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许是她一直没回话，驾驶位的男人忽又低声开口。
“怎么了？不舒服吗？”
祝今月回过神。
睡了一觉，之前被程妍那通电话引发的情绪已经淡去。
毕竟都已经过了十年。
祝今月摇了摇头：“没有。”
车外霓虹闪烁，林立的大厦灯火通明，是一派繁荣熟悉的景象。
——正是她家小区门外。
“到多久了。”祝今月问他，“你怎么没叫我啊？”
沈清淮轻轻晃了晃手机：“临时有个工作要处理，我又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了，你今晚没什么其他急事了吧？”
祝今月又摇摇头。
刚睡醒的困顿劲儿还没过完，她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偏圆的鹿眼溢出点生理泪水，模糊了旁边男人英俊的面容。
她稍稍直起身，有什么东西顺势往下滑落。
——是那条毛绒毯。
她略略低头。
好像是一条咖色的毛毯。
车里就两个人，是谁帮忙盖的不言而喻。
祝今月指指身上的毯子：“谢啦。”
“不用。”男人停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又笑着补了一句，“是新的。”
祝今月：“……”
连她有点洁癖都还记得，就这还说自己记性不是太好。
不过她高二那会儿最多只能算有点爱干净。
现在发展到洁癖的程度，只能怪吃了圈内圈外不少乱七八糟的瓜。
“你不会有超忆症吧？”
沈清淮笑了下：“不至于。”
祝今月看着旁边的人。
时隔十年，他容貌变化并不大，只是和当年温和的青涩少年相比，明显又多了几分看不出深浅的从容与沉稳。
脸上明明带着笑，那双眼好像笼着薄雾的湖，总像是藏了许多其他情绪，让人看不分明。
许是受刚才那番回忆的影响，祝今月忽然有点想问问他当年的事情，但张了张嘴，她到底又没真出声。
毕竟也过去十年了。
而且这么久没联系，问他私事怪怪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戳人伤疤。
祝今月压下那点思绪，拎起身上的毛毯，越过中线递给驾驶位的人：“这个还你。”
沈清淮伸手去接。
祝今月忽又有想起这个人应该也是有点小洁癖的。
她手瞬间往回一撤。
另一端，沈清淮已经接住毛毯。
绒毯间的褶皱被扯直了少许。
沈清淮难得面带疑惑：“怎么了？”
“用不用我带回去给你洗一下？”说完祝今月又觉得洗了再还他挺麻烦，干脆换了解决方式，“不然我买下来？反正是新的。”
沈清淮没松手，他定定看了她几秒，眼睛依旧像笼着薄雾，然后他笑了笑：“虽然这么久没联系，但好歹同学一场，你用不用跟我客气到这个份上？”
祝今月一想也是。
就一条毯子而已。
他就算嫌弃不想要，现在也不缺这点钱，到时丢了就是。
她松了手，毛毯彻底被沈清淮接过去。
男人也没立即收起来，反而是展开毛毯，慢条斯理地将毛毯再方方正正地折起来。
看吧！
她就觉得这个人是有点洁癖和强迫症在身上的。
她自己反而不太爱收拾东西——只要保证是干净的就行。
哈欠劲儿又上来，祝今月想起时间已经不早，朝旁边的人挥挥手：“那我回去啦。”
沈清淮抬起头，目光落回她脸上：“好。”
他顿了下。
“注意安全。”
祝今月随便点了下头，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刚打算开门，忽又听见沈清淮叫了她一声。
“今月。”
祝今月回过头：“还有事？”
沈清淮把毛毯放到一旁，从储物柜里拿了一个纸袋出来，递到她面前。
“这个给你。”
祝今月疑惑：“这什么？”
怎么忽然送她东西？
“是公司前段时间送给玩家的周边礼盒。”沈清淮说，“想起我车上正好还有一个。”
“又一村的周边礼盒吗？”祝今月顿时起了点兴趣，手从门把上收回来，“都有些什么啊？”
沈清淮：“好像是毛绒挂件、徽章还有鼠标垫之类的吧。”
“这么多。”祝今月继续好奇问，“不是所有玩家都有送吧？”
“不是。”沈清淮说，“累积充值到一定金额才送。”
原来是刺激消费的氪金礼包。
要不是玩得晚一点，祝今月肯自己就能拿到这个礼包，她就没客气地伸手接过来：“谢啦。”
沈清淮笑了声：“是我们要谢你才对。”
祝今月一想也对。
她今晚就抽卡就花了不少，拿这个礼包可太心安理得了。
于是瓷白下巴一点，继续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冲他道：“是该谢我。”
驾驶位的男人又笑了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今月感觉他那双眼中的雾气似乎散了少许，笑意似乎比刚才更明显一些。
他点了点头，顺着她话说：“嗯，谢谢你。”
祝今月还记得自己今晚那破手气，就也心安理得地收了这声谢，用纸袋朝他挥了挥：“真走啦，再见。”
“再见。”沈清淮轻声说。
祝今月下了车，很快走进小区大门。
门口附近，黑色宾利依旧静静停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响打破了昏暗车厢中的宁静。
沈清淮摁亮手机，看到原修给他一连发了好几条微信。
——不用直接面对面和人说话的时候，原修还是很健谈的。
原修：【你人呢】
原修：【说好我今天过去一趟，你回公司来帮我修bug的】
原修：【你不会忘了吧】
原修：【对了还有我那盒周边呢】
原修：【你拿去又不知道要干什么，就赶紧还给我，我也就剩这一盒了】
沈清淮垂眸，过了几秒，指尖才轻点屏幕。
沈清淮：【现在就回去】
原修：【那你快点啊】
原修：【下次这种人多的地方别再找我帮忙了】
原修：【对了我的周边呢】
沈清淮：【今晚麻烦你了】
原修：【？】
原修：【你别这么跟我说话，我害怕】
原修：【你一这么客气，我就感觉你又给我挖了一堆坑，算了周边你要就要吧，人赶紧回来就帮我修bug就行】
手机屏幕很快又熄灭。
沈清淮转身最后望了眼不远处那栋高楼，然后重新启动车子。
宾利转身汇入来时的路。
*
祝今月到家后第一时间进了浴室。
洗完澡，换了睡衣，吹好头发后，她才舒舒服服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腰枕着沙发上的北极熊脑袋，拆开沈清淮给她的周边礼盒。
礼盒有上下两层。
上一层放的是鼠标垫和游戏角色小立牌。
下一层又分左右两格，左边一格放的是毛绒小挂件，右边一格放的是圆形徽章，两样周边尺寸都非常非常小。
质量比预想中要好一点。
和对绿色宝石没抵抗力一样，祝今月同样的对这种超mini款的小东西也毫无抵抗力。
她先拿手机拍了张照，又忍不住拿了毛茸狐狸出来捏了捏。
手感比预想中要好。
她接着又把每一个都拿出来揉揉捏捏一遍，捏完犹觉不过瘾——
毛茸茸真可爱！
要不是她过敏，她都想养几只活的。
可惜周边是之前出的，这次新年池里的小老虎和熊猫都没有。
不过可以问问。
祝今月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因为某人下午才“诈尸”过，头像就在很前面，甚至都不用下滑去找，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白鸽。
祝今月点开他头像，给他发消息：【你们之后会继续出老虎和熊猫的周边吗】
点完发送键，祝今月才发现右上角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1点。
沈清淮应该已经睡了吧。
念头还刚转完，手机都没来得及放下，掌心就传来轻轻震感，屏幕上的对话框跳出了新回复。
沈清淮：【会出】
这么晚还没睡呀？
祝今月打开相册，把刚拍的照片给他发过去。
祝今月：【麻烦继续照着这个标准出】
祝今月：【我会花钱买的！】
沈清淮：【好】
沈清淮：【是我们的荣幸】
祝今月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几乎都能想像出他含笑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
这人现在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可能是换了个环境，也可能是毛茸茸自带治愈效果，祝今月这会儿心情比下午刚醒时已经好上许多，就顺口多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睡？】
沈清淮：【临时有个工作要加班】
真可怜。
祝今月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都可以睡觉了。
不过对工作狂来说，可能加班也是一种享受也说不定——反正起码她姐就是这样。
祝今月：【那你继续忙，我睡觉去啦】
沈清淮：【嗯】
沈清淮：【晚安】
祝今月没再回复，起身趿上拖鞋去卧室。
茶几上的毛茸茸她也没收起来——正好明天一早出来又能看到。
公寓这边也会有阿姨定时来打扫卫生，暖乎乎的被子带着被太阳晒过的香味，祝今月关了灯，闭上眼。
一片黑暗中，她忽又想起生日那天，沈清淮也是送了她礼物的。
那天收到的生日礼物傅之望次日派人都送去了她家，但因为这位少爷阵仗搞得有点大，导致她收到的礼物过多，拆礼物都是个大程，她拖了两天，后面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回来了，她就给忘了。
明天回去拆开看看吧。
祝今月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11点，一打开手机就看见程妍给她发了消息问她今天用不用车。
她眯着眼回：【不用，你在医院待着吧，你妈怎么样了？】
程妍：【已经稳定了】
祝今月：【有要帮忙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程妍：【你给我放假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祝今月还没彻底醒过来，手机不自觉从掌心滑落，她又闭上眼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经接近1点，差不多算是被饿醒的。
祝今月皱着脸，先给附近的酒店打了电话让他们送餐过来，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完，午餐正好送过来。
吃完祝今月本想打电话让张叔过来接她回别墅，临拨号前又想起这边车库里是有一辆库里南。
是祝晴好送她的回国礼物。
祝今月是会开车的，就是不爱开。
她思维比较容易发散，不太喜欢开车这种需要集中注意力又很枯燥的事情。
而且她开车水平也比较一般，他爸妈开车的天赋大概都被祝晴好遗传了过去——
祝晴好压力大的时候，是拿赛车当解压的。
正好有阵子没开了，虽然不喜欢，但好不容易学好的驾照也得用一用，祝今月就没给张叔打电话，折回卧室拿了车钥匙，自己开车回了别墅。
汽水驶进车库，声响引起了杨姨注意。
祝今月一下车，杨姨就迎上来，一脸被吓到了的模样：“月月怎么是你自己开车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吧？”
祝今月点点下巴：“顺利的。”
“程妍妈妈是去医院了是吧。”杨姨上下打量她，像是生怕她受伤似的，“怎么不叫张叔去接你呢。”
祝今月：“杨姨，我当初没贿赂考官。”
“啊？”杨姨愣住。
祝今月板着小脸：“我驾驶证是自己考的。”
杨姨回过神：“那是，我们月月学什么不行。”
祝今月又被她逗乐：“对了，杨姨，上次傅之望送来的那堆礼物呢，你给我放哪里啦？”
“在二楼的储物间，你现在要拆了吗，用不用我们帮忙？”杨姨问她。
祝今月：“我自己拆吧，你忙你的。”
上了二楼，祝今月推开储物间的门。
她记得那天沈清淮送她的礼物装在挺大一个盒子里，她都没堆上沙发，是她刚到庄园时，叶乾连同他自己的生日礼物一起给她的，当时沈清淮好像还没到。
目标物过大，祝今月一下子找到。
她连同叶乾的礼物一起拆掉，发现两人送的是一样的东西。
是意大利一个品牌的一款陶瓷摆件。
叫hopebird。
是一对镶金的陶瓷鸟，两人买了不同款式。
挺可爱的，名字寓意也好，是很得体又合适的礼物。
但不知怎么，祝今月总感觉这礼物不太像沈清淮的风格，更像是叶乾选的。
不过她好像也说不上来沈清淮送礼的风格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沈清淮送的礼物。
高二在星南的时候，她倒是举办过一次生日宴会，但那次沈清淮没去。
不对。
她好像也算是收到过他“送”的东西。
……
那天输完液，祝今月请假在家待了两天，紧接着便是国庆假期，等她再回学校上课，已然接近十月中旬。
得知她生病，长假期间，祝远山和祝晴好都过来星南看她，祝今月情绪稍稍好转，早上到教室后，也没像平时一样浑浑噩噩趴桌上就睡。
曲薇向来勤勉，早已到了教室，一见她就元气满满跟她打招呼：“月月你回来上课啦！”
祝今月冲她点点头。
曲薇又说：“我就猜到你今天会回来上课，桌椅我顺便都帮你一起擦了。”
得知桌椅已经擦好，祝今月抱着书包直接坐下，想起临出发前，家里阿姨往她书包里塞了盒点心，她拿出来递给曲薇。
“谢了，我家阿姨做的。”
曲薇高兴收下。
“我等下吃。”又问她，“你病都好了吧？”
祝今月拉书包拉链的动作稍顿。
一个长假过去，她险些忘记自己还没跟沈清淮道谢。
早知道早上让阿姨多给她塞一盒点心。
祝今月正打算回头看看沈清淮来教室没有，班上一个叫李鑫铭的男生走过来找她搭话。
“祝今月你回来上课了啊？”
祝今月略略抬头，看见一张毫无印象的脸。
她也是情绪稍稍好转，并没有什么跟完全不熟的人聊天的兴致，就只敷衍地点了下头。
但对方显然没看出她不想聊天，一边继续开口，一边甚至还靠上她课桌。
“听说你是在沈清淮那个店里喝完奶茶就急性肠胃炎了是吧，我早就觉得他们店里的东西不干净，你就不该去那喝奶茶。”
祝今月这才仔细打量他一眼。
发型明显是精心打理过的，但五官确实平平无奇。
学校统一着装，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学生之间的家境，但也架不住有人天生爱炫耀。
面前这位就是。
手上的表，脚上的鞋，logo都大得生怕别人看不见，只差没在脸上写满有钱二字了。
身上还有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像是香水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
“我肠胃炎和奶茶店没关系。还有——”祝今月皱眉，“别靠在我课桌上。”
李鑫铭讪讪直起身，又像是还有点不服气似的，又接着道：“你在他们家喝完奶茶就犯肠胃炎去了医院，怎么会没关系。”
祝今月耐心耗尽，小脸彻底冷下来：“说了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你听不懂人话吗。”
李鑫铭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终于转身走开。
曲薇在旁给她递了两张湿巾，小声说：“你别搭理他，他就是除了家里有点拆迁款之外，哪哪都比不过沈清淮，心里有点不平衡。”
祝今月点点头，接过湿巾，擦了擦课课桌刚才被靠过的地方，又用剩下一张擦了遍手。
把书包挂好，她这才转身往后看了眼。
她这列最后一排，穿着校服的男生正低头在写作业。
不知何时来的。
也不知听没听到刚才的对话。
祝今月起身走到他位置边。
“沈清淮。”
沈清淮抬起头，神情平静：“你病好了？”
祝今月视线一和他对上，忽又想起那日下午在急诊拉住他说的那句话。
她当时怎么说出口的。
好丢脸。
尴尬后知后觉涌上来，祝今月耳根泛起热意。
许是没等到她说话，沈清淮又低声问了句：“有事吗？”
祝今月不喜欢欠人情，摸了摸耳朵，压下那点尴尬开口道：“上次的事谢谢你啊，我今天请你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