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 神不爱你
“无”，只是阴影视界对惨白老太的命名。
她是一年前左右突然出现的，阴影视界就曾亲眼目睹了她通过吸收色彩把一切鬼怪和活物都变成粉末的场景，那画面太过震撼，所以才有了这个命名。
也是因为那一次目睹，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觊觎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而每个根的守护者肯定不止这一个。
所以，他们才放弃了想要强行突入的计划，转而采取这样隐蔽潜入，谋求机会在不惊动守护者的情况下接近根，然后收容。
“是什么机会？根会在这一重诡境出现吗？”尤淼问。
张弥生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事实上，我们之前已经往这里派遣过十几批探索者了，只是他们全都死在了里面，传出的消息只有在这里会不断失去记忆，以及……越靠近最后，道路就越是明显这一条。”
他确实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不要询问，不要注视，只需要信赖、膜拜和执行，这就是阴影视界的人一直以来秉承的信念。
他们都是工具，且还因此而沾沾自喜，鄙薄着那些不愿成为工具的人。
尤淼在心里摇了摇头，然后对江述他们说道：“应该就只有这么多内容了。先带着你们的人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吧。别让村里的人找到了，稍后我和你们在山上汇合。”
看出是她有些话要单独和张弥生说，江述和耿庆云都识趣地没有多问。等到大门合上，尤淼才对角落里的老太太招了招手：“你能出来，是妙妙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虽然仍然不想靠近，可老太太却仍然迟缓地点了点头。
仅是一个动作，就让张弥生成功再次破防。
“你能和无沟通？！不可能！你是谁？既然你能直接越过守护者进入根，为什么还要混在这群人里？！”
他的眼珠都凸了出来，看起来比刚才得知自己的记忆很可能都是虚假的还要崩溃。
“她不叫什么无，她的名字是白素兰。你问我是谁……真是可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或者说……游三水到底是谁，你也真的不知道吗？”
第一句话还算温柔，越到后面，那声音就越是风刀霜剑，逼得张弥生的脸都在火辣辣的疼。
“你知道圣骨，当然也就知道阴影视界的倚仗是什么。我想，哪怕那些人没告诉过你，你也应该知道圣骨的真正主人是谁吧？以她的身份，会甘心自己的身体落在你们手中，成为你们肮脏的工具吗？”
张弥生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着，鲜血大股大股从他两肩的伤口喷出。他的眼球颤动，口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佛教也有人供奉指骨，神爱世人，我们是为了祂而战，祂会支持我们的……”
尤淼恶劣地笑了下，残酷打破他的幻想：“不，神最爱的只有祂自己。你们这些存在并没有别的不同，神也不需要你们自作多情的付出。”
“神从一开始就抛弃了你们。”
她最后说道。
与此同时，刀光一闪而过，无头的尸体缓缓倒在地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他还在回忆着自己刚刚加入阴影世界的那一幕，回想起当时宣读的誓言和对未来的狂热。
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因为当得知神抛弃了他时，这个人的存在就已经没有了意义。
白素兰仍然没有靠近她，可能是因为归玄的力量天克她。她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声音沙哑地开口：“她没办法离开那里。”
尤淼反应迅速：“你是说，妙妙确实是在看守根？那里是圣骨所在地吗？就是游三水的一部分身体？”
白素兰缓缓点头，也让论坛网友和尤淼自己之前的猜测尘埃落定。
难怪她会被传送到这个副本来。涉及到游三水的身体，看来这个根，她是不想去也得去一趟了。
“要怎么过去？”
“等到最后一天……不变的人，会引领道路……”
又是“不变的人”。
虽然说尤淼自己很喜欢做谜语人，但听到别人跟她故弄玄虚，这感觉就有点烦躁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就不能把需求明明白白说出来，然后一起合作吗？
尤淼还想继续问下去，可白素兰已经又和上一次那样，身形缓缓稀释在了空气中。
唯一的好消息似乎是，她这次停留的时间好像要更长了一点，透露的信息也更多了。
想起张弥生说的“时间倒流的限制”，尤淼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连续拿到了两个诡核，间接破坏了两重诡境的缘故。
破坏的外围诡境越多，对根的削弱也就越厉害，白素兰和妙妙也就越自由。
很好，虽然还是不明白最后BOSS要怎么打，但起码目前的方向有了！
尤淼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早就凉透的尸体，走出去关上了门。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柴房，被特殊的力量“链接”到了祠堂密室的隔壁。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柴房就恢复了它原本的位置。
所以，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地上的尸体突然颤动了一下。
砍断的肩膀伤口处有肉芽在蠕动，很快，纠结出两条崭新的手臂。脖子上也猛地钻出了一个脑袋。
这是一张非常年轻英俊的脸，就好像在游戏里花了四个小时才能捏出来的杰作一样，每一寸棱角都完美到了极点，充满了阳刚的男人味。
也正是因为脸太过完美，所以它冒出来之后，非常嫌弃的往下看了眼这略显老态的身体。
只是目前的条件也只能如此，稍微熟悉了一下身体之后，他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了。这个新出现在尸体里的人稍微抽动了一下鼻翼，发出一声轻笑：“果然是要等到最后一天吗？圣骨啊……为什么你就不能真的像是骨头一样安安静静的呢？”
说完，他没有再看村子一眼，而是朝着山上走去，渐渐隐没在深密的丛林中。
李家村的火终于扑灭了，可李肃却没救下来。村长和族老们在烧毁的房子里找到了一具烧焦的男尸，从年龄和衣服上来看，确实是当初被他们软禁在家里的李肃。
李肃死了，那谁去安抚洞神，让祂再宽限几天？
村长心中烦躁至极，他看了眼抱着孩子目光呆滞被锁在笼子里的李小梅，真恨不得直接把这疯女人给千刀万剐了。
每次都是她在闹腾，之前还真有一次差点让她跑出去报官。后来好不容易老实了，谁想到这次又把李肃给杀了？
要不——以后每一次重新开始，都把这女人杀死算了？
他还没来得及把心中的暴虐付诸行动，忽然又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边跑边喊道：“不好了！那几个外地人全都不见了！”
“什么？！”
该死，全都该死！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天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祭祀这么不顺利。
村长的手背青筋暴突，他听着身边村人惊慌的吵嚷，心中的暴虐几乎要冲破胸腔。
最终，他还是把这股杀意压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稍安勿躁，各位乡亲，现在事态紧急，我也只能去请示老太爷，看看要怎么弥补了。”
周围的村人登时一静。
好像人群中突然来了一个鬼，没人能看到它的存在，但它所到之处，一切声音和快乐全部都消失了。
“那，那地方……”
有人想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猛地一拉，顿时也闭了嘴。
这些小动作都被村长看在眼里，他暗自咬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独自一人往远处走去。
他先是在自家橱柜里拿出了一沓纸钱。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一张上面都写着“贾氏故显考律公老大人受用”，正是尤淼见过的祭奠贾律的那种纸钱。
拿钱的时候他往柜子里瞥了眼，里面已经没多少了。
这东西买不到，又不会随时间倒转再生，以后这种事情决不能再发生。
拿了钱，村长又给自己灌了三两酒，直到微醺才敢踏出家门，壮着胆子来到破败的贾府门前，敲三下，推开了门。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他的酒意也消散了大半。
他不喜欢来到这里，整个李家村的人都恐惧来到这里。
虽然这里已经空置了很多年，虽然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可走在这座空荡荡的大宅中，他好像仍然能清晰地看到当年发生的一切。
满地的鲜血，金珠玉翠散落在血泊中，又被人不在意地一把把抓起来藏好。女人和小孩哀求着哭泣，但没有用，一声惨叫之后哀求声越来越少。
有的人被当场杀死，有的人被带走后凌虐致死。最开始没人在意他们的尸体扔在哪里，外来的土匪和当时担任村长的他爹一起瓜分了贾家的财富。一直到后来贾府开始闹鬼，残忍地杀死了当时所有的参与者，李家村的人才怕了，请了外来的道士帮忙镇压，贾府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已经模糊的记忆在这个特殊场合浮上心头，村长恍然发现，算上轮回，这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事了。
因为过去了太久，而且当初的凶手都已经死光了，所以村里剩下的人便心安理得了起来，甚至开始觉得贾府会因为他们的供奉护佑他们。有了“洞神”和“老太爷”的称呼。
可真的是这样吗？
杀人凶手的后代，因为没有直接参与，就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坐享其成吗？
第152章 152 “恩人”
也是因为重新来到了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浮上心头。村长心头一缩，下意识抬头，看向隐藏在柜子里的镜子。
尤淼当初进入这个宅子只在门口看到了一面镜子，如果当时她翻箱倒柜上房揭瓦就会发现，宅子里处处都藏着镜子。
房梁上，柜子里，甚至是桌子下面。只要细心去找，就能在任何地方找到镜子。
这也是当初那个道士的布置，说是镜子可以照出鬼影，只要随处能找到镜子，就能发现自己是不是被鬼跟上了。
还好，此刻镜子里只有村长一个人的影子。
村民们都不愿意来这里，说是因为有人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被鬼跟上，离开后就会在时间倒流的终点死去。
是真正的死亡，不会随着时间倒流复活的那种。
就连他，拿着祭祀贾律的纸钱，也得万分小心，以免被鬼盯上。
他定了定神，脚步匆匆地直接往后院走。
选的路非常曲折，是记忆里道士说过的没有放着骨头的路径。
来到后院，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口井，还有井边显眼的一座坟。
曾经被尤淼破坏过的坟头随着时间倒转，已经变成了原先的样子，所以村长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他深吸一口气，跪在了贾律的坟墓前面，把自己带来的纸钱点燃。
风卷着飞灰袅袅上升，村长也在这烟灰里低声喃喃。
“老太爷，小人有事相求。是村里蠢货不小心，把给洞神的祭品搞错了。本想让李律去求一求洞神宽限几日，可又有个疯女人杀了李律……老太爷，你是洞神凡间的亲爹，求给小人指条明路，能不能换个让洞神满意的办法？”
自然是无人应答，可村长依然静静跪着，也丝毫没觉得朝一个被自己亲爹害死的受害者问这话有什么不对。
在他身后的井辘上方，也嵌着一面蒙灰的铜镜，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背影，可是若仔细看去，就能看到他背后隐隐还有一个影子，那披着一身残破血衣的男人紧紧贴在他背后，一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像是想要把他的头拧下来一样。
村长没有回头去看，也就无知无觉。他继续充满期待的盯着面前的坟墓，忽然间，只听到一声宛若婴儿啼哭的尖叫，一只毛色杂乱的狐狸不知从哪跳到了坟头上。
村长却是不惊反喜，响亮地又叩了几个头，恭敬问道：“狐仙大人，不知洞神有何吩咐？”
狐狸下垂的眼睛睥睨着他，它的脸上有种非常人性化的丧气，活像一个刚加了好几个通宵的社畜。只是村长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一脸狂喜地看狐狸丢下一张纸，也没在意它突然的离开。
“今夜亥时，落花洞前，一人不漏，三牲齐备。”
村长大大松了口气。
能提条件就是好事，而且这上面也说了，只要能重新准备祭品，那就是一笔勾销，他们的好日子还能继续下去！
村长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院子，也就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正站着个人，嘴角含笑遥遥望着他。
“不错，你还挺老实的。”尤淼半是赞许地对身边畏畏缩缩的男人说道。
这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可实际年龄只有三十七岁的男人，就是被李家村人认为已经死亡的李肃。
李肃家里的那具尸体是尤淼从山上的坟里刨出来的一具男尸。真正的李肃就被她转移地点控制了起来。
本来她以为需要花很长时间来审问对方，可没想到，不等她施加什么手段，这男人就吓得全部交代了。
在时间开始反复轮回之前，李肃只是李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年。他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远大志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和村里其他那些少年一样，从小和父母一起做农活，长大娶妻生子，然后让孩子和自己过一样的日子。
可在李肃平凡的人生里，却有一处地方开出了不可能的花。
谁都不知道，农家少年在心里偷偷恋慕着村里豪绅贾家的大小姐。
只是他把这份恋慕藏得很好，也从来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哪天路过贾家门口，能够正好看到贾小姐出门罢了。
两人本该是两条毫无关联的平行线，可偏偏李家村遭了灾，后来贾府又被土匪袭击了。
那一日他正呆在家里，听到喊杀声时，本来已经饿得动不了了，却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支撑着他跑到贾府，正好撞见了贾小姐被土匪们拉走的一幕。
他们说老天太久没下雨，是山里的洞神需要祭品，贾小姐这种20岁还没嫁人的女人正好适合拿来做洞神的新娘。
听到了这消息，李肃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就这么挣扎着爬起来，拼命往贾府跑去。他躲在外面的草丛里，正好看到了贾小姐绝望哭着被人强行带走的一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并不用太高估男人的爱。它只会在安全的时候出现，然后在牵涉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迅速消失。
李肃浑身僵硬，惊恐地看着那群人高马大个个带刀的男人，一动也不敢动。更不要提站出来拼命了。
绝望中的贾小姐看到了他，朝他伸出了手，李肃也只是把自己藏得更隐蔽而已。不过还好，对方并不认识他，她只是在经过他的时候，轻声恳求：“要是我死了……能不能把我的手指带回我家里？”
后来，贾小姐死了，贾府的人一个个被杀，而他则“冒着生命危险”带回了一根手指，把它丢到了贾府的井里。
这成了未来几十年他活着的保障，也成了他最深的梦魇。村里人觉得他对贾小姐有恩，一边忌惮他一边又各种利用他，他知道很多秘密，永远没法真正融入这个村里。
尤淼这次赶到贾府后院给村长下套，也是听了李肃透露的消息才能成行的。
被套了全部话的男人表情愁苦，弓背缩腰一副很窝囊的样子。他掀起眼皮看了尤淼一眼，怯懦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说的那个山洞我也不了解，就是小时候听说有人去洞里玩，就再也没回来过。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要杀了我吗？”
尤淼仔细观察着他，那双混浊的眼睛再说起要被杀死的时候只有木然，却看不到半点恐惧。
“哦？那你知道，贫道是来终结这场循环的吗？如果你死了，就再也没法复活了。”
“这都是命。是我们该得的。”李肃身上透出一股绝望的死气。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更不在意村里人的死活。
这不对劲。
李肃只是个平凡懦弱又麻木的封建社会农民，这种人所求的只有生存。从他默默被李家村裹挟着进行一次又一次时间轮回就会发现，他本人是并不介意这种安排的。
那么为什么，在得知自己要永远死去的时候，他看起来居然有种……解脱？
尤淼敏锐地发现，这人一定还有什么没告诉她。
“贫道对滥杀无辜没有兴趣。”女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而且，自古连帝王都无法求得长生，贫道很是怀疑，李家村的人所得到的长生，是真正的长生吗？”
说完，她看到李肃的表情明显惊慌了一下。
果然……李家村的所谓长生没那么简单啊。
尤淼眯了眯眼睛，决定把这件事暂时往后放一下，她先回到了山里，准备和江述他们一起准备晚上的行动。
夜色漆黑，万籁俱寂。
李家村全村几百口人，带着丰厚的祭品，浩浩荡荡上了山。
他们的脸上有着不安，大多数人经过村长的解释，心情还是非常振奋的。隐秘的激动慢慢扩散，把人群变成了簇拥振翅的蜂群。
在黑暗中，也就无人察觉，少数女人和不到十岁的孩子脸上的仇恨。
落花洞外的供桌再次摆上，只是这次站在后面的却是李家村全部人。
按照习俗，每个人都要上前叩拜，再往火盆里添一把由村长写好的纸封。在摇曳的火光里，人的影子被晃动成巨大的怪兽，它们起起伏伏，最开始还有人盯着是否认真祭拜，可随着人数变多，看着的人也渐渐麻木了。
没人注意到，有的人投入火盆的纸封，燃烧时挥发出一股极淡的香气来。
空气中的气味很快变得复杂而浓郁，人类无法从中分别出差别，可有的存在却可以。
今年的祭祀已经结束了，按道理在最后一天之前山洞里都不会有什么动静，可当那种特殊的香味扩散开后，洞穴深处忽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声响。
像是低低的争吵，也像是愤怒的尖叫。
尤淼他们曾经听到过的那种蠕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没过多久，脖子长长的巨大女人头就再次出现在山洞口。
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外面，鼻翼急促地翕动。等她确认外面传来的是什么味道，那张脸上的皮肤都因为激动炸开了一条条裂缝。
啪嗒啪嗒啪嗒——
一颗颗正常大小的人头纷纷从那些缝隙里掉落出来，那些都是女人的头颅，长发纠结在一起，还能看到精美的银冠碎片缠绕在发间。每一张面孔都红润美丽，根本不像是死人，可当她们张开口的时候，空气中顿时回荡起一阵让人绝望的尖锐叫喊。
那是死后百年仍然无法消磨的恨意，是因为重重压迫在活着的时候无法宣泄的愤怒，在死了之后，它们才凝结成了一个个体，无差别向这附近的一切生灵宣布复仇！
第153章 153 与虎谋皮
“你们听到了吗？”
不远处的林子里，尤淼问道。
江述和耿庆云都摇了摇头，江述更是直接问出了口：“听到什么？”
尤淼没有仔细解释，只是拿出了另外一本【科学修仙手册】：“那东西出来了，准备战斗吧。”
她已经渐渐发现，归玄的身体有些特别。
并不是身体素质加强带来的，而是她的身份天然对各种超自然现象有着更敏锐的感应。
比如这次，她不但听到了其他人都没察觉的尖叫，是从那不同语言的无意识叫声里，听出了更为细节的情绪。
“我不要嫁给什么洞神！我只是没找到郎君，不是什么洞神的新娘！”
“阿爹，阿娘！别让我去死，那些族老是要女儿的命啊！”
“无人爱我……我便爱我自己，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我去爱一个神？”
各种负面情绪充斥大脑，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可这时候已经箭在弦上，她捏紧了手中的【科学修仙手册】，低喝一声：“上！”
在三个人飞快靠近洞口的时候，供桌前的村长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开始感觉到头昏脑胀，手脚发软，而看向身边，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个族老也都和他反应一样。
扑通！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最先倒了下去，也验证了他心里不详的预感。
“你们做了什么？！”村长又惊又怒，他撑着发软的身体，色厉内荏地吼道。
可到了这种时刻，已经没有谁在乎他所谓的权威了。提前做了准备的人一个个站出来，他们矮小，孱弱，是平时村子里最不引人注目的存在。可是此刻，却都从袖子里抽出藏好的凶器，一个个目露冷光瞪视着他们。
“你们……你们放弃吧！刚才我们往火盆里丢了草药，两个时辰内你们都动不了，等到道长把洞神消灭，一切就都……都正常了。”一个面相软和的女人站出来鼓起勇气，可能是说了她这辈子最大声的话。
可那些中招的人却没有体会到她难得的决心，听了这不轻不重的劝说，反而是勃然大怒，一个个瘫倒在地上痛骂起来。
“和他们说这么多干什么？他们不会管我们死活的。娘，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件事结束后，他们还会和我们一起和平生活下去吧？”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不耐烦地说道，她手里拿着一把柴刀，走到一个正在满口污言秽语的男人旁边，一刀削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在男人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和她年龄不相符的狠戾笑容：“我不配当你女儿？呸！你这种人才是不配当我爹！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压根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够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保证你的长生？！”
她如今的年龄是四岁，可在心理上，却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在她的印象里，从小娘亲就一直在逼着她赶快成亲生子，说什么“只有生了孩子，自己才能活下去”。她从前对这话一直不以为然，后来真的找个村里的少年成了亲，也觉得没孩子可以等一等。
然而到了后来，她身上的时间开始逆转，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几天而已。
她娘亲还哭着说，要是她能早点生个孩子，就能一直活下去了。她爹倒是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冷嘲热讽，说她后悔也没用了。
后悔？后悔狗屎！
这世上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生来就是她，为什么非要靠生个孩子才能活下去？错的不是她这种人，而是村里那些顽固不化的老不死！
凭什么只要他们愿意，时间就要反反复复为他们停留？甚至连其他人的性命也得为他们所用，这群违背了自然规律的人才是该死的！
如果那个道长没有出现，她也要拼着自己这条命，把她爹那个老男人给弄死了！就算他会复活又怎么样？反正她这条命马上就要没了，那就大家一起死，至少自己爽了！
要不是道长说这些人不能都杀光了，她和村里的十几个人现在就要让这群人全部尝尝死亡的滋味！
她若有所感，抬头看向洞口那边，隐约看到了三道人影朝着那里飞快靠近。
江述跑在最前面，他拿出了自己的身份卡，一道金光闪过，顿时一张金色大网就直接封住了洞口。
编号421，【单向通行网】，使用之后十五分钟内只进不出的一次性诡核。用来防止山洞里的东西冲出来。
三个人鱼贯冲入山洞中，这一次走在最前面的是耿庆云，他头上滑稽地顶着一盆绿萝，边跑还一边喊道：“消消气，别吵架，大家坐下来谈一谈！”
编号416，【和平主义绿植】，收容后的作用是可以消弭战斗欲，作用时间十分钟。
所以，他们其实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来说服那个怪物，或者杀死那个怪物。
接下来的舞台交给了归玄。
心理年龄十七岁和心理年龄二十岁的两个人中间，自称转世二十一次的女道士闪亮登场。
归玄的脚步轻飘飘的，在别人看来是凭虚御风的仙气，只有尤淼自己知道是因为心虚。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这个马甲灵感真的足够强，可以支持她和女人头进行一场和平交流。
前天曾见过的人头把山洞堵得严严实实，她似乎嗅到了洞里的异常，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对着他们。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能看到那完全是两个黑洞，而在洞口处，挤满了一张张像是透过窗户往外看热闹的脸孔。和那一颗颗垂挂在脸皮上的人头长相一模一样。
尤淼：“……”
不管面前这一幕多么掉san。尤淼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贫道无意干扰你的复仇，杀该杀之人本就是应有之义。只是，守护者小姐每一次轮回都牵扯了无辜之人性命，就不怕永远陷在这鹧鸪山里吗？”
女人头没有反应，可那眼洞里的一张张脸却都骚动起来，有轻蔑，有愤怒，可更多的却都带上了一丝犹疑不定。
Fine，看来至少有一部分赌对了。
要和女人头谈判，最重要的就是确定对方的身份和目的。这个问题尤淼已经反复斟酌了很久。
在二十多年前灾荒中被做成落花洞女惨死的贾小姐，是她亲眼看着被草没伞吸收的，所以女人头肯定不会是贾小姐，也就不太可能对李家村的人有特别刻骨的直接仇恨。
她对李家村的态度，更像是一种恨屋及乌，一种对某一类人的厌恶和迁怒。
就像是李家村人的做法，让她联想到了让自己很不愉快的人一样。
张弥生说过，鹧鸪山诡境是一个按照时间排序的多重诡境，那么，这个女人头所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是另外一段时间？
比如……在李家村出现前几百年，漫画世界那个类似湘西文化还存在的地方？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一切就相当顺理成章了——她的外形，她的迁怒，都是因为她经历过类似的事。比如一次次作为落花洞女被丢进山洞里等死。数十个无辜女性的怨气凝结在一起，变成了山洞里挥之不去的怨灵。
也许是她毁灭了那个文明，然后在几百年后，看到李家村再次重启当初的暴行，才又被激怒，开始对这个村子的人开启报复。
到这一步，女人头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落花洞女的怨气集合体，某一重诡境的诡核。
所以尤淼选择用制作落花洞女的那些药水来把她引出来谈话，所以敢赌她其实同时拥有很多意识，这其中的许多意识本质还是善良的。
“路人无辜，我们便不无辜了吗？”
“永世不得超生又何妨？我们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还有解脱的一天不成？”
尤淼又听到了那纷乱嘈杂的声音。她忍住再次升起的眩晕，淡然道：“为何没有解脱的一天？你们最早是因何被束缚在这里的总还记得吧？只要解决了那东西，不就能再入轮回了？”
十分钟已经过去了，江述和耿庆云都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鬼，值得庆幸的是，女人头好像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那颗头微微歪着，像是陷入了某种迷茫中。
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怨气都能化鬼。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肆无忌惮作恶还没有遭到报应的人了。所以，这些可怜的女人能变成现在的样子，拥有力量，最开始肯定是有其他原因的。
是什么？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又一直陷在仇恨中，所以她们几乎要忘了最初把她们转化的那东西。
往深处想，往最初想，在第一个落花洞女成形之前，似乎在洞穴里就已经有了什么东西居住，她接纳了她们，还给了她们力量，鼓励她们去复仇……
“母亲。”尤淼忽然听到了这样一声低喃。
带着信赖和依恋，哪怕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却依然让这些女人有无穷的安全感。
嘴炮瞄准了挑拨离间方向的尤淼：？
别这样啊！你们鬼之间胡乱攀亲戚，要我怎么继续演下去？！
第154章 154 没有来生
尤淼怎么说也是老神棍了，她并没有踟蹰太久，而是很快换了说服方式。那张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是啊，正因为是母亲，所以她更希望你们能幸福。与其让你们和他们都沉浸在多年无望的复仇中，不如直接让那些人接受审判，然后你们去开启新的生活，怎么样？”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张张看着她的脸带着冷光。
女冠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试图用言语解释，而是把手伸向了洞口即将消失的金网。
低喃道：“我们能看到光，是因为光源在粒子或粒子聚合体上反射进入我们视网膜成像。光是无法在没有介质的情况下传播并附着成网的，所以这里一定先存在着网状介质，同时还要有光源……”
一辈子没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女人头只当她是在念咒，她冷眼旁观着女冠的表演，忽然间眼睛猛然睁大。
她当然知道封锁洞口的是诡核，也清楚诡核是基本无法被外力改变的。可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张即将消散的入口封锁网突然就变了。
变成了一张有实体的、镀着金箔的大网，而在不远处，好像还有几百根发光的蜡烛……
女人头：……
她还不懂什么叫逼格，可就莫名觉得，这个本应很强大的诡核突然档次就低了不少……
就连江述和耿庆云都沉默了。只有归玄像是依旧感受不到现场诡异气氛一般，继续淡然道：“你看，我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所以，要不要试着跟我合作？”
女人头闭上了眼睛，尤淼再看不到那些脸，但能猜出来她们大概是在争吵。几分钟之后，她再次看向她：“你想怎么合作？”
“现在就结束这一切，让所有凶手伏诛，然后我帮你离开这里。”
“你确定？”
那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不同于之前的冰冷，这个笑带着几分恶劣和戏谑。似乎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一般。
尤淼眉心微蹙：“会有什么后果？”
“我只是个复仇者，没有保护的能力。如果你想要结束，那么你们所有人，都会平等地回到那一天。”
尤淼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李家村的人都谈之色变的“那一天”。
大地焦土，遍野饿殍，骨肉相食。或许还有她还不知道的更可怕的事情。
而到了那时候，她自己还好说，江述他们就完全变成了只有身体和成年人一样，但是神智就是一群五岁以下小屁孩的不能自理人。
尤淼当机立断：“江述，你们现在去把其他五个人带过来，全部安置在我们之前看好的那个地方。然后你们也进去，保证自己安全。”
江述也意识到，在接下来的一天自己只会成为拖累，立刻答应下来，只是又关心了句：“那你一个人怎么办？”
“你还担心我会被那些普通人伤害吗？”
江述赶紧说道：“我不是怀疑你的实力，只是我总觉得，这本来应该是元素研究院的工作，结果却落到了你一个人身上，我们……”
归玄微笑起来，她看向江述的目光带着一种长辈的柔和，仿佛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在望着民族的未来。
“不要有这种情绪，因为我能做的，也只是在这个诡境中为你们铺路而已。走到这里，我的使命就已经完成。而你们还将继续走下去，一直到把所有人类全部带到和平的世界为止。”
十七岁的少年对人的心理还没有那么强的洞察力，可他仍然能从这个笑容里感受到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明白了！”他用力点头，“我们会认真完成自己的任务的！”
一群小屁孩能完成什么任务？活着就行了。
尤淼目送着江述两人远去，等空间里只剩下她和女人头在的时候，才转过头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倒流，对吗？”
女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们一直活在年轻的梦里，怎么不算是时间倒流呢？”
“不是所有人都会活在这个梦里吧？上次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你带走了几个人的虚影。而正好，李家村每年都会有人‘真正’死去。他们说，这是因为这些人进入了贾府，‘没有福气’。”
女人脸上笑得更开心了：“你是个聪明人，既然都已经有了猜测，那么……就可以更加愉快地看他们表演了。”
雪白柔软的脖子像是蛇一样蠕动着，缓慢往山洞里退去。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在山洞里回荡着。
“活下去吧，道长，如果你真的能活下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为你开启最后一扇门。”
最后一扇门通往哪里？
尤淼没时间细想了，因为月亮已经在天上划过了大半个圆弧，时间已经跨入第二天。
尤淼走出山洞，也看到了外面的一地血腥。她对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视若无睹，只是对已经杀红了眼的孩子和女人们说道：“最后一天马上就要开始了，拿好你们的武器，去进行最后的复仇吧。”
无论是否能活下去，也许这都将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记忆。
鹧鸪山整个笼罩在一片不安的焦躁中。
树叶飞快从地面飞上树梢，由黄转绿又消失，转眼就是三十多个年头过去。
地上那些村民们的样子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死者复活，老人变得年轻，持刀的孩子也最后不甘地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然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好恨，恨自己没有亲眼看着这群人死去。
但最后那一眼，她看到那位女冠正在朝她微笑，似乎是在说——安静等待吧，那些不在乎她死活的人，自己也终将体味最痛苦的“活着”。
“这群天杀的孽种！老子怎么会生出这种东西来？！”
已经变成十几岁少年模样的男人站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肚子上已经消失的伤口，心有余悸地骂骂咧咧着。他还想找自己妻子算账，可扭头一看，少女的手上仍然持着柴刀，戒备地看着他。对上目光，还威胁地挥了一把
虽然网络上总有人吹嘘什么男人掌握绝对武力，你要是当面问一个200斤的宅男敢不敢单挑15岁持刀少女，那得到的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这个做了几十年一家之主的男人就是如此，看着那寒光凛冽的刀锋，他理所当然地退却了，和村里的其他几十号人一起，骂骂咧咧只敢往回走，一边计划着要怎么回去拿到武器报复回来，一边下定决心要让谁都不能娶她。
让她断子绝孙！让她没有下一次复活的机会！
大几十号人，最大的十几二十多岁，最小的只有七八岁，群情激愤地往村里跑着。他们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变年轻后发生的事情了。但青春总是无比美妙的，他们享受着年轻健康的身体，一个个似乎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将要遭遇什么。
天地之间是一片灰黄，村里唯一一条河已经干了，河床裂着手掌宽的口子，如同死者无法合上的眼睛，正对烈阳高照的天空。
李二回到了自家的院子，然后才发现这屋子不但没有像是前两次倒流一样变得更新，而是变成了几间快要坍塌的黄泥土房了。
也是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家好像以前就是这么穷的。后来的青砖瓦房，是灾荒年过去后自己成了壮劳力，才用搜刮来的钱慢慢盖起来的。
没有窗户的房子里透出一股暮气沉沉的死气，他站在自家门口努力回忆，才隐约想起这时候他还有父辈祖辈在。
不对，这时候他爷爷应该是刚死不久，至于为什么死的……
“站门口干啥？咋不进去？”
身后突然传来粗哑的男声，李二猛地回头，又看到了一个不知为什么自己已经忘掉的男人。
眉毛稀疏，一双三角下垂眼，瘦骨嶙峋到只能挂着衣服。他直勾勾地望着他，目光有着说不出的不舒服。
哦，这是他爹。这个家里的大家长，也是小时候的他最信赖的存在。
“爹！”他喊了一声。
“嗯，进去吧。去歇一歇，下午咱们还得去挑水。”
挑水。
对了，这时候因为闹旱灾，最宝贵的资源就是水和食物。他现在不过是个孩子，也得跟着干这种重活。
在记忆里已经当了几十年一家之主的男人忍不住一阵烦躁。他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一时间脑中想的居然是什么时候他爹能被贾府的鬼杀死？
等他死了，自己才能接过家里的话语权，过上好日子啊。
重新回到村里的这批人，虽然路上骂骂咧咧着要找那些女人报仇，可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是家中没有话语权的小辈，真想要做点什么也不是马上就能成行的。
李二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爹忘了叫他去打井的事，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半夜。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听到了咯吱咯吱的怪响。
他惊醒过来，猛然看到床前默不作声站了个人，顿时吓得叫了一声。等看清那人是他爹才平复下来，有些恼怒地叫道：“爹！你干啥呢？！”
没有回答。男人忽然欺身上前，一只手轻易就把瘦小的孩子压在床上。
他幽幽说道：“二子，你原谅爹，爹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你本来就是爹的精血，现在也就是重新变回去而已。你放心，等荒年过去了，爹就再找个婆娘，到时候生的孩子还叫你的名字……”
刚磨好的刀横到了他脖子上，李二拼命挣扎间，也突然想起了一切——
他爷爷在七天前就成了全家的口粮，然后是他娘亲。现在，终于轮到了他。
原来什么时间轮回根本就不存在，他从来没有长大过，只是在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变成了全家口粮的那一天罢了。
第155章 155 幸运儿
夜幕下的李家村，彻底变成了骨肉相残的屠宰场。
正值壮年的男人们放下滴血的屠刀，脸上带着癫狂的笑，疯疯癫癫庆祝自己又能多活两天了。
只是也不是所有的“重生者”都被杀死了。像是村长这种已经十八九岁，拥有一定力量的少年，还在想起一切后奋起反抗，反倒是把他爹给杀了。
只是他的心里也并不平静，因为外面到处都是饥民，而且最可怕的，还是土匪。
不久前和他爹合伙劫杀了贾家的那些土匪，如今又把刀口对准了他们，而他家因为当时藏了不少粮食财货，就成了被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要跑出去！跑到安全的地方。他知道这场灾荒不会持续多久了，只要再熬过六七天，第一场雨降下，山里就能重新长出植物引来动物。
村长如同困兽一样转了几圈，突然院门被人砰砰拍响。他吓了一大跳，正要翻墙逃出去，忽然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村长！村长你还在里面吗？我是李肃，土匪快要打进来了，咱们得赶紧逃！”
对啊！李肃在这时候没死！
他赶紧去开了门，看到同样恢复成少年模样的李肃正站在月光下，一把拉住他手腕：“走！我知道有个安全的地方能躲起来！”
“躲哪？”
“贾府！”
村长浑身一震，难以置信：“你疯了？贾小姐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我们过去不是要被她杀死吗？”
“你说什么呢？那可是洞神啊，就是她给了我们一次次长生，咱们又没害她，还供奉了她这么多年，去了她肯定会庇佑咱们的！”
李肃啪啪拍着胸膛：“而且这不还有我在吗？当年贾小姐就因为我帮了她没杀我，有我帮忙，你们肯定能在那里躲到灾荒结束！”
村长被说动了。
他收拾了东西，跟着李肃披星戴月往贾府而去。火光照亮了村口，这座他们往日避之不及的鬼宅，此刻竟成了唯一的庇护所。
走到外面才发现，原来逃出来的人不止他一个，李栓柱，李大河，还有村里的外姓人黄有财都跟在后面，既紧张又激动地往贾府赶。
贾府的大门紧闭，木门上还有不少刀砍的痕迹以及发暗的血迹，那都是不久前土匪入侵留下的。在这样的深夜里，看上去愈发阴森恐怖。
等进了屋，到处飞溅的血迹和凌乱的家具杂物，更是说明了不久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惨祸。
李肃带着他们直奔后院，那里有一口井，井底藏着他放进去的贾小姐的一根手指。
这些消息村长都记得，只是越往后跑，他的心也就越忐忑。甚至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上一次时光倒流，他们是怎么度过的来着？也是通过进入贾府躲避的吗？
为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到了，你们都带了吃的喝的吧？就在这里先住下，他们不敢闯进来的。”李肃把他们带进后院说道。
“等等，你要去哪？”村长一把拉住要往外走的李肃，带着点戾气问道。
他是有些担心这人把自己这几个给坑了的，所以看到他要离开就下意识开始怀疑了。
李肃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在他四五十岁的时候经常做，大家也都习惯了他这副窝囊的样子，都稍微安心了些。
“我……我去把我的粮食也带来，我把粮食藏到贾府里了。土匪和村里人都不敢来这边，所以更安全……”
这理由倒是很合理。村长也放了心，暗骂两句这小子倒是会找地方，便跟剩下三个人一起坐了下来。
当然，他们都下意识离那口井远了些，并约定好留一个人守夜，其他人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长。村长睡了一觉醒来，天还没有亮。他看了看周围，说好要守夜的人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他暗骂了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后背有些沉。
他是靠墙侧睡着的，可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背后背着一扇门板一样，冰凉又沉重，简直要把他压趴下。
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村长几乎是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地看向后院中央的水井，可那里什么都没有。相反，背后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大，他已经能清楚感觉到那是个人，而且……他的两条手臂正在死死扣紧他的肩膀。
难道是……井里的鬼已经出来了？而且先对他下了手？
“洞神大人，小的可不是害死你的那些人，小的今年才十岁，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按回来的年纪算，小的也是带着村里人供奉了您上百年。您要是需要什么尽管提，等灾荒年过了我成了村长，金山银山都给您搬过来……”
一边念叨着，他一边暗暗想自己的两个同村人靠近，想要找个机会祸水东引。
“什么……都给我？”一道阴冷无比的声音突然贴着他的脖子响起来，让村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他惊恐万分的是，这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村长猛地回过头来，一张青白僵硬的脸紧贴着他的脸，这张脸上还带着凝固的血迹，是曾经十岁的小男孩远远见过的人。
那是此刻应该尸体还丢在山上的贾老爷！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的男人嘴一张一合：“既然如此……就把你的命给我吧。”
“父债子偿……我贾家五十七口人命，要你们李家村世世代代来偿还！”
他猛地靠近，在村长脖子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啊啊啊啊——”
他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连滚带爬想往旁边躲，可不管他怎么动作，贾老爷都死死趴在他后背上，就好像已经这样和他贴了几十年，已经融为一体了一样。
村长想让一同来的同伴救他，可用力把对方的肩膀扒拉过来，就看到了一张坑坑洼洼、白骨外露的惨烈脸孔。
看那一块块肉掉下来的模样，竟然也是被人一口口咬下来的！
“饶了我！我是无辜的！这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我对贾家问心无愧啊！！！”
背上的男人没有再回答，只是依旧冷笑着，一口口生啖其肉。他似乎还有意避开了村长的要害，只让他惊恐又痛苦，却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
啪嗒，啪嗒。
在这样混乱的时刻，村长却突然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这声音轻盈又飘渺，就像是踏在云端一样，偏偏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能让人听得真切。
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捂着喷血的脖子大吼道：“救命！救救我！这里有鬼要杀我！”
脚步声近了，他看到一袭锦绣白衣从远处走来，那张宛如玉质的脸上带着清浅的微笑，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挂心一般，就连看到后院里这恐怖血腥的一幕也没有任何波动。
村长认出了这是谁。
那个他一开始以为是神棍的道士，那个没来多久就从村里神秘失踪的人。她那张脸像是跳出了岁月之外，无论时间怎么推移，都没有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
“归道长！归道长！你救救我！这里有鬼啊！”
看一个孩子流着血哭，确实是一件挺让人心疼的事，但前提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皮囊下是一个该钉进棺材的老头子的灵魂。
她在他面前蹲下，莹白无垢的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而神奇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他背上贾老爷的鬼也停止了动静。
这让村长更加坚信归玄能救他，他努力调动自己作为小孩子的表情，哭着喊道：“救救我，道长，我什么都没做……”
那只手依然捏着他的下巴，却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村长才听到了一声轻叹。
“果然是你们啊。”
尤淼从这张变小了几十年的脸上，依稀看出了那一夜在山洞里，女人头张口吸出的几道扭曲人影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这些人从来就没有长生过。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许是在灾荒这一夜就已经死了，也许又是死于后来的厉鬼复仇。可他们的灵魂都被控制起来，记忆被彻底抹去，然后被投放到一次次“时间轮回”之中。
给这些灵魂一个长生的幻想，看他们为此而徒劳挣扎。到了最后再把那些被封存的记忆还给他们，让他们在希望之后迅速体会更加痛苦的惊恐和折磨。
而女人头会在每一次轮回之中，随机抽选几个幸运儿，让他们真正的死亡。也就是无法参与轮回，变成了埋在山上的那些坟冢。
这一次，被选中的幸运儿就是村长这几个。
联想到他们是怎么来到贾府的，之前对李肃的怀疑也就成了真——这人也许是全村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是被诡核选中的白手套，每一次轮回负责把这几个人带到贾府，让他们在彻底清醒后死亡。
村长呆呆地看着她，归玄自从看清了他的长相之后就没了动作，这让他心中再次不安起来。
“你怎么会什么都没做呢？”她忽然温柔地说道，“你现在的世界，不过是一方小世界，而在这之上，还有三十三重天和三千大世界，你记忆里的那些经历，都是你真的在大世界做过的事啊。”
“你所维护的父权夫权，让你觉得女人和孩子的命低人一等，必要的时候该成为你的垫脚石，甚至连她死了也要变成维持你们丰收富贵的养料。那么现在，你所维护的父权，也很支持父债子偿这一套呢。”
“你所做的事情，你所坚信的理念，如今都会在你身上回馈。不必向贫道求救，贫道修的是科学大道，你可以再等等，什么时候法学天师来了，你再去跟他申请一下法律援助吧。”女冠挂着最温和的微笑，吐出了最冷酷无情的解释。
第156章 156 终极的自恋
尤淼就这样静静看着那个十岁的孩子被他背后的鬼一口口咬死，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或许是有过一瞬间的怜悯的，但这种怜悯很快被一张张女孩的面孔冲淡。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些是曾经在女人头的眼洞里见到过的女孩的脸。
她们投身到这场幻境中的新生儿身上，去体验活着的滋味，只是这终究只是幻境，她们并不是真正存在，所以随着时间倒流，还是会回归女人头的一部分。
迫害她们的不仅仅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更是维护整个制度的一切个体。
等到庭院里彻底没了动静，贾老爷的鬼也消失了。尤淼这才来到井边，她一只手揽着生无可恋的通灵狐狸，另外一只手扶井沿往下看。
正闹旱灾，井里的水早就干了。这里本来应该有一个装着手指的铜镜，可尤淼之前把它取走了，于是如今的井底应该是空空如也了。
可当尤淼慢慢附身下去的时候，却和很多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一张张带着血的脸孔挤在狭窄阴暗的井底下面，抬头看向天空，对着她微笑。
“你好啊。”
“你好，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身体？”
“我的下半身被他们弄丢了，现在我的肠子漏得到处都是。能不能帮我找回来？”
尤淼的手指捏紧了井沿，指骨因为用力在皮肤表面凸起了尖锐的轮廓。
原来他们一直都没有离开这里。
之前那么多次，她从井上向下俯视、直接跳进井里取东西的时候，是不是这些灵魂也盘绕在她身边？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听到有人惊慌地在问：“归玄？你怎么会在这里？！”
转过身，尤淼就看到了一个离开这里很久的人，他应该是躲到了安全的地方，等到一切结束才赶过来看看动静。
“你好，贫道等你很久了。”
月光下，气质清绝的女道士亲切地朝他笑着走过来，可李肃却好像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尖叫着连连后退。
“贫道有这么可怕吗？”她失笑，“至少……不会比你带过来的东西还要可怕吧？”
眼睫微垂，目光落在了刚被李肃因为惊恐而丢下的东西上，那竟然是一堆血肉模糊的残肢，他抱着这些东西过来，看起来是想要把它们投进井中。
落在地上的肢体，竟然还都在动弹！
手指弹动着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断腿扭动着想要站起来，就连那些内脏，都好像还连在人体内一样，丰盈的血管规律跳动。
女冠脸上现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这些人会在这时候复活，而你需要把他们的尸体丢进井里，所以才在安排那些骨灰盒的时候，把不同人的断肢混在一起，以免他们变成完整的人来找你麻烦啊。”
他完全没在听她说什么，坐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双脚蹬着地面拼命想要逃离这里。可归玄却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一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提起来，还轻轻拍了下他身上的灰。
“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应该像村长一样，觉得自己非常无辜，而且你还对贾小姐有恩呢，不是吗？”
“我，我……”
李肃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子一拧，竟然就这么从她手下逃了出去，转身就往前院跑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连这件事都会知道？本来他一个人要面对这些复活的鬼，还要把他们送过去就够难的了，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他？！
贾府的大门在他们进来之后就彻底关闭了，李肃逃不出去，但他来过这里很多次，还是很清楚哪里是比较安全的。
身后悠闲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还有女冠戏谑的声音，闲叙家常一般剖析着他的内心。
“看来你内心深处也清楚，你并非问心无愧吧？贾小姐死的那一天，你冷眼旁观没帮上任何忙，她死去之后，你又跟那个洞穴里的怨念集合体狼狈为奸，用她的身份作筏子来折磨李家村的人。甚至，这些年你还把很多无辜的人引入鹧鸪山幻境，间接害死了不少人。所以，你心虚又愧疚。”
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
这人根本什么都没经历，她懂什么？！
李肃奔跑的脸已经扭曲了，他瞅准了一间房间，一头扎进去，然后就锁上了门。
这是一间客房，里面只放着很简单的家具，可只有他知道，这间房子里没有能复活的骨灰盒，而在床下藏着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
他跳上床，正准备暴力拆开床板，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响动。
门闩还插的好好的，并不是归玄破门而入。他的目光落在墙边的柜子上，柜门上挂了一把锁，而此刻，那把锁正被柜子里的动静撞得疯狂晃动。
柜子里怎么会有东西？
他明明记得这里什么都没……
不对，刚才是归玄故意追着他来到这里的！
她之前来过这里，在这个房间里动了手脚，然后故意引他上套！
李肃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这时也已经晚了。
柜门上的锁被砰的一声撞开，然后，几个浑身肢体像是刚拼起来的人，带着一身血迹从里面爬了出来。
“去死……都去死！”
“李家村……所有人都该死！”
李肃浑身僵硬，看着那些东西慢慢朝自己爬过来，这次是真的完全动弹不得了。
第一次进入这里时被分尸的记忆再度浮现脑海，虽然是幻像不会死去，可那种清醒看着自己被撕裂的极度痛苦他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也是因为那次经历，让李肃吸取教训，后面每一次重来，都选择把这些人分开装在不同的骨灰盒里。
可这一切都被那个臭道士破坏了！
僵立片刻，李肃拔出了自己带过来的刀，横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想要就这么了结自己，免得再受那些零碎罪。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那么做。”
刚才像是幽灵一样跟在他背后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追了过来。在这种时候，那声音却依然带着笑：“好像忘了跟你说，贫道和你的主子达成了共识，这一晚结束后，幻觉将永远不会重启，你要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一句话成功让李肃的刀停在了那里，那张懦弱畏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想要杀人的表情，充满戾气地瞪着她。
就是这么一停顿的功夫，柜子里爬出来的几个拼凑人已经扑了上去，其中一个双臂箍着他，另外一个狠狠一口咬到了他肩膀上，撕扯下一大块肉来。
“啊——”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叫，刚才的戾气完全消失不见，他倒在地上朝着归玄伸手求助，可对方洁净的云履看起来却颇为嫌弃地往后撤了撤。
“福生无量天尊。”她念了一声，“各位居士私人恩怨不要牵扯贫道进去，贫道出世之人，不愿再牵扯凡尘孽缘。”
顿了顿，她又说道：“当然，几位阴间居士还麻烦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活路，贫道还需要他有些用处。”
留条活路，意思就是只要有口气就行，凌迟还能刮人上千刀而不死呢，这些复仇的鬼当然也可以。
归玄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地上的人滚动惨叫，等他变成了一个彻底不动的血葫芦，她才走上前去，一只手轻松地提起了男人。
“辛苦了。”她对那几个已经撕扯完的鬼点了点头，“放心吧，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爱与恨，怨与仇，都不过是一场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她提着那仅仅只剩一口气的男人，再度往后院走去。
再次看向井里，里面那些人仍然直勾勾看着她，或者更准确地说，看向她手里提着的人。
这可能是李家村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后代了。
归玄微微一笑，抬起手来，把只剩一丝意识的男人丢进了井里。
白素兰之前提醒过她，到了最后一天，“不变的人”会引领道路。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天，“不变的人”是谁也很清楚了。
在所有的人都在幻境中一遍遍重复着长生美梦时，只有一个人是一日比一日清醒，清醒地作恶，然后苟活。李肃就是这个不变的锚点。
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条开启道路的门。
其实这扇门的位置也从一开始就很清楚。白素兰一直致力于把她引向井边，贾小姐的手指也是因为扔在井里才发生了变化，贾家众人的灵魂更是填在井底久久不散……
这口井就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现在，“钥匙”被插进了锁孔里。
李肃其实还有一点意识的，当几十双手把他拖向深处的时候，模模糊糊中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
他这一生，大部分都是灰色的。就像是一次次重复的灾荒中路边的野草，顶部的一点绿色都被薅走了，只剩下土里一点点细细的根须还表示他活着。
只有很小的时候，曾经惊鸿一瞥的那位小姐，算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亮色。
他想也许自己并不是爱慕她，而是羡慕……他茫然又局促地在远处看着她，就像看着另外一个可能生活得更好的自己。
在“男人的爱都是终极的自恋”之中，李肃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干枯的井底，乱石之间冒出了一点光。这光芒越来越大，最终扩张成了一条能让人通过的门扉。
第157章 157 记忆封存
寻找了多日的道路终于出现，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不过尤淼也没忘了那一边会是什么。连靠近诡核本身都会受到千般阻挠，现在她要进入这个多重诡境的根，搞不好那里面就是几个守护者一起对她拔刀。
她右手持刀，左手捏紧【科学修仙手册】，在心里做了好几道物化题之后，才抬脚迈进了那束光里。
当眼前的光亮逐渐恢复正常，尤淼却对着这似曾相识的景物呆在了那里。
宽大柔软的沙发半环绕着放着咖啡杯的茶几，杯子里还冒着咖啡的香气。巨幅电视屏幕亮着，正在播放一出欢乐的家庭轻喜剧。隔壁的娱乐室里传来阵阵轻音乐，甚至还有更加激昂的游戏机的声音。
为什么，根，会住在这么生活化的地方？！
短暂的懵逼之后，尤淼才发现，这地方看起来有些眼熟。
那些家具布置，尤其是电器的款式，不就是之前她作为妙妙参加过的那个怪谈家居体验店吗？
那个核最后是被妙妙收走了，而她一直没有再回到过妙妙的马甲里。难道说那个核被使用的样子，就是再度展开这么一间体验店？
旁边娱乐室里突然传来了人说话声，尤淼立刻警觉，摸到沙发背后，遮掩住身形准备伏击。
来人似乎完全没有警惕的心思，一边往外走还一边继续说笑。声音有男有女，没办法一次性解决。尤淼一边变换方位寻找最佳偷袭地点，一边抬眼往外看。
两女一男正说笑着往外走，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当他的脸映入尤淼眼帘时，刚拿出的武器顿时就收了回去。
——为什么江述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带着其他人躲去安全的地方了吗？
尤淼静静潜伏着，哪怕三个人在房间里活动了一会儿也没有发现这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她听到他们给电视机换了频道，然后坐在一起开始看一部电影。
“江哥，这是第几部了？”
“第七部，之前看的恐怖片没有线索，这次我们换一部文艺片看看。”
“我觉得不行……这里就算是个诡境，也没听说过什么时候要在舒服的家里看电影玩游戏来找线索？你们动脑子想想，哪来的这种好事？”
“唉，没办法，我们已经在这里困了五天了，虽然这里食物和水都不缺，但总得找个办法离开这里。我总觉得这里并不是鹧鸪山的真正核心……”
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尤淼的眉头却越蹙越深。这三个人都是她见过的元素研究院调查员，说话的语气很正常，不像是被附身或者鬼怪假装的。而且听他们的意思，竟然是进入鹧鸪山之后就一直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如果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元素研究院调查员，那她这几天交流的那些人又是什么？
尤淼决定出手试探一下。
江述膝盖上摊着一本笔记本，正用拉片的严肃认真态度看电影，突然间就感觉到一抹冰冷迅速靠近了自己的脖子，在他想要躲避之前，一双手已经牢牢卡住了他，刀锋稳稳横在他的颈动脉上。
——好神出鬼没的速度！
“江哥！”
“什么人？！”
两人的惊呼声响起，也引来了另外几个调查员。当他们看到一个女道士正拿刀逼着他们队长的喉咙时，一个个都警戒地举起了武器。
“先别动！”江述制止了同伴们的动作，尽量平静地说道：“阁下是什么人？又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你很理智。我是游三水的朋友，对你没有恶意。只是这样更方便我们双方平静沟通。”
是指你把我们全杀了的那种平静吗？
江述心里吐槽着，嘴上还是很迅速地回答道：“你想问什么？只要是知道的，我们都可以回答你。”
尤淼挑了挑眉。这一个江述倒是没有否认自己认识游三水。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来到这里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元素研究院的调查员，奉命来调查鹧鸪山迷雾消散一事。进入这里一天后来到了一个废弃的村落，在村落中央的水井边，我们看到了一个正在清洗白骨的少女……”
随着江述的描述，尤淼的眼睛也惊讶地睁大。因为他所说的，正是自己在漫画里看到的剧情！
只是所不同的是，他描述的后来的经历一点也不漫画。自从他们看到妙妙之后，眼前一闪就来到了这个地方，紧接着就一直没有离开。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倒是尝试了各种破坏性手段，可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异常坚固，哪怕破坏了也会恢复原位。这让他们确定这里是个诡境，便开始调转方向寻找线索。可在这里折腾了五天却依然一无所获，虽然这里的条件相比以往出差好比度假了，可七人却依然越来越焦躁。
五天，正好是尤淼他们在鹧鸪山度过的时间。
如果眼前的江述是真的，岂不是代表着，这么多天他们始终没有进入鹧鸪山，七个人都安全活在这里？
尤淼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她看到了和江述同队的一个男人。
他叫张弥生，在鹧鸪山诡境中，他被阴影世界提前替换了身体死亡。
如果这里的人是真的，那在鹧鸪山里面她杀死的那个阴影视界家伙又是谁？他有必要陪她演一场那么复杂的戏吗？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猜，应该是那个少女把我们弄到了这里，可这四天来，她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如果你真的是游三水的朋友的话，能不能把刀拿开？我保证会和你好好交流。”
这么说着，尤淼却看到他的两根手指放在腰侧，隐蔽的朝队友做了个手势。在鹧鸪山和年轻版江述交流过，她明白这是一会儿让他们分散逃跑的意思。
呵，还是不信任她啊。
尤淼笑了下，也不在意，她的刀没有拿开，只是脸却从后面靠近了他，唇就贴在耳朵旁边，以一个在他人眼中非常暧昧的姿势低声说道：“戚云危是不是也在这里？你把他藏在某个家电里，还是……他在这个特殊环境下已经恢复了本体，而担心其他人看到他，现在他就藏在了某个房间里？”
“……”
这么近的距离，尤淼能清楚感觉到男人呼吸瞬间的急促。
戚云危的存在是江述最大的秘密，别人绝对不可能知道，但游三水和戚云危合作过，她肯定是知道的。同理，还知道这个秘密的，也一定和游三水认识。
尤淼放下了刀，而江述也果然没有攻击她。
他只是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向队友示意了安全。
“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尤淼问。
“还有两个人在楼上检查。”江述没提戚云危的下落。
“那把他们都叫下来吧，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四天发生了什么，省得一会儿还要再说一遍。”
出于对队长的信任，其他两人很快下来。尤淼抬眼一看，其中一人果然是张弥生。他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紧张又戒备，表现得正常极了。
如果她的猜测为真，那这个人肯定也是拥有被阴影视界替换的记忆的……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女冠突然几步上前，闪电般扣住了张弥生的喉咙，把他狠狠压在地上！
江述大惊失色：“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女冠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是张弥生？还是阴影视界的那个谁？”
一句话成功把所有人定在那里，就连挣扎着的张弥生动作也停下来。他看向眼前女冠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也让尤淼知道自己所料不错。
“不管你是谁都没关系，因为——你的身体已经死去了，现在的你的存在毫无意义。你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随着她这句话出口，男人的目光迅速变得呆滞而空洞。他愣愣看着前方，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哪怕尤淼松开了对他的桎梏，他也只是躺在那里愣愣看着天花板。
“这位……道长？您说的是真的吗？这个人他真的是阴影视界的人？”
“是的，你们的这个队友，在上山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他替换了张弥生的身份，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你们变成阴影视界的信徒，从而为他达成目的提供耗材。”
问话的人瞳孔地震，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张弥生，然后用更加敬畏的目光看向尤淼。
只用一句话，就让一个阴影视界的人彻底放弃挣扎，这位女道士的实力恐怖如斯！
“道长，你说要告诉我们这四天发生的事，不知……”
尤淼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险些把剩下六个人也变得和张弥生一样。
“这四天的经历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其实你们也和我一样经历过。等到你们回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应该就能想起全部的事了。”
“我们的……真正的身体？？”
“没错，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自己怎么也无法离开这里，这不是因为你们没找到线索，而是因为这个诡境是一个已经收容的诡核，它在保护着你们的存在，保护着你们本体险些被抹去的一切记忆。”
第158章 158 天母历史
之前看到上一话漫画的结局时，尤淼就一直在想妙妙出现是想要做什么，她拟出了十几个版本的猜测，可一直到看到这间体验店和店里的几名调查员才确定是什么。
妙妙就诞生在鹧鸪山，她肯定清楚李家村的存在，也知道来了这里的探索者会不可逆地每天失去记忆。所以，她在江述等人进山的时候就先一步和他们接触，然后利用这间数据化的体验店把他们最初的记忆全部复制下来。
这是一种另类的保护，也可能藏着一条隐秘的线索。
听完解释，六人的表情都相当恍惚。
姬浮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我其实只是一段记忆？我不是真正地活着？”
“只有这个解释了吧？不然的话，那个张弥生怎么会在被戳穿身份后就直接变成那个样子？”
“可我们现在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没有变成那样？”
“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死了？对了归道长，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都还活着？”
尤淼点头：“都还活着，只是现在状况可能有点……反正正是需要你们回去的时候。”
探索者记忆倒退的时间和李家村时光倒流的年限不一定相等，但幅度一定差不多。这边倒流了30多年，那里……肯定也是一群小孩子了。
平均年龄不知道有没有四岁的孩子关在一起，尤淼简直不敢想象会有多混乱。
所以，感谢妙妙！有了这些记忆，她就能一下子多出六个帮手了！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归道长，你知道要怎么带我们出去吗？”邱露被关了四天，早就迫不及待了。
“我需要想想办法。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我想检查一下这间体验店还有没有什么辅助物。”
归玄朝他们点了下头，便飘然离开，看方向是往楼上去了。
江述心念微动，在归玄从他旁边路过的时候，低声耳语了一句：“楼上走廊尽头，儿童房。”
归玄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看着女冠离去的背影，江述心中轻叹。
他指出的位置，是戚云危藏身的地方。
在见到妙妙之前，他们登山的过程中，江述就有好几次发现了戚云危的分心。再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他身上还出现过不少其他异常。
连在一起，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青春期叛逆少年。
戚云危一直长到十九岁，都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完美存在，从来温和又理智稳重，在真正的青春期也没有叛逆过，没想到不是消失而是推迟了。
看着归玄消失的背影，江述叹了口气。突然就有了种“孩子有了分享秘密的新朋友不需要我了”的失落感。
在这间体验店还是个未收容诡境的时候，尤淼曾经仔细探索过这里，所以她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儿童房外面，还抬手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她直接推门进去。环视四周，却没在屋里看到任何人。
儿童房温馨却狭小，怎么看都不像能藏人的地方。尤淼找了一圈，然后坐在床上，开始思考是不是戚云危这熊孩子再次叛逆地离家出走了。
她背对着窗户坐着，床边是一架写字台。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写字台上的电脑屏幕里悄然伸出了两条手臂。
手渐渐靠近了女冠的后背，就在他快要碰到她的后背时，前一秒还很放松的手臂忽然迅猛至极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如同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他用力，一阵天旋地转，少年就从电脑里被拖了出来，下一瞬就被按到了床上。
少年锆蓝色的眼睛惊愕地瞪大，加上那一头银发，活像一只偷偷掏猫条被抓的银渐层。他的身体被死死压着，女冠宽大的道袍垂下来，遮住了两人相抵的部分，也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无端添上了一丝暧昧。
偏偏压在他身上的人的语气还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温文尔雅：“冷静点，我叫归玄，是游三水的朋友。这次是来带你出去的。”
“我没听她提起过你。”戚云危警惕地说道，“这里根本出不去，你突然进来……”
“183756，编号080，三次使用次数。”
第一个数字是元素研究院纪念堂中戚云危的编号，后面则是她曾经交易给戚云危的诡核。
她吐出这几个字，就看到少年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缕薄红。他轻轻吸了口气，才说道：“我知道了，你把我放开吧。我……真是的，怎么这种事也要往外说？”
他揉着手腕坐起来，和尤淼几乎坐到了儿童床的对角线。正襟危坐道：“你现在过来，是不是已经进过鹧鸪山了？江哥他们遇到了什么？”
尤淼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和妙妙合作过，她不是那种对我们有恶意的人。所以把我们关在这里，一定是为了保护我们。而且……我偷偷观察过他们，虽然在他们看来，自己仍然在正常吃饭睡觉，但其实那些东西都只是无法触碰的数据而已，他们其实不需要进食和休息。”
不需要进食和休息的，只有鬼魂或者幻像。
也难怪戚云危听到有人敲门就吓得躲电脑里，敢情这孩子已经觉得自己是在跟一帮死人共处一室了。
尤淼有些哭笑不得，她把鹧鸪山里的事情告诉了他，然后就看到少年脸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下来。
“原来只是记忆啊……还活着就好。”
少年手长腿长，坐在儿童床边上就好像蹲着一样局促。他催促道：“既然如此，你赶快把他们带走吧，时间长了，我怕他们的身体会出问题。”
“他们？你不需要一起走吗？”
“我没有身体，离开也和这里差不多。倒不如留在这里……”
他神情犹豫，尤淼便追问道：“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吗？”
“我想……等一个人。”他神情似乎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只见过她一次，那一次我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我想跟她解释清楚，再……”
再看看，以后能不能有机会经常借一下这个诡核。
虽然这几天他一直在纠结自己的队友是不是还活着，这段真实的经历也让他万分感谢。没死之前戚云危本来就有点宅，如果能跟妙妙见面沟通好，以后他就呆在这里不离开也可以。
尤淼却是只听懂了他是在等妙妙，当即手一摆：“哦，那你不用等了。一会儿一起见面吧。”
戚云危：？
“你还没发现吗？我和妙妙也是朋友，如果不是她，这次我也不会来这里。”
戚云危：？？？
你们修行之人不都是把自己当世外客吗？怎么还有这种朋友遍天下的类别啊？！
看少年没什么问题了，尤淼就起身要走，可还没离开房间，就猛地又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角。
“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
少年的神情相当严肃，他的语速变得又轻又快，像是生怕别人听到一样说道：“如果你真的是游三水的朋友的话，你应该记得她之前刚参加过一个万象博物馆的诡境吧？”
万象博物馆？那不是顾影……
哦对了，当时她是通过自助提取机和戚云危沟通的，而他也一直误打误撞认错了马甲的身份。
“记得，有什么问题吗？”
“她在万象博物馆的时候，问过我几个很奇怪的问题，就消失了。我有点不太放心，就一直盯着那台自助提取机。又等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有一个女孩跑过来，用那台提取机往外发了一段消息。”
尤淼的心脏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她表面仍维持着镇定，不动声色问道：“是什么消息？”
“她说，‘祭品错了，天母在发怒’。发送的对象是她的母亲。”
尤淼已经完全愣住了。
戚云危说的这句话，她完全没有印象，但说到后来通过自助提取机发送消息的人，她可是还记得，万象博物馆里的叶小曼，当初就是昏倒在自助提取机旁边！
她也怀疑过叶小曼用自助提取机向外发了什么，可她说自己没发过，后来的漫画也没画，也就忘了这事。
可现在听戚云危的话，叶小曼却是也深深牵扯进了那个天母祭祀中？
戚云危没留意到尤淼心里的翻江倒海，继续说道：“我接收到这句话之后，出于好奇，就搜索了一下这个天母的相关信息。然后发现网络上关于它的信息相当少。连续侵入十几个加密数据库之后，才在一个档案馆里面查到了一点消息。这个天母，指的应该是西南部喀琉族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说中的一个远古神仙。只是现在喀琉族的人都已经融入了其他民族，这个传说也早就不可信了。”
“……这个天母，是什么样的神仙？”
“在流传最广的记载里，天母是创世之神，守护之神。她摘下了天上的云，捏造了这个世界，并悉心呵护世界上的喀琉族人生存繁衍。她拥有身外化身的神通，有许多强大的随从，都能沟通天神和九幽，所以在她的守护下，喀琉族风调雨顺，生者安居，死者安魂，是最仁善不过的神祇了。”
尤淼：？
需要活人心脏大脑来祭祀的神，你确定祂是仁善的？
第159章 159 一夜长大
尤淼觉得自己对神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点。
像是这样需要活人祭祀才肯庇佑人类的神，在她看来就缺少一个西门豹来治一治。
不过几千年的传说了，失真也正常。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已经消失的神为什么会复苏。甚至从黑海城还在祭祀天母来看，很可能诡境降临就是她带来的。
尤淼有心想要打听更多消息，无奈戚云危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就已经进入了鹧鸪山核心区域，遇到了妙妙，然后就……被迫断网了。
对一个看起来很牛叉，但是断网了就只能流泪猫猫头的AI，也确实不能苛求太多。
“我明白了，等我见到她，会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尤淼说。
一直记挂的事交代出去，戚云危也没了牵挂，主动问道：“我要怎么跟你出去？你身上有电子产品吗？江哥和他们在一起不好单独过来，我可以先寄存在你身上。”
道士身上能带什么电子产品？
尤淼在自己的褡裢里翻了翻，还真让她找到一个。
戚云危眼睁睁看着面前仙风道骨的女冠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签筒，递到自己面前，签筒里还稳稳插着十几根竹签。
戚云危：“要我……抽一根？”
“……不是，这就是电子产品。”
戚云危：？
“……你看这些签子，就算是倒着也掉不出来，那是因为它们的底部都有电磁铁吸着，按动按钮可以取消特定签子的磁力。然后这里还有一个很隐蔽的电子屏，对于调出来的签子会有解读台词……”
戚云危：……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值得信任的吗？
怎么感觉她看起来好像个神棍啊？
江述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归玄从上面走了下来。她隐蔽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说道：“好了，走吧。”
“我们都要离开？那这个……要怎么办？”邱露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张弥生问道。
“丢在这里吧。”尤淼说道，“他的身体已经死亡了，等我们离开后，可能过不了多久记忆体就会消失。”
“等一下。”江述忽然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带着他的好。”
“怎么，你总不会觉得，只要带着记忆体就还有复活的可能吧？”
江述摇头，解释：“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本体死亡，记忆体应该立刻消失才对。为什么这家伙还会停留在这里这么久？”
尤淼顿时神色一凛：“你是说，那个人……可能还没死？”
“不，毕竟我们目前都不了解这间体验店诡核的机制，也许记忆体真的不会消失。但我还是需要确认一下，那人还活着的可能性并非没有。”
……确实。自己当初只是割掉了他的头。但，这是鬼怪横行的世界啊。谁能保证阴影视界的人没有复活类诡核？或者说不是本人复活，而是被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占据了身体？
“那就带上他，走吧。”
尤淼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要如何离开这里。但想到这是妙妙为她留下的后手，想必不会在离开方式上太为难她。她索性就直接带着人朝体验店出口走去，然后一步迈了出去。
天光转瞬变幻，那道他们怎么也跨不出去的门，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他们身后，眼前变成了尸横遍野的贾府后院。
而且，只有尤淼一个人站在这里。
……啊，难道是，只有她一个人能离开？
“江述？姬浮野？”她喊道。
所幸，身边快速响起了声音：“我在。”
“所有人都在吗？”
“嗯，我们都离开了体验店，连张弥生的记忆体也在，他没有消失。我们都能看到彼此，就在你右手边20公分处。”
她试着抬手往指定方位触摸了一下，却什么都没碰到。看来记忆体和鬼魂差不多。
不过既然在就好，接下来，她只要把这些人带到他们身体所处的山洞里，就能收获六个帮手了。
这么想着，尤淼就离开了贾府。
按照时间计算，这会儿也该天亮了。可外面的天空却并没有太阳，天空像一个倒扣的烧红的铁锅，光线是有的，只是却是一种诡异的血红色，连带着周围的景物都笼罩在不详的红影中。
村中的道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尤淼刚刚走出几百米，顿时就一个侧滚，躲在墙边的草垛后。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被一柄鱼叉刺穿了。
那是个……身上的肉好像都被生啃光，只剩一个血糊糊的带着碎肉的骨头架子。
一击不中，它摇摇晃晃再次拔出鱼叉，又向尤淼刺来。只是这一次却没能成功，刀光一闪而过，把它的整条臂骨都削了下来。
“饿……好饿……”
呻吟声从骷髅的嘴里传出，不过瞬间，被砍掉的骨头飞起粘连在伤口处，就好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尤淼瞳仁紧缩，再次刷刷几刀，这次是直接将它的一部分身体砍成了碎片。
可没有用，这一次的骨片以更快的速度拼合在一起，甚至这家伙的动作都更加灵活了几分。
尤淼的余光瞥到，在另外几条道路尽头，也出现了类似的人影。
这东西的设定好像就是杀不死的。不能再这么继续纠缠下去了。
尤淼当机立断改变方针，不再跟这些东西缠斗，而是转身跳上了房顶，选了一条捷径朝山上奔去。
江述之前和她对接过藏身的位置，要找到也不难。只是当尤淼带着一串看不到的人进入山洞的时候，她和身边的记忆体就同时沉默下来。
想象中六个熊孩子因为害怕哇哇大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现场的情况只能说是……尺度超过了她的预料。
姬浮野和邱露在打架，打架的原因好像是两个人在玩过家家，然后为了争夺“国王”的身份起了口角，因为谈不拢而拳脚相向。
另外两个不知名的男女调查员在认真和泥巴，搓出来一个个圆滚滚的泥丸，给打架的两个人充作互相扔的弹药。
江述和另外一个男调查员则在角落里交流聊天。尤淼正欣慰于终于有两个表现正常的人，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我尿得更远！”
“我的更多！”
“你这不行，咱们说好了比距离的。”
“那过一会儿咱们再试试？”
“好！他们和泥的水也快用完了。”
尤淼：…………
哪怕知道自己是看不到身边的记忆体的，尤淼还是忍不住想侧头看看他们的表情。
然后……当然还是看不到。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她几乎怀疑自己根本没有把他们带进来了。
“你们小时候……就这样啊？真是有大将风范，在这样阴森的地方醒来也处变不惊。”尤淼还是忍不住感慨。
也不完全是说瞎话，这群人虽然看起来就熊，但还真的没一个人哭闹害怕的。
身边继续沉默，而她感觉到自己腰间震动了一下，拿出那个签筒看了眼，只见那个隐蔽的电子屏幕上正闪着一句话。
“我作证，江哥小时候比这个还要处变不惊。”
……你那幸灾乐祸的味都快要溢出来了啊喂。
什么时候没有自己真正的身体也成了一件需要偷着乐的事了？！
“你们……自己尽快解决吧。”尤淼体贴地背过身去，“贫道乃方外之人，不在意这些细节，你们自己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闭眼之中，有风从她身边掠过，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归自己的身体，也像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
总之，身后攀比和打架的声音终于是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的悲痛哀嚎和窸窣声。尤淼仍然没转过身，估摸着他们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说道：“那咱们现在去落花洞？”
“嗯。”就连江述的声音都难得有些死气沉沉，不过还是没忘了补充一句，“张弥生的记忆体还在，他……就跟在你的背后。”
尤淼心头一紧，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埋葬了他们一切自尊的地方。
山洞外是密密麻麻的不死者。
刚才尤淼在村里一路狂奔，吸引了太多仇恨。这会儿这些东西已经堵塞了通往落花洞的路，要想过去，就必须从这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过这一次，已经不用尤淼出手了。
刚才可能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社死的元素研究院调查员们，此刻化悲痛为愤怒，一个个都拿出了自己的最强武器。一时间，子弹和刀光乱飞，哪怕这些东西能快速修复，也没办法在这样绞肉机般的攻势下维持住队形，很快，通往落花洞的路就已经清理出来。
“嗷——啊啊——”
腰间的狐狸突然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尖叫，甚至不顾尤淼的压制，拼了命的疯狂挣扎起来，尤淼一只手竟然很难按住。她若有所感，抬头看向山腰处，然后就正好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山壁在抖动，逐渐裂开了一条长达百米的缝隙。然后，那条裂缝忽然张开，露出了里面一片鲜艳的红。
红色的中央，是他们这次的目的落花洞。曾见过的把他们挤在角落里的巨大女人头从洞里伸出来，柔软地、缓慢的在上下裂缝处拂了一下。
就像是轻轻舔拭了一下嘴唇的一条舌头。
那个一直藏在世界的阴影中的存在，终于用自己的真身降临，朝着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第160章 160 如约而至
尤淼的耳边嗡地响了一声，然后就彻底失去了一切感知。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触摸不到。这一瞬间，她的灵魂像是被那一个笑容抽离了身体，只有意识混混沌沌飘在半空中，周围是虚无，是无限，是宇宙的奇点。
可与此同时，她却又好像有着另外一半意识，从更高维度冷眼旁观着。清醒的看着那一半曾经叱咤风云的自己无力挣扎，朝着虚空中伸出求救的手。
……对了，就像是在看漫画一样。
漫画外的自己看漫画里的主角被命运捉弄，挣扎在戏剧性的剧本中谋求生存。而她则永远处在安全的地带，再强的反派也没法透过书页伤害她。
什么“不可直视的存在”？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同样是不可直视的存在！
她的两半意识不断纠缠又分开，于是作为尤淼的她清楚地感知到作为归玄的她的一切细微情绪。
看她骑驴慢悠悠走在青绿色江边，一低头江水里流淌的是千年岁月更迭。
盛世京华的喧嚣和王朝末年的金戈在她耳边交替响起，也不过是江水滔滔的一阵浪花。她一直在往前走，在寻找着什么。可能是一个人，一件物品，一个地方，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道心。
她就这样走了一千年，又是一千年，闲云凝成了山，野鹤脱尽了羽。矫健的青驴也因为尘埃而坠得挪不动脚步了。
她像是一只鹤，万千亡魂的哀叫缠上了她的翅膀，想要把她一起拖进江水里。可她还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哪怕委顿在了尘埃里，也依然抬头看着高渺的天空，目光清澈而平静，像是隔着时空在朝她微笑。
漫画外另外一半的意识终于动弹，她朝着面前的书页伸出了手。就像是穿过一层水面一样，手却是干燥的。一直往下，往下，握住了那只快要浸入江水中的手。
冰冷，潮湿，真实的触感冻得她一激灵。一瞬间，刚才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消失了，两半意识合而为一回归归玄的身体。
只是最后，她好像看到自己拉住的人抬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嘴唇翕动。
你回来了啊……
原来隔了这么久，朝我伸出手的人，仍然是你啊。
五感一下子回笼，尤淼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十几米外的江述正在朝她大喊。
“归玄！归玄！你清醒点！欸你这带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目光聚焦，她才看到自己褡裢的口完全敞开，不但里面的狐狸跑了出来，还有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围绕着她。
笔尖沾着鲜血的毛笔，虚空伸出一只苍白的断手握着笔杆，颤抖着像是要书写什么；阴风阵阵的黑色小旗，隐隐有鬼哭之声从远处传来；还有一块指针正疯狂旋转的罗盘，它周围的空间竟然像是扭曲了一样，让人觉得只要朝那里踏出一步就会进入不敢想象的空间……
也难怪其他人根本没法靠近她，只能在外围努力帮她清理掉朝她扑过来的不死者了。
尤淼又看了一眼山腰处，裂缝还在，长脖子的女人头也在，只是现在看起来却完全没有那种克系的感觉了，就是一个……普通恶心的恐怖画面而已。
“是不用在意的东西。”
归玄的脸色有些苍白，可却仍然带着令人安心的淡笑。她拿出了最后一本【科学修仙手册】，目光掠过身周正在各种逞凶斗狂的妖魔鬼怪。语气轻蔑：“不过是一群——掌握了些鬼蜮伎俩，便自以为可以操弄苍生的手下败将罢了。”
嗡——
宛如一阵无形的音浪扩散开来，环绕着她的那些东西被震得东倒西歪，各种不符合科学的灵异现象顷刻消散，它们又被迫恢复成了之前那些像是神棍骗人的小玩意儿，然后被一个个乖乖捡起来塞进褡裢里。
就连原本想要逃跑的狐狸，也伏在原地瑟瑟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被乖乖拎着后颈皮塞了进去，再没了半点想要逃跑的心思。
山腰上的女人头仍然在摇曳，虽然距离非常远，可所有人却都听到了那银铃般的笑声。带着水琴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色。
“来啊……过来吧，让一切结束，让‘祂’和我们一起回归虚无。”
“雨停了，雾散了，人与鬼，都散去罢！”
“别管后面那些东西了，咱们赶快上山！”
随着归玄的一声吆喝，其他人快速收缩队形。六个人都是元素研究院选出来的精英，速度自然相当不慢。在这样艰难的道路上，他们居然很快和后面的不死者拉开了距离。
“归道长。”江述忽然喊道，“你身边的那个记忆体，好像离你稍微远了点。”
“嗯。”归玄只是应了一声，没说其他什么。
她的目光紧盯着半山腰的落花洞，洞口已经淹没在裂开的长长缝隙里，女人头柔软的脖子沿着缝隙快速扫动，一遍到头，毫不停歇掉头再来一遍。
在远处不觉得什么，到了这里，这一幕就突然变得怪诞又惊悚。
就像是在山体之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捏着脖子的那一端，正在疯狂地左右甩动。
随着这样的甩动，她眼洞里那些尤淼曾经见过的人头也纷纷落了下来，她们从高处坠落，嗑在山石上砸出鲜红的一片来，猛一看，就像是落花。
她们最痛苦的死亡被美化成落花，在死去很多年后，难道就连灵魂也要被碾成春泥吗？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突然席卷了她，足尖在一块石头上一点，女冠的身影已经轻巧得如同一片羽毛，准确无比地飘进了裂缝中。
她站在深渊旁边，看向黑气缭绕的洞底。相比山洞，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注视水面，不知有多深的海洋里，藏着人类无法想象的恐怖巨兽。
当脖子再一次甩过来的时候，她双手举起，忽然死死的抱住了它。
砰！
肩膀到腰被狠狠砸中，尤淼只觉得一股腥甜涌到喉间。双足死死蹬着地面往后退了好几米，但，甩动的动作竟然就这么被生生止住了。
身体素质被增强近20倍，到现在，她已经是一个能够物理驱魔的道长了！
“贫道如约前来，还请居士履行契约。”
女冠唇角带笑，因为刚才的重击唇上血色明显，在玉白脸庞上，宛如一朵开到极盛的桃花。在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眸衬托下，让女人头恍惚觉得自己又来到了活着时候的春日。那时她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沐着暖阳，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可现在阳光和希望都不在了，就连面前这点微末温暖，也只能让她更加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回不去。
“你真的能结束这里的一切？”
“贫道行走人间，从不牵涉因果。所言必有所践。”
她并没有赌咒发誓，可女人头却莫名相信了她的话。
也或许是，这么多次轮回的复仇，她早就已经厌倦了。
“既然如此，你就过去吧。”
尤淼没经历过多重诡境，也不清楚守护者要如何打开门。所以当她看到人头的脖子处露出血色，竟然像是要断掉的时候，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惊愕之色。
她像是一朵开在深渊里的花，从枝头上被折下来，便迅速枯萎褪色。
深渊里的雾被吹动，忽然之间，一抹粉白色从下面飘了上来。它像是一朵云，慢慢飘到了尤淼身边，顿时化作了一张长满利齿的巨口，巨口张开，从里面钻出了一个一身白的老太太。
她捧着巨口，蹒跚着走到女人头旁边，半跪下来，轻轻把巨口放到了它身边。伴着一阵让人牙酸的咀嚼声，巨口开始一口口撕扯起了那已经干枯的皮肉，连带着那些残肢和人脸，都消失在利齿之中。
可是那一张张女人的面孔却露出了笑，眼中滚出了鬼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透明泪水。
“母亲，我死的时候好痛……”她们边哭边笑，没有任何抗拒，就像是回归母体一般，一个个都进入了巨口之中。
元素研究院的调查员都已经进了洞，他们紧贴着石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直到这场吞噬结束，老太太转过身来对着他们。
“欢迎各位来到这里，我便是最后一个守护者。”她说道，“我好饿……让我吃饱一次，你们就能看到根了。”
江述：“……”
他猛地转头看向归玄，或者说是归玄身上可能带着的戚云危，目光充满了控诉。
不是说这位老太太是自己人吗？怎么她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要被打倒的对象了？？
尤淼的表情也差点破防，她现在就好像是周五下午下班正准备极速冲刺的社畜突然得到了明天加班的消息，已经回想这一路从贾府杀出李家村再杀到落花洞的经历，觉得这个班简直加不了一点了。
而且……白素兰已经成了鬼了，目测还是能吞噬万物的那种，什么东西能让她吃饱？
老太太张开了嘴，轻轻一个呼吸，刹那间，四分之一的石壁直接变成了灰白色，一阵风吹过，化作粉末纷纷扬扬散落下来。一起散落的，还有众人凉透的心。
这家伙……看起来比那个女人头还要恐怖得多啊！
不愧是被阴影视界忌惮到只敢偷偷潜入的守护者，这种只要靠呼吸就能把一切变为虚无的能力，根本没法对付！
“我这里有【万鬼瓶】，大家躲开！”姬浮野喊道，她猛地拔出一只黑色的瓶子的瓶塞，自己也连滚带爬地跟着众人往远处跑。
“呜——”
尖锐的呼啸让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凝聚成阴云的鬼怪群朝老太太扑去，如果是普通诡核的话，此刻为了不受伤只能躲避。可她却只是张开了嘴。
万千妖鬼，尽化虚无。
“我的妈。”姬浮野倒抽一口凉气，“这位老太太是鬼界大胃王啊！这么多鬼都不够她吞的，就算是我们几个都送过去，也不过是给她塞牙缝啊！”
“都散开！别和她正面对上！这种鬼怪一定有一个死穴，破解掉它就很容易了！”江述喊道。
死穴？
尤淼心中一动，也对众人喊道：“你们谁带有巧克力？给她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