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都市小说 > 你的雪人能活多久 > 10、真心谎言
    他认真到令傅让夷觉得有些他有些白痴的程度,完全不觉得这个位置有多私密。

    这人真的很没有边界感,也没有防备心。

    对那些给他寄明信片的朋友,他也会这样分享自己身上的特殊记号?

    那这还有什么特殊性可言。

    特殊。

    傅让夷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自己这颗已经被反复自我规训过无数次的大脑,竟然又一次开始浮现这些危险的词汇。

    他很严肃地对自己叫停,试图剔除这些概念:唯一、特殊、占有、属于……这些念头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祝知希说完,又坐下来,随口道:“这种还是挺隐私,很像是真情侣和真夫妻才知道的。”

    “是吗?”傅让夷的语气比刚才冷了不少。

    “是啊。”祝知希很自然地回答,“我身上这颗穿牛仔裤的话刚好会遮住,一般情况是看不到的。”

    傅让夷只是看着他,很静。

    “那你呢?”他忽然把话题抛回来,在得到答案前,扬着眉尾笑着抢答道,“我知道你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痣。还有这儿。”

    他摸了摸后颈:“在你腺体的位置。”

    傅让夷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像某些人,我的眼睛很好用。”祝知希依旧在得意,“不过这些谁都看得见,有没有平常看不到的那种?”

    “你不需要知道。”傅让夷垂着眼,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没人会拿这些事考你,就算有,你也可以拒绝回答。这是对你的冒犯。”

    好吧。

    祝知希知道他是个不好撬开的蚌精,边界感强到完全是长城级别,能问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看着填得满满当当的问卷,心满意足,并且信心满满:“好了,我觉得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过几天要去你家吃饭?这次肯定不会出问题。”

    傅让夷觉得他有些过分天真。

    想要撒谎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做这些就有用吗?”

    “怎么没用?”祝知希放下笔,趴在桌上侧过脸,很认真地望着他,“相互了解是很难的。”

    “了解不是爱。”傅让夷说。

    “你说得没错。”祝知希承认这一点,同时也坐正,继续解释。

    “可是,有时候真正在一起的情侣都不了解对方,只不过是他们受到了信息素的影响,产生了交.配欲和繁.殖欲,还错误地认为这是爱情。”

    “实际上他们真的相爱吗?如果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的悲剧了。那根本不是爱。真正的相爱不是这样的。”

    傅让夷抬了眼,盯住他,眼神严肃而认真。他并不完全认同,但他很尊重祝知希的表达,没有任何打断。

    安静地听他说完后,他才沉声开口。

    “所以,你的观点是什么?在你看来相爱是什么?”

    “相爱的第一步就是了解彼此。”祝知希语气肯定,“没有这一步,就只是激情,迟早会分开。”

    傅让夷对此没有点评,尽管在他看来,爱情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幻觉。

    基于了解的爱情也一样。

    但他不动声色地引导了话题的走向:“说得好像你是这方面的高手,很有经验。”

    祝知希停了一两秒,第一次没有回怼,表情甚至意外地真挚。

    “如果你是说恋爱,我没有过,我承认这是纸上谈兵。”

    “但是,我爱我的家人、朋友,包括我遇到过的每一个给我帮助的陌生人,我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知道,了解程度越深,人与人的情感连接就越深。”

    傅让夷静了几秒。

    他必须承认,某个瞬间,自己确实被这过分真挚的一段话打动。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变得理性、沉稳。

    “我听下来,觉得你夸大了爱和相互了解的作用,并不是说这种观点不对,只是有些情绪化。可是试着把视角拉远,放大到更宏观的角度去看,那时候你会发现,不用说爱了,幸福、欲望、痛苦……所有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极其渺小的。”

    这观念太消极了。

    祝知希想反驳,但傅让夷又继续展开了讨论。

    “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每一对恋人都像这样列一张清单,了解对方,就能避免悲剧吗?不尽然吧。”

    傅让夷重新戴上了眼镜。镜片折射出蓝色的光,遮蔽了他的浅色虹膜,令人产生出一种捉摸不透的错觉。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部分人,即使你花大量时间去深入交流,最后也会发现,和你产生共鸣的并不是那个人的本质,是他虚假的包装。然后你会失望,会受伤,你的主动探究,主动暴露,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悲剧。”

    他不再刻薄地针锋相对,而是平稳地输出着反向观点,语气温和、克制,甚至充满耐心。

    可这却让祝知希有一瞬间的愣神。

    那张轻飘飘的纸被傅让夷夹在指间。

    他看向祝知希,也是第一次像一个年长者告诉他:“当另一个人充分了解了你,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应该如何伤害你。”

    祝知希听完,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望着他的眼睛。

    某个瞬间他恍惚地认为自己快要触摸到真实的傅让夷了。这是一种直觉。他摸到了一些看上去一碰就碎的东西。

    但很快,那就消失了。

    傅让夷不仅迅速地套上了保护壳,甚至变成了外人面前的他——克制、成熟,甚至有种温和的威严。

    可这非但没能令祝知希退却,反而愈挫愈勇。

    “傅老师,当你把一件事视作武器的时候,它才会变成武器。”

    他看向傅让夷,眼神勇敢又坦率。

    “这个世界怎么对待你,也取决于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所以我不怕。无论是谁,只要他想要来了解我,想和我做朋友,我都会坦诚地敞开我自己,给他最真诚的答案。只要他想。”

    他的眼睑淡得几乎半透明,好像能摸得见血管的经络,乌黑的瞳孔却亮得迫人。

    傅让夷目光沉沉。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种短暂的、势均力敌的对峙状态。

    直到傅让夷忽然找出矛盾点,选择打破。

    “是吗?”

    “当然。”祝知希毫不犹豫。

    “那就很奇怪了。之前我怀疑过,可能是你的家人逼迫你相亲、成家,让你稳定下来。但是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很爱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做这些的人,而你也并不那么需要一段婚姻。”

    他站了起来,手却向下,指尖勾了勾祝知希颈间的项链,垂眼,盯住在他指尖颤动的星环吊坠。

    “所以,你这么真诚的人,为什么要和我假结婚?”

    祝知希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那段对话,自己毫无知觉地被拉入一个正反打的陷阱,从追问的人变成了被审讯的对象,一步一步,相互咬着,直到最后,傅让夷才打出最后一击,问出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过去的许多天,他都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尽管他们的婚姻本质就是相互利用,但让自己的合作对象完全蒙在鼓里,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可说出来也没人信的吧,一开始他就问过身边几乎所有人了。

    祝知希握紧了左手。

    客厅忽然静下来。暖色调灯光充盈着整个空间,流动的空气也变成粘稠的枫糖浆,裹住了他们。

    傅让夷好整以暇地坐着,右手肘撑在木桌边缘,手掌托着下巴。

    一种近似审阅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打过来,直白地落在他脸上。

    或许是因为年长几岁,又或许是职业原因,尽管他保持沉默,也不逼问,却还是透出隐隐的压迫感。

    这眼神对他祝知希来说不算陌生,他在家工作时的常态。

    半分钟后,在他都打算放弃询问答案,并且讽刺祝知希有选择性的真诚时,祝知希忽然有了动作。

    他朝傅让夷伸出左手,摊开了掌心。

    [48天17时12分13秒]

    这是干嘛?傅让夷瞟了瞟他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一秒甚至怀疑他该不会是想让自己把手放上去。

    “其实我不想瞒你,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会信。”

    这人的语气变得比方才还要认真。

    “就在我回国的第二天早上,和你相亲的前几天,我的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倒计时,而且我发现,上面显示的时间代表我还能活多久!”

    为了让自己更可信些,祝知希详细讲述了经过,一点不落,甚至还用手指在手心描出了倒计时的具体样子。

    当然,也包括傅让夷在这荒诞故事里的重要作用。

    “我发现只有你能救我!只要我靠近你,倒计时就会变慢,甚至暂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么死掉啊,所以你提出结婚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可能是我唯一一个自救的办法了,先续上命,再想别的办法彻底解决这个破倒计时,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发誓。”

    他把四只手指并排竖起来,举在耳朵边,诚恳地望着傅让夷。

    傅让夷拧着眉头沉默了几秒钟,好像在努力消化这件荒唐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提出一些疑问,例如“倒计时最初是多少?”、“暂停大概会停几秒钟”等等。

    对于他的诸多质疑,祝知希都一个个老实地回答完毕。接着,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祝知希用极其诚恳的眼神望着他,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他委屈又气愤地用右手锤左手手心,开始碎碎念。

    “该死的倒计时,为什么只有我自己看得到?既然都有能暂停的人,为什么不能让他也看到,搞得我现在说什么都说不清……”

    “再给我看看你的手。”傅让夷朝他伸出手。

    祝知希一愣,手上动作也停下,下意识就乖乖把手递给他。

    傅让夷并没有直接握住。他左手撑着下巴,略歪了歪头,端详,像看遗迹探方建模一样认真。

    “你说的倒计时,大概在什么位置?”他语气很淡,食指很轻地点上他的掌心,“这儿?”

    好痒。

    祝知希忽然有些不适应,手心很快冒出一层薄汗。

    “差不多吧。”他蚊子似的哼哼。

    “横着的?”

    指尖从左至右,轻轻滑过。手心像被羽毛拂了一道。

    “嗯。”祝知希很不自在,有些突兀地收回手,放下来,悄悄攥住,甚至都忘了看一眼倒计时。

    他是有点相信了?问这么仔细……

    这其实是个令人高兴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终于有那么一个人愿意认认真真听他述说这件奇闻异事,即使看不见,也在认真看。

    可是。

    “我有个朋友是医学院的。”傅让夷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祝知希忽地抬头。

    这是……相信他的话??

    “唉,其实这玩意儿出现的当天我就去医院……”

    傅让夷没让他把话说完:“他是做脑神经研究的,最近正好在招特殊被试,我看你就很符合。”

    祝知希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自己居然对这个刻薄鬼抱了期待……

    “你想骂我神经病也不用这么迂回。我说真的就是真的。”

    “我相信啊。”傅让夷瞥了一眼他手心,语气很淡,“你说你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不是视觉神经的问题,就是脑神经的问题,这个归因很合理吧。”

    祝知希气不打一处来。他拿起手机,起身想走,放狠话的语气很凶,但是突然变超小声。

    “我懒得跟你说了。反正事实就是我快死了,为了续命和你假结婚,爱信不信。”

    傅让夷挑眉:“你突然这么小声干嘛?”

    “因为现在已经10点了!室友守则!”祝知希指了指客厅的钟,压低声音凶他。

    傅让夷一愣,差点笑出来。

    看他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死”这个字就跟祝知希沾不上一点关系。

    但他的表情又认真得很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该说不愧是进修过导演专业的吗?这么有信念感。

    他转着手里的杯子,脸上带着点薄薄的笑。

    “续命……你和我结婚的理由还挺像个笑话的。”

    本来都走远了,又想起什么,祝知希半路转回来,拿走了桌上被画过爱心的问卷,顺便说:“我也希望这是个笑话。否则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变成寡夫了。”

    傅让夷也变得超小声:“谢谢你的祝福。”

    “不客气,顺嘴的事!”

    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傅让夷还坐在餐桌边,盯着纸上的笔迹,后知后觉地感到可笑,于是笑了一下。

    笑过之后,他回过神,盯住腕间镣铐般的金属手环。

    这一晚,手环记录了他的激素和心率,一切变了又变,波动频繁,很不健康。好在,到最后,他还是识破了祝知希的真实面目,信息素稳定下来,恢复常态。

    他暂时没弄清楚祝知希为什么要说谎,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这么离奇的谎。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知道祝知希不傻,相反,他只是长了张纯真的脸,其实一肚子坏水儿,鬼心思也多,和那个黏黏软软的糯米糖包简直一模一样。

    一定有许多人在他这儿栽过跟头,上当受骗,被他的操纵人心的小手段蛊惑,理智全无。

    祝知希又一次把他的奇怪水杯落在餐桌上了——这一次是那个看上去很像苹果的。

    他的坏习惯实在太多。可傅让夷已经有些习惯这些坏习惯。

    他靠在椅子上,伸手把杯盖盖上,当的一声,苹果完整了,他又拿下来,又一声脆响,苹果被削掉顶端。

    玩了一会儿,他起身,顺手把两只杯子都洗了,并排放进杯柜,熄灯,回到书房看了一会儿论文。

    等他准备回主卧睡觉时,次卧的门缝里依旧淌着光。

    祝知希本来正在和朋友聊天,忽然,微信上弹出[傅让夷]的聊天框,他们上一次互发消息还是加好友分享照片。

    他愣了一秒,点进去看了一眼。傅让夷给他分享了一个公众号科普软文——《走进科学之长寿村的秘密》。

    明明有不好的预感,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果不其然,滑过标题就是一张巨大的“早睡保命”的表情包。

    他非常无语,顺手就把傅让夷备注改了。

    [祝知希:关你什么事?我就不睡,就早死。]

    没多久他就收到回复。

    [俏寡夫:你的寿命关系到我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