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abo
季洵有时会想,如果不是自己正巧在那一天动了探班取材的念头,是不是这辈子都遇不上沈修远了?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正在给沈修远挑一条暖和好看的围巾,不是什么专门的礼物,只是冬天到了。
商城里已换上新的冬日置景,各店门口的画报海报也已全换成了当季新品,陌生的美丽脸庞季洵不感兴趣,他提着纸袋脚步匆匆,却在香氛满廊的地方停驻。
海报上的人侧身低眉垂眸,光线、构图、视角……所有的画面语言都指向一瓶香水,季洵却独独望向那人比例完美的轮廓。
是沈修远,他的alpha男友。
男性beta少有需要香水的时候,可等季洵回过神来,他手上已经多了个新的纸袋。
十足冲动的非必要消费。
季洵再不敢在这张惑人消费的海报下停留,快步走向电梯。
他还要去机场接沈修远回家。
季洵第一次见到沈修远,是前年《青霜》还在拍摄的时候。当年季洵版权卖的谨慎,才给自己的心血作找到了值得托付的班底,季洵参与了些前期筹备,除了剧本以外,没好意思在集体创作上提太多意见,开机之后甚至跟只鸵鸟似的对剧组进展不闻不问,一个人背起行囊出门采风去了。
然而无巧不成书,他去名山古镇取材,休息时刷到工作人员在朋友圈哭求晴天,一看定位,就在附近景区里头。
心念一动。
他不知道剧组这会儿正在拍什么,自己打了个车就去了,到景区门口的时候天正好放晴,还拍了不少素材,一路和工作人员聊天进去,山涧流水潺潺,等他抬头,只见一道凌厉剑光一闪而过。
白衣剑客衣袂翩飞,长剑一舞惊鸿游龙,一剑破虚空,耳畔似有剑啸。
季洵立在山涧这头,那人执剑独立在那头,一刹视线交错,季洵立刻知道了对方饰演的是谁,他几乎要喊出一个名字,却在将出口时停住。
他没有给这个角色起过名字。
那是被他放弃的第一个故事里的主角,多年来始终念念不忘,于是写进了《青霜》的背景里,作为那个世界的古老传说中,唯一踏破虚空的剑修。
长剑激起水花,水珠溅落,一道彩虹倏然跨过山涧,连起了虚构的白衣剑客与此方的现实光景。
“cut!好好好,这条过了,再保一条!”
“欸,不知我者老师来啦,快快快,这边坐。”
耳边的呼唤拉回了季洵的神志,像是刹那间坠回凡尘。
他在导演身边落座,默默观察着片场的人们如何为了这个镜头各司其职,最终形成不过数秒而已的片段。
又过了一遍新拍好的片段,季洵的视线才随着导演的解说从监视器的画面上移开,一抬头,正对上机器后面白衣剑客的眼睛。
“初次见面,您好,不知我者老师。”
“我是沈修远。”
发带随风微动,一丝草木香气翩然而至,剑客白衣负剑,微笑着向季洵伸出手。
季洵已看呆了。
无论是眼前人的相貌,还是耳边听见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让季洵觉得——
如果那个没能成文的主角从书里活过来的话,就该是这副模样,叫这个名字。
“你好,我叫季洵,笔名是不知我者。”
季洵伸出手去。
双手相握时,山涧间的彩虹无声无息地散去了。
片场调整着机位和取景,闲着无聊的武术指导来和季洵聊天,季洵才知晓沈修远并不是专业的演员,是机缘巧合被介绍来客串剑修的模特,因为形象气质实在太好,才拍了两天就被好几位经纪人找上门挖角,不过沈修远似乎对演戏没兴趣,一一婉拒了。
听完这几句八卦,季洵若有所思地望向片场中央,见沈修远又舞了一套全新的剑招,行云流水、游龙戏凤,导演都连喊了好几声“好好好”,保了怕是至少三条,沈修远竟然都能一处不差地复现出来,最后甚至有竹叶正落在剑尖上。
季洵看得呆了,脑子里灵感宛如潮涌,好容易回过神来,竟遥遥地对上了沈修远的视线。
心跳恍然漏了一拍,季洵下意识掏出手机,将视线错开。
临走前,季洵思来想去,还是磨磨蹭蹭地等到了沈修远卸完妆,正要上前厚颜索要联络方式,又被沈修远短发常服的模样帅得愣了一愣。
沈修远偏过头去才压住笑声,把季洵看得脸颊又红了三分,一扫上码就火速离开现场。
虽然很不想承认,也从来没承认过,但季洵自己清楚,他对沈修远,确实一见倾心。
所以后来才会一次又一次回复沈修远的消息,一次又一次答应沈修远的邀约,一次又一次为沈修远辗转难眠。
到达机场之后,季洵停好车,算着时间,先打电话定好位子,再查询航班信息,大约还有二十分钟降落。
披上大衣,季洵慢吞吞地往扶梯走去,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和沈修远的往事。
他记得,和沈修远表明心意的那天,他本来也是要去机场接沈修远的。
只是节假日前一天的路实在堵的不像话,季洵还没上高速呢,沈修远的消息就来了。
沈修远说身体有些不舒服,这次只能爽约了,他已经打了车回家,让季洵不要担心,下次一定主动邀约,作为补偿。
季洵赶忙调转了方向,抄了好几条近路地往沈修远家赶,急得连要送给沈修远的礼物都忘了,就连忙上楼去敲沈修远的门。
沈修远却没有开门。
“你怎么样,是发烧了吗?”季洵只好给沈修远发消息。“我在你家门口了。”
“没什么,休息两天就好了,洵老师别担心,快回家吧。”
沈修远回得滴水不漏油盐不进,季洵只好给他打电话,过去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
罕见的,沈修远没有说话。
季洵以为他病得重,语气不由得急切起来:“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严重吗,我带你去医院?”
“……洵老师,”沈修远嗓音沙哑,“快回家吧。我过两天就没事了。”
“这怎么行!”季洵皱着眉头说:“家里有没有药,病不能熬的,我来都来了,好歹能帮你做点吃的,下楼买个药。”
季洵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也顾不得遮掩什么心思,抿了抿唇,叹道:“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回去。”
“……”电话那头的沈修远沉默许久,一时之间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季洵一直听着,一直没有挂断,直到沈修远长叹一声,再次开口。
“洵老师,”这一次,沈修远的语气反而轻了两分,“我易感期到了。”
“你……还要来看我吗?”
这下轮到季洵沉默了。
参与一个alpha的易感期实在是一件过于暧昧的事情,他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听懂了沈修远的未竟之词。
沈修远为他留了最后的退路,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不愿意,只需要转身离开就好。
季洵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抬头重新看到这扇门时,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沈修远的心门之前。
他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闭上眼睛深呼吸数次之后,季洵再次敲响了这扇门。
门立刻就被打开,沈修远立在夕阳余晖之中,静静看着季洵踏进自己身前的影子。
等季洵反手合上了门,他才将季洵揽进怀里,每次呼吸都让他的臂膀收得更紧。
季洵不明白沈修远的不安源自何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我怎么舍得不来看你啊,沈修远。”季洵叹道。
滚烫的泪水滑落在季洵身后,被余晖映出一闪而逝的光芒。
航班平安降落。
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沈修远拖着行李箱快步往机场出口走。他最近几年接工作已不像从前那样来者不拒,而是分出精力去研究投资理财和ip运营,替季洵分担些琐事,让他的伴侣能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创作中去。
机场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沈修远径直走向他同季洵约好的c口,隔着老远就已经看到季洵等待的身影。
他们明明已经结为伴侣许多年,沈修远还是不由自主流露笑容,远远地就向季洵挥手,绕过最后一道围栏,将他的伴侣紧紧抱在怀里。
“阿洵,我好想你。”
他埋首在季洵颈侧,感受着这个人的体温的同时,还嗅到了一丝人工调制的香气萦绕。
“回来就好,我们去吃饭。车停在下面了。”
季洵拍拍他,示意他还在外面,该松手了。
沈修远从善如流地放开了季洵,复而牵起季洵的手,侧头和季洵说此番出行的趣事。
季洵认真地听他讲,不时回应一两句,没注意沈修远今日似乎离得太近了些,更没注意自己身上人造的香氛气味至今仍未完全散去。
只知道沈修远似乎将他的手牵的格外紧,季洵不明所以,还反过来安抚地碰了碰沈修远的手背。
“好啦,我们这就回家了。”
“嗯。”沈修远应了一声,眸光却深得不可见底。
他知道自己的伴侣是beta,对气味可以称得上迟钝,应该只是去过一趟商场,沾到了一些香氛味道而已。
他不该这么小气的。
可他做不到。
只好借这么一点点亲密,来压一压作祟的占有欲。
他们去了常去的家常菜馆,吃过便回了家,进门的时候,季洵将手上的纸袋递给沈修远:“过几天又要降温,给你买了条新围巾,你看看颜色,不合适的话我明天去换。”
玄关的灯亮起,沈修远清楚地看到季洵微红的脸侧与耳尖,按下不表,先将袋子里的围巾取了出来,大地色的格纹最是百搭,哪里来的不合适,比起围巾,被沈修远一并取出来的,还有一瓶甚为眼熟的香水。
“围巾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阿洵。”沈修远边说边往沙发走,季洵刚躺进去,正想玩会儿手机,却听沈修远继续说:“香水也是给我的吗?还是说……”
不好。
季洵暗道糟糕,习惯顺手把所有东西都给沈修远了,都忘了还有香水,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嗯……我看着怪好看的,就随便买……当、当个添头……?”
理由编的乱七八糟,季洵眼看着沈修远贴着自己坐下,连呼吸都凑到了面前,却不像平常那样向他讨亲吻,而是低声问:“什么怪好看的,香水瓶的设计吗?”
“嗯……嗯,是啊……”季洵胡乱地答应着,颈侧微凉的触感让他没了一点余裕,只能顺着沈修远的话走。
沈修远笑了两声,没拆穿百出的漏洞,伸手环住季洵的腰,力度不大,却没有丝毫躲闪的空间。
“那……阿洵喜欢香水的味道吗,我记得之前给这支香水拍过海报,阿洵喜欢的话,我问品牌再要点?”
季洵此时脑子已经有点迷糊,侧头望见沈修远望向他的眼睛,神志更是迷茫起来,他无意识地抚上沈修远生得极为俊朗的脸,一不留神就说了实话:“我看海报很好看就……没注意是个什么香味……啊。”
话说到这,季洵立刻住了嘴,沈修远却抱着他笑起来,季洵挣两下挣不开,还被扑得倒了下去,倒变成他抱着沈修远了。
闹了两下,沈修远也收了力气,他撑起身子,将季洵困在他双臂之间,季洵哪受得了被他这么盯着,没几秒就败下阵来,正想躲开的时候,又被沈修远抱住,在耳侧问了一句什么。
季洵立刻满脸通红,手背挡着嘴唇,“好”也不敢说,“不好”也不敢说,被沈修远磨得受不了了,才缓缓点了头。
他闻不到满室的草木香气,后颈却已被吻得泛红。
而下一处,就轮到他的唇了。
季洵从前问过沈修远,介不介意自己是个beta,没办法给他任何的信息素安抚,可能余生的每个易感期,都会很难熬。
那天的阳光很好,他们在阳台配着绿茶分享一碟绿豆糕,季洵的身后甚至还晾着一排刚洗好的衣服。
沈修远给季洵添上热茶,告诉了季洵一个有关他易感期的秘密。
“直到第一次遇见你之前,我都从来没有经历过易感期。”
“我需要的不是信息素,是你,阿洵。”
日光的温暖将洗衣液的香气扩散得满室都是,季洵眨了眨眼睛,望向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崭新的戒指。
无色的宝石里,有虹色的光芒闪烁。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那道山涧边上……
沈修远和季洵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