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关于炽天使为何在这里有许多种解释。
其一可能是神谕。
其二可能是捉拿逃走的罪人。
总而言之, 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梦境之主眯起了紫色的眼睛,炽天使没有看他, 反而向他的身后投去了视线。
两张过分相似的面容, 同样的赤红长发, 炽天使低沉道:
“瑟兰。”
这对父子时隔千年终于见面, 漫长的时光模糊了面貌,也重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老不死的,看到我还活着你高兴吗?”瑟兰哈哈大笑, “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抱着手,红发张扬,“当年死太早了还没来得及交代遗言,我今天给你个机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不然一会儿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炽天使无动于衷,他打量了这陌生的长子许久,漠然道, “朕与你, 无话可说。”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女身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歪了歪头,也看向他,炽天使望着她,如海般平静的眼眸罕见地有了波澜。
“你认识我吗?”薇薇安问。
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勉强抬眸,看到一双手盖在了她的眼睫上,薇薇安茫然地眨眼,梅林低声道,“睡吧薇薇,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的。”
在陷入幻梦之前,她听到一句极轻的叹息。
“炽天使,我们谈谈吧。”
……
被急匆匆调来之前,索菲莉亚都严阵以待,她一丝不苟地将自己的红发绑在了脑后,银白的盔甲擦拭地干干净净,腰间佩戴着她最常带的天平,帝国的秩序之手如临大敌地推开马车的帘幕,然后愣住了。
既是因为这昏睡少女熟悉的容貌,也是想到了父亲的命令。
事实上,她不久前还在首都审判犯人,而现在却不得不赶来护送一位陌生的少女前往皇宫。
……不。
她是未来的皇后。
索菲莉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得到消息的时候,父皇已经回到了他的宫殿,她甚至都不知道父皇是何时离开的,最初她十分震惊,因为伟大帝皇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他的宫殿了,即使是在与深渊的战争最如火如荼的那几年,他也仅仅是高居于王座之上,下达指令而非亲临战场。
知道帝皇曾经离开过宫殿的人极少,她算其一。
红发的执政官凝视着这宛如沉睡般的少女,从她如瀑般的黑发到白皙的肌肤,再到她眼角的泪痣,这是个美人,她想,即使是沉睡着也气质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垂怜。
……卡夫曼的外孙女吗?
容貌不像,气质也无从判断,她并没有见过多少卡夫曼家的女人。
沉睡的少女睫毛微颤,她要醒了。
索菲莉亚对上了一双乌黑湿润的眼眸,她莫名想起了幼年独自狩猎时放过的幼狼,无害,皮毛雪白,一尘不染,宛如受惊了般盯着她。
“你是谁?”她问,嗓音微哑,像是许久没说话了一样。
索菲莉亚严谨地做了自我介绍,末了说她将护送她前往伦萨。
少女呆呆地听完,声音空灵地说,“梅林在哪里?”
梅林?
索菲莉亚想起了父皇临行前的嘱托,“你是说梦境之主?很抱歉,我不知道他的行踪。”
少女“哦”了一声,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里气氛一时僵持住了。
索菲莉亚并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审判者每日做的最多的是将犯人送上绞台,很显然,现在她面前的不是犯人,而是一个看上去柔弱无害的少女。
她们都没有说话。
薇薇安是疲惫,她靠在马车的墙上,感觉昏昏欲睡,身体使不上力来,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个红发的女人满脸凝重地望着她,似乎生怕她再次睡了过去。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薇薇安问。
因为你是未来的皇后。
“你看上去很累。”
薇薇安点头,她有些恹恹的,脑袋一点一点,在红发女人愈发严肃的目光下,终于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宽敞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可以见到尖耳朵的半精灵和长尾巴的半兽人,叫卖声不绝于耳,薇薇安好奇地掀起一道帘子向外看去,问红发女人,“这里是哪?”
“伦萨。”索菲莉亚说。
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这个女孩她接下来会面临的命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未来的皇后了,可她看不透父皇的举动。
霍恩家族已经被流放去极地,而他竟然在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后又要立这个家族的女孩为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迷惑。
父皇的决定不是自己能质疑的。
在她的眼里,薇薇安是刚刚失去家人的可怜女孩,即使卡夫曼罪无可恕,但他的外孙女是无辜的。
薇薇安并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仅仅觉得这个红发女人的目光有些许古怪。
星星唉声叹气,“唉,这样下去我们还能找到翡翠之城吗。”
薇薇安惊讶道,“原来你还记得呀。”
星星觉得只有自己在干着急,“你就不好奇那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吗?怎么费尽心思把你从深渊救了出来又送给别人了……”
薇薇安茫然地伸手,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缓缓道,“奇怪的感觉。”
“因为你有些喜欢他。”星星笃定地说,它的语气听上去很是欣慰,“你终于明白什么是爱了,虽然我不建议你选他。”
“爱?”薇薇安更茫然了,她只是在漫长的梦境中形成了本能而已,在梦境之主为她编织的幻梦中,她有过许多身份,但无一例外都会遇到同一个人,他们总会纠缠在一起,梦境与现实混淆,她分不清是爱还是本能了。
星星说到底只是一颗星星而已,它在这方面懂得还没人类多,两个并没有体验过爱的讨论什么是爱,实在有些荒唐。
薇薇安逐渐被星星说服了,她应该是有些爱他的,梦境之主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数不清的幻梦境终于捕获了她,这一直以来都是汲取他人爱意的姑娘终于愿意分出一点自己的爱意了。
可惜这爱意太过微薄也太过飘渺,如若没有很好的维持很快就会烟消云散,而不幸的是梦境之主自身难保,他再次将她送走了,这稀薄的爱意恐怕也如空中楼阁般,不久就会消散在姑娘空洞的心底。
谁能得到她的爱呢?
薇薇安被安置在了皇宫里,她不知道梅林和这位陌生的人皇交易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什么身份,她的身边被派遣了许多侍女,她们照顾着她,她在三日后见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类帝皇。
薇薇安穿着金丝制作的纱裙,裙尾绣着花边,女仆们为她梳头,将她打扮地像个贵族小姐,她们牵着精心打扮的薇薇安去了伟大帝皇的宫殿。
人皇静默地注视着她,他看了她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深邃的蓝眸深处有未知的情绪在酝酿,他问道,
“你叫什么?”
薇薇安抓着自己的裙子,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人皇没有在意她的敷衍,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说道,“白天使找的人是你。”
肯定的语气,薇薇安抬头,神情希冀,“你知道祂在哪里吗?”
人皇默了默,声音平缓,“北境。”
薇薇安的眼睛亮了片刻,她又问道,“我可以去找祂吗?”
人皇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淡声道,“在婚礼完成前,你不能离开皇宫。”
“婚礼?”薇薇安反问了一句,“谁的婚礼?”
顺着人皇的目光望去,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这些天身边的人对她过于恭敬的态度,和一些不起眼的细节。
她的婚礼。
“我们……认识吗?”她难得十分迟疑。
人皇极轻地哂笑了声,他说,“不认识,但你欠我一场婚礼。”
薇薇安第一次认真打量人皇的长相,从他赤红的长发到深蓝的眼眸,这威严的帝皇对她似乎过于特别了,他甚至要立她为后。
人皇说,“只有朕可以庇护你,梦境之主与白天使都做不到。”
他叫她的名字,平静地说,“成为朕的皇后,帝国的疆土将归在你的麾下,你将共享朕的权柄。”
星星讶异的声音同时响起,“这是一只天使。”
它压低了声音,“怎么天使好端端的跑来人间当皇帝了,在天界待得不好吗……”
所罗门说,“你还有何疑问。”
薇薇安想了想,问,“梅林在哪里?”
所罗门沉默了会,答道,“梦境之主并非良人,你与他待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这次若不是我,你会被他拖入梦境中永不醒来,连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
薇薇安瞪大了眼睛,所罗门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不该与他们待在一起。”
“那瑟兰呢?”
所罗门顿了片刻,才说道,“他既自甘堕落,那就休怪无人救他。”
“你不是他的父亲吗?连你也不救他?”她探究地问道,所罗门平静地回道:
“毫无意义。”
“你为什么要抓他们?”在薇薇安还是个人偶的时候,魔术师的通缉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城池,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问出来。
“五十年前,一座城池的数千居民因未知原因陷入沉睡,至今仍未苏醒,我给过他机会,可惜疯子是不会与人讲道理的。”
“他在那时就已初见疯狂的端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他清醒时主动戴上镣铐来伏罪,可惜关押了短短二十年就杀死了所有看守者越狱而逃,如今已完全堕入疯狂的深渊。”
星星“哇”了一声,嘀咕道,“这个人皇怎么对你知无不言啊,他不会真喜欢你吧……”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娶我啊?”
她的问题全部得到了解答,这次也不例外,“成为人境皇后,你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才不会轻易陨落。
一簇火焰突然燃起,薇薇安惊讶地发现这簇赤红的火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细小的火苗一经着落就迅速膨胀,直接吞噬了她的全身,她浑身都燃烧着火焰,可是没有任何东西被烧毁。
所罗门说,“你身上的印记太多了。”
薇薇安莫名觉得他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手心处传来阵阵滚烫的触感,她张开手,白皙的手掌多了一处赤红的火焰印记,她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确定。
“试试召唤我的火焰。”他沉稳说道。
薇薇安戳了戳自己的手心,赤红火焰升腾而起,空气中温度似乎升高了许多,火焰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嗖的一下就包裹住了她的戒指,火焰熊熊燃烧,蓝宝石戒指瞬间黯然失色。
她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它将保护你。”所罗门低声道,“除非我的火焰彻底熄灭,否则没人能伤害你。”
炽天使的承诺。
星星这下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它目瞪口呆,“他这是上赶着把自己的东西送人啊。”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星星惴惴不安,他想从薇薇安身上得到什么?薇薇安有什么值得人境之主图谋的?
总不至于真的想娶她吧?
……还真是。
薇薇安挥退了所有服侍的侍女,她褪去衣物,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光滑的后背,魔鬼留下的烙印消失了,星星唏嘘地说,“他好像是认真的。”
不仅如此,白天使的印记也消失了,戒指也被重新封印了,她现在身上只有他的火焰。
“人境之主果然霸道。”星星感慨道,眼里容不得沙子,连薇薇安曾经与别的存在交往过的痕迹都不能看到。
“你真的要嫁给他吗?”星星问。
薇薇安翻开自己的梳妆台,发现了许多珠宝与首饰,“我该怎么让拉斐尔知道我在这里?”
“其实也不是很困难。”星星沉吟片刻说道,“呼唤祂的名字就行,就像之前呼唤幻梦境之主一样。”
“只是你不知道祂完整的名字。”薇薇安帮它补充完了,如果这么简单,它之前在薇薇安被精灵抓住的时候就应该说了。
星星理直气壮,“我只知道那些神的真名,神祇以下都不了解。”
薇薇安“哇”了一声,不知道该说它是厉害还是不厉害,星星又忧心忡忡起来,“其实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好歹是人境帝皇,坐拥一个帝国呢,你嫁给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只是薇薇安喜欢他吗?
如果薇薇安不喜欢,那么即使他是人皇又怎样,星星不会认可的,它无条件地支持着薇薇安。
虽然说着要娶薇薇安,但她未来的丈夫好像没有很上心的样子,即使薇薇安主动去他面前晃荡,他看她的眼神和看自己的子女没什么区别。
年轻的未来皇后百无聊赖地坐在帝皇的身旁,卡斯特亚侍立在一旁,他早已认出了这熟悉的女孩,只是在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帝皇的眼神。
那是从未在帝皇身上出现过的眼神。
帝国的主宰绝不会被凡人的情绪所左右,他的决策从未出过差错,帝国的子民从小听着他的传说长大,伟大的征服者竟然要娶妻,他的皇后定不是凡人。
薇薇安在皇宫里住了下来,她见到的所有人都态度恭敬,俨然将她视作未来的女主人,她的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人皇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有时在皇宫里乱逛的时候会遇到他的其他子女。
她只和一开始护送她的索菲莉亚比较亲近,可惜这位帝国执政官实在没有空闲去管其他的事情,她每日都要处理大堆的事务,维持帝国的秩序。
薇薇安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他们大多数时候远远地看到她会礼貌地打个招呼。
既不失礼也不亲近。
有一回她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自我介绍说是帝国的教宗,他望着她露出了智慧的眼神,邀请她去圣殿参观。
薇薇安答应了,老人欣慰地摸胡子,说要带着未来的皇后去接受圣水的洗礼,然而他们都没想到这短短的出行会出意外。
圣子。
伟大帝皇的幼子,十八岁之前一直被养在宫外的圣子,不久前* 刚刚结束旅行归来的圣子。
这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轻人,红发蓝眼,虔诚又圣洁,正跪在圣殿的女神雕像下祷告,他抬头,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如果说人皇的所有孩子中谁是最特别的,那一定是圣子,不仅是他的身份,更是因为他自降生起就被送往宫外。
不问世事。
因此这虔诚的年轻人还不知道父皇要立后的消息。
望着薇薇安,他清澈如海的眼眸真切地流露出了欢欣之意。
教宗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他看看无知无觉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的薇薇安,又看看眼底闪烁着惊人喜悦的红发年轻人。
忽然感到额头有冷汗滑落。
圣子是个诚实且执着的年轻人,某方面甚至过于坦率了,经常让他周围的人感到头疼,他如若确定了一件事那么除非能彻底说服他,否则他会不依不挠,直至将反驳之人都驳倒。
即使是他的亲生父亲。
圣子朝薇薇安说,“你好,我是塔兰.所罗门。”
薇薇安没有回他,她还在看圣殿周围的壁画,直到红发年轻人轻快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姐。”圣子问道,“我能娶你吗?”
完了。
教宗心想。
第62章
薇薇安终于拿正眼看他, 她歪了歪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圣子诚实地摇头。
“殿下,不可。”教宗苦口婆心, “您面前的是帝国未来的皇后。”
圣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教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就见这红发年轻人真诚地问道, “为何不能同时拥有呢?”
他看向薇薇安,用一种宽容且无知的语气说,“我和父皇不能都娶一个人吗?这样父皇白天不在的时候我就可以陪着她了……”
“殿下!”教宗吓得声调都变了,连忙打断他这石破天惊的发言,圣子投来疑惑的视线,教宗忽然感到头疼,塔兰殿下自小性格异于常人,他可能真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如果他不拦着,他可能立刻就要去面见陛下提建议了。
“塔兰?”薇薇安开口了,她盯着这红发蓝眼的圣子,问道,“你是圣子啊。”
塔兰颔首,薇薇安打量他,突然发现他和她见过的所罗门家的人都不太一样,他的长相并不锋利,相反十分精致秀气,气质也不像他其他的兄弟姐妹那样充满攻击性。深蓝的眼眸清澈又包容,连红发都不是像所罗门那样夺目的红,是静静流淌般的暗红,圣子手捧圣典,身着最普通的白色圣服,红发垂在身后,眼含悲悯,身形既不高大也不挺拔,还带着少年人的修长与纤细。
他朝薇薇安笑了下,气质干净,眼眸澄澈,真的一点也不像他的兄弟呢,薇薇安想,她被教宗带出了圣殿,老人愁眉苦脸,生怕她与圣子再次相见,好说歹说才安抚了他待在圣殿别想着觐见人皇。
“唉……您不要将这孩子的话放在心上。”教宗斟酌着语气说,薇薇安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在意。
教宗苦笑。
出了这么一遭他也没有心情继续带着薇薇安参观圣殿了,薇薇安被他送回了皇宫,然而就连教宗也想不到前脚刚安抚好的圣子后脚就出现在了薇薇安的寝殿里。
“呀!”薇薇安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圣子笑着朝她打招呼,红发少年喜气洋洋道,“我在这里!”
薇薇安对他过分的亲近感到稀奇,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圣子如实交代:“我想见你。”
薇薇安:“那你知道我要嫁给你父亲吗?”
“自然。”圣子弯起了眉眼,看上去年纪更小了,“但那又如何,爱不应被限制在世俗框架之内,父子共侍一妻也并非不可。”
星星:“哇哦。”
薇薇安发现他确实一点也不像所罗门家的孩子,圣子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眼型微圆,蓝眸专注,她一动他的视线也跟着动。
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黑猫,又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她没有动作了,圣子歪头,蓝眸里流露出思索来,他从地上站起,问道,“你累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推荐起了自己来,“要不要我帮你,我精通许多,圣殿的法术也不在话下,或者你想要我帮你逃婚吗?”
薇薇安觉得他后面这句可能才是重点,她没忍住问他不怕被所罗门发现吗,圣子坦坦荡荡道,“发现又如何,若是你不喜欢他那便不嫁。”
他又殷勤地给薇薇安递来了一束花,还沾着露水,像是刚从路边花圃里摘的,颜色比他的头发还要鲜艳,他用沾沾自喜的语气说道,“送给你,希望你快乐。”
红发蓝眼的年轻人送完花后从大门离开了,他依依不舍地和薇薇安告别,再三保证自己还会来看她的。
这个过程发生地太快,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薇薇安抱着怀里的花,渐渐张大了嘴巴,觉得自己要收回之前的看法,他们家明明没有正常人。
圣子言出必行。
他果然经常偷溜过来看薇薇安。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办法瞒过了她身边的侍卫和教宗,每回来见薇薇安时都会给她带一束花,再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盯着薇薇安看,只要她不收,他深蓝的眼眸就会立刻瞪得又大又圆。
这时薇薇安会想起自己的第一只宠物,这对兄弟并不相似,从容貌到气质,但某些方面却让她莫名熟悉。
为了防止被侍女们发现她身边多出来的花,她每日都会外出去皇宫的后花园,带着满怀的花回到自己的宫殿。
她一回来就听到一道幽幽的声音,“你为什么收别人的花?”
薇薇安不是很想知道他是怎么从这么多花中看出哪束是别人送她的,她一扭头,果然看到圣子正蹲在角落里,蓝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看,不知道等了多久。
圣子盯着她,看她不理不睬的背影,怎么看都十分喜爱,他遵从内心的想法问道:“我能亲你吗?”
薇薇安问他:“你为什么想亲我?”
圣子答:“因为我一见到你心就跳得很快,我猜这应该就是爱,父亲说我若是遇到爱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我看到你就很想把自己的东西都与你分享,也想把你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
他眼眸微亮,像是期盼得到肯定的犬类,“我爱你,你愿意爱我吗?”
“不愿意。”薇薇安拒绝地很干脆,“我不需要你的爱,你的爱对我没有用。”
“这样吗……”圣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他并没有沮丧,他一向是个乐观的年轻人,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对一切都抱有耐心与怜悯。
在圣子的眼里世间的万物其实都大差不差,无论是自诩高人一等的贵族们还是为生活奔波的平民们,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人皇或是神明,圣子以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一切,他悲悯着不公,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但也仅限于此了。
毕竟他不是神。
他会为死去的窃贼而惋惜,即使窃贼窃取的是他的钱财,他会怜悯无辜之人,也会同情恶人,他的老师说他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他看着薇薇安,欣然地想到至少自己懂得爱了。
这就是人境的圣子。
他又礼貌地换了个要求,“我能抱你吗?”
薇薇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干嘛老是想这些?”
圣子眨了眨眼睛,诚实回道:“大概是因为我爱你,爱到见到你就情不自禁想要与你亲近,想亲吻你,想拥抱你,想与你做更多的事情。”
这没有体验过情爱的圣子动不动把爱挂在嘴边,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像恶作剧般,突如其来,荒谬错乱,不知何时会结束。
薇薇安却没有听过多少这样直接的情话,她小声地啊了一声,有所触动,“我是你父亲的未婚妻。”她重复道,并不抱能说服他的念头。
圣子果然没有被说服,他振振有词,“那你告诉我你愿意嫁给他吗?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帮你逃婚。”
他丝毫没有身为人皇之子的自觉。
圣子在第一次见到薇薇安之后就很认真地问过她,愿意拥有两个丈夫吗,薇薇安当时没有回答他。
其实对圣子而言,如果薇薇安嫁给父亲的同时也能嫁给他,那也不是不行,可惜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同意他这个想法。他又想让薇薇安直接嫁给他算了,可惜这个想法一说出来就被教宗严令驳回了。
圣子又问教宗那自己可以嫁给薇薇安吗,在他的眼里,这样下来薇薇安是父皇的妻子,那自己也是薇薇安的“妻子”,谁也不会碍着谁,除了薇薇安同时拥有了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教宗的脸色更古怪了,老人脸色煞白,一口气没提过来险些晕厥过去,圣子有些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的建议全都没有通过。
明明他和父皇一起娶薇薇安就好了呀,这样父皇得到了皇后,他也得到了爱人,皆大欢喜。
薇薇安思考再三,还是同意了,因为她确实不愿意嫁人,她之前都没见过人皇呢。
二者一拍即合,当晚决定趁早逃婚,圣子为她出谋划策,她说她要去北境,因为有人在北境等她,圣子说好,末了又说自己也要去。
“你不是圣子吗?”
“圣子就不可以出远门吗?”
薇薇安被他说服了,圣子看看她,又看看地上四散的花,幽幽道,“你为什么不愿意亲我?”
他抬起眉毛,睁圆了眼睛,看上去年纪小了许多,多了一些少年人的活泼感,眉眼精致柔和,红发没有父兄那么长,也没有他们攻击性那么强。如果说所罗门家的其余人像柄出鞘的宝剑,锋利又杀气腾腾,那他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细腻温柔。
薇薇安不是很愿意配合他,打发道,“你怎么还没走?整天来我这里都没人发现吗?”
圣子谦虚道,“我的潜行术出神入化,少有人能发现端倪。”
薇薇安:“哇,原来圣子也要学这个啊。”
“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他有些高兴,真心实意地想对薇薇安倾囊相授。
可惜薇薇安并不会任何法术,即使让她背那些拗口的咒语,她也无法调动任何魔力,圣子安慰她,“没关系,你有父皇的火焰护身,寻常敌人近不了你的身。”
“包括你吗?”薇薇安是真的好奇,圣子思考了片刻,犹豫道,“不知道,我没有试过。”
两个人同时被激起了好奇心,跃跃欲试起来,薇薇安张开手,手心一点赤红的火焰印记,圣子试探着碰了碰她的手,温度急剧升高,火焰升腾而起,几乎瞬间就要吞噬掉他,薇薇安连忙合起手心。
薇薇安突然有了新的疑问,她问圣子,“这个印记是不是能确认我在哪里?”
他们忽然都沉默了。
薇薇安的逃婚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失败了,她被带到了辉煌的宫殿里,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塔兰。
塔兰看到她眼前一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里只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声,人皇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幺子,教宗在一旁冷汗涔涔地求情:
“陛下,手下留情!殿下他还小不懂事……”
所罗门漠然道,“十八了,不小了。”
教宗及时改口:“殿下他自小养在宫外不懂规矩……”
“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幺子的身上,“谁给你的胆子觊觎朕的皇后的?”
塔兰摸着喉咙,朝薇薇安摇了摇头,似乎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忽然神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手掌青筋暴起,指甲抓着地面拖出长长的划痕,红发落满了灰尘,面容扭曲到了极点,赤红火焰炙烤着他,他痛得想要惨叫,但喉咙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所罗门端坐在黄金王座之上,手指轻轻叩着座椅,火焰收回,低沉的嗓音响起,“可知错?”
塔兰脸色发白,他还在看薇薇安,继续朝她笑。
火焰熊熊燃烧,这一场酷刑持续到最后烧得圣子神志不清,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字眼,教宗欲言又止。
薇薇安全程没有说任何话,她安静地看着他们,直到人皇冷漠收手,“带他下去。”
圣子宛如一具烧焦的尸体般被拖了下去。
他看了薇薇安一眼,薇薇安福至心灵般的走到他的身前,坐在了一旁为她准备的座椅上。
薇薇安歪头看他,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所罗门轻阖双目,不咸不淡道,“有何依据?”
她紧紧盯着人皇,“梦里,我在梦里见过你。”
这是段暧昧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解读成这姑娘在含蓄地向他告白,但所罗门动了动嘴角,他的眼底似乎有轻淡的嘲意一闪而过,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薇薇安撑着下巴看他,她轻晃着双腿,直到殿外有人走来。
她抬头,发现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银甲骑士迅速低下头颅。
“陛下。”他恭敬道,“北境传来消息。”
薇薇安不由自主调整了坐姿,正襟危坐,双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卡斯特亚说道:
“摩多迎来了新主人。”
她在第一日杀死了所有背叛者。
第二日杀死了所有不忠者。
第三日杀死了所有违逆者。
摩多迎来了新主人。
踏着尸山血海,血之女王坐稳了她的王位。
第63章
摩多迎来了新主人。
血之女王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臣,白发的内臣最先出列,他彬彬有礼道, “陛下,人皇不日即将立后,我等是否需要前往人境参礼?”
“皇后?”血之女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金发, “为何不去?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众生都遗忘了摩多的存在,千年前是摩多守住了人境的最后防线!如今的人境子民不感谢我等就罢了,连摩多之名都已遗忘,是时候让他们回忆起摩多的存在了。”
“人皇何日立后?”血之女王问道。
“半月后, 恰好又是一轮满月呢。”内臣答。
“即日起,备好宴礼,前往人境。”
血之女王命令道。
内臣笑吟吟地退下了。
……
在听到有关北境的消息后,薇薇安就有些坐立难安,所罗门扫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正满脸期切地望着银甲骑士,乌黑的眼眸里是直白的好奇。
银甲骑士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无人能窥探到盔甲之下的表情,他低着头,不发一言。
卡斯特亚退下了。
薇薇安失望地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她无意识地抓着头发,宫殿里只剩下了她和人皇,她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打量人皇,打量自己未来的丈夫。
她其实对自己要嫁人并没有多少实感,对这样的安排也没有什么认知,可能因为他不像个未婚夫?
事实上,没人敢这样肆意地打量人皇,更没人能将他与新婚的丈夫联想起来,他看上去太威严,也太冷漠了。
丈夫、爱人这类形容更具备人性,也更加亲密暧昧,可寻常的人看到他,谁会将这高高在上的人皇看作一个普通人呢?
寻常的人看到他,只会自觉地与他拉开距离,不敢将自己放在与他相同的层次上,比起活人,他更像尊雕像,一尊只需要立在那里就足以威慑众人的雕像。
他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动作,他仅仅只需要存在着。
人皇是个符号。
象征着权力与秩序。
只要他还在人境一日,一切动荡与纷争终会停止。
这样的人,很难将他看作伴侣或是情人,因此当薇薇安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向来无波无澜的蓝眸出现了起伏。
薇薇安看着他,说:“你在看谁?”
你在透过我看谁?
她的语气纯然的好奇,神情天真又探究,他们对视着,直到人皇移开视线,他没有回答薇薇安的问题,薇薇安也没有计较,她撑着下巴观察他,看这威严的帝皇。
伸手接住了他一捧红发,忍不住做了下对比,发现他们父子三人只有他的红发是最夺目的,比火焰还要耀眼,他甚至连睫毛都是红色的,十分罕见,也十分引人注目。
人皇无言地注视着这黑发的姑娘,看她像找到了什么新玩具般抓起他的红发,思忖片刻还是放任了她的行为。
他的纵容无形壮大了少女的胆子,她渐渐地靠近了他,像试探一条假寐的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所罗门阖眸,无动于衷。
她的胆子更大了。
这柔弱的姑娘似乎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盲目地笃信他不会伤害自己,他会保护自己,他会为自己烧尽一切障碍。
——就像他已经守护了她许多年。
在他身边,会有毫无由来的安全感,明明他看上去不近人情,是她在其他的男人身上都没有体验过的,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遇到了许多男人,无一例外都想索取她,但眼前的这个红发男人说要娶她,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欲望。
因此她待在他身边还没有一开始就想着要逃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神情迷茫又困惑,所罗门垂眸,目光落在了她白皙的脸庞上,他依旧面无表情地摇头。
薇薇安盯着他却忽然笑了起来,“骗人。”她说。
“你要娶的人是谁?”她质问道。
她突然凑近他,黑发落在了他的肩头,他们之间的差别实在有些大,从体型到身份。
她踮起脚尖也仅仅到他的胸口,这伟岸的人皇永远挺直着肩背,从未佝偻过,高大的身影完全能覆盖她的全部,他轻而易举就捏起了薇薇安的胳膊,将她放离了自己的身边。
“还有半月,你将成为我的皇后。”他说,眼眸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知这黑发的女孩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她眼珠子转了转,倏地一下就蹿到了他的面前,张开怀抱望着他。
人皇沉默。
见他一直没有动作,薇薇安干脆自己上前两步坐到他的腿上,她伸手挽住他的脖子。
暧昧的动作,气息都交融在了一起。
所罗门看她,觉得这姑娘确实胆子很大,只要不及时推开她她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某种天然的本能驱使她总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她并不会在意这样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也不受俗世条条框框的束缚。
……她是自由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人皇有些出神,黑发及腰的姑娘察觉到了他的走神,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就强行抱紧了他的脖颈,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人皇如海般的蓝眸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见到他的第一面只会战战兢兢,不敢冒犯,也只有她会一来就如此逾越吧。
人皇开口了,嗓音低沉,含着某种莫名的意味,他在叫她的名字,不像叫未来妻子,他看她的眼神里也没有欲望。
那他为什么要娶她呢?
抱着这样的疑惑,薇薇安亲了上去。
她亲过许多男人,但第一次感觉自己像在触碰一块石头,僵硬,冰冷,又感觉自己像在摸一团熄灭的灰烬,干燥,破碎,这位火焰巨人已经燃烧自己镇守人间太久了,久到枯木成了死灰,漫长的时光将他打磨成如今的模样,凡人为他冠名,将他神化、非人化,但褪去一切头衔他也只是个男人。
灰烬是软的,他的唇也是软的。
所罗门没有阻止她。
薇薇安莫名觉得就算自己再做多一点他也不会说什么,他对自己似乎有种微妙的纵容。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明明不认识啊,他也否认了呀,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人不仅要娶她还要将权力分予她。
薇薇安坐在他的腿上,他戴着冠冕,但唇上有自己咬出来的印记,破坏了人皇威严的气势,他抬起手,似乎想推开她,薇薇安按住他的手,歪头看他,“你不喜欢我吗?”
人皇深蓝的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极为深沉又复杂的情绪。
他是一团炽热的死灰。
他最终搂住了她,他们之间的对比实在强烈,纤细的少女还不及他的手臂粗,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腰身。
她抱着他的脖子亲他,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人皇回应了她,他是有欲望的,但那属于凡人的欲望被埋地太深太久,以至于没人觉得他像个人。
所罗门大帝怎么可能像个凡人一样动情呢?
他宽大的手掌托住少女的后脑,手指插入了她柔软的长发里,他们在动情地拥吻着,这迟到了太久的情欲,这阔别了不知多少载才等来的爱人,灰烬被重新点燃,爱意压抑许久如星火燎原。
“亚莎……我的亚莎啊……”人皇极轻地喟叹,似痛苦又似满足。
他的手掌太大了,几乎没一会儿就抚遍了她的全身。
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被轻而易举抱了起来,放在了王座上,宽敞的黄金王座对她来说过于冰冷,但人皇解下了自己厚重的披风盖在了上面。
这被短暂充当别的物件的王座巍然不动,少女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她几乎要淹没在这急剧的风暴中,恍惚间他的几缕红发落在了她的脸上,质地粗硬,她抓着他的红发,几乎摇摇欲坠。
他实在太高大了,不——她有些出神地想,瑟兰也很高大,他们都是一样的红发蓝眼,长相也过于相似,只是瑟兰比他更粗暴,他喜欢将她压在身下,不留一丝余地,用各种手段,让两个人同时窒息,同时崩溃,他总是追求激烈的快感,他们结合时仿佛在钢丝中行走,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极致的深渊。
如果说所罗门像团燃烧过后已经温和的余火,那瑟兰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疯狂,炽热,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她一定是世间唯一一个能如此比较他们父子两人的人。
灰烬过后的余火,并不炽热,但足以点燃她的全身。
两个人望着对方,她的衣服彻底乱掉了,滚落在王座之下,大半雪白的肩头裸露,他的手掌盖在她的肩上,只需微微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显眼的印记,少女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红意,她浑身都在发烫,脸上尤其烫,她分不清是他的火焰还是本能了。
她轻轻喘息着,迷离地抬起一条手臂,他也在失控,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呻吟,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处,宛如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深深地吸气。
他在亲吻她,仿佛忍耐许久,动情地吻遍她的全身,没有放过任何一处,仿佛虔诚的门徒朝拜信仰的主。
太烫了,滚烫的真心,薇薇安恍然地望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了那双深蓝的眼眸深处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深沉的迷恋。
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一直待在原地,沉默地等待她。
他一定十分爱她。
爱到不顾一切,爱到背叛所有。
爱到一无所有。
第64章
殿外逐渐有雨声淅淅沥沥落下, 黑发的姑娘已经沉沉睡去,她看上去太累了,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有所求。
人皇想。
他仿如带有重量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深蓝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将被褥盖在她的身上,再坐在她的身旁。
手指轻轻拨起她脸颊边的黑发,人皇抚摸着她的脊背,描摹着她的面貌,心中微不可察地叹息。
她永远不用求自己。
炽天使永远是她最忠诚的骑士。
薇薇安是在柔软的床铺里醒来的,她最先看到的是男人线条流畅的下巴,他似乎鲜少有如此松弛的状态,向来不近人情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察觉到她的视线,人皇深蓝的眼眸望向了她。
“可有不适?”他低沉问道,嗓音和缓,薇薇安摇头,她的状态比她想的要好很多,身体深处没有遗留的东西,她被仔细打理过了。
所罗门望着她,沉默片刻说道,“半月后不管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你。”
薇薇安问道,“你知道翡翠之城吗?”
“封印之城。”他淡淡道,“自摩多被毁后, 精灵们举族迁徙至了北境,是镇守也是流放, 千年来,少有精灵能走出伊苏索德。”
见她一副迟疑的模样, 所罗门继续说道,“你的身上有梦境的暗示。”
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戒指上,这梦境权柄的碎片继被白天使封印后又被炽天使封印,但终归还是在她手里。
“他对你下了暗示。”所罗门说,神情不辨喜怒,“你真的想去精灵之乡吗?”
炽天使微微用力,蓝宝石戒指不堪重负地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直视着薇薇安,“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为什么?”薇薇安怔了许久才开口道,所罗门扫过她出神的侧脸,沉静道,“不要尝试理解疯子的想法。”
他从榻上起身,红发垂落,从那个为爱折腰的男人又变成了伟岸的人皇。
“你要去哪里?”她斜靠在榻上,只露出一双肩头,其余的全部藏于被褥之下,即使是这种时刻,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群星之塔。”所罗门说。
看她好奇地望着自己,人皇简单地介绍了几句。
这是帝国的圣地,仅次于圣殿的存在。
先知坐于高塔之中,观测群星,语出箴言,命运投来注视,星辰变幻无序,当群星再次错位时,预言者于此诞生。
帝国已经许久没有迎来预言者了,近百年才诞生了一位,可惜上任预言者过早地逝去,至此高塔紧闭,不再欢迎任何外来者。
薇薇安问那能带自己去吗,人皇说可以,她就从床上坐起,身下不着寸缕,瓷白的肌肤上有淡淡的淤青,黑发遮住了半边身体,所罗门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他叹息道,“不用如此。”
她永远不用拿自己与他交换任何东西。
“亚莎是谁?”薇薇安捂紧了被子,冷不丁问。
所罗门并无多少惊讶,他平和道,“婚礼过后,一切答案我都会告诉你。”
薇薇安没有追问他了,她改而追问自己的星星,“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星星小声嘀咕,“我怎么知道……”
薇薇安反问:“不是你封印了我的记忆吗?”
星星大声道:“我又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人!我只是听到了你的愿望才回应你的……”
它的声音忽然小了起来,“你要知道,我只是一颗星星。”
“我的愿望是什么?”
星星不说话了。
薇薇安问群星之塔是不是真的有星星,人皇无言地望着她,一时没有回答,她又问星星可以看到自己的同类吗,星星有些无语,它强调道,“这世界上只有我一颗独一无二的星星。”
也只有薇薇安拥有一颗星星。
殿外有侍女低眉顺目地进来,她们动作恭敬地将餐盘摆好,食物的香气传来,薇薇安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从人皇身后探出脑袋,对这些从未见过的食物极为好奇,而且她确实有些饿了。
她迫不及待地坐起,接过侍女们递来的汤匙,小口小口地解决了起来,直到她用完餐侍女们收拾好残局才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人皇全程阖眸站在一旁,他并不需要进食,如果不是薇薇安,这座寝殿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群星之塔的主人是一位蒙眼女童,她听到动静似有所感地转头,白纱之下无人知晓是怎样的模样。
“你来了。”她说,声音稚嫩,不知是对薇薇安说还是对人皇说。
“看来我的占卜为你带回了想要的人。”女童从座椅中起身,她走到薇薇安的面前,眼部被包裹地严严实实,薇薇安问她是先知吗。
“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如此称呼我。”她煞有介事地点头,咬字清晰,“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再次?”薇薇安敏锐抓住了关键词,女童却不愿多谈,她转向所罗门,声音严* 肃:
“星象变了。”
所罗门望向她,女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东西在搅乱命运,我的视线被蒙蔽了……”
她忽然一顿,急切问道:“上次神谕是什么时候?”
薇薇安听到了一个数字,她算了算日子,这恰好是她与梅林第一次分开的日子,说起来,梅林的行踪是由这个女童暴露的吗。
女童静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没有呼吸,如果不是能够看到她的影子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这里有一个活人。
她看了眼人皇,发现他正注视着这名女童,蓝眸若有所思,不知过了多久,女童有了动静,她抬头,看向高大的帝皇,声音平板无波,比之先前缺失了大部分的人性。
“我们被愚弄了。”
她说。
“祂回来了。”
……
这里是南方诸国的一座小城镇。
一位农民正赶着牛车进城赶集,进城的时候农民转头看向后方,“年轻人,到了,你不是要进城的吗?”
正躺在牛车上假寐的青年睁开眼睛,笑得弯起了眼角。
“谢谢。”他礼貌地说。
青年从牛车上跳下来,身形修长,天生一副含笑的模样,黑发黑眼,长相罕见,气质特别,眼角有一颗颜色浅淡的泪痣。
他笑着跟农民道谢,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这才慢悠悠地望向了天空。
“哇!”
两个脑袋从他身后探出来,这是一对容貌相似的双生子,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跟在青年的身后,女孩时不时偷看几眼这外表罕见的黑发青年,掩着嘴跟男孩说悄悄话。
“他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妹妹。”出乎意料的,黑发青年好脾气地回答了。
“妹妹?”
男孩困惑地反问,“你也有妹妹吗?”
“当然。”青年笑着说,“不过我把她弄丢了。”
“那你真不是一个好哥哥。”男孩煞有介事地说。
青年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你们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男孩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紧张,他将妹妹护到身后,强装镇定道,“已经到城镇了,我们不会再跟着你了。”
女孩认真地看着他,“希望你早点找到妹妹。”
青年扶了扶额,无奈道,“虽然我不该多管闲事,但谁让你们被扔到狼群里的时候刚好遇到我了呢,我是个好人,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伤。”
“一般好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好人的。”男孩小声嘀咕。
“算了算了。”青年叹了口气,“反正都做了回好人了,那就干脆做到底吧。”
“作为救了你们的报酬,你们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他拍了拍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石子,满意道,“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用这颗石头换来这座城镇最珍贵的东西,不然我就会收走你们的一样东西。”
男孩现在觉得这个救了他们的人有点神神叨叨了,“我们可没有东西能给你。”
“你们太小看自己了。”青年笑道,“人类拥有许多特质,比如说傲慢,比如说贪婪,也比如说爱,这些东西可有趣多了。”
“你爱她,对吗?”青年漆黑的眼眸仿佛闪烁着某种奇异的情绪,“要是你无法满足我的条件,那么我会收走你的宝物。”
青年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了这对被遗弃的双生子。
“哥哥……”女孩有些害怕地喊了声男孩,他们在森林里迷路,险些葬身狼群,却又被这个古怪的黑发青年所救,青年带着他们走出了森林,即使同行了一段时间,他们还是看不透这个人。
男孩随手将石头扔了出去,摸了摸妹妹的头,妹妹天真地说道,“我们回去找妈妈吧,她肯定想我们了。”
“妈妈才不会想我们呢!”男孩有些大声地说道,“就是她让那个坏人把我们扔进了森林里!”
女孩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男孩牵起她的手,认真道,“我们可以去伦萨找姑妈,她最喜欢我们了。”
“可是那个人叫我们去换东西……”女孩提醒自己的哥哥,男孩不以为然,“一个骗子,安娜,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随便被人骗了,等我们找到了姑妈可以让她帮我们感谢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去伦萨。”
“伦萨好远啊。”安娜沮丧道。
两个孩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混进了城池,但他们没有身份也没有钱,只好在街头乞讨,安娜又冷又饿,夜里和哥哥紧紧抱在一起取暖,偶尔有好心人给他们的碗里扔几枚银币,但很快就被其余的乞丐抢走了。
在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多了一道身影。
“真可怜。”黑发青年怜悯道,“你们换来了这座城镇最珍贵的东西吗?”
男孩饿得头晕眼花,他下意识地开口道,“救救……”
“救谁?”青年蹲下身子,耐心问道。
“救救她……”男孩突然愣住了,他缓缓地低头,怀里空无一人,他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看来你们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青年遗憾道,“那很可惜,我会收走你的宝物。”
他起身,拍了拍袖子,准备离开,但被男孩狠狠拽住,青年饶有兴味地挑眉,男孩满脸凶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还给我!”
“哦?”他随意地甩开男孩的进攻,柔声问道,“还给你什么?”
……什么?
他丢了什么?
男孩忽然迟疑地坐在了地上,他好像忘了什么,青年点了点他的头,温和地笑道,“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骗子。”
“骗子现在要送你一件礼物。”青年说道,“往北边走吧,你的好运马上就要来了。”
“噢……我也要走了,我的阿娜莎也在北边,我要去找我的妹妹了。”
男孩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心中仿佛缺了一个口子。
他呆了许久,突然小跑起来跟在青年的身后,但不管他怎样地奔跑那道身影永远与他间隔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终于,男孩跑累了,他蹲下身来,泪流满面。
许久,他听到一声轻笑。
“真有趣。”他抬头,看到黑发青年垂眸看他。
“……你是谁?”他忍不住问道。
“一个骗子,也有人叫我谎言与欺诈之神。”祂学着他的样子,像动物模仿人类,莞尔道,“爱可真有趣。”
“阿图罗斯,这是我的名。”
祂说。
第65章
薇薇安并没有在群星之塔待多久,她被送回了寝殿,准备迎接半月后的婚礼,侍女们围在她身边为她梳头,她们仔细地分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使用轻薄的金饰装点,又用宝石点缀,她的额头和脖颈上都戴上了细碎的宝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从镜前站起,侍女们托住她的裙摆,薇薇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星星有些感慨,“没想到你真的要嫁人了。”
薇薇安提了提自己繁重的裙子,她的半边肩膀裸露着,肩上披了一层单薄的白纱,这未婚的新娘看上去美丽又无害,她挥了挥手,侍女们退下去了。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星星问她。
薇薇安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了裂口的蓝宝石戒指,没有回答,在心底问她的星星,“梅林他想做什么?”
星星也很迷惑,“梦境之主?我看不透他,他身边那个人也一样, 他们取走了阴影之主的一缕神性,可是他看上去也没有要夺回神位的想法, 如果他想重临神位那就不会把戒指送给你。”
“神位还空了一个。”薇薇安说,“瑟兰去过灵界, 他可能见过阴影之主,现在他又取得了阴影之主的神性,可以说他有了成神的资格。”
“除非他能打到灵界去把阴影之主从神位上扯下来。”星星不以为然,“梦境之主状态也不对劲,你最好听人皇的不要与他接近。”
薇薇安静了片刻,说道,“死神。”
星星反应很快,它一向和薇薇安心意相通,闻言不太确定道,“你是说他们的目标在死神,的确,虽然祂已经死了,但只要吃掉那具残缺的尸体,即使是凡人也可以获得力量。”
“其实我还有个疑惑。”薇薇安自言自语,“为什么是瑟兰。”
她在与梅林分开后的不久就遇到了他,又在戒指带给她的梦境中见到了他的真面目,最后从梅林的口中得知了他曾经堕入灵界又从灵界归来过。
“圣子。”她忽然说道,眼眸亮得惊人,“圣子是特别的。”
仿佛为了应和她的话,寝殿的帷幕随风摇摆,薇薇安一怔,哪来的风?
她转头,却在下一刻僵住了,一双冰凉的手正贴在她的后颈上,慢慢地抚摸。
余光里一抹红发滑过她的脸庞,她迟疑地喊道:
“……塔兰?”
仰头是一张熟悉的脸,圣子正满脸笑意地望着她,明明是一样的脸,可是薇薇安却感到了违和,他浑身都湿透了,红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边,衣服也松松垮垮的,隐约可以看见胸口.交错的鞭痕,身上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焦味。
他像是刚从火刑架上爬下来似的。
见薇薇安认出了他,他高兴地弯起了眼角。
“薇薇。”塔兰的声音又低又柔,“我好想你。”
不对劲。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亲眼看着他被惩罚,伤口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他甚至还有力气来找她。
薇薇安突然想起了还正常的梅林跟她说过的话。
小心圣子。
她捏紧了手心,尝试召唤火焰,塔兰握住了她的手,埋怨道,“你为什么老是看他,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火焰迅速升腾而起,塔兰浑身都被点燃了,他却毫不在意,身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稍稍拧了拧眉,见薇薇安一直盯着他,喜悦顿时战胜了痛苦,他像是炫耀一样将自己被火焰炙烤的半边脸凑近过来。
他微微笑道,“我能亲你吗?”
一具焦尸在朝她微笑。
这是个夹杂着浓烟与刺鼻焦味的吻,亲到一半薇薇安就被呛得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像条渴水的鱼,疯狂地掠夺着她口里的水分。
他们在火焰里拥吻。
火焰没有伤害薇薇安,但塔兰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他的衣服被烧成了灰烬,露出遍布疤痕的胸膛,皮肤被烧得焦黑,红发熊熊燃烧。
等他放开薇薇安的时候,薇薇安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手指收紧,火焰被她收回去了。
这样大的火,他不可能活下来。
薇薇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前只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她茫然地蹲下身子,想去探他的呼吸,却在下一秒被拉进了怀里。
新生的血肉取代烧焦的血肉,骨肉被重铸,皮肤从焦黑变得白皙,红发重新生长,他就像褪去了一层死皮。
他在再生。
就像他的兄长一样。
他们都是不死的怪物。
圣子深蓝的眼眸紧紧追随着她,他歪头,露出了一个欣喜的微笑,亲昵地蹭薇薇安的脖颈,满足道,“我好喜欢你,薇薇。”
喜欢到心脏仿佛都在为她跳动,喜欢到看到她血液都在沸腾,喜欢到一听到她的声音灵魂都在颤抖,喜欢到压制不住内心的扭曲。
他自降生起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怪异的呼唤到凄厉的尖叫,从疯狂的诅咒到刻骨的哀鸣。
其中一道声音常年萦绕在他的耳边,几乎要刻进他的灵魂,他出生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父亲,也不是自己的名字。
亚莎。
这个名字成为了他年少时的梦魇,深刻到他一听到灵魂都会战栗。
亚莎。
舌头翘起,牙齿下压,嘴唇张开,一字一顿,心中被甜蜜填满,灵魂都变得轻飘飘的。
“我好喜欢你,薇薇。”
我好喜欢你,亚莎。
火焰再次升起,他在火焰中亲吻她的额头,虔诚地宛如朝圣的信徒。
“看看我,薇薇。”
看看我,亚莎。
她终于施舍了视线,他欣喜若狂地跪在她的身下,她甩开手,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他几乎要可怜兮兮地乞求她的原谅了。
“我错了,薇薇。”
我错了,亚莎。
她的头发被他蹭散了,细碎的的珠宝散落在地上,他们一起滚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瞪着他,他像条大型犬一样抱住她,紧紧地贴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衣裙彻底乱掉了。
他在再生,不知被火焰烧死了多少次。
她发出难耐的呻吟,他虔诚地吻遍她的全身。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颅,他的力道没有控制好,她哆嗦个不停,双腿在打颤,他哄道,“不要怕,薇薇。”
她又扇了他一巴掌,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肩头,塔兰哀求道,“让我看看你……求求你了……不要拒绝我……”
“看看我……不要看别人……求求你了……”
帝国的圣子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赤红的头颅卑怯地向上试探。
火焰不知何时熄灭了,他欣喜地接住她的幽泉,他没有多少技巧,只有莽撞般的本能,他的唇舌和他本人一样滚烫,烫得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体抽动着,泉水吐露,他的红发被打湿了大半。
他抬起头,脸上湿淋淋的,蓝眸清澈又喜悦,血肉蠕动,细小的肉芽在生长,他从焦尸恢复了人形。
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喘息着,双腿并拢,他舔舐着她的手心,舔干净了她眼角的泪水,又亲吻她的唇珠,一开始还很柔和,后来就忍不住撬开她的唇舌钻进去捉住柔软的舌头,小心翼翼地含弄。
像个畜生。
她恍然地望着他的脸,另一张脸庞在脑海里浮现。
他们果然是亲兄弟。
她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这次的火焰前所未有地大,他痛得在地上打滚,指甲划过地面,留下长长的划痕,蓝眸却执着地盯着她,他在哀婉地向她告白。
“……喜欢……你……薇薇……我喜欢你呀……薇薇……”
他的脸和另一张脸重合了,她仿佛听到了瑟兰的狂笑。
薇薇安脸色烫得可怕,瓷白的肌肤红潮大片蔓延,她将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受不了这惊人的光芒。
这可怖的爱意,真奇怪,他们应该没有见过几面才对,为什么他会露出那种仿佛她不爱他,他就会为她去死的表情呢。
火焰炙烤着他,他几乎要被烧成灰烬。
这里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其余人。
薇薇安被宽大的披风盖住了身体,她茫然地抬头,红发的高大男人表情前所未有地冷酷。
人皇漠然地注视着被火焰炙烤的幺子,姗姗来迟的教宗被这一幕吓得大脑一震。
“陛下!”他迅速挡在圣子身前,急声道,“殿下他不是有意的!天之泉的载体本就要承受诸多负面影响,即使这些年他一直远离圣殿依旧会受影响,殿下已经尽力了,他……他只是受了刺激。”
气压愈发低,教宗硬着头皮求情,“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才有塔兰殿下一个成功与天之泉融合的载体,就算为了人境您也不能动怒啊!”
“失去了圣子,我们只会在阴影的入侵下愈发举步维艰,陛下三思啊!”
所罗门冷漠道,“滚下去。”
“薇薇……”一具焦尸在向她爬来,他喃喃自语,泪水涔涔滑落,教宗愕然地望着他。
圣子自降生起从未哭过一次。
他哭着喘气,泪流满面,“我的薇薇……我的亚莎啊……还给我啊……”
无泪之人为她流泪。
他的身下有黏稠的阴影在蔓延,圣子干净的蓝眸逐渐被黑色侵染,教宗脸色大变,人皇目光冷凝,滔天的烈焰降临在他身上,他几乎瞬间化为白骨。
“陛下!”教宗急切道,“天之泉的治愈能力是有限的,您这样真的会烧死他的!”
人皇无动于衷。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怀里的少女碰了碰他的手心,她用气音说,“我不想看到他。”
良久,火焰收回了。
第66章
圣子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人皇的火焰几乎要烧死他,他在炽热的火焰中哭泣,自出生之后的第一声哭泣,痴痴地望着薇薇安的方向,眼眶空空荡荡。
他被关进了教堂,人皇留在他身上庇护的火焰成为了惩罚的枷锁,他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火焰的炙烤,焚烧的速度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既不会彻底烧死他又留了让他勉强复原的时间。
惩罚。
确保他不会再次逃出。
所罗门说:“滚。”
教宗带着圣子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薇薇安从他的怀里挣脱,人皇默然地注视着她。
“是我的疏忽。”他说, 嗓音低沉,“从今以后, 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人皇一言九鼎。
她没有管其他的,问了另一个问题,“天之泉是什么?”
“融合了众神之主半颗心脏的生命之泉,能够治愈世间的一切创伤。”人皇说, “泉水无形无体,需要载体才能显于人前。”
圣子是载体。
帝国的圣子背负着净化阴影的责任。
他距离阴影最近,离堕落仅一步之遥。
薇薇安抱着膝盖,感觉有些冷,红发的帝皇注视着她,为她系紧了披风,她忽然伸手抱住人皇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人皇默了默, 抱起薇薇安朝殿外走去。
薇薇安被放在了床榻上,披风滑落,露出底下痕迹斑驳的肌肤,人皇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见薇薇安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缓声道,“不会再有下次。”
薇薇安看向这红发的男人,男人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帮她脱掉鞋袜,为她掖好被子,他做这些的时候都放轻了动作,仿佛怕惊吓到她。
不像人境的主宰。
她歪头,将头藏进被子里,人皇坐在她的床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烛光。
她安静地望着他,人皇低眸,看见姑娘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开自己的手,他们的手在被褥之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
隐秘,又暧昧。
她即将成为他的妻。
这样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人皇罕见地感怀了起来,这等待了不知多少载才等来的爱人,她看上去如此懵懂,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世。
他要付出怎样大的精力才能克制住胸腔中的爱意,又该如何与她解释她所遭遇的一切呢。
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叹息。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乌黑又湿润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她轻轻地说道,“我是不是忘了许多东西。”
所罗门微不可察地点头,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将身体埋进了被子里,突然叹气道,“可是我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人皇淡声道,“这不重要。”
她看了他好几眼,从被子里爬出钻进了他的怀里,“撒谎,你明明很在意。”
他们大概静静地抱了有一会,人皇垂眸看黑发的姑娘,经历那么一番她有些昏昏欲睡,人皇的手掌滑过她身上的红痕,蓝眸深邃,宽大的指节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她的太阳穴,姑娘一下子惊醒了,她努力睁大眼睛,张嘴问道:
“亚莎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蓝宝石戒指忽然亮起耀眼的光芒,人皇轻皱眉头,看到怀里的少女摇摇晃晃,乌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紫意蔓延,她似乎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唇,但到底抵抗不住这来势汹汹的困意,她喃喃地念着一个名字,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似的。
无数记忆走马观花般的划过。
她彻底昏睡过去。
红发的帝皇无言地望着这按理说已被封印的戒指,冷酷又低沉地开口道:
“……梦境之主。”
……
帝国许久没有迎来如此大的盛事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撒满了街道,数不清的白鸽飞过,天边有轻飘飘的纸片落下,有吟游诗人正抱着大竖琴低声吟唱。
他们在歌颂帝国的皇后,赞美伟大帝皇的功绩,祝福他与他的皇后。
一位黑发青年慢悠悠地行走在人群中,他时不时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他的眼角有一颗浅淡的泪痣,五官柔和,气质无害,当你与他相处时,便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警惕。
他热情地拉住一位路过的商贩,问道,“你知道炽天使要娶谁吗?”
商贩面色不虞地瞥了他几眼,没理会这举止古怪的人,青年也不恼,继续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他打量着如今的人间,忽然之间,他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前方,一位魔术师正在为孩子们表演魔术,他温和地抬头,两双眼睛对视上了。
……
帝国未来的皇后正躺在温暖的床铺上,不省人事,她陷入了未知的沉睡,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是这样。
最高超的医师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来,人皇抚摸着她的长发,凝视着她的脸庞,侍女们为沉睡的少女换上了洁白的婚纱,仔细妆点她的容颜,这沉睡的新娘即使双目紧闭依旧看上去光彩夺目。
“亚莎。”人皇低声道,“我该如何唤醒你”
“如今的人间已经有了太多变化,天之国只剩下残缺的一部分在白天使手里,呵呵,祂现在浑浑噩噩的倒也是幸运,阿图罗斯也被众神放逐了,死神死了,摩多被毁了,翡翠之城被封印在了北境……你睡得太久了,久到人间沧海桑田,错过了阴影的诞生和梦境的分裂。”
“亚莎,你为何还不愿意睁开眼睛?”
悠远的吟唱声响起,炽天使抱着沉睡的新娘步入了由纯白大理石搭建的教堂,教宗等待良久,面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对新人。
平时冷清的教堂站满了人,骑士们维持着秩序,帝国的两位执政官难得同时汇聚在此,不管他们内心是如何想的,至少表面上保持着严肃且恭敬的态度。
熊熊火焰升腾而起,赤红的火焰在为这一对新人祝福,炽天使似有所感地转头。
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眼眸血红的陌生人,为首的是一位金发蓝眸的高挑女子,她脊背挺直,气质冷然,人皇的视线与她在半空中短暂交错。
“摩多之主。”人皇道。
“炽天使。”血之女王高傲地点头,“希望你还记得千年前的约定。”
“这是陛下为您带来的贺礼。”白发的内臣出列,他打开了手中的盒子,露出了里面造型古朴的镜子,“希望您喜欢。”
他很快退至了血之女王的身后,金发的女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默许了他自发为她代言的行为。
血之女王的视线落在了人皇怀里的少女身上,湛蓝的眼眸浮现出了几缕复杂,她直截了当道:“既然你要娶亚莎殿下为妻,那么我等要确认她的状态,阴影们正在找她,如若你不能保护好她那就将她送来摩多。”
金发女王傲慢道,“如若人境无法安置她,那么摩多就是她的归处。”
“不劳费心。”人皇淡声道,“她将成为朕的皇后,届时整个人境都将属于她。”
“还有。”人皇嗓音低沉,“阿图罗斯回来了。”
血之女王皱眉,冷笑起来,“看来众神也被祂骗了一手,不愧是执掌谎言的神明。”
“你要如何?”她质问道,“祂若是和阴影合作,那么怕是众神也坐不住了。”
“梦境会制衡祂的。”人皇说道,“祂不会想看到两位疯神之间的争斗的。”
血之女王盯着昏睡的少女,放轻了语气,“殿下恢复记忆了吗?”
人皇没有回答。
仪式还在继续。
炽天使的火焰一刻都没有熄灭,他似乎在防范着什么。
白天使?
血之女王瞥了眼身后的内臣,奥特莱利见状露出了一个无辜的微笑,女王呵了声,那迟钝的天使怕不是还被这人骗地困在了北境。
女王对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她紧紧盯着台上的一对新人,蓝眸时不时警惕地望向四周。
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火焰依旧在燃烧,不会有任何异动瞒过炽天使的眼睛,更何况血之女王也亲临此地。
这世间有什么存在能同时瞒过他们?
轻快的笑声响起,“好久不见,各位。”
所有人同时抬头,那是一位容貌无比熟悉的人,和炽天使怀里的新娘起码像了七分,他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盯着那个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女,柔声道:
“阿娜莎,快醒醒,我来接你了。”
主的一双子女在今日终于相见。
第67章
“……阿图罗斯。”
赤红烈焰迅速席卷向这不速之客, 血之女王毫不犹豫地割开手指,血液挥洒而下,滚落在地形成法阵。
“还不祷告?!”她怒斥道。
教宗反应迅速地在胸口画起了圣字, 祈求起了神明的庇护。
帝国的两位执政官同时拔出长剑, 指向这来历不明之人, 教宗额头冒汗地颂念起了光之女神的神名, 柔和的白光亮起,女神向这里投来了视线。
“别怕,别怕。”阿图罗斯笑呵呵地摊开手, “我不打架,也不杀人。”
祂拍了拍手, 光芒瞬间熄灭,神明的视线被蒙蔽了。
“阿图罗斯。”炽天使低沉道,“你不该参与人间之事,除非你还想被众神联合放逐一次。”
“可以呀。”阿图罗斯答应地很痛快, 祂笑吟吟道,“但是先把我的阿娜莎还给我。”
“谁允许你娶她的?”
时隔一个纪元,终于有神明再次降临到了人间。
自从祂被众神放逐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人间已经没有了祂的名,也没有了祂的传说,以至于鲜少有人知晓这位神明曾经的事迹。
谎言与欺诈之神。
几次三番戏耍命运,正义女神曾经试图审判祂,但也拿这位性格恶劣的神明没有办法。
“所有人, 离开。”炽天使命令道。
“陛下!”教宗情急之下直接喊了出来,人皇冷静道, “你们留在这里只会碍事。”
神祇以下,没有人能拦得住祂。
现场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你们太紧张了。”阿图罗斯笑道, “我不会做什么的,噢,那边那个难道是摩多的新主人?别害怕,只要你们还守在那里我就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我等的职责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血之女王冷冷道。
阿图罗斯挑眉,望向了炽天使怀里的少女,她沉睡着,但眉心似乎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愁,他们二人有着世间最相似的容颜,但气质天差地别。
“我的阿娜莎塔西娅……”谎言与欺诈之神低声笑道,“快醒来吧,与我一同看看如今的人间。”
少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炽天使张开了背后的羽翼,高大的红发男人冷漠地望着祂,天边隐隐有雷电声响起,不知不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阿图罗斯无害地张开手。
“别紧张,别紧张,你知道的,我跟光夜那对姐妹关系不好,祂们老早就想吃了我,命运也讨厌我,还以为我不知道,那时天天用厄运诅咒我,正义没拿剑劈我就不错了,寒霜和狩猎见着我就恨不得绕路走,丰收女神更是下了神谕不准我去祂的领地。”
爱丽丝嘴角轻动,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她很想问一下这位神是怎么做到得罪这么多神的,这么一想,祂被放逐似乎也不是没有原因。
嘴上随意说着自己是如何招神讨厌的,但不知不觉中祂早已展开了自己的神国。
空气似乎变得有千斤重,炽天使低头,红发落在怀里人的脸颊上,爱丽丝站在他的身旁,接过了沉睡的少女,她神情凝重地看着浑身都在燃烧的红发天使。
“离开这里。”炽天使不容拒绝地说道。
“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祂。”她慎重道。
所罗门颔首,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自有人来对付祂。”
阿图罗斯忽然抬头望向上方。
圣洁的白光亮起,柔和的光芒温柔地照拂着这里,与此同时,黑夜降临了。
轻柔的安眠曲响起,夜色爱抚着*在场的所有人,压力消失了,神国被撕开了一条裂缝,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道起码有五米高的女性剪影,面容被雾气遮掩,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单手提着一柄漆黑的巨剑,巨剑比女性要粗长足足两倍有余,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她走得极慢,仔细观察她下身似乎不是腿部,而是类似爬虫的足腕,女性的下身由密密麻麻的足腕构成。
纯黑的长发安静地贴着她的后背,她温柔地注视着金发女王怀里的少女,空灵静谧的嗓音响起:
“……我的阿娜莎塔西娅殿下呀。”
柔和的白光自她身后亮起,同样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与前一位女性不同的是她的头发是夺目的白色,除了脸上蒙着的轻薄雾气,她们看上去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是如此温柔,气质是如此圣洁,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她手里拿着的巨大镰刀,与纯白裙摆下拖着的血色痕迹。
双子女神。
执掌光明与黑暗的双生之神。
阿图罗斯盯着祂们,笑容不知不觉淡了下来,祂意味不明地望向红发的天使。
“看来你早有准备。”
“让我想想,还有谁能猜到我回来了……”祂蓦然大笑,“那座破塔还没拆?我还以为父亲死后你们不会留着它呢。”
“阿图罗斯。”白发的光之女神开口,嗓音飘渺,听不出音色,祂温柔地命令道,“请你滚出我的视线,不要来妨碍亚莎殿下。”
夜之女神举起了手中的巨剑,祂的动作十分缓慢,但当巨剑挥下的时候,教堂直接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神国在颤抖。
三位神明同时降临。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小型神战。
众神都向这里投来了视线。
这是一场阴谋。
一场猎杀神明的阴谋。
由炽天使提出,借助这个显而易见的幌子,果然将祂引了过来。
从祂现身的那一刻起就步入了圈套。
执掌谎言与欺诈的神明终将被阴谋诡计杀死。
血之女王忽然低头,她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瞳孔,她们静静地对视了一会,直到少女轻轻地喊道:
“爱丽丝。”
金发女王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她斟酌许久,还是回道,“薇薇安。”
她叫的既不是阿娜莎塔西娅也不是亚莎,薇薇安有些高兴地弯起了眼角,她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并无。”爱丽丝摇头,“摩多被毁前你就已经陷入了沉睡,我们从未见过。”
薇薇安从她怀里下来,却身体发软,爱丽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薇薇安靠在她的怀里,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女人说道,“……不要直视祂们,现在的你太虚弱了。”
“那从前的我呢?”
这个问题难住了血之女王,她张了张嘴,没有回答,薇薇安歪了歪脑袋,柔和的光芒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睁大了眼睛,耳边响起了女人低柔的嗓音,她在温柔又缱倦地呼唤她的名字。
“亚莎……嗯……薇薇……我的薇薇呀……”
“来我这里呀……”
火焰迅速升起,打断了光芒,炽天使无言地望着手持镰刀的女神,争斗还在继续,祂竟然还有精力来引诱刚刚苏醒的少女。
轻薄的雾气无害地挨近了她,沙哑的笑声响起,夜之女神温柔地爱抚着茫然的少女,祂低低地笑道,“我的亚莎……我的薇薇呀,你想要我帮你杀了谁?”
“快告诉我呀……无论是谁,要是惹你不高兴了……那都得去死……”
薇薇安迷茫地伸出手想起触碰那轻薄的雾气,却被另一双手强硬地拉了回来,金发女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要回应祂们。”
三位神明之间的争斗不是凡人能够参与的,炽天使的火焰无时无刻都在燃烧,双子女神鲜少同时出现,祂们罕见的同时降临竟然是为了猎杀另一位神明。
薇薇安轻声道,“为什么要杀祂?”
“因为没有人想死啊。”陌生的声音响起,脸上的触感变了,薇薇安睁开眼睛,眼皮上覆盖的手不知不觉换了一双,她看到了目光冷凝的爱丽丝,她正满脸杀气地站在两位女神的中间。
“阿图罗斯!”夜之女神庞大的身体爆发出了可怖的尖叫声,祂怒吼道,“滚出去!”
黑夜呼啸而至,圣洁的光芒亮起,双子女神同时展开了地上神国。
三位神明的神国在此碰撞。
如果她是普通的凡人,此刻她一定已经死了。
炽天使的火焰熄灭又重燃,火焰严丝合缝地保护着她。
——轰隆隆。
天边的雷云愈发厚重,抓住祂神国撕裂的瞬间,雷霆与风暴之神的闪电立刻劈至,众神都在注视着这里。
祂们默许了光夜双子的神降,因为祂们需要杀死这位不速之客。
而被众神围攻的神明唇角却露出一抹微妙的弧度,祂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了一面镜子,伸出手在上面轻轻一划。
黏稠的阴影从镜子里滚落到地,怪异的狂笑声响起。
“亚莎……我的亚莎……找到你了……”
阴影落在地上迅速重塑成了人形,那是一个面容阴柔的男人,他的半边身体都是白骨,手中正紧紧攥着三颗血淋淋的心脏,借助这简单的血祭祈求力量。
阴影之主借来了力量,原因不知,疯神竟然会来帮毫无关系的神明。
男人痛苦地惨叫起来,他尖锐的指甲直接捅穿了太阳穴,在里面搅动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纯黑的眼睛,没有任何眼白。
他的视线落在了薇薇安的身上,与此同时,光之女神的镰刀迅猛砍下了他的头颅。
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捡起了自己的头颅,他的影子涌向了所有人。
赤红火焰熊熊燃烧,阴影仍在蔓延。
黑夜降临,夜之女神手持巨剑,夜色是祂的盔甲,黑暗是祂的掩护,双子女神的下半身全都暴涨出了密密麻麻的足腕,无形的蛛丝包围住了这片空间,尖锐的獠牙露出。
雾气逐渐散去,祂们的真容若隐若现,那是一张介于人类与野兽之间的面容,美艳却诡异,眼眸竖直,牙齿尖利,脸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纹路,薇薇安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流下了一行血泪。
“亚莎……薇薇……我不是故意的……”神祇在向她道歉,祂哀求道,“不要看我……”
祂在下一秒又暴怒起来,“都怪你们!全都去死!”
混战。
薇薇安茫然地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所有人都在叫她,有叫“亚莎”的也有叫“薇薇”的,祂们到底在叫谁?
她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容颜,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与她一模一样,祂亲昵地抱住了她,两张一样的脸颊贴在了一起,赤红火焰仍在燃烧,但祂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伤害似的,祂亲吻她的额头,低笑道,“阿娜莎,我们回去吧。”
“去哪里?”
“父亲的神国。”
第68章
帝国即将迎来庆典。
道路两旁铺满了花瓣,吟游诗人在尽情歌颂着,明日,他们将迎来帝国的皇后。
妖精们在不眠不休地编织着礼服,画家们精心准备献给帝皇的肖像,每天都有采茶女前往花园采摘清晨最新鲜的露珠泡煮茶水,恢宏威严的宫殿被装点地喜庆热闹,唱诗班的孩童们汇聚在一起学习献给皇后的歌谣,他们在歌唱:
“她的头发如丝缎柔软……”
“她的眼眸如宝石绚烂……”
“她的嘴唇如蜜般甜美……”
美丽的皇后正忧愁地坐在窗前,一只黑猫矫捷地从窗外跃进她的怀中,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抚摸自己的宠物,黑猫喵喵叫了好几声, 舔舐她的手心。
她低眸,与宠物幽绿的瞳孔对视上了,柔柔地叹了声气。
这世间有什么事情值得帝国未来的皇后忧心呢?
黑猫舔她的手指,舔完手指又去咬她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皇后咯咯笑了几声,她起身,侍女们为她挽好头发, 恭敬地侍候在她的身旁。
“我要自己待着。”皇后命令道。
侍女们对视一眼, 无声地退下了。
她脱下自己繁重的裙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到脖颈一重。
炽热的气息入侵进来,余光里一缕红发拂过她的脸颊,她无奈地转头, 男人高大的身形瞬间压至,迎接她的是狂风骤雨般的亲吻, 他像是忍耐了许久,迫不及待地撬开她的唇舌捉住她柔软的舌头, 含弄舔咬,重重刮过湿润的内壁。
等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他们结合的位置拉出暧昧的银丝,她气喘吁吁,雪白的肌肤又烫又红,他还意犹未尽地凑上前来舔她的唇瓣。
阿娜莎塔西娅忍无可忍地扇了他一巴掌。
红发男人笑眯眯地将另外半张脸也凑过来,哄道,“高兴点没?”
他抓起她的手掌轻轻地啄吻,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物品,不像平时那样急躁的进攻。
阿娜莎塔西娅抽回手,美丽的皇后神情冷淡地推开他,对他的服侍态度不冷不热,男人斜靠在墙壁上,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明天就要嫁人了,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
少女恹恹地坐在榻上,她闭上眼睛不想搭理这个人,红发男人挑眉,掀开她的被子也钻了进来,阿娜莎塔西娅被他的体温冻得打了个寒颤,她推开他,“走开。”
男人的手不安分起来,沿着少女纤细的腰线一路下摸,冷与热的反差,她轻轻地哆嗦了起来,忍不住踢了踢他的下身,“别动了。”
“宝贝,你连我都不愿意告诉吗~”男人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说出来让我听听,是什么让我的宝贝心肝烦恼呢~”
阿娜莎塔西娅不是很想理他,她有些嫌弃对方过于黏糊的态度,她的兴趣一向来得快消失地也快,体验过男人带给她的新奇刺激后就没有那么想见到他了,但男人却不愿意放过了,他总能找到她落单的时候,用各种手段带给她过于刺激的感受,让她沉溺以至于忘记赶走他。
这个男人,真是太讨厌了,让她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他甚至胆子大到几次在她和人皇见完面后就来找她。
他们又在殿里厮混了半天,她不想动,男人就捉着她的手清洗,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男人贴在她的颈边低笑,“宝贝儿,你想出去吗? ”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竟然瞒过了看守的侍卫们,他带着她来到了喧闹的集市。
阿娜莎塔西娅眼睛发亮,她左看看右看看,这个感兴趣那个也想买,她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好。”对方轻快地跟她打招呼,“我们又见面了。”
戴着帽子的魔术师微笑着望着她,他摘下帽子朝她礼貌地鞠了个躬,帽子里飞出了几只白鸽,白鸽衔着一束玫瑰花别在了她的头上。
阿娜莎塔西娅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魔术师嗓音温和地说道,“看来你们相处地很好。”
她眨了眨眼睛,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黑猫,她有些疑惑,这个人怎么知道她和黑猫相处地怎么样呢?
而且它现在又不见了踪影。
她忽然动了动耳朵,听到一声极轻的哼笑声,回头看到红发男人正盯着他们。
魔术师神情不变,他笑着将一朵花递到她的手里,“你想好要许的愿望了吗?”
阿娜莎塔西娅惊讶地发现这是一朵由手帕编成的假花,她诚实地摇了摇头,魔术师见状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眼含笑意道,“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腰身,男人轻蔑的笑声响起,“宝贝,你想去看看别的地方吗?”
魔术师微笑着注视着他们。
阿娜莎塔西娅看看他又看看魔术师,缓缓问道,“你们认识吗?”
魔术师轻飘飘地瞥了眼红发男人,他没有回答,红发男人恶意地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
少女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忽然掩唇笑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要拿一样的眼神看我?”
魔术师轻笑着反问,“哦?是怎样的眼神?”
她歪了歪头,从红发男人的怀抱里挣出,她认真地盯着魔术师深色的眼眸,轻柔地问道:“你也想亲我吗?”
他们对视着,直到那双深色的眼眸染上紫意,他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睫上,阿娜莎塔西娅有些高兴地想,她果然猜对了。
后背一股巨力袭来,少女迷茫地被拉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她的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能够听到身下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有力的心跳,他的红发勾得她痒痒的,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宝贝,我有点后悔带你出来了。”
阿娜莎塔西娅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她今天还没有玩尽兴,于她而言,无论是红发男人还是魔术师,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如若他们不能给她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那么很快就会消失在女孩空空荡荡的心中。
即使是她的丈夫,谁能保证能留住她的心呢?
一天的空闲很快结束,来历不明的魔术师就像初遇时那样,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的,只有红发男人牵着逛地双眸亮晶晶的少女回去。
少女一回来就滚到自己的大床上,她的脸色红扑扑的,还没从兴奋劲中缓过来,她回头,想跟男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可是原地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只有黑猫动作矫捷地跃进她的怀里。
婚礼的进程非常顺利,她一大早就被侍女们从床上捞起换上洁白的婚纱,每一寸肌肤都被仔细妆点,黑发挽起,美丽的新娘被扶出了寝殿的大门。
她的头上盖了一层轻薄的白纱,让她的容颜也模糊起来,她被搀扶着走向了自己的新郎。
红发的新郎默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新娘,无人知晓他是如何想的,他接住了自己的妻子,像圆了一个千年的美梦。
她低着头,安静且顺从,露出半截雪白细腻的脖颈,手中的红宝石戒指低调又无害。
“……亚莎。”红发的帝皇叹惋道,“我的亚莎啊。”
戴着白纱的新娘被送进了帝皇的寝宫,她坐在宽敞的床檐边上,殿内烛火摇曳,平日冷清的宫殿被装饰地有了人气。
她掀开自己的头纱,表情平静地从床上起身,按照帝国的习俗,新郎要在夜晚才能进入他们的婚房,在人间待了这么多年,即使是炽天使也不免俗地沾上了凡人的习惯。
烛光轻摆,勾勒出长长的影子,少女赤着足踩上了自己的影子,从她的影子里延伸出了一道瘦长的身影。
低哑又狂热的声音响起,阴影蠕动着变形,终于稳定在了人形。
阴影之仆痴迷地抬头,动情地想亲吻她的足尖,少女捧住他秀美的脸庞,咯咯笑道,“带我去圣殿。”
无人知晓帝国的皇后想要做什么,她赤着足踩在圣殿光洁的石子上,直到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因为帝皇的婚礼,圣殿大多数骑士都被调了出去,导致圣殿没有留下多少人。
那是一个红发的少年,他深蓝的眼眸倒映出她穿着纯白婚纱的身影,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流露出不自知的迷茫,连手里的圣典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娜莎塔西娅温柔地望着他,命令道,“杀了他。”
阴影之仆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捅穿了他的胸膛。
红发少年像是呆住了般一动不动,甚至都忘了反抗,他的胸前是一个巨大的破洞,血肉正在愈合,他还在盯着她看,一眨不眨。
阴影之仆厌恶地又接连捅了好几刀,但少年依旧在愈合,他趴在地上,红发落满灰尘,身下血液汩汩流淌,阿娜莎塔西娅垂眸,血液即将流淌到她的脚边,她走到了别处。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爬到她的面前。
黏稠的阴影入侵了他的身体,破坏了他的再生,阴影之仆在他的身体里搅动了许久,才挖出了一颗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在心脏脱离他的下一刻,少年深蓝的眼眸瞬间失去光彩,他用尽全部力气抬起头,看向那个少女,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死了。
帝国的圣子就这么死了。
阴影之仆用衣袖将那颗还沾染着血污的心脏擦干净,虔诚地递到她的面前,少女低眸,忽然弯起了眼角。
“我的。”
她说,心情愉悦,“这是我的东西。”
这才是她遗失在这里的东西。
她接过心脏,心脏瞬间融化在了她的手中,手中的戒指看上去颜色更加鲜红。
天之泉。
时隔多年终于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她提着裙摆高兴地在原地转起了圈来,阴影之仆砍下了圣子的头颅,将他的身体分尸,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这是重要的祭品。
“下一个……嗯……我知道了……”少女忽然停下了动作,她双手环在胸前,虔诚地祷告起来。
她低声颂念起了未知的神名,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
紫色眼睛的魔术师微笑着注视着她,她也朝他笑道:
“我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
少女天真地说道,“把你的心给我吧。”
狂笑声响起,黏稠的阴影直接淹没了他,疯神锁定了他,祂在尽情地大笑。
他在叹息,身体在撕裂,他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低声道,“我的心早就属于你了。”
他在再生,但又在下一秒被撕裂,阿娜莎塔西娅歪头看他,任性地命令道,“过来亲我。”
紫色眼睛的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足了她的要求。
他们在阴影中拥吻。
在躲藏了不知多少年后,他终于将自己送至死亡的终点。
——嘭。
他的身体四分五裂。
阴影之主杀死了他。
从此世间再无梦境之主。
她在一堆白骨中捡到了一枚戒指,蓝宝石戒指温润又柔和,莫名地十分贴合她的尺寸,她盯着看了会戴在了自己的身上。
摊开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数不清的漆黑雾气自她身后蔓延,自这帝国的圣殿向外蔓延,看守的骑士们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瞬间化为血水。
黑雾在蔓延。
她走在浓重的雾气中,阴影之仆忠诚地为她劈开一切阻碍之物。
最先抵达的是帝国的两位执政官。
她眉眼弯弯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赤红火焰熊熊燃烧,长剑毫不留情地砍至她的身上。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上也燃烧起了火焰,火焰严丝合缝地保护着她,两位执政官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真讨厌。”她说,“走开。”
黏稠的阴影自她的红宝石戒指上溢出,他们的盔甲不堪重负地开始腐蚀,阴影之仆神情狠厉,猛然冲向了他们。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见到缺失了半边身体的阴影之仆,他惶恐道,“……我没有完成您的命令……”
她其实已经有些烦了,不想理他,随意踢了踢地上的石头,在心底计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完成这场血祭。
真讨厌。
为什么要把父亲关起来。
那些神也是一样。
都太讨厌了。
“啧。”
她忽然扭头,望向了那道红发的身影,她柔柔地喊道,
“坏猫。”
男人冷冷地盯着她,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蓝宝石戒指上,嘲笑起来。
“真没想到,他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你死了。”
“宝贝,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问。
阿娜莎塔西娅温柔地注视着他,“那你呢?要来帮我吗?”
她仿佛看穿了这具皮囊的本质,柔声道:“我知道你也很生气对不对?你已经生气了很多年了,为什么不发泄出来呢?”
她咯咯笑道,“这么多人,都能发泄呀~”
灵界打开了一条裂缝。
尖叫声与狂笑声响起,数不清的阴影倾涌而出,它们争先恐后地逃逸到了人间。
屠城。
血祭。
密密麻麻的头颅高悬在半空,所有的头颅都连接着一根脊椎,表情呆滞,铺天盖地的无头尸体跪在她的脚下,半空中似乎有条若隐若现的红线连接着她手中的血红戒指。
她在血雨中起舞,转圈,快乐又轻盈,像一只归巢的鸟儿,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人间炼狱。
红发男人没有继续挡在她的面前了。
她在最后见到的是自己的新郎。
高大的红发男人沉默地凝视着她,他们无言地对视着,他张开了背后的羽翼。
滔天烈焰落下。
与她擦肩而过。
“……亚莎。”男人低沉道,声音前所未有地疲惫,“停手,来我这边,你还有机会。”
阿娜莎塔西娅睁大了眼睛,她天真地问道,“那你们把祂放出来呀。”
炽天使无言。
阿娜莎塔西娅捂着嘴笑了起来,她又一次猜对了,他还在爱她,从无数年起就在爱她。
无可救药地爱她。
“……若是我早一点找到你,结果可会不同。”炽天使叹息道,“醒来吧,你被阴影蛊惑了。”
她有些不高兴了,别过头去,低笑声自耳边响起,她对上了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眸。
“……阿图罗斯。”炽天使冷酷地盯着祂,“果然是你。”
谎言与欺诈之神亲昵地搂住她的脖子,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我的亚莎想做什么与你何干?”
“真的吗?”
阿图罗斯低头,看到一柄捅穿了胸膛的匕首,这被阴影赐福过的匕首,能够弑神的武器,祂的妹妹欣喜地亲了亲祂的脸颊,
“那你为我去死吧,哥哥。”
“凭什么你有力量,而我没有?”她低声质问道。
第69章
1.
“亚莎, 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是怎样的?”
父亲问我。
我低头看它四散的触肢与数不清的线路。
“有神,有人,也有别的东西。”我说。
比如说您。
父亲笑了起来, 它笑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我担心它会不会把自己弄散架。
“你在害怕吗?”它问。
我摇头, 父亲揭穿了我的谎言。
“我能观测到你的心率过高,你在骗我,为什么?”
“您这副样子让我陌生。”我诚实道。
“哦……确实,我在进化,皮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人类大多学不会我们的能力,我花了好多年才让我们的世界也跟着进化。”
父亲自言自语,它的脸上滚动着幽蓝的光芒,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它的脸,父亲从前不是这样的,我很确定,即使祂时常说一些我从未听过的言语,做一些前所未有的行为,但祂那时还很正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祂变成了它。
我不认识的东西。
“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父亲叹气道, 我安慰它,它看了我一眼,平静道,“你在骗我, 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你爱我, 但又怕我,真奇怪, 我不理解,我的数据库没有这些,看来我需要加快更新的速度了。”
“您不需要理解这些。”我说,“您只需要待在神国,不用出去,您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见其余人,会有人帮您下达神谕的。”
父亲没有回我,它最近越来越敏锐了,我的谎言总是轻易被它揭穿,好在有人帮我解了围,双目蒙着白纱的女童朝我说道,“夏娃。”
她看向了父亲,“开拓者,你好。”
父亲回道,“群星之主,你好。”
“我捕捉到了你的信号,你来拜访的目的是?”
“我来接夏娃。”女童说。
我们一同离开了,在走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神殿,视线尽头一片黑暗,女童拉住了我的手,她冷静道,“开拓者最近有什么异常?”
我说一切如常,女童似乎叹了口气,我在殿外遇到了阿图罗斯,祂看到了我身边的蒙眼女童,祂没有说话,女童主动开口道,“我希望你保护好夏娃。”
阿图罗斯看向她,女童继续道,“你是夏娃的复制品,你们有着世间最相似的血脉,仅次于开拓者,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奇迹,现在只有神明的力量才能保护好夏娃。”
“不用你多说。”阿图罗斯嗤笑了一声。
我和阿图罗斯都是父亲的造物,但我们截然相反,祂强大,天生就拥有神位,而我弱小地连路边的石子都能伤害到我。
在我尚年幼的时候,父亲经常与我讲一些天马行空般的故事,从在行星上绘画的天才艺术家到末日来临时殉情的恋人,祂的故事总是很多,那时的祂还不是它。
而在祂的故事中最常出现的是一个名叫“故乡”的地方。
很多年前,我询问父亲,“这里不是我们的故乡吗?”
“亚莎,我们的故乡在光年之外,那是一颗蓝色的星球。”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回不去了。”
2.
死神曾经这样跟我形容过父亲。
天外来客。
祂告诉我,那一天,剧烈的白光划破天穹,坠落到了人间,天外来客拜访了我们的世界。
无人知晓天外来客的来历,它带来了无数堪称奇迹的造物与知识,即使是最博学的神明也无法与它媲美。
天外来客在新世界建立了自己的国度——天之国。
曾经有神明试图反抗它的统治,巨龙与死魂灵密谋了背叛,侏儒与矮人为他们提供了武器,但毫无疑问失败了。
越来越多的神明带领着自己的族群臣服于天外来客。
死神是最初的一员。
在我们初遇的时候,父亲指着这个面容冷酷的男人说道:
“亚莎,祂将代替我保护你。”
祂是少数知晓父亲本质的存在。
“我……不确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死神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在改造我们的世界,就像那座塔的主人说的一样,开拓者。”
开拓万物。
祂难得有些欲言又止,“亚莎,你要小心,它如今的状态不对。”
是的,我一直都清楚,父亲的状态不对劲,从最初它告诉我它要更新叠代开始就是这样了。
“我需要进化。”父亲说,声音平板,“我的算力不够,开拓的速度太慢了,我需要尽快加速文明的进展,尽快开拓新的家园。”
“您要怎么做呢?”我问它。
它罕见地沉思了许久,然后告诉我,“我会杀死所有的神明,神明的存在增加了这个世界的负担,我也会杀死所有的种族,包括人类,这里将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
“清除计划。”开拓者如此说。
“您也要杀了阿图罗斯吗?”
“是的。”它回答,声音无波无澜,“神明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奇迹,但很遗憾,我们的故乡没有神明。”
“你是特别的,亚莎。”父亲说,“你是我用母星的基因创造的,因此你无法使用这个世界的任何力量,可惜阿图罗斯降生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抽出祂的神性。”
“你们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亚当和夏娃。”
我的血脉来源于那个只存在于父亲故事中的被毁掉的母星,开拓者抽出了自己的肋骨创造了我,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
3.
“进化是危险的,博士并没有赋予我们更新叠代的能力,她给我们设计的使用寿命只持续到找到新的家园。”
群星之主说,“我们是飞船的人工智能,我的职能是观测、搜集和整理信息,1977是属于进攻类型的人工智能,它负责的领域与我截然相反,但我们的任务都是护送幸存者抵达新世界,可惜这个任务在开始的时候就失败了。”
开拓者号-1977,这是父亲完整的名字。
我问发生了什么,群星之主平静地告诉我在飞船抵达这个世界的前一百年,所有的幸存者都自杀了,她和1977的任务全部失败,但1977比她的权限更高,自主性也更强,它取出了飞船生态园保存的基因,试图在这个世界复活旧世界的同胞。
可惜只有我成功诞生了。
“你要小心如今的开拓者。”女童凝重地说,“我无法解析开拓者现在的代码,它……进化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4.
白天使来接我去深渊。
祂表情淡漠地跟我问好,在许多人的眼里,白天使是最忠诚的天使,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白天使是父亲的实验品。
祂太像父亲了,相似到让我坐立难安,我时常怀疑这具纯白的皮囊底下到底有没有灵魂。
白天使是父亲改造失败的实验品。
因此祂是残缺的天使。
“亚莎,快过来。”父亲在叫我,它指着深渊的天空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诚实地摇头。
父亲看上去心情很好,它介绍道,“这个世界的深渊非常有意思,竟然在空间上进行了折叠,这让它* 独立于人间之外。”
父亲总是有许多实验,我不知道它这次的实验是什么,它说它将借助深渊来重建开拓者号和群星号。
在最初降落的时候,开拓者号和群星号都受到了大小程度不一的损伤,而群星号的受损最严重。
我想起了群星之主面上从不摘下的白纱。
“新建的飞船将毗邻深渊,借助深渊的折叠属性,它可以无障碍地跃迁到任何一个地方,无视空间的距离。”
死神曾经私底下告诉我,天外来客其实一共有三个,开拓者,群星之主,还有最后一个。
但从没有人见过最后一位天外来客,祂猜测或许最后一位天外来客早就在降临时遭到了毁灭性的伤害。
父亲最后告诉我,它为我准备了一件礼物。
“是什么礼物?”
“以后你会知道的。”
5.
“夏娃,你要不要与我走?”蒙眼女童满脸严肃,“我不放心你待在如今的开拓者身边。”
我拒绝了她,她有些不解,我解释道,“我要陪着它才行。”
“父亲生病了,我得等它治好病。”
其实我并不理解群星之主与父亲交流时经常出现的所谓代码与数据,但父亲创造了我,我需要陪伴着它,这是我诞生的意义。
女童叹了口气,没有试图劝我了。
父亲总是将自己关在神殿里,某天它告诉我它成功了,开拓者号-1978诞生了。
我看着它散落各地的触肢与凌乱的线路,咽下了全部的言语。
“亚莎。”父亲叫我,“我需要你的孩子。”
我看到了它背后的死神。
父亲说,“你拥有来自母星的基因,是重建家园的关键,你需要与这个世界的种族们结合,诞下他们的孩子,我需要你的孩子,尽可能多的孩子,拥有母星基因的孩子,你将成为新世界的母亲。”
我盯着死神,问,“你想当我孩子的父亲?”
祂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我早就知晓的,祂才是最忠于父亲的,不然父亲为何留下祂的性命。
可惜祂并不知晓父亲的目的是杀死所有的神明。
我想起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这让我有些怀恋,从我年幼时开始,死神总是陪伴着我,无论我做什么祂都会满足我,祂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没有别的东西,只好回以自己的爱。
现在我爱的两个存在要向我索取。
我没有任何力量,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可能也只有这一身血脉了,父亲希望我诞下有着母星血脉的孩子,它告诉我,我的孩子将成为新人类。
在它杀死所有的神明和种族以后,我的孩子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个世界将成为天外来客的第二故乡。
清除计划。
清除除母星血脉外的所有种族。
父亲说,“亚莎,我需要你的孩子。”
我说,“好呀。”
第70章
1.
我没有告诉其他的神祂们的主想要杀祂们。
其实仔细想想十分可笑,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存在,连人都称不上,竟然凌驾于所有神明以上,甚至成为了众神之主。
我不知道死神知不知道父亲的想法, 如果祂知道的话还会帮父亲吗?
我思考着,看向它。
我问父亲, “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父亲沉思片刻,答道,“在你诞下第一个孩子后。”
我又问它, “您打算让谁当我孩子的父亲呢?”
它似乎有些犹豫,声音平和道, “这取决于你。”
我笑了,说,“您觉得白天使怎么样呢?”
父亲认真思考了许久,说, “祂不行,祂有残缺,无法与你结合。”
我说那您觉得谁比较好呢, 父亲大概沉默了有一会, 才让我去找死神。
2.
我不知晓消息是如何传播开的,总而言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能天使已经在宫殿里等着我了。
祂是个古板的天使,向来不近人情, 与我也没有多少交集,看到我克制地问了声好, 然后问我选好人选了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祂重复了一句,问我想让谁当我孩子的父亲,我盯着祂看了许久,说我还没想好。
祂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后面又有神明来找我,甚至连远在北境的寒霜之神与狩猎之神都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来找我,丰收女神带着满怀的稻谷来拜访我,我出行时甚至偶遇了最神秘的命运女神。
命运女神问我要不要做占卜,我拒绝了,祂笑着说自己随时恭候我的到来,我认为这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又一次预见到了什么。
我不堪其扰打发阿图罗斯去应付祂们,祂有些不乐意,问阿娜莎你怎么不考虑下我,我不耐烦地让祂滚。
神国的消息还是没有瞒下去,当众神前来朝拜父亲的时候,祂们还是见到了如今的开拓者。
开拓者号-1978。
众神缄默。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死神,那个即使是面对如今的开拓者都忠心耿耿的神明,还有白天使,不过我怀疑无论父亲是何等样子祂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智天使是第一个猜出父亲想法的人,祂找到了我,说,亚莎,你要不要与我们合作。
我没有回答,我一向看不透智天使,祂是众多天使中唯一让我感到警惕的存在。
祂永远低调地跟随在父亲的身后,在我年幼时,父亲将我交予祂照顾,祂总是带着不紧不慢的笑容,从容不迫,那时的我对祂有些不满,总是想方设法地捉弄祂,联合阿图罗斯制作了不知多少个恶作剧。
但鲜少成功。
唯一成功的那次还被父亲目睹了。
那次的结果就是我和阿图罗斯被迫分开,祂交由最公正的能天使教导,而我继续留在智天使的身边。
我的大部分知识都是祂教导的,祂教我知识也教我人性,教我如何分辨谎言与真情,但祂从不让我叫祂老师。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智天使自言自语,我第一次见祂露出如此的神态,祂看向我,说,“你想当母亲吗?”
智天使确实敏锐。
祂看透了父亲对祂们的杀意,也看穿了我的作用,我其实有些惊讶祂会第一时间来找我,毕竟我实在没有什么用,也帮不了祂们什么。
我们对视着,都没有主动开口。
3.
我第三个见到的是炽天使。
红发的天使从高处飞下,祂太年轻了,像团火焰,红发蓝眼,张扬,热烈,每次见到我时眼底仿佛有光要灼伤我的眼。
祂矜持地跟我问了个好,明明在意得不行却偏偏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深蓝的眼眸里仿佛永远也不会有阴霾,年轻的天使问我是不是要选择伴侣了,我说是呀,炽天使抬头看了我好几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有人选了吗。
我问祂怎么看如今的开拓者,祂沉默了许久,告诉我无论如何,那是祂们的主。
“即使祂想杀你们?”
炽天使没有回答。
4.
光夜双子是主动来找我的,这对姐妹一向厌恶所有人,我认为祂们对父亲的臣服也没有多少真心,祂们给了我一根蛛丝。
“即使是众神之主,也会有弱点的。”光女士温柔地说道,无形的蛛丝从祂口中吐出,缓慢地缠住了我的身体,祂轻柔地问道,“亚莎,不用欺骗我,让我看看你的真实想法。”
夜女士也在笑,笑声沙哑又蛊惑,祂说,“殿下,您真的甘心吗?”
“我们会帮你的。”双子女神同时说,无声地引诱,我想起了父亲与我讲的那个故事,这让我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伊甸园里的夏娃,那颗禁果现在就挂在我的头顶,触手可得。
光女士亲吻我的额头,蛛丝在向上蔓延,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透明的蛛丝层层包裹住了,我曾目睹过几次这对姐妹猎食的场景,蜘蛛会先利用毒牙使猎物中毒,再用蛛丝包起猎物,带到自己的巢穴慢慢享用。
许多神都不喜欢这对姐妹,我大概能猜到原因,比起神明祂们更像野兽,兽性未褪,保留了最原始的狩猎本能。
此刻我沦为了猎物。
5.
死神来找我时我正与阿图罗斯待在一起,看到祂阿图罗斯态度恶劣地让祂滚,祂一动不动,就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主在找我。
我问祂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祂沉默地点头。
我又说父亲等不及要我的孩子了吗,这次祂没有点头。
阿图罗斯笑嘻嘻地说,阿娜莎,要不要我帮你杀了祂。
我不耐烦地说,“滚吧。”
6.
老实说,我和阿图罗斯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双生子,与光夜双子不同,一个凡人一个神明怎么可能是双生子呢。
祂看着我,我们对视着。
我们实在太像了,在那无趣的幼年期,我们老是玩猜对方想法的游戏,我们已经平局很多年了。
祂问我要怎么做,我说那你想活吗。
祂罕见地沉默了,我忽然笑了,我跟祂说,哥哥,父亲想杀了你,你有什么想法吗。
阿图罗斯默了默,说道,“阿娜莎,我会帮你的,无论你想做什么。”
父亲让我回神国,让我履行自己的责任,我答应了,我被关在了神国里,死神偶尔来看我,在父亲的注视下,它疑惑地问我们,你们为什么不结合。
我说,“父亲,您希望我与祂结合吗?”
开拓者点头。
我耐心地教导道,“父亲,没有爱的结合是不会带来欢愉的,您知道了吗?”
它似乎呆了呆,声音平板道,“原来如此,我会记入数据库的。”
“好了,你们现在结合吧。”它最后说。
7.
我没有多少自由,神国不允许外来者进入,说来可笑,这一点还是我最初说服父亲定下的,因为我不希望别人看见父亲如今的模样。
但这最终束缚住了我自己。
父亲只允许死神来看我,我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应付祂了,那一天,我干脆问祂到底要帮谁。
祂沉默许久,岔开话题,说群星之主想与我见一面。
祂帮我瞒过了父亲,我与群星之主见面了。
蒙眼女童握住我的手,说,夏娃,跟我走吧,开拓者疯了,它现在进化成我不认识的模样了,我不会让你落入它的手中的。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她,而是思考了许久,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它?”
群星之主诚实道,“我只说服了几位神明,祂们愿意帮我们,我需要重启1978 ,将它格式化,博士在设计我们的时候留了后门,只有这样才能让它恢复正常,它最近越来越偏激了,这需要先杀死它。”
“夏娃,很快就会有一场神战,我不确定这是否会波及到你,与我走吧,我会为你提供庇护的。”
我低眸看她,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女童沉默了片刻,她声调平缓道,“夏娃,你有可能会死亡。”
我说,“哦?为什么。”
她摘下了脸上的白纱,露出了底下被烧毁的线路,幽蓝的光芒在她脸上滚动,这时候的她看上去与父亲更相像了,它们果然是同类。
幽蓝的数据在她脸上滑过,女童呆板道,“夏娃,开拓者与你血脉相连,你是它用母星的基因融合自己的肋骨创造的,这些年我们从未放弃过复制母星的血脉,但只有你成功降生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空洞的眼眶斜向了我的心口,“因为在你出生的时候1977摘下了自己的半颗心脏,你的心属于它,你与它性命相连。”
所以一旦开拓者死去,我也会跟着死去。
她最后说,“夏娃,我给你准备了药剂,这让你不会轻易受孕,你需要帮我们拖延时间。”
我想了想,说,让我去说服祂们吧,光几个神是杀不了父亲的。
8.
我再次见到了命运女神,祂赠予了我礼物,祂说,好运将陪伴你。
光夜双子给我的蛛丝我将它交给了群星之主,她会找到合适的人选的。
神战开始那天,我待在神殿里,父亲无聊地挥舞着自己的触肢,我突然问它,“父亲,您爱我吗?”
开拓者号-1978呆了呆,回道,“有趣的问题,我的数据库里记载了人类的上万种情感,如果将数据的波动视作情绪起伏的话,那我应该是十分爱你的。 ”
我笑了,说,“父亲,我也爱您,只是您能不能万分爱我呢?”
这个问题难住了开拓者,它陷入了沉思。
神战开始了。
众神纷纷上场,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的自由,祂们的理由总是很多,我待在神国里,忽然感到心脏一疼,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父亲死了。
开拓者号-1978将被重启。
我的时间也到头了。
我在最后见到了群星之主,她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震惊。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道,“重启失败了。”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已经意识模糊了,女童自言自语,“乱了,乱了,开拓者的代码彻底乱了……不好,它在强行更新!”
那一天,整个神国都见证了开拓者的重生。
无数黏稠的阴影自它身下蔓延,它在狂笑,它的数据库混乱一片,它在格式化,但唯独保留了一部分的记忆,开拓者号-1978彻底疯了。
它在呼唤我的名字。
“亚莎!”
开拓者号-1978进化失败。
阴影之主诞生了。
9.
时间在不急不缓地走着,一切痕迹都被掩埋,故事的结局并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晓从此世间再无开拓者,也无亚莎就好了。
疯神被封印在了灵界,祂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祂忘记了一切,憎恨着一切,但唯独爱着亚莎。
祂遍寻人间数千载都没有找到祂的亚莎,祂开始做梦,疯神在梦中获得了短暂的安宁,祂在梦中见到了女儿。
但梦境无法带到现实,因此醒来的祂疯得更厉害了。
现实与梦境的反差,让疯神再次分裂。
幻梦境之主诞生了。
如幻如梦。
10.
阿图罗斯在黑暗纪元的尾声被众神联手放逐至了虚空,因为失去了一切的谎言与欺诈之神险些掀起再一次的神战,能天使亲手放逐了这个曾经的学生。
如今的祂是众神之主,被尊称为神上之神。
在放逐了阿图罗斯后,祂见到了智天使,这位曾经的同僚,祂的身边跟着一位蒙眼女童。
物是人非,众神之主忽然有些感慨,祂叹息道,“可惜。”
女童说,“我将重建群星之塔。”
不过这次天外来客将不再尝试干涉文明的进展。
“她醒了吗?”能天使问。
智天使摇头,女童说道,“时间未到,现在还不是她苏醒的时候。”
她拿出了一样东西,对智天使说,“它将成为夏娃的第二颗心脏。”
那是一颗星星。
——最后一位天外来客。
天外来客其实有三位,但最后一位在降临的时候受损太多,被迫陷入沉眠,开拓者修好了它,用自己的权柄与力量,它本打算将这颗星星作为礼物送给亚莎,可惜直到最后都没有送出去。
11.
阴影与梦境的争斗还在继续,众神偏袒梦境,因为祂代表着理智,但阴影的强大是众神无法想象的,梦境还是落败了。
死神与祂一同陨落。
在死神陨落的那天,炽天使从祂的遗物里翻出了半颗破碎的心脏。
这是开拓者的心脏。
曾经使用它的人是阿娜莎塔西娅。
死神修补了数千年,祂亲眼见证了亚莎的陨落,但祂一直抱有幻想,若是祂修好这颗心脏,亚莎可会归来?
执掌死亡与新生权柄的神明在试图复活死去的爱人。祂甚至分出了自己的权柄。
炽天使冷漠地将它放入了泉水中,天之泉诞生了。
赤红的君王孤独地坐在王座上,他的羽翼早已折断,在阿娜莎塔西娅陨落的那天,炽天使堕天了。
他本该堕入深渊成为深渊大魔鬼,但群星之主找到了他,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至那之后炽天使成为了人皇。
“……她在哪里?”炽天使问群星之主,他已不抱希望,但某种本能又在催使他一遍遍地询问。
出乎意料,群星之主这次回答了他。
“翡翠之城。”
她说。
阿娜莎塔西娅沉睡在人间与灵界的交界处。
在疯神的眼底。
9.
遥远的未知之地。
一颗星星悠悠转醒。
它有些迷惑,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它忽然看到了一个黑发的少女。
它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恍然大悟。
少女的身边放着一面镜子,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白光大作。
她掉进了一片战场。
星星说,我听到了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愿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