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尘戴着塑胶手套，用抹布仔细擦过洗手台，偶尔一抬眼，从镜中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又不自觉收敛目光。
上次见面，他似乎多看了几眼自己的眼睛。
顾明尘快速抬眼，对着镜子，观察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盯看了半晌，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嘣嘣”。
外面传来气球炸裂的声音，顾明尘没有在意，那些气球是包厢定制色，一般不会重复利用，清理的时候需要把它们都扎爆，方便打扫。
将洗手台擦干净，气球的炸裂声不断响起，声音意外的剧烈，顾明尘闭了闭眼，隐约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
摘下手套，顾明尘走向洗手间门，手指轻触门把的瞬间，察觉到上面不同寻常的温度。
烟雾顺着门缝丝丝缕缕涌入，顾明尘怔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没有贸然开门，而是将洗手间内所有能用到的抹布浸水，塞到门缝间，将桶里的水，泼向门板降温。
洗手间内只有一扇窄窗，但被会所固定了开窗角度，跳窗什么时候都是下下策，外面火势明显越发猛烈，浓烟不断溢入狭小的空间，顾明尘一手用湿布遮住口鼻，泼上门板残留的水，几乎在瞬间蒸发不见。
浓烟持续涌入，火警电话一直占线，顾明尘几乎看不清面前的情况，眼睛被刺激到不住落泪，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焦灼的烟味，呛到让人想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一桶水再次浇上门板，水蒸气随着烟雾溢散，狭小的空间内氧气越发稀薄，顾明尘靠着墙壁，身体不住下滑，手指摸索着，抓住怀中柔软的丝绒袋，用最后一丝力气握紧。
世界缓缓安静下来。
会所着火，冒出的浓烟附近几公里都能看到，接连不断的火警电话打入消防，救火车在五分钟内赶到现场，被疏散的客人心有余悸，经理带着劫后余生的员工，呆呆看着水柱冲入正在燃烧的会所。
“人员都疏散了吗？”队长看着眼前的火情眉头紧皱，询问经理。
“都疏散了。”经理竭力保持镇定，“我们会所做过消防演练，第一时间按了警铃，疏散了所有客人和员工。”
“起火原因有没有头绪？”
经理愣了愣，扭头看向员工，有人抖得厉害，如果不是旁边人扶着，都快要站不住身。
“是，是有人用激光笔……”一侍应生站出来，声音发颤。
“照到气球，气球爆炸。”
“谁干的？”经理听到理由，死死盯着眼前所有人，难掩愤怒。
“是谁拿激光笔照氢气球的，傻x吗！这会所，两个老板光装修投了上千万，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纵火罪！你特么赔不起，就得去坐牢，坐十几年，坐到死！”
经理暴躁到语无伦次，两个互相搀扶的侍应生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浓浓的恐惧。
他们俩只是在拿激光笔的时候，无意间照到飘浮的气球。
他们不是故意的。
“谁干的，说！”经理咬牙切齿，几乎不敢想象，两个老板听到消息后的表情。
刚刚回话的侍应生下意识看向两个同事，两人止不住的发颤，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员工人群。
没看到那个高挺的身影。
“是，是那个姓顾的！”被搀扶着的侍应生咬牙，手不住的颤抖。
“是他，是他拿着激光笔照气球……”
话音未落，会所中几扇玻璃同时爆开，火焰迅速往上窜了一头，两辆前来支援的救火车适时赶到，水柱再次浇上火焰根部。
“对，是顾明尘。”另一侍应生声音颤抖着应和同伴，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唯一知道真相同事。
同事看着两人，又看看燃烧的会所，目光挣扎许久，半晌没说出话来。
经理在人群中寻找顾明尘的身影，却没有看到。
“他会不会跑了？”有人发出疑问。
“快去找！”经理强忍怒气，指挥员工找人，自己拨通电话，尽快联系老板。
微信语音的铃声，在充满烟雾的狭小空间内响起。
轻快，悦耳，一遍接着一遍。
顾明尘手指轻动，竭力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到模糊的头像。
好像是，自己看过无数遍的那个头像。
顾明尘心脏突然跃动起来，忍住咳意，努力睁大眼睛，贴近手机屏幕，在确认的一瞬间，嘴角忍不住扬起。
阿庭。
眼前一幕美好的像是幻觉，顾明尘抬手去触接听键，面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不等顾明尘按到正确的地方，铃声停了下来。
顾明尘睁大眼睛，不停的摸上手机屏幕，手指不住的触碰，可眼前什么都没有，一点光亮都没有。
外面隐约有声响，顾明尘摸索着周边，根据之前的记忆，站起身，摸向卫生间的窄窗。
之前用湿抹布塞门缝，用水给门板降温，都是为了等待救援。
但好像，没人发现自己被困。
顾明尘深知自己性格冷清，不喜欢社交，也并不合群，清楚自己一些举动，没人理解，就成了孤僻怪异的代表。
没有人在意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现在，有个很重要的人，他想要见自己。
手指触到窄窗，顾明尘脱下马甲，绕上拳头，侧身猛地用力，将玻璃一拳击碎。
窗户破裂的一瞬，空气对流使得火焰越发旺盛，顾明尘几乎听到房门被火焰破开的声音，灼热的火舌快要舔舐到顾明尘的脸颊。
顾明尘睁着眼，摸索攀上狭窄的窗台，侧身一点点挤出窗户。
碎玻璃轻易割破衬衫和皮肤，鲜血不停滴落，顾明尘手指摸到外面的窗台，依靠曾经户外运动的经验，调动身体，两手扒上窗台，身体悬在外边。
四层，大概十六米的高度。
洗手间窗户的方位，在会所偏阴的侧面，现在还是夜晚，顾明尘眼前没有分毫光亮，也不确定有没有人看到自己。
即便有人看到，顾明尘也不再把希望寄托到其他人身上。
顾明尘脑海中不断回忆会所下几棵树的方位，脚踩上墙体，在黑暗中猛地一蹬，两手松开窗台，在半空中转体，感觉到树叶枝杈在手臂上划过，伸手不断抓住身边一切能抓的东西，伴随树枝的“咔嚓”声，提前绷紧肌肉，顺着冲击力的方向下蹲屈身。
在落地的瞬间，顾明尘身体前倾，手臂向前伸出，一个滚翻卸力后，单手扶地停下，侧脸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
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唉，你说这姓顾的，怎么能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顾明尘捂着胸口，竭力起身，摸索着躲到树后。
“那些布置场地的人也有责任，怎么能用氢气球呢，氦气球也能飘啊！”
顾明尘听着声音微微侧脸，眉头轻蹙。
“他也是蠢，竟然用激光笔照气球，那么多气球爆炸，把包厢立即引燃了，现在好，整个会所都烧着了，我都不知道下个月到哪去找工作。”
“人没事就好，工作什么以后会有的。”
“不过我听经理说，顾明尘这算是纵火，和他一起的几个侍应生都能做证，他这要坐十几年的牢呢。”
声音从旁边经过，顾明尘屏住呼吸，闭眼一点点捏紧手指。
包厢里，为了保护客户隐私，没有任何拍摄装置。
顾明尘从未见过的什么激光笔，也极有可能在高温中烧的一干二净。
胸口猛地涌上一阵闷痛，顾明尘低身稳住呼吸，在腰侧摸了一把，手上的液体温热滑腻。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顾明尘快速在身上寻找，摸到熟悉的丝绒质感的一刻，眼眶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酸。
如果世界上还有最后一个地方可去。
顾明尘伸出手，摸索周围，翻找记忆中通往那里人少的路线，在无边的黑暗里，一点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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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连续一个小时的通话，让谢庭安休假中断。
事情也并不复杂，之前有家影院连锁公司，大股东突然撤资，导致公司资金链受到影响，项目停滞，员工工资都快发不出来。
这家公司旗下有五百多家影院，经营模式也比较成熟，当时顾氏和谢氏都有意向收购对方股权，谢庭安更是亲自上门和对方商谈。
但这家公司再三比对后，决定和顾氏合作。
现今顾家出事，即便签了合同，股权收购的事还是泡了汤，顾家已经破产，他们连违约金都拿不到，只能狼狈回头。
谢庭安向来不喜欢给别人第二次机会，但奈何那位股东，在中间穿线搭桥，希望谢庭安看在他的面子上，无论成败，明天再和这家公司谈一次。
股东的面子不可能不给，谢庭安也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索性把约谈地点定在离家比较近的茶馆里，吃盏茶拒绝对方后继续休假。
第二天一早，谢庭安按时去往茶馆，对方竟还没有赶到。
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谢庭安起身穿上外套，秦助理站在包厢门口，正要拉开房把，却不想大门先一步从外打开。
“谢总，抱歉，真的太抱歉了！”
身上西装凌乱的影院连锁公司的负责人一进来，气还没喘匀就连声道歉，朝谢庭安伸出双手，“谢总您好，我姓熊，是月亮熊连锁影院的负责人，之前我们见过一面，刚刚路上遇到点事，耽误了时间。”
谢庭安动作停顿片刻，目光擦过负责人西装角上沾染的血迹，再看他健康值，一个绿色的81，受伤的明显不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