第8章

    九宫祈是个天生的排球手。

    越打,他的队友们越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随着比赛的进行,队友们开始有意识的给他喂球,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切身体会到这人动作从生涩到纯熟。

    从场外看,九宫祈已经不再突兀了,他不像个半路进来的陌生人,表现得如同和这个跟队伍磨合了千百次一样熟练流畅。

    “他对自己的身体有惊人的掌控能力。”

    一直看着这支队伍的黑须法综评价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着北信介站在了宫侑几人身边。

    “掌控力?”

    北信介疑问。

    从他的视角看,一年级后辈只是摸了几次球,就像打通诀窍了一样,迅速熟悉了排球的运作程序,无论是发球接球和扣球,都已经不逊色于他的队友们了。

    虽说排球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运动,但刚上手就有这个水平也实属惊人。

    光是看着他,心底不由得就会浮现“天赋”两个字。

    就像宫侑才高二,就已经是公认的高中界第一二传,上天就是会在某些领域特别偏爱某个人,九宫祈明显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种人,北信介是没什么想法的。

    或许有时候看见他们的精彩表现后会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声,好厉害,真好啊。但是这种情绪并不会存在多久,他会立刻转身踏实做好自己的事。

    宫侑几个人也将目光从场上转移到监督身上。

    他们也想知道掌控力是什么说法。

    “这个,”监督摸摸下巴,有些艰难的组织词汇:

    “我们每个人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是有限的,意识并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就像有些人运动能力强,有些人运动能力差一样,强的那一方跳远能够跳三米,弱的可能连两米都达不到,但是他们想要跳到那个距离的欲望是一样的。”

    监督沉默几秒,表情像是在说我到底再说什么东西。

    但是北信介已经懂了:

    “九宫同学是通过观察,知道了自己需要怎么做,而他的身体也能够完全满足他的要求,做哪些动作都能让他得心应手。”

    ‘小怪物。’

    无论是观察能力记忆能力,还有运动能力,都只能用这个词来和九宫祈匹配。

    北信介微微笑了一下。

    稻荷崎排球部这个属于怪物的盛宴,马上就有新成员加入了啊。

    他很高兴能亲眼见证。

    而九宫祈那边并没有他表面上的轻松。

    他们队的二传技术很一般,传球是他这个门外汉都能感觉到的粗糙,球经常会飞到莫名奇妙的地方,九宫祈需要紧急调整自身的位置才能碰到。

    亦或者传来的角度非常刁钻,差点让他的脸和球发生亲密碰撞。

    现在,又多了种他意料外的状况。

    九宫祈安静的呼吸。

    二传在传球之前很明显的偏头去看九宫祈的方位,就这一个动作,把他们的队的扣球路线暴露得淋漓尽致,九宫祈在等来球的同时,还等来了对面三人拦网虎视眈眈的目光。

    他们每一个身材都很高大,站在一起组成了段城墙,居高临下看着九宫祈,目光像是准备狩猎的狼,准备欣赏九宫祈这个猎物的挣扎。

    在九宫祈上场之后,他们队伍势如破竹一连拿了好几分,不敢想象场下的人是怎么评价他们的,心里早就憋下一口气。

    现在对面终于等到了他们一个破绽明显的传球……绝对要给这个所谓天才新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排球,得身高者得天下。

    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小矮子,当个自由人得了,还打上主攻了。

    九宫祈环顾着三个人周围。

    从高处突破打超手球是不可能的了,对方跳起来的高度绝对超过了这个球的打点,斜线球也希望渺茫,拦网的三人两翼处已经站好两人,在他们身后,自由人已经半蹲好身体,做好就算没能拦住也能一处而他要接球的准备。

    全员防守。

    九宫祈能听见自己身体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好像兴奋起来了,有些不妙。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兴奋地,想要破坏一切的欲望了。

    “完蛋了吧,这球。”

    同为攻手,宫治就是在场下也能看出这个球要打出的路线。

    “还是太稚嫩了啊。”

    他听见尾白阿兰同样的叹气声。

    这种注定被拦的球,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调整挥手的角度,也要收住扣球的力度,让球通过对方拦网的手臂反弹回到自家场地,能够给队友充分调整的时间,再次组织起攻势。

    而这些需要慢慢学习才能得来的经验,现在的九宫祈光凭观察是意识不到的。

    他目前所有的手段都是通过观察队友模仿而来,那一方天地太窄土地太单薄,队友没用过的手段,他再有天赋也学不到。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稚嫩的他果然还是会硬生生碰上去啊。

    而以他的力道,那种球被拦死返回自己家场地的话,他的队友不可能能接到。

    这是所有人心里下的决断。

    对面拦网的三人也是这么想的,面对九宫祈的挥臂,他们几乎要笑出声。

    球路太清晰了,哪怕在梦游,他们也能将它狠狠拦下。

    两个人同时移动手臂,像是将城门关上一样将两双手臂合拢。

    能找准三人拦网的手臂空隙已经很厉害了,但是很遗憾……

    球如期撞上了两人手臂的交点。

    ——然后,两人的表情同时因痛苦而扭曲。

    高速旋转的排球在他们手臂上像是被压扁了般变形,然而作用在它身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弱,两位拦网者在巨大的力度冲击下,直觉传来的危险让他们身体后仰试图卸下一些力度,排球却像个撕咬住他们身体的巨兽,攻无不克!

    下一瞬,两个拦网再也坚持不住,如同两个被挖掉根系的大树,轰然倒塌!

    排球终于欢快的离开他们的手臂,远远反弹出界,一直飞到远处落地,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排球特有的落地时清脆的嘣嘣声。

    让无数队伍绝望的,排球落地的声音。

    然而此刻,没人关注这枚排球,也没人听见这几道声音。

    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焊在九宫祈身上。

    看他有些意外的睁大眼,嘴上发出一声惊讶的“哎呀。”

    所以他也是在为这个扣球的力道而惊讶?!

    那不就说明这不是他常驻的状态……

    他们为这声意外微微松了口气。

    而后,他们听见九宫祈一脸惊讶道:

    “我可是特意避开了你们的手臂朝自由人同学打过去的哦,为什么你们不躲开呢,没有危险的直觉么。”

    所有人的表情都裂了。

    你那个球快赶上光速了吧,除了超人谁还能躲过啊,这和直觉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面对扣球,他们拦住的不是球,是自己的尊严啊!!!

    哪个拦网会主动避开球!

    还有,自由人又做错了什么!

    可惜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喊出自己的心声。

    拦网的两个副攻,此刻双双躺在地板上,入目的是周围人凑过来关切的脸,感觉脑袋都是懵的。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两个人被一个球砸翻过去了??

    透过人腿之间缝隙,网对面站着的九宫祈面孔有些模糊,作为始作俑者,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连注视着他们都没有,只在微微偏过脸,兴致缺缺的眺望着远处。面对拍碎的那块电子板都比看着他们时的情绪起伏要大,看起来有种奇异的厌倦和漠然。

    就好像,他经常千百次看着不同的人在他面前倒下一样。

    骤然倒下带来的懵懂如潮水退去,太田麻矢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周围人把他两个浮起来,他只起手臂一看,碰到球的那部分已经肿起了大片恐怖的痕迹。

    再看看身旁人的手臂,也是一样。

    只能说幸好这球是由两个人同时拦下的,两个人手臂没能严丝合缝把球全部挡住,他们都是被球的边缘剐蹭到了,就这样痛感也跟凌迟刀割一样,他毫不怀疑,如果这球是直直的撞上自己一人,那么他现在不是骨折就是骨裂!

    这个人以后若是上场的话,排球估计再也不是很少死人的的运动了!

    北信介走过来,关切问道:

    “你们感觉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太田麻矢感受下自己手臂的状态,和身边人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摇头。

    “……痛得要死,连抬起来都很艰难,别说继续打排球了。”

    九宫祈也走了过来,他看着两个脸色青白的排球前辈,仰头:

    “抱歉。”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避开,但伤了人他还是要主动道歉的。

    两人欲言又止的对视,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摇摇头,低声说:

    “没关系。”

    教练又喊人送他们去医务室治疗,太田麻矢又摇摇头拒绝了,说:

    “大家继续做自己的事吧,我们可以相互照顾一起去。”

    最终,两人互相搀扶着一摇一摆的向着医务室的方向走了。

    场馆里又是一片寂静,刚才一堆人七嘴八舌问倒地的人没事吧的热潮已经过去,空气的氛围迅速冷却。

    远远的,两个已经走出场馆的人声模糊的传进来:

    “我们就这么倒下了?!”

    “啊啊啊啊好丢脸!”

    又是一阵沉默。

    “麻烦了啊。”

    宫治刚准备说话,面对那样的扣球,他们几个也都沉默住了。

    他转头,突然注意到平日里总是很吵闹的宫侑已经很久没出过声。

    “喂,阿侑。”

    然后宫治就愣住了。

    宫治很喜欢吃东西,很多小孩童年时需要家人追着喂饭,家长们被小孩的挑食折磨到痛不欲生,宫双子的父母却从没有这个烦恼。

    宫治不仅吃自己的,还能偷偷把宫侑的吞掉一半,而宫侑本本对食物没多大兴趣,也会抱着什么东西都要和兄弟抢一抢的信念去抢他的,两人还总是比着谁吃得更多。

    宫侑在骂他的时候,用的频率最高的句子是“你是个猪吗??!”

    而到了现在,宫治默然的凝视宫侑专注的眼睛,在他视线的终点,九宫祈站在那里。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宫侑的食物,宫侑就会警惕的护住自己的便当盒。

    ——那是一种极致的,醒目的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