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裂 你存在，可真好。
“阿兄！”螭龙雀跃的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一块金元宝，被他来来回回抛着玩，“阿兄今日回来的很快, 可有什么奇遇？”
他向来好动，楚玥想起来他们俩的初见, 彼时他还是路都走不稳的孩童, 跟在大神的身后蹒跚学步。而螭龙就飞在他身边，好奇的瞪着他，忽地摆尾将他推到在地。
楚玥被推倒了还不知道哭，懵懵的揪着他的尾巴, 害他飞不起来, 闹了一团后, 被大神一起罚去关了禁闭。
“阿兄？”
楚玥回神, 忽然看着他笑了，“你怎么还这样冒失。”
螭龙只觉自己头发被摸了一下，随后他就拿下来一片树叶，也不知是自己什么时候沾上的。
“我今日去查看, 天裂已经越发严重了, 被波及到的地方越来越多。我帮一个村子都搬走了, 还顺手救了个父母双亡的男子。”楚玥唏嘘道。
天裂所及的地方, 山川倾覆, 莫说是人了, 大妖都灰飞烟灭。
察觉到他心绪的低落, 螭龙也安静下来，把金元宝挂在脖子上。“阿兄需要我帮忙吗？”
猛然抬起眼，楚玥对上他金黄色澄澈透亮的眼睛，有一刹那觉得他似乎都被看透了。楚玥不太自然的移开眼, 轻咳两声，“是。”
“天劫将至，修仙者必须与神兽们都齐心合力，才能护好众生。”楚玥热切的看向螭龙，“你是神兽之首，可有方法，保证神兽们都听从安排，不得违抗命令？"
捏着金元宝的力气猛然增大，螭龙掐着掌心，莫名想起了那只粉水母说的话。
“没有方法吗？”楚玥声音沉下来。
螭龙重新仰起头，笑着开口，八益伺把亿陆九留散“阿兄放心，是有的。”
话音落下，他忽地张开双臂，浑身的经络显现，像是透视一般，能看到他血肉之下的骨架和经脉。
他摆下阵法，那些经脉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神志一般，从螭龙的身体里游离出来，攀附上楚玥的手腕。
忽地，青光显现，连接螭龙的脖颈与楚玥的手腕。
“这是……妖仆契约。”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白芒惊呼出声，九尾狐就曾说过，妖仆契约都是螭龙创造的。
楚卿礼垂眼，捏着白芒的一根触须，半晌无话。
树下，一切动静都平复下来，螭龙喘息着坐地平复，身体在慢慢恢复。“我们的本性里，有自己的发情期，这段时间最是虚弱无助，建立的也是最牢固的联系。”
楚玥愕然，看着自己的手腕，隐约觉得那里在发热。“你没事吧？”
察觉到螭龙的不舒服，楚玥蹲下来想去搀扶他，却被抗拒的拍开手，相触的那一瞬，感觉到了他异样的温度。
“休息片刻就好。”螭龙闭目。
楚玥却怔忪的看着他，他瞧过螭龙这副模样，这是他的发情期到了。楚玥忍不住喃喃，“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螭龙早就经历过这样的时期，他只需好好休息片刻，就能平复下来。
“对不起。”
楚玥的声音突兀传来，螭龙视线模糊，头脑还在发晕，他没有看清楚玥的动作，就被猛地袭中了后脖。
钝钝的疼痛感传来，螭龙无力的瘫软过去。
神智变得不清醒，螭龙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层雾，在本能的做一些事情。
身体像是都不再受他的控制，螭龙并不知道他被带到了哪里，也不明白他在面对的是什么人。
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已过去了三天。
楚玥就站在门外，听到所有动静都停下之后，他动了动他发麻的腿。
他曾在大神寂灭的土地上立誓，他会守护天下人族，也会照顾好螭龙。
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层棉花，楚玥深吸好几口气，还是不敢推开那扇门。
“阿兄，进来吧。”
还是里面的人察觉到他在门外，螭龙出了声。
楚玥推开门，看到里面场景的瞬间羞愧掩面。
床上赤裸交缠着一龙一人，女子奄奄一息的睡着，龙尾蜿蜒在地上。
螭龙没有看他，化作人形后坐在床边，为女子盖上被子后，伸手缓慢的抚摸着她的小腹。
“螭龙。”楚玥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喉咙发干道，“这是我一位族妹，心地善良，也很有修道天赋。”
“她有孕了。”螭龙兀自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仍在抚摸女子的小腹，螭龙的感知要比人更敏锐，他直觉她体内有了他的血脉。
螭龙血脉。螭龙是天生地养的神兽，他也曾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妖兽，亦曾幻想他去找世上别的龙族养育血脉。
可如何也没想过，就这么突然而草率的有了孩子。
螭龙恋恋不舍的放下手指，终于抬头看向楚玥，一双眼睛还是依旧澄澈。“这是阿兄想要的吗？”
楚玥本准备好了千百个借口理由，可如今被他看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低头哽咽着。“天裂将近，我这都是为了世间众人，也为了你好。”
“这样啊。”螭龙轻笑了一下，双目失神，看不出在想什么。
门外，楚卿礼用着力气，才把白芒塞回了水泡里。
“你放开我！”白芒还想飘出去，可她往哪边窜，楚卿礼的手掌就从哪边拦住她，“凭什么，他这是把螭龙当做了什么，在配种吗？”
感知着她的怒意，楚卿礼却平静许多，他抬起头，隔空与螭龙对视。“芒芒，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翻滚的粉色水母立刻停下，白芒在水里漂着，心拉扯了一下。
怪不得，怪不得楚卿礼的母族世代为楚家家妓。
“世家们圈养着神兽，这可是和创世之神们并肩作战的神兽啊，他们的力量，哪个修者不觊觎？他们剥夺了神兽的名字和地位，用妖物来称呼和对待他们。”
“或是将妖物的血肉一点点吃干净，提升修为。或是像我们一样，不断和修者结合，剥夺我们的血脉和力量。”
楚卿礼手掌紧握，抱着那一团水泡，这些年幼时娘亲讲给他的，他不能理解的话语，此刻都有了最鲜明的注解。
“芒芒说的没错，就是配种啊。”
屋内，螭龙猛地抬起头，站起来紧紧箍住楚玥的肩头，契印约束，他的力气都不能太大。“阿兄，你真的是为了苍生大义吗？”
“是！”
四目相对，螭龙看了他许久，忽的浅笑。“弥补天裂，还需要我做什么？”
楚玥的手开始颤抖，他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一切寻常，甚至摆出了彼此熟悉的笑脸。“很简单的，去北山，完成一个阵法就好。”
按照螭龙的性子，他本应该腾空而起，一跃便要到北海的。
可不知为何，他只是安静沉默着任由楚玥安排，蜷着身子，挤在狭小的马车里，慢慢往北山而去。
楚卿礼带着白芒，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如今的北山，还远不是后世那萧瑟寒冷的样子，灵气充盈，春意盎然，马车走在路上，时不时就会露出些好奇的小妖们，凑在树后面偷瞧。
楚卿礼曾艰难搜寻才找到一只的耳鼠，如今也成群结队的窝成一团，汪汪大叫着。
白芒到了这里，身体都舒适了许多，她在水泡里翻滚着，触须一点一点。
水泡里不时被塞进来一些东西。
或是不明生物的肉，或是奇形怪状的草。
为了保持她生活的水域的干净，白芒就只能一个劲的去吃，可越吃塞进来的东西越多，她忍无可忍的用触须戳戳楚卿礼的掌心。“你干嘛？”
“这都是我们那时已经消失的珍宝，对提高自身修为极有用。”说话间，楚卿礼又塞进来不少东西。
甩了甩她的触须，白芒还是认命的全都吃了，只是多少不解，“归根到底，那也是你的祖宗，怎么你也不太在乎？”
折着灵芝的手停顿了一下，楚卿礼抬眸，远远瞧着那辆马车。“这是他自己要做的事情。”
“即便是他如今的选择，导致了你后来的苦难？”
“我和娘亲的苦难不假，但这不能归因于螭龙。”见她实在吃不下了，楚卿礼才罢手，把一根手指伸进水泡里，让她的身子裹住他，“我与娘亲的债，都是现在的楚家主和楚凌峰做的，帮凶也是现在的楚家人。”
“至于他——那是他自己的因果。”
况且这本就是过去都发生的事情，他无意阻止，也阻止不了，不如安心做个看客。
不好评判这到底是豁达还是漠然，白芒晃晃身体，往下看去。
路途再远，车马再慢，北山之巅还是到了。
螭龙跟着楚玥走下马车，他们来到山峰上站定，才发现这里有很多人。
叫得上名号的修真者，都站在此处，且带领着他们各自的神兽。
更不约而同的是，神兽们脖子上也被带上了锁链，他们都被立下了妖仆契印，而神兽们一无所知，好奇的看着螭龙，亲昵的待在修真者们身边。
“你要做什么？”螭龙没忍住退后半步，警惕的看向楚玥。
“我要补天裂！”站到了这里，楚玥的神情也坚定了许多，他大喊出声，猛地召唤出他的灵剑。
剑身通体金光，如裁了一缕太阳般扑来，猛地插入山峰的正中间。
人群后面，走出一个裹着青布的少年人，他缓缓走至楚玥身边，恭敬行礼。“家主，一切都安排好了。”
无人看到的地方，楚卿礼面色一惊，怀中的白芒亦声音讶然，“你也看到了？”
那个青衣少年，模样和楚凌峰极为相像，从面相上看，说是亲生兄弟也不为过。
楚玥点头，先准了少年起身，不去看螭龙，而是环顾着众人。
“诸位道友，天裂之劫近在眼前，古神皆已陨灭，你我之辈是世间唯一的希望。回想创世之初，人族存活如何不易，如今怎可坐以待毙，任由古神所创之世消失殆尽？”
“唯有尽力一搏，借助神兽之力，才可弥补天裂，救回世间众人。”
楚玥言辞恳切的说完，深深拜倒。
天空传来一声惊雷，云雾散开，是莫大的裂缝。罡风袭来，寒雪飘洒而下，远处的山都在倾斜，海水倒灌。
无数生灵顷刻间湮灭。
天裂的危难，明晃晃的显露在众人面前。
“我等愿意相助！”众人齐声道。
青衣男子回首环顾着众人，蹙眉道：“怎不见林家？”
“修补天裂本就得自行愿意，若是不来，也不再勉强。”
楚玥这样说着，却明目张胆的没有再征求螭龙的意见，他缓慢踱步向正中间，仰头看着天上裂缝里浓郁的黑色，振臂高呼：“启阵！”
刹那间，天地变色，平日里看不到的灵气，以一种充盈的白色聚集起来，吹拂着猎猎风雪，插在地上的金剑融入地面，如流淌的阳光一般，在地上缓慢形成阵法的图形。
螭龙还在看着，就忽觉浑身开始阵痛，每根骨头被被按住，他被无形的东西捆绑起来，拉扯着他变为龙形，被按压在了阵型最中间。
同时，神兽们开始哀嚎。
他们的脚下也钻出金色的锁链，紧紧捆绑住他们，神兽的力量从五官里往外抽离，神兽们几经挣扎也不能摆脱，痛苦的嘶嚎着。
鲜血自他们的脚下涌出，往阵法最中间汇聚着。
有些和修者关系亲密的神兽，本能的靠向人，试图寻得庇佑。可换来的只是咚得一脚被踢开。
连同螭龙在内，所有的神兽们都在被迫承受着如此痛苦，血泪长流。
天裂似乎也在反抗阵法的力量，山峰倾倒的速度更快，阵眼的金剑开始崩裂，楚玥踉跄而去，稳稳固定着剑身。
“阿兄……”
螭龙虚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楚玥咬紧牙关，望着四处汇集而来的神兽之血。
“原来如此。”楚卿礼暗叹一声，扶着白芒站好，眼底深处浮现着些许的悲凉。
娘亲曾说，若他能有机会离开楚家，定要去北山，北山之巅有他们龙族的圣物。
就是因此，他才在逃出楚家后飞往北山，那时他什么都没寻到，力量耗尽时变成小蛇，遇见了白芒。
现在看来，楚玥打的是献祭神兽来修补天裂的念头。北山是四山之中，最高、灵气最充裕的山峰，曾是可登上九重天的天阶。他们集齐神兽的力量，以螭龙的血肉，加之北山所有的灵气，阻止天裂。
怪不得，此后北山寸草不生，常年风雪。
唏嘘之中的楚卿礼并没有发现，水泡里的白芒满心沉重，绝望的看着大阵。
白芒认出来了，她在玉琮中，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阵法。
楚卿礼，也将被这个阵法杀死，这就是屠龙阵。
所有的血液终于汇集到了一处，楚玥大喊一身，拔出了金剑。
剑光旋转着，那些血都覆盖上来，赤色翻涌，灵气源源不断的冲向天际，天裂开的缝隙在缓慢弥合。
楚玥终于看向了螭龙。
他已经气若游丝，浑身没有好肉，漂亮的龙鳞不能在遮盖住他的血肉，龙骨从伤处露出来，螭龙用力抬起头，“阿兄。”
“阿兄一定会保护你的。”楚玥几乎要握不住剑柄，他竭力稳定心神，却刺不下去。
青衣男子站在旁边，面色焦急的提醒，“家主，时间快要过去了。”
再迟上一些，阵法就要支撑不住，神兽们的血也就流尽了。
几乎要咬碎了牙齿，楚玥大吼一声，闭上眼操动着剑旋转往前。
闭目的瞬间，他没有看到，螭龙眼角那滴滑落的血泪。
噗的一声，天地静默。
剑身捅穿了螭龙的额头，一块碎裂的龙骨跌下来，混入泥土中。
阵法光芒更甚，几乎燃起了又一轮太阳，猛烈的冲向天裂。
远处的山停止了崩塌，天裂在迅速弥合，神兽们倒地哀鸣。
“现在冲阵啊！”白芒急切的喊道。
阵法此刻最弱，只要这些神兽们竭力一挣，或许就能从阵法中逃出来，或许就能够捡回他们原本的力量。
可白芒只看到了，被阵法的力量推开的，摇摇晃晃的小神兽们，又满身是血的趴回了刚才的位置。
他们没有一个反抗或逃跑。
“芒芒，他们喜欢人。”楚卿礼蹲下身来，以手触地，感知着如今的这一片土地。
神兽们单纯，可绝不傻，在被阵法束缚的那一刻就看穿了这些人的，卑劣念头。
他们被伤害，被献祭，可还是想救人。
白芒如今是妖身，水母再弱，也本能的感受着那些阵法中神兽们的痛苦。
身体在被撕裂，又不断的飞快愈合，好提供给阵法更多的力量，真疼，浑身都疼。
一双温柔的手横过来，摸了摸她柔软的身子。
那些神兽们也想被抚摸安慰，她看到哀鸣的九色鹿想靠近身边的人，却被无情踢开后，缩在地上，用头轻轻蹭着地面，幻想在被抚摸。
如此的痛苦，持续了很久，直到地面上的鲜血全部干涸，天上的裂痕才勉强弥合。
北山骤然降落冰雪，像是凭空砸下了一座雪山，冰层覆盖着这座山峰，大雪飞扬。
“哈哈哈，如此，这些神兽们都为我们所用了吧！”
刺耳的笑声响起，九色鹿的主人一把将她拽起来，贪婪的看着她的鹿茸，而虚弱的九色鹿也只是动了动鼻子。
“太好了，我早就想吃了他，获取他的力量。”
更多的声音充斥着，他们高兴的大笑，像是捕猎成功般，拣着各自血迹斑斑的猎物。
“你真是蠢，九色鹿也是神兽，模样又俊俏，何不留着生育子孙？倒是我家的天狗，才该被吃了。”
青衣男子插手笑着，站在楚玥身前，冲大家点头，“各位所言都是，只是莫要忘了，是楚家主带头做的这一切，往后，修真界必须以楚家为尊。”
所有人带着笑，满手鲜血，冲楚玥恭维，“吾等必以楚家为尊。”
楚玥却没有回应，他半丝都不在意这些，而是踉跄着爬到螭龙的身体边。
雪将他一半的身子都遮盖住了。
“我要怎么救他？”楚玥仓皇的转头，急切问着那个青衣男子，“你快说，你的天书里是如何说的？”
青衣男子慢慢收起笑，以一种类似同情的奇怪表情，沉默着看向他。
楚玥却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可能，你说过，留下他的血脉，就能救他的！”
“怎么会呢，他可是阵法最重要的存在啊。”青衣男子轻柔的，可怜的叹气。
楚玥脸色发白，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可他现在连剑都没了，他徒劳的想使出术法，却都没有作用。
雪落得越来越多，楚玥慌张的想扫去螭龙身上的雪，可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下雪的速度，心如刀绞，他忽的喷出一口鲜血，两眼发黑的倒了过去。
那口温热的血，落在螭龙的骨头上，忽而，天地间响起一声巨大的龙吟。
降落的白雪都停了下来。
青衣男子震惊的瞧着眼前的景象。
残破不堪，本就该已经死去的龙身里，那具龙骨突然飞了出来，额头缺了一块，龙骨在空中盘旋一圈，哀鸣而去。
地上留下的血肉，慢慢委顿，不再是龙的形体，化作了一整条长蛇。
龙骨极速飞向远处，消失在众人眼前。
“快走。”揽住白芒，楚卿礼暗道一声，极快的追了上去。
白芒瞧见，龙骨每经过一个地方，那里的妖兽们就会追随上来，他在时间的每一处土地上飞过，带领上了所有的妖兽。
最后，穿过一层看不清的墨色结界，砸落在一处染血的土地上。
场景与记忆中重合，白芒惊呼，“魔境，就是这么形成的。”
瘫落在地的龙骨，再也没有力气，就这一具骨架，几乎下一刻就要松散了。
聚集起来的妖兽们瑟瑟发抖，他们隐约察觉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事情。
最后，一位三头虎妖站了出来，他匍匐在地，靠近龙骨。
“尊主啊，我们该如何做？”
龙骨朝天哀鸣，“守护龙骨。”
天空之上，血月升起，如同撑起了妖兽们苟延残喘的一个角落。
螭龙转头，在完全消失之前，唤来他的小友。“你们，过来吧。”
刹那之间，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沧桑，如同年迈老人。
风沙骤起，卷在外围，谁都靠近不得。
楚卿礼带着白芒步步走近，螭龙低下头，用鼻骨靠了靠楚卿礼。
“你身上的龙骨，就是我的吧。”
楚卿礼点头。
分明螭龙已经没有脸了，可他们好似还是看到他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张扬明媚。
“我就知道，我猜的没错。看吧，大劫渡过去了，你们都好好的。”
白芒声音轻颤，“可是你……”
“我总是要救人的，我喜欢人。”龙骨疲惫的瘫下去，声音没什么力气，转向楚卿礼，“小子，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吧？”
秘境的力量在消失，白芒忽的恢复人身，站在他身侧。
楚卿礼与她十指交握，“明白，我会率领妖魔界，回到太阳下去。”
螭龙猛地抬起头，毫不客气的用缺了一块的龙脑袋在他头上狠狠一撞。“笨蛋小子。”
他的声音真像是一个长辈，训完楚卿礼后，又温和的笑起来。
“我想说的是，你能存在于这个世上，我真高兴。”
白芒鼻子一酸，被握着的手也猛地缩紧，她轻轻笑着，转头摸了摸茫然无措的楚卿礼。
被伤害过太多次的人，在接触到善意的第一反应，还是不知所措，楚卿礼半晌说不出话。
螭龙的力量终于要消失，外面的风声更大，龙骨点点发起辰光，最后缩为一束，跌进了一个光圈里。
那是后世的，龙骨秘境入口，是螭龙能留给这个远道而来的后辈的，最后的礼物。
楚卿礼跌下来，半跪在光圈旁边，久久不能言语。
第52章 了结 楚卿礼撕咬着她纤弱的脖子。
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上飘, 能感到有一股温柔的力量，在送他们回去。
白芒就像是坐在一个巨大的摩天轮上，世界开始旋转, 眼前的景象也有了变化。
她看到修真界在逐渐显露雏形，那青衣男子在率领着修者们, 上山下海搜寻着未藏起来的妖魔们。
时间在这极短的一瞬飞快流逝, 如同河流奔腾一样，日升月落，白芒看到楚家越来越壮大，收容下越来越多的弟子。
那个女子生育下了螭龙的孩子, 破壳而出的并不是龙, 而是一条小蛇。蛇妖长大, 化形, 还没成年就被囚禁起来，被迫与楚家的人签订妖仆契约。
那曾尚且稚嫩的青衣男子，逐渐长出胡子，身后出现的追随者越来越多。
由这帮修真者们, 构造出了和后世已几乎相差不多的世界。
最后要抽离开之前, 白芒看到了楚玥。
这位楚家的第一任家主, 在后来的传说里几乎和创世大神同样备受尊敬的人, 此刻竟然披散着头发, 跛行于北山之中, 逢人便要拉着问：
“你见到我弟弟了吗？”
“我的弟弟, 是条龙呢。”
被他拉住的人，都没忍住尖叫着跑开，胆子大一些的，就叫来修者。可是在看清是他之后, 修者们都只是摇了摇头，说楚玥是被妖蛊惑了。
手心被牵紧，白芒能感受到楚卿礼心绪的不稳。
彻底离开秘境的最后一刻，他们看到楚玥孤身一人，走入了北山深处。手里还捏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元宝，可再也没有一条聒噪的螭龙，跟在他身后，用尾巴去扫着他的腿。
身躯猛地下坠，眼前一切景象都消失，只有一个在碎裂的光圈。
掉在地上，身下是沙砾，白芒手往后撑着，她看到那光圈在往空中飘，快要和血月齐平时，彻底散了个干净。
温柔的清风吹拂着，卷动地上的沙砾，刮过她的手背。
“尊主，白姑娘。”朱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二位都无恙吧？”
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白芒扬眉，“自然。”
当年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如今就都清楚了，楚卿礼掩下浮杂心绪，上前问道：“过去多久了？”
“时间不长，三日而已。”朱虎笑答，“敢问秘境之中，可有二位想要的答案？”
如此问着，他的小眼睛却一个劲往白芒这边瞟，被抓包之后，捂着脑袋嘿嘿一笑。
就知道，这个家伙是故意让她看到玉琮预告的未来的。白芒摩拳擦掌，凑到楚卿礼耳边，像是个谄媚的妖妃一般道：“楚卿礼，你听说过虎掌的吃法吗？”
楚卿礼也是很有昏君的潜质，“你是说活了快一千年的，虎妖的虎掌吗？”
朱虎瞬间嘿嘿不出来，抱着自己的手掌，“看来白姑娘是饿了，我这就去准备饭食，请尊主与白姑娘稍候。”
话都来不及说完，他便化作原形一溜烟撒丫子跑了，像是生怕被抓住砍爪子。
白芒哼了声，才算是气顺不少，这位魔境主人，简直是笑面虎这个词的生动诠释。
手心忽然被捏了一下，白芒扭头，就见楚卿礼蹙眉看着自己。
“朱虎他怎么招惹你了？”
白芒笑呵呵的打哈哈，“我一直就看他不顺眼啊。”她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楚卿礼的额心。
那里，缺了一块龙骨，是当年螭龙就被打碎的地方。
“我们不回楚家去吗？”
原本认真注视她的楚卿礼，听到这句问话后视线忽的偏移开，眼皮上的小痣轻颤了颤。“先不急，我们去看一个人。”
或许因为坚固的结界，魔镜中的氛围太过于祥和平稳，全然没有一点风雨欲来的架势。
在楚家的时候，白芒偶尔也曾听下人们闲聊，由于修真界大肆追捕隐匿的妖魔们，连人界都动荡不宁。
可魔境中还是一切如常，甚至摊贩们都没变多或变少，吆喝的还是那几家。
不知不觉，就走在了他们曾住过的那家客栈，远远就瞧见说书的麻雀在门外摇头晃脑。
“天道不忍看我妖魔受如此凌辱，才有了神龙再次现世，必将带我等杀上修真界，重夺妖魔地位。诸君请看呐，我身后这家客栈，就是神龙曾经下榻的地方，那可谓……神龙？”
惊堂木被啪的一声扔远了，麻雀飞舞着他那纤细的爪子，飞快回去把老板叫了出来。
这一嗓门，同时惊动的也还有左邻右舍的妖魔们，一传十十传百，顿时几乎魔境内的所有人都涌了上来。
不论男女老幼，皆以楚卿礼为圆心，用一种崇拜臣服的姿态跪地。
“芒芒，将手抬起来。”楚卿礼在她耳边轻声道。
白芒照做，手背上有护心鳞的地方，瞬间柔和的洒出一层光。
光点像是一片片细小的龙鳞，落在每一个妖魔们的身上，融进他们的身体里。
妖魔们更加伏地高呼，“多谢神龙赐恩。”
他们修习艰难，妖魔界又远没有充足的灵气，这一点小小龙鳞，足以让他们修复身体，增长修为。
白芒挠挠头，悄悄的往旁边移开一点，可没想到正对着她的几个妖怪也随着她的动作侧身。他们不仅是在拜楚卿礼，也是在拜她。
是她亲手赐予了他们这一恩惠，从此后，白芒也会是妖魔们尊重追随的人。白芒摸了摸手背，咧咧嘴去看楚卿礼的侧脸。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楼上的一间窗户突然被推开，露出张熟悉的脸，“既然是来看我的，怎么还不上来？”
白芒仰起头，有些不敢认那就是楚书芸。
带白芒一个闪身上了楼，放下窗户隔绝视线，楚卿礼回头就瞧见了与他龇牙咧嘴的小狼，他挑眉，“你竟然还没死？”
“司甚之？”白芒比他更惊讶，下意识的要冲上前，手腕却勒的一痛。龙筋紧紧绑住了她上前的动作，白芒没好气的瞪了眼楚卿礼小心眼的后脑勺，急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狼低吼着，攻击的姿态毫不掩饰，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
楚书芸动作优雅的啜饮一口茶，“咳。”
“呜呜。”原本凶神恶煞的小狼瞬间委屈哼唧两声，不断的用眼睛瞥着楚书芸，见她没有心软的表情，哼的一嗓子转身，缩在了角落里，用前爪盖住他毛茸茸的脑袋。
白芒眼尖的瞧见，他脖子上还挂着个编的歪七扭八的长命锁，再一转头看看楚书芸的手指，她心下了然。
“自从离开楚家之后，我便游历四方，近日是为了躲避父亲派出来找我的人，才到了这魔境之中。”楚书芸心平气和道。
再次仔细打量着她，白芒才发觉好似楚书芸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她眉眼平和舒阔，身上不再是华丽的绫罗，只是件简单粗衣，用一根木簪就挽起所有的头发，没有宽衣博带，袖口紧束，颇有种干练的侠气。
“至于这小狼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从我衣服里滚了出来，然后就一直跟着我了。”
楚书芸的眼角飞快闪过一簇笑意，她心道，小狼妖生了一股大气，等会要给他喂顿好吃的。
喝干手中的茶，楚书芸把自己的佩剑拿出来，抬眸正色看向楚卿礼。“这是你想要的，归你了。”
楚家所有人的灵剑，都相生相克，彼此之间互有感应。楚书芸是当世楚家子弟里最有天赋的，理所当然拥有最好的武器。
楚卿礼抽出剑身，确认真的就是那把剑后，不禁问道：“为何？”
明明之前，她还在央求他，无论如何放过楚家人的性命。
用力捏着茶盏，楚书芸怅惘一笑，瞧着那股香炉中升起的香烟。“你或许不信，这几日的游历，我像是才真正活了过来，许多事情都有了新的看法。”
“楚家并不无辜，妖魔们与修真者的矛盾无可避免，首当其冲的就是楚家。而我，曾经享受着楚家给予的诸多便利，如今也该承受相应的代价。”
但终归是不忍心的，楚书芸把剑推过去后，就转身到了角落里，一把将小狼抱在怀里，揉着他长毛的尾巴。
楚卿礼收好灵剑，深深看她一眼后，带着白芒离去。
他在空中化为龙形，载着白芒，依旧没有回修真界，而是飘飘荡荡，回了北山脚下的李家村。
他们的家。
白芒曾给司甚之准备的阵法，还在院子里，被楚卿礼三两下给破坏了。积累的尘土一扫而空，楚卿礼站在院中画下一道符，这小院里便瞬间变得温暖如春，他催动着枯死的杏花也开了。
粉艳欲滴的满树花下，楚卿礼侧过身，微笑着对她道：“芒芒，这几日，你就在这里等我。”
全程安静的看着他动作，白芒吸口气，都是暖和的花香浮动。她眉目间全无诧异，好似早就猜到了他要这样说。
“芒芒，我跟你保证，我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回来的。”楚卿礼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他急切的开口。
这种感觉又控制住了他的心神，好似白芒知道着比他更多的事情，在更高的层面布着棋局。
楚卿礼往前走向她，肩头都落着一层花瓣，他弯下腰来，“你会等我的，对吧？”
白芒仰起头，忽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皮，而他依旧不躲不闪。
“楚卿礼，解开你绑着我的龙筋吧。”
她突兀的开口，语调平静，像是在谈论着不错的天气。“不然你死了，楚家人就会顺着龙筋，找到我的。”
他如今就要去楚家，了结最后的恩怨了，这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白芒轻轻的笑起来，在心中道，她这副模样可真是虚情假意没心没肺，他都要赴死了，还只想着保全自己。
她安静的等待着楚卿礼的反应，他或许会伤心，更应该会愤怒，可她无论如何都必须解开这条绳索。
“芒芒说的对。”
可是楚卿礼只是轻轻笑着点头，半分怨怼也没有的低头，解开绑着她的龙筋。
手腕骤然一空，她的心好似也空了，白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怎么回事啊，我都教过你的，不要受委屈。”
楚卿礼低下头，轻轻贴着她的鼻尖，蹭了一下。“没有委屈。”
她理应自私。
“真是伟光正。”白芒嘟囔着，忽的破涕为笑，她拽住了那条龙筋，靠在楚卿礼肩头。
“我教你做坏事，怎么样？”
楚卿礼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忽的被推倒在杏花树下，温暖而潮湿的触感从腰腹蔓延而上，他被捂住了眼睛，感受着花瓣的震颤。
龙尾乍现，他按着一贯的习惯轻柔盘在她身上，用龙尾轻轻搔动着她，却没想到被白芒一把拥住。
手掌移开，楚卿礼看到了这世间最旖旎的景色。
他的龙筋被绑在白芒的身上，和他的龙尾一起，将白芒紧紧捆住，绳索的另一头就在他手里。
轻薄的衣衫敞露着，白芒微红着脸，却仍不停下她的动作，她伏低身子，用缠绕在龙尾之下的脸颊贴近他。
蓦地抬高下巴，楚卿礼喉结滚动，竖瞳紧缩，下意识的在压抑着他心底翻滚的躁动。
可白芒却轻柔的贴上来，含住他的耳垂，像是包容，又像是诱惑。
“可以的，都可以。”
墨色翻涌，楚卿礼倏的用力拽着龙筋的那一头，迫使她也扬起脆弱的脖颈，被拉到他身下。
强制的掌控欲一旦被满足，就会暴涨开来。
他低吼一声，单手按住她的后脑，不顾她扭曲的姿态，撕咬着她纤弱的脖子。
他们本该如此。
白芒就像是溺在水里的人，尽管再柔软的去接纳，也觉得窒息。她本能的伸出手，想攀住什么，获得喘息的机会，却又被按着手腕，再次淹没下去。
震颤的杏树枝砸落下来，花瓣溅进水里，又被碾碎，染了人一身的绯红。
白芒斜靠在树干上，手被反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剧烈晃动的眼角飞快砸落了一滴泪。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树下的土壤湿了又干，妖艳的花朵旋转着坠落，直到她被轻轻纳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你该走了。”白芒的嗓子嘶哑，她微微抬起眼，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含笑的自己。
白芒凑过去，在他眼尾落下一吻，抬起满是印记的手臂，安抚的保证着。“护心鳞还在我这呢，我不会有事的。”
凝望着她，楚卿礼轻拂过她的肩头，扫去她满身的痕迹。
她说的没错，如今她没有自身的力量，不能涉险，在护心鳞保护下藏起来，是最安全的。
“等我。”楚卿礼站起来，化作龙形飞快冲去，他也筹谋忍耐着这些日子，数千年来的仇恨都积压在他一人身上，该清算了。
闭眼坐了许久，白芒披好衣服，仰头瞧着树枝中间狭小的天空。
她还是没连接上系统。
第53章 天书 负心的臭系统！
李家村的人忙忙碌碌, 每日都要重复着奔波生计，天还没全亮，男人们就要上山去查看昨夜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女人们则起的更早, 要烧热水，为一家人准备早上的口粮, 还要将养的牲畜们都喂了。
李婶打着哈欠, 睡眼惺忪的端着水盆出门，刚离开温暖的被窝，她被冷风吹的一个激灵，刚要泼掉污水的时候, 眼尾猛地扫过一个人影, 吓得她忽的失手。
脏水就倒在了水沟里, 水盆咕噜噜滚了两圈, 将就着雪光，李婶揉揉眼睛，瞧清楚是谁后猛地拍一把大腿，“白姑娘, 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门槛上, 白芒笑眯眯撑着下巴冲她指指天上, “我看星星呢。”
“你这孩子, 这大冷天的看什么星星,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李婶在衣角上抹抹手汗, 走到她面前嗔怪, 扭头瞧着她身后再没旁人，李婶了然的点点头。
瞧这样子，必然是受了情伤，不然哪个好人家不睡觉看劳什子星星。
李婶过来人一般弯下腰, 拍拍她的额头，“听婶子的，回去睡个饱觉，比什么都重要，别觉得你只能遇见这么一个好男的，往后定有更好更帅的。”
白芒破涕而笑，李婶有种中年妇人的热心肠，想起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每天早晨听到的总是她大嗓门的聊天声。
起初还觉得烦，如今倒觉得真诚可爱，或许白芒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也变了许多。
“婶子说的是！才不能因为别人，让自己受委屈呢。”白芒嬉笑着，自然的向她伸出手，“我坐的有些腿麻了，婶子能拉我一把吗？”
李婶二话没说的将她拽起来，心疼的拍拍她衣服上的灰尘。
因为她的这一拉，白芒自然而然出了门槛，她回头，无声的看了一眼这小院。
楚卿礼对她的保护，几乎到了一个谨小慎微的地步。他在院子外布了结界，修者们并不会察觉到她的气息，也找不到这个小院。
而她也轻易出不来，除非有人帮她，且是善意的帮助。
白芒轻笑了一下，她不顾劝说者她快点去吃点东西睡觉的李婶，轻环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婶子，不然你让李叔带着村子里的人，出去住两天吧。”
还在絮叨的李婶突然停下，似乎感知到什么一样。
“汤都盛好了，怎么还不来喝？”李成披着厚实的袄子，嘟囔着走出门，瞧见白芒后愣了愣。
白芒放开李婶，转身冲他眯眼笑着。“好久不见啊，李叔。”
李成纳闷自家老婆子怎么一脸紧张，正点点头想回答的时候，突然向天上看去。
天空的云团上，猛地刺下来无数道寒光。
“小心！”
白芒的反应比他们更快，立刻将李婶推过去，连带着李成一起关进他们自己的屋子里。
寒光落地就化作了一柄柄长剑，直对准白芒。
他们来的速度可真是快，白芒没有过多反抗，她慢条斯理坐下来，手心握着一片杏花花瓣。
离她最近的长剑蠢蠢欲动，忽的刺过来，可白芒都没抬眼，她的手背上就化出一道白光，屏障将她牢牢护住。
云团之上，显露楚凌峰的脸，身后还有不少楚家弟子。他亦有些惊讶的瞧着，摸摸胡子，忽的发出一声冷笑。“龙又如何，还不是个蠢的，敢把护心鳞都随便送人。”
白芒没有抬头，屏障之内，她听不到楚凌峰的话，也懒得在意他在念叨什么。用手指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坑，白芒把花瓣放进去，轻轻掩盖起来。
像是一个小小的坟冢。
“既然是他这么在意的人，怎么能错过他的死。”楚凌峰阴笑两声，手一挥动，长剑们就变换了形状。
没有试图伤害她，而是化作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正好将白芒关在了里面。
护心鳞安静下来，白芒摸摸手背上的小龙印子，目光落在楚凌峰的额头。
将囚笼拽上云端，楚凌峰率领众人，飞向北山之巅。
——
楚卿礼坐在一块石头上，北山之巅常年的浓雾都散去了，冰冷无比的雪原，冰封住所有生机。
他冷眼瞧着四周，眼前的景象，与秘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环绕一圈的位置，压着无数的妖怪们，其中不少是古老的血脉。
楚家众人站在他的对面，楚家主手拢着，看他的目光冷的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是我来迟，家主赎罪。”云端跃下了一个人，正是嘴角带笑的楚凌峰，他歉疚的冲众人躬身，甚至客气的冲楚卿礼都点了点头。
楚卿礼失笑，还真是和当年的场面，分毫不差啊。
这讥讽的笑意落在了楚家主眼中，碍眼至极，但这样讨厌的人很快就要死了，楚家主抬起下巴。“都准备好了吧？”
“是。”楚凌峰忙恭敬欠腰，他带着笑看向楚卿礼，温声解释着，“卿礼，你看，这些都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抓到的大妖，如今开启大阵，可彻底断送他们的性命。”
“荡平天下妖魔的大业，将要从此开始。”
楚凌峰的话语总是具有煽动性，倘若不是楚卿礼早知道这是个什么阵法，恐怕都会真的信了。
他玩味的看向楚凌峰，偏偏头。“何必说如此多，需要我做什么？”
他这反应有些过于配合的好说话了，楚凌峰迟疑的瞧了瞧他，伸手摸了摸袖中后，气定神闲的弯唇。“螭龙是世间最纯正强大的力量，请卿礼站至阵法中间，助力我等就好。”
雪原刺的人眼疼，楚卿礼倒像是习惯了这样刺目的感受，他当真按安排站到了阵法中间。
“哈！”
楚家主最先压抑不住，猛地大笑一声，他瞬间抽出自己的灵剑，刺入地内。
金光乍现。
楚卿礼只觉脊柱被大力一击，他被迫半跪在地上，金光化成的绳索捆住他的手脚。
更多的金光蔓延在了妖兽们的身上。
可也是到此为止。
楚家主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蹙眉，更注入灵气催动着阵法。
可阵法仍旧是半成品。
眼瞧着他憋得脸都红了，另一旁的楚凌峰也面露异色，楚卿礼终于没了逗弄他们的心情。
楚卿礼嗤笑一声，轻往前伸了一下手，那捆着他的金光就瞬间断裂开了，他转转手腕，站起来。“降妖除魔，降的原来是我啊。”
“怎么回事？”楚家主瞬间气恼转头，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甩到了楚凌峰的脸上，“不是你说，这个阵法没问题的吗？”
“是没问题。”楚卿礼抬起手腕，那里仍残留着白芒的味道，在这冰冷的空气中，抚慰着他被仇恨几乎要吞没的理智。
楚卿礼轻轻笑着，丝丝缕缕的黑色从他的眼尾往出冒，一身黑色长袍猎猎作响，极白的面容，像极了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当年的神兽们都成了各世家的妖奴，如今没有天裂之劫，他们不会好心的借给你们妖奴。于是你们抓了这些妖兽们。”
楚卿礼一边说，一边沿着阵法的边缘漫步，凡他经过的地方，妖兽们都挣脱枷锁，嘶吼着对向楚家人。
“妖兽虽然比不上当年的神兽，可我也比不得曾经的螭龙，用他们来形成屠龙阵，对我而言已是足够的。”
楚卿礼终于在楚家主和楚凌峰面前站定，他分明在笑着，可只觉疯魔的杀意。“只是可惜，这些妖兽都被我提前做了手脚。”
楚家主顿时脸色难看，他猛地往后，长鞭抽出来一个人。“孽障！你做了什么！”
楚流云扑在地上，被他这一鞭打的皮开肉绽，却埋头在雪地里大笑起来。
而另一旁的楚凌峰却忽的皱紧眉头，脸色骤变，手心缩紧。为何楚卿礼会知道这是屠龙阵？不行，他得自己出来召开这个阵法。
“笑什么！”楚家主浑然不觉，还在斥骂楚流云。
“我要为我儿子报仇！”楚流云猛地站起来，他想也不想，抽起长剑就冲向楚凌峰。“都是你害的！”
楚家主忙挥动长鞭拦下他的动作，“害死你儿子的，是楚卿礼，你疯了吗！”
“放屁！还不是你们，把我儿子当成了招安的工具？”楚流云眼角猩红，奋力扭曲着，挥动长剑想要挣脱鞭子。
楚凌峰若有所思的抬眸，越过这吵嚷的两人，和楚卿礼对视。看到他冷漠的神色后，楚凌峰忽然勾唇冷笑，他猛地抬手，不过时凌空一抓。
楚家主突然飞起来，直接挡在楚凌峰的面前。
与此同时，楚流云终于挣脱了长鞭，他大喊着举起长剑，如流星般冲了过来。
扑哧一声，长剑贯穿了楚家主的心口。
滴答滴答，血珠砸落在地上，血腥味在清冽的雪味中格外明显，楚家主难以置信的转头，瞪着他身后的楚凌峰。
却已经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目睹一切的楚家子弟惊慌无措的面面相觑。
楚流云似乎也没想到，还在愣神之时，剑身倒转，又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流到地上的血更多，冲天的血腥气，妖兽们更为暴动，楚卿礼也低眼厌恶的蹙眉。
轻易推倒了这两具尸体，楚凌峰若无其事的往前半步，就像是踏过了蝼蚁。“楚流云行刺家主，已被我正法。沉痛之余，楚家如今以我为尊，所有子弟们听我号令，启阵杀敌！”
一众楚家弟子们沉默犹豫，可他们的师父突然站出来，按楚凌峰的话站在他身后举剑，他们也懵懂的跟上去。
总算是露出了真实面目，楚卿礼歪头，身后妖兽们的怒吼声也四起。
他完全不把楚凌峰放在眼里，屠龙阵已经无法形成，就算楚凌峰韬光养晦的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不足以让他头痛。
楚卿礼抬起手腕，在心口按了一下，什么异样都没有。
他的芒芒安然无恙的在北山脚下的村子里，等着他回去，他全无软肋。
眯起眼，楚卿礼忽的变化成龙形，威压的盘旋在众人头上。“楚凌峰，你到底为何要杀我娘亲！”
如同泣血的追问，楚卿礼挥动龙爪，猛然俯冲下来，杀气足能贯穿楚凌峰的胸膛。
可楚凌峰也笑起来，在龙爪即将袭击到他的时候，他忽然拿起一个卷轴。
卷轴发着白光，轻易就挡下了他的袭击，反而把力道弹回去攻击楚卿礼。
侧身避开，楚卿礼停下动作，眯眼瞧着那卷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法器。
楚凌峰轻蔑得瞧着他，“为什么，蠢货，当然是为了寻找龙骨！”
只有他们一族，知道残缺那一块龙骨的下落，只有拿到那块残缺的龙骨，才能进入秘境，找到完整的龙骨。
最开始，楚凌峰以为是在楚宋的身上，于是他布下杀局，将楚宋都切成段了，也没能找到。
楚凌峰冷笑着，他单手举起卷轴，“你是不是很诧异我怎么知道的？看清楚，我手中拿的可是天书！”
“天书所记录的，都是你们龙族的秘闻。”
楚卿礼重新落地，他眯眼狠戾瞧着那所谓的天书卷轴，忽的召唤出猛火。
一簇火舌瞬间席卷楚凌峰的袖口，他被迫甩手，丢落了那卷轴。
卷轴砸在地上。
“就凭所谓的天书，你就能奈我何？”楚卿礼压低声音，茫茫雪原之上，这团火烧的越来越烈，几乎要燃尽仅存的温度，四周骤然变得更冷。
“当年策划谋杀螭龙的人，是你的先祖。”火焰燃烧下，楚卿礼的头发突然散开，浓黑一团在他身后飞扬。
像是妖魔的法相。
显而易见，当初那青衣男子就是拿着这所谓的天书，设下了屠龙阵，借助楚玥的手杀了螭龙，掌握楚家实权。
数千年过去，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
楚卿礼在不断逼近楚凌峰，方才还肆无忌惮的楚凌峰，此刻骤然慌乱起来。他没想到，楚卿礼的力量比他所想的更为可怕。
明明，他也不过是一条残缺的龙。
“你给我停下！”嘶喊出口，楚凌峰狼狈的退后两步，忽的从袖子里甩出一个铁盒子。
落地的瞬间，铁盒子变大，露出囚笼的模样，里面端端正正坐着白芒。
楚卿礼的脚步猛地乱了一瞬，他错愕瞪大眼，熊熊燃烧的火焰都战栗了一下。“芒芒。”
白芒没有回应他，只是坐在笼子里，低头看着不远处的那卷轴。
滔天的怒气席卷心头，楚卿礼短暂失神之后，身后跃动的黑墨更为庞大，张扬的要吞没这片天地，他猛地触地，带着杀气的刀锋从地上卷出，直冲向楚凌峰的脖子。
“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刀锋猛然停下。
楚凌峰惊骇的喘气，猛地错身，躲过那锋利的刀锋站起来，他衣衫都乱了，恼恨的整理着衣服，“那囚笼，只有我能解，难道你愿意让她永远活在笼子里？”
瞳孔缩紧，赤裸裸的威胁，楚卿礼却真的都停了下来。
一时间僵滞住。
笼子里的白芒垂下头，忽的一笑，在他们都没有听到的心声里，白芒已经骂完了全世界。
她看着那卷轴，扯扯嘴角，在脑海中捶胸顿足的吐槽。
“系统，你敢不敢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我还活着呢，你去找别人，你个负心的臭系统。”
雪地之中，那卷轴忽的闪了闪。
第54章 抹杀 他彻底失去了白芒。
白芒跪坐在地上, 感受着冷冽的寒风，脑海中终于再次响起了那个冷冰冰的电子音。
“好久不见，宿主。”
那个卷轴, 从楚凌峰怀里拿出来的所谓的天书，就是系统。
白芒握着拳心, 故作轻松的笑笑, “为什么不联系我？这段时间来我一直试图在找你，老实交代，你在背着我做些什么？”
系统的电子音断断续续了很久，像是属于他的沉默, 那副卷轴慢慢飘起来, 重新回到了楚凌峰的手里。
即便被楚卿礼的烈火猛烧过, 卷轴也没有受到丝毫损害, 那是她熟知的，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宿主，我在执行更高级系统的命令。”
“抹杀这个崩坏世界。”
白芒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她安静的低着头, 抬起手背, 看着那游动的小龙印记。
系统处理的结果, 比她原本预料的要严重许多, 她以为最多不过是把她带回现实, 抹去所有人的记忆, 再让他们按照原地设定剧情去走完这个故事。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想法, 系统也叹了口气，“经过评定，这个世界崩坏太多，已没有修正必要。”
男主角本应该和女主角相偕闯荡, 获得龙族力量，解开当年的一切谜题后，振兴修真界的。也该和女主角情根深种，彼此历经磨难，终于放下仇恨在一起，处理掉入魔的大反派。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莫说和原设定分道扬镳的男主角，就连女主角也完全走出了剧情之外，没有依附在男主身边，自己成了一个闯荡游历人世间的女修，还和大反派的感情稳中向好。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崩坏世界，自然该分崩离析。
系统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楚凌峰杀掉楚卿礼，所以他一直避免着和白芒的联系，附身在了这所谓的天书之上，帮助楚凌峰行动。
在她沉默着和系统交流的这段时间，囚笼之外的楚卿礼，耐心也即将耗尽。
“放了她。”楚卿礼低声看向楚凌峰。
他说的没错，这牢笼是用他的本命法器所制，若果不是楚凌峰下令，恐怕就真的没法解开。纵然是杀死了他，这牢笼也不会消失，芒芒就真的被永远关着了。
楚凌峰没有说话，他握紧天书，突然之间，天书迸发出剧烈的光芒，刺眼得所有人都不得不侧目避开。
楚凌峰大笑着，他忽的将天书抛在空中，“现在的形势，你还妄图想奈我何？”
地上金光流淌，屠龙阵在逐渐完整，楚卿礼忽的被扯落在阵心。
立刻拼出全部力量去抵抗，楚卿礼化作龙形，掐着阵法汇聚的光芒，龙吟震彻山谷。
妖兽们顿时冲杀过去，与楚家弟子们搏斗在一起，山峰之上，血色遍地。
天就像是破了一般，鹅毛大雪径直往下洒落，冰层迅速的蔓延着。就连遥远的干旱燥热的西地，也被风雪笼罩。
厮杀的妖兽们挥动着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像是在发泄这千百年来遭受的屈辱，楚家弟子们也是挑选出的能人异士，累年的修炼下，身手同样惊人。
两群力量，一时间并不能分出胜负来。
阵心中的楚卿礼仍在抵抗，龙尾压制着流动的金光，龙爪按着汇聚的灵力。他拼力抵抗，仍察觉出有些不对。
阵法里的那股力量，太过熟悉，他之前感受过许多次。
金光之中杂糅的，是纯净的白光。
他在曾经白芒的力量中感受到过，楚卿礼猛地抬起头，看向楚凌峰手中的天书。
只当是他在试图挑衅自己，楚凌峰举着天书，站在刀光剑影里冲他冷嘲，“还试图反抗，你又能坚持多久？”
纵使楚卿礼使出全部的力量，阵法也在慢慢弥合，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天书中流淌到阵法上。
他所做的，不过就是拖延时间。
阵法本身就在压制着他的力量，楚卿礼忍耐着撕裂的痛苦，目光飘向白芒所在的笼子。
他忽的有些不安，为何，芒芒一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浓郁的黑雾包裹着他，身体的痛苦本就使得他心神不稳，楚卿礼的龙身开始往外渗血，那些黑气裹挟着他。
黑气之中，是交织着的，所有人的怨怒。
螭龙是世间最纯正的存在，怨念本能的想吞噬他，在往常，他能轻而易举的压制净化，如今却连眼角都透着黑意。
楚凌峰紧皱眉心，催动着阵法加速，也同样遭受着阵法的反噬，脾脏都在钝痛，他忍不住怒骂：“肮脏卑贱的血脉，都入魔了，就该和你下贱的娘一样，碎成一段一段，我必要千刀万剐了你！”
刹那间，风雪肆虐，冰块碎碎往下裂，黑雾猛地都冲进了楚卿礼的身体里。
他仰起头，瞳眸如血，他忽的放开了遏制阵法的爪子。
白芒若有所感的回头。
龙爪倒转，楚卿礼径直伸向自己的眼睛，下一刻，他一声不吭的生生将眼睛给抠了出来，血流遍地，尾尖都在疼痛的翻滚。
可楚卿礼没有停顿，他立刻将眼睛按于阵法之上，刹那间，阵法升腾起骇人的黑色，如波涛般迅速蔓延向整座大地。
楚卿礼抬起头，脸上徒留两个血窟窿，“我卑贱，那就让全天下高贵者都与我陪葬。”
阵法迅速蔓延到了楚凌峰脚下，他连连后退，却也避无可避。
白芒脑海中响起系统的感慨：
“你真的很擅长培养反派，他用眼睛改了阵法，会杀死所有人。倒是比我先抹杀这个世界。”
白芒勾唇，“嘻嘻，过奖。”脸色却难看的如同刚腌好的酱菜。
楚卿礼已经不能视物，他翕动着鼻子，从冲天的血腥味里辨别着白芒的方向，嘴角轻微的抬了一下。
所有人都会死，但芒芒不会，他的护心鳞会保护她最后一次。
视线轻颤着，白芒终于看向了他，瞧着他翕动鼻子的模样，白芒忽的心如擂鼓，她转过头，又瞧着那一群花白头发的老头们。
眼前的景象，忽然就熟悉起来。
和当时她偷窥“大反派”长相时，刚进入这个世界，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耳鼓阵阵，白芒手脚冰凉。她从囚笼中站起来，突然笑出了眼泪。
原来如此。
在她刚接到任务时，来到的就是这个时间后，她瞧见了大开杀戒的楚卿礼，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了原本的反派。
山川叠嶂，斗转星移，所有的经历忽然都转动了起来，形成一个完满的圆，牢牢圈住了白芒。
她顿觉呼吸艰难，仿若窥到这既定的命运将她也框在了里面。
是她的到来，导致了楚卿礼走到如今失控的地步，也是楚卿礼失控的毁天灭世，导致她走向他。
那匆匆一面，是她的初见，是他此生最后的重逢。
白芒抬起手，猛然擦了一把自己的眼角，红痕像是碎裂的朱砂。
如此看来，她此刻必然是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我说。”白芒咧嘴笑着，梨涡如同盛着醉人的甜酒，“楚凌峰，你马上就要死了，还不想着自救吗？”
楚凌峰被反噬之下，头发也在迅速衰白，他转向白芒，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就先骂道：“妖女，都是你害的。”
白芒将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去，她亮起自己的手背，小龙的印记显露。
“想杀他，就杀我。”
还没出口的骂声忽然咽了下去，楚凌峰瞪大眼睛，猛地领悟她的意思。
楚卿礼的护心鳞，就在这妖女身上，只要拼尽全力去杀这个妖女，击碎保护她的护心鳞，他就替她死了！
被这个发现兴奋到浑身发抖，楚凌峰猛地撤掉囚笼，抓紧白芒的手腕。
系统在她脑海中嗡嗡了起来，聒噪的问着她想做什么，可白芒理都不理。
让它曾经也不理她，她包小心眼的。
白芒转过头，楚卿礼已然失去了神智般，只操纵着他的力量在杀人，屠龙阵牢牢束缚住他，他漂亮的尾巴上都是血。
“还不动手！”
骤然被催促，楚凌峰想不通怎么还有上赶着要死的人，他直觉可能不对，但难道还有比眼下更糟的情况？
抽出灵剑，楚凌峰凝聚着毕生的功力，直接刺向白芒的心口。
屏障乍现，牢牢包裹着白芒，所有的声音都消失。
手背上的小龙影在飞快的游动，白芒转头，看到阵法中的楚卿礼在大张着嘴巴嘶吼，挣扎的动作更剧烈。
回过头，她瞧见楚凌峰用力到表情都扭曲了，剑尖旋转着想刺破屏障。
伸出指尖，白芒摸了摸她的手背，龙影突然就安稳下来。
屏障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她只能听到自己浑身血脉的游走，奔流到她咚咚跳着的心脏。
白芒知道，她其实是个极为懦弱的人，生平唯一的勇气，都在用于抵抗所谓的“命运”。她不愿意屈从打压，所以曾经选择了自杀。
正如她如今，也这般厌恶着所谓的“剧情”。
这是她眼中真实的世界，楚卿礼是活生生的人，走着他自己想走的路，凭什么只因为脱离了那个原定俗套的结局，他就得死？
白芒不服。
她抬起脚，缓慢却艰难的迎着剑尖走去，屏障忽的出现了裂缝，裂缝还在不断蔓延。
“我真的，最讨厌什么爱了。”
白芒喟叹一声，眼前的屏障终于彻底碎裂，嘈杂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是龙临死前绝望愤懑的怒吼。
她的手背猛地炙痛，碎裂的鳞片从血肉里跌出来，带着不知是她还是他的血，落入洁白的雪里。
龙已经死了，阵法上掺杂的黑雾顿时消失，金光大显，成形的屠龙阵即将再杀死龙一次。
身后，楚凌峰已带领着仅存的几个人开始欢呼，他们将再一次攫取胜利，荣登三界至尊的位置。
耳边的风呼啸着，白芒快速的奔跑过去，她头发都飘散着，如同自由的飞燕。
她抱住了楚卿礼庞大的身体，温柔的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金光乍现，天地轰鸣，屠龙阵发出来它致命的一击。
可龙的尸体却安然无恙。
一具瘦弱的躯体，像是爆火燃烧过，血肉都没有留下。
唯独一块琉璃骨，熠熠生光地飘起来。
落在楚卿礼的额头上，刹那间融合了进去，龙骨缺少的那一块被补全，五彩的光芒迅速拂过他的全身。
如同爱人轻柔的动作。
这是白芒，自己决定的结局。亦是自从看过玉琮昭示的未来后，她苦思良久的方法。拥有超脱这个世界力量的不只是系统，还有她自己的琉璃骨。原本唯一的难题，就是怎么顺利杀死自己，毕竟有着楚卿礼的护心鳞。
没想到这最后一刻，就都顺利的有了解决方法，她先让楚凌峰毁掉了护心鳞，再让大阵杀死了自己。
她终是，献出了自己一身骨头。
身体蜷缩起来，楚卿礼化为人形，他忽的呵出一口气。
琉璃骨，完整了他的骨头，提高了他的修为，甚至让他的视觉都在逐渐恢复。
唯独心，却像是被剜掉一块的空着，楚卿礼茫然的坐起来。
芒芒呢？芒芒去哪了？
世界如此安静，漫天大雪，覆盖着满地的尸身。
楚卿礼踉跄着爬行，翻找着每一寸雪粒，身体里力量的充盈，让他更加惶恐无措。
他以手触地，方圆百里之内就都升起了结界，超脱于生死的结界，连亡魂都被拘住。
他找遍了雪地，又去翻找亡魂。
连楚凌峰在内的几个未死的人，他都没放在眼里，他只想找到白芒。
可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身，没有亡魂，没有她的气味。
从高空坠落在地上，楚卿礼任由白雪压住他的身躯，他茫然的睁着眼睛。
他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白芒，连一丝一毫的踪迹都寻觅不到。
直到脸上又冰又疼，他抬起手，抹下满手的血泪。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从雪地里捡起他，笑眯眯地告诉他：
“我叫白芒，我是为你而来的。”
天地寂静。
没人注意到，楚凌峰手中的天书迅速闪了一下光，如同叹息般彻底沉寂下去。
第55章 魔尊 春天到了，又是动物们交.配的季……
春风和煦, 草长莺飞，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北山顶上常年风雪，山脚下却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溪, 滋养着生长的无名小野花。
这溪水中像是蕴含着极为珍贵的灵力，不仅是植物们生长的好, 也吸引了不少的妖怪们前来, 或沐浴，或饮用。
溪水源头长着一株杏花树，花朵繁茂，像是团粉红的云。
“那狐妖, 你还喝不喝溪水了？”
一野猪妖母亲, 领着一群肥嘟嘟的小猪仔, 一家人凑着喝溪水。溪水极冰, 他们不敢靠太近，可这点地方又太挤，野猪妖母亲捞着自己的孩子，目光就停在了旁边一小狐妖身上。
这小狐妖看上去年纪不大, 原本也好端端喝着水, 可从刚才就突然怔愣的发着呆, 傻傻坐在那里占位子。
听到了野猪妖的声音, 狐妖转过头来, 下意识笑笑, 梨涡若隐若现。“你们喝吧。”
将她的位置让出来, 狐妖坐到了另一边，不停转头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在看到那遥远的杏树后，猛地僵住, 又望着那杏树发起了愣，圆润的杏眼大睁着，隐隐有些笑意。
“我说，你是喜欢那棵杏树吗？”野猪妖罩着孩子们喝水，眼尾瞥到她那副样子，没忍住多嘴问道。
白芒点点头，她遥遥看着那棵杏树，想起她埋葬了一片花瓣的小坟冢。
她大口呼吸着，感知这里温暖的气息，和煦的阳光似是能照热她浑身的骨头。那些曾彻骨的疼痛，在此刻似乎都有了缓解。
她回来了。
九年的工龄，让她在承受完应有的责罚后，终于和系统有了一个谈判的机会。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系统会比某些万恶的资本家更做人。
白芒轻笑着，视线朦胧的用手掌拂过身下茸茸的新生小草，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怎么一副模样。
“喂！”野猪妖猛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热烘烘的气息传到她面上，“你好心给我孩子让位置，我也就多嘴提醒你一句。”
“那杏树好看，也远远看看就罢了，千万别靠近。”
野猪妖耸耸鼻子，左右瞧着别的妖们都没再看这边，才压低声音。“魔尊设下了结界，靠近的人都会被杀了做杏树的养料的。”
眼看着小狐妖果真露出了惊怕的神色，野猪妖才点点头，竖起她粗短的手指。
白芒噗嗤一声笑了，她如今是个狐妖，似乎还是个很弱的狐狸，她原地转了一圈，就变成了狐狸的样子。
白芒从热烘烘的小猪妖旁边凑过去，对着清澈的溪水，照清楚她的模样。
皮毛柔顺的白狐狸，尾巴毛绒绒的，白芒晃了晃尾巴，转身朝着杏树的方向奔去。
“诶！去不得呀！”
身后响起野猪妖的嗓音，白芒只是摇了摇尾巴，依旧头也不回的往那边跑去。
按着看热闹的猪崽们，野猪妖甩甩细长的尾巴，“莫名其妙，还有这么喜欢杏树的狐狸，杏花好吃？”
猪崽子们哼哼唧唧着，喝饱了水，还要被娘亲按着多再喝几口。
慢慢熟悉了这具身体，白芒四个爪子挥动的越来越快，她像是一颗飒飒流星，奔赴着等待已久的人。
那盛放的杏花树看上去近，可白芒跑了许久，直到日头快落了，才终于到了树下。
放慢了速度，白芒平复呼吸，没忍住在心里念叨。
还好如今做了妖，否则以她八百米体测成绩，估计她这辈子不想去找他了。
离杏树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白芒坐下来，大尾巴圈起来放在她脚上。
这棵杏树，当真是她的那株。
如今似乎被透明的光华包裹了起来，枝桠繁茂，每朵花尽态极妍，根须都在空中舒展着。
并没有扎根在土地上。
白芒吸吸鼻子，想起野猪妖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试探着走近，鼻尖刚触到离树一米的距离，就觉似乎戳到了什么软软凉凉的东西。
应当就是所谓的结界。
白芒没有迟疑，继续往前走，甚至尾巴都兴奋的抬起来，柔软的毛在轻摆着。
这不过就是一棵普通的杏树，如此在意这棵树的除了她，只会是他。
那这结界，也一定是他设下的。
他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白芒欢快的晃着尾巴，更努力的往结界里冲着，前爪都伸了进去。
结界之内，温度骤然下降，她就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而且这种冰冷会直接穿透皮毛，钻进骨头里，似乎骨缝里都在流淌冷风。
白芒忍不住打颤，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仿若是那相隔久远的一日。
她挡在屠龙阵前，骨头被剔出来。
仍旧努力向前，白芒终于连尾巴都钻了进来，她仰头看着单薄的杏花，浑身冷得发抖，不能再往前一步。
小狐妖的法力实在是有些低微，她瑟缩着卧下来，略有些委屈的想。
等见到他，她一定要钻他怀里咬他一口。
骤然间，杏树的根须开始动，白芒莫名的抬起头。
唰！粗壮的树根猛地伸过来，直接捆住白芒的手脚，将她吊起来。
惊讶过后，白芒剧烈挣扎着，可她本就冷的浑身僵硬，树根死死捆住了她。更多细小的树根游过来，像是针头一样，猛地扎进她身体里。
鲜血顺着树根往上流，杏花开得更漂亮，如同在吮吸她的血。
白芒疼的两眼发白，原来这棵杏树就是这么吸收养料的，他不准任何生物靠近。
她疼得有点委屈，打算等他来了，要更用力的咬他两口。
结界之外，传来了脚步声。
白芒强撑着睁开眼，约莫看见个人影，便迫不及待的摇了摇尾巴。
“啧。”结界外站着长身玉立的男子，青衫宽大，飘飘欲仙，看到她的惨状后不忍咋舌。
结界被破开，血流干之前，白芒被一双宽厚的手掌带了出去。
她感到有温和暖流注进体内，骨头里呼啸的风总算是停下了，四肢逐渐恢复体温，流血的伤口也都被治好。
直到缓回了一些力气，她才抖着浑身皮毛，满眼期待的往上看去。
眼睛轻颤了下，白芒笑笑，站起来开心的打招呼。“是你呀。”
“你认识我？”白狐弯腰靠近她，他不解这随手救下的小狐狸怎么会用如此熟稔的口吻。
在家中待了几日，他今日闲逛到此地，就看到了那家伙的结界内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
既为同族，他多少不忍心，况且看上去这只狐狸年岁还小，多半是无心闯入，便顺手给救了。
白芒点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白狐好看的嘴角抽动着，猛地亮出自己的九条灰色尾巴，威风凛凛的晃动着，“你这随口胡话的家伙，还不拜见我？”
“你如今已是九尾啦！”白芒不再逗他，摇身一变回了人形，自然的就要去摸他尾巴。
曾经的小狐狸，现在似乎已经是厉害的大妖了。
手刚挨到他的尾巴尖，就猛地扑了空。
以风流姿态闻名遐迩的白狐公子，此刻目瞪口呆，连连后退两步，嘴巴大张着，用力的揉着他的眼睛。
白芒绕着她的一缕头发，冲他笑眯眯歪头，“还要我拜见你吗？”
迟疑好久，白狐颤抖着伸出指尖，在她鼻下探了探。
温热的气息，是活的。
“……雌性人？”
白芒莞尔，这次手终于没落空，揉着他的尾巴尖。“是我呀。”
一模一样的长相，熟悉的口吻，还有着同样薅他毛的手感。白狐终于敢确认，他呜咽一声，蓬松的尾巴环抱着她，靠在她肩上蹭动脑袋。
“雌性人，你没死。”
连串的泪珠滚落在她脖子里，方才还气势非凡的九尾狐公子，此刻又变回了那只灰扑扑的小狐狸，钻在她怀里，一抽一抽的嘀咕。
白芒只得撸着他的毛安慰，哭笑不得。
几乎要把她衣衫都哭湿之后，白狐猛地落地，拽着她的手腕就腾上云，往一个方向飞快飞去。
“快走，有个疯子，等你很久了。”
心忽的就漏跳了一拍，白芒安静的坐在云端，眼睛却迫不及待的看着前面。
往西三十里，临海的地方，密布着一层陈墨般的黑色。
妖魔界，如今真的搬到了太阳下，无数妖魔们朝圣一般的走过去，白芒看到不少的妖怪在跪地祝祷。
白狐带着她跳下来，急速往妖魔界最中间的位置走去。
路过了不少的妖怪，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冲白狐行礼。
被拽着走的白芒，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她好奇的瞧着这个崭新的妖魔界。
大家的脸色都很好，似乎都得到了不错的滋养，神态也大多平和，望向白狐的目光都是尊敬的。
“这五年来，我都在遵从答应你的事情。”
他答应过她，会成为那个人的朋友，在他性情大变众叛亲离之后，要常去看看他，这些白狐都做到了。
于是妖魔界的妖们，也在崇敬他这个唯一能算得上接近魔尊的人。
白芒感激的拍了拍他，低头抿唇苦笑，原来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五年了。
走了许久，路过的妖魔们越来越少，沉重的寂静镇压着这中间的一片。
在典型的浓黑色妖魔界建筑中间，坐落着一座仙家宫殿，仙鹤飞舞，桂花盛开，玉白的台阶，飘扬的帷幔。
是九同宫。
酸胀感缓慢的从心口蔓延到鼻尖，白芒眼眶发热，忍不住往前两步。
过往的画面不断从脑海中翻过。
长长的龙尾会卷着她，竹筒奶茶摆在一抬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温泉池里她被赖着能泡上快一天。
偶尔睡迟了，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侧躺在她旁边，龙尾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小腿，在她睁眼的瞬间落下一吻。
紧闭的宫门突然开了。
白芒喉咙哽住，她抬起头，瞧见了缓步走下台阶的人。
比较记忆中的模样，他好似被一团冰雪包裹着，眉目之间都是冷硬，黑绸的头发披散着，更瘦的身体拖着宽大的衣服，像是掰下来的一根冰剑。
是楚卿礼。
他步步走下来，离她越来越近，白芒不禁又往前走着。
终于跨下了最后一层台阶，他距离她就只有半步之遥，白芒红着眼圈扯出一抹笑，抬手想摸摸他眼皮上的那颗小痣。
可楚卿礼步伐未停，目不斜视的略过了她，继续往前。
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白芒慌张转头，与同样意外的白狐对视。
楚卿礼瞥了白狐一眼，对他这种时不时来刷一下存在感的行为毫不在意，也走过了他。
“喂！你没看到人吗？”白狐龇着牙，十分不满的开口。
就算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看不惯这个坏家伙！
“看到了。”楚卿礼终于停下脚，不甚在意的回头，“你都来过多少次了，还需要我特意迎接？”
“那倒是不用，不对，你就没看到她吗？”白狐猛地把白芒一把拉过来。
眨眨眼，白芒看到楚卿礼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又轻飘飘的移开。
楚卿礼振袖转身，抬脚跨上天际。“我与楚家主有事商议，你请自便。”
话音还没落下，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
白狐抓耳挠腮，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一个反应，一时不敢去看白芒的眼睛。“这家伙，可能是高兴傻了。”
“楚家主？”白芒却注意着另一点。
听到她声音如常，白狐壮起胆子回头，见她似乎只皱了皱眉后，松一口气。
略想想，白狐气愤的带着她往上走，一脚踹开了九同宫的宫门。
“进来说吧。”
低头瞧了瞧门槛，白芒揉揉脸颊，才踏步进去。
记忆随着流转的目光在逐渐复苏，那些迟缓的情绪都压入心头，宫殿内的陈设一如往常，像是她不过出了一趟远门，回来还是不变的。
可楚卿礼刚刚，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是系统做了什么吗，他还记得她吗？
白芒按着心口，努力控制着心神，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都是她理应承受的，这是她与系统约定好的。
白狐果真是已经来过了无数次，他熟门熟路的找出茶壶，为她斟好茶盏后，动作忽的僵了一下。
原本，应该是她来招待他的。
摇摇头，小狐狸在心里念叨着悲春伤秋一点都不酷，也不符合他现在九尾的厉害妖力。
“如今所谓的楚家主呢，其实也是你的老熟人，她叫楚书芸。”
他还是更习惯在她面前是狐狸的形态，小狐狸在她坐下后，跃上她膝盖，踩踩他柔软的爪子。
“五年前，我听说北山之上的动静后飞快赶过去，看到的已经是满地尸身。”
时隔久远，可再提那一日的场面，纵使是他也忍不住在发颤，怎么能死那么多的人和妖。
“那家伙就化作龙形，几乎已经把自己给冰冻了起来，我怎么喊他也没有回应。”
白芒低头，揉揉小狐狸耳后的软毛，转头失神的看着窗外的陌生景色。她仿若想起，他那颤抖着想绕住她脚腕的尾尖。
“我只好把他想办法带回去，可他刚醒过来，就挣扎着想回北山之巅，好端端睡着，突然半夜就没了人，我只好再去把他捞回来。”
“这样的状态，他日日如此，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那段时间，世间很乱，有各种各样的动荡和灾难，人界都被波及出现了瘟疫，除了林家，修真界所有人都在和妖魔界厮杀。”
白芒眼睫快速颤了一下，或许原本，系统就是打算这么销毁这个世界的。
“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眼看着死的人和妖越来越多后，楚书芸突然出现了。她号召着所有的修真者，先行停下了争斗，勒令所有人不准对妖出手。”
“然后她找到了楚卿礼，他们二人独自交谈了很久，她最后离开时，我听到了那家伙的哭声。”
小狐狸收起自己的尾巴，回想起那一日，他就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啜泣。
哭声越来越大，像是走丢的孩子，全是无措与痛楚，那一夜，天地不眠。
“自此之后，似乎就一切都好了起来，他率领着妖魔界的一众人搬到了这里，妖们都有了自己可修炼的术法，越来越多的妖仆被给予自由。”
“他照常的吃饭，睡觉，成为魔尊。楚书芸平定了这一场乱世，也做了新的楚家主，之前的楚家人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简短的几句话，快速略过了这个五年，小狐狸离开她的膝头，坐在桌上同她对视。
“他从未开心过。”
心想是被锤子剧烈砸了一下，白芒弯下腰，捂着心口用力呼吸。
她忽然站起来，急切的在宫殿里寻找着，不停打开所有的柜门。
白狐不懂她的意图，只好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很快把宫殿翻个一团乱。
寝殿里几乎都翻过了，连床榻都没放过，白芒还是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茫然站在乱成一团的殿内，白芒环顾着，忽的往温泉边走去。
那一泓温泉，依旧氤氲着湿热的水汽，看上去澄澈。
白芒一头扎了进去，她沉入池底，睁大了眼睛去瞧。
温泉很深，她几乎要憋过去，可仍在往下游。
终于，视线里出现了一团光。
白芒游过去，在水中，她看清那光里包裹的东西后，忍不住泣涕满面。
那是一块，被拼贴好的，护心鳞。
他没有忘记她。
白芒试图将这片护心鳞拿过来，却靠近不得，手刚一贴上去就被弹开了。
越来越难受，白芒憋不住气，只好暂时先放弃，往上游出去。
天性不爱水的小狐狸，在温泉边上焦急的转着圈，生怕她再也上不来。算着要到她的极限了，小狐狸犹豫许久，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她猛地钻出来。
捋着湿哒哒的头发，白芒坐在温泉边上，瞧见小狐狸嫌恶的躲开水珠，坏心眼的上前抱住他，打湿他的皮毛，揉捏着他的耳尖。
“还没庆祝你现在有九尾了，我请你吃麻油馄饨，怎么样？”
甩着头躲避她的手，小狐狸想不通，她怎么高兴起来这么容易，被湿乎乎的水泡一遍就高兴了？
早知道，他就该每次把楚卿礼从北山顶上捡回来后，就给他丢水里去。
“就说吃不吃？”白芒嬉笑着问。
“吃！”小狐狸仰着头，当然要吃。
抱着他走到一边，白芒用自身妖力很快烘干衣服，刚走到门边时。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差点撞到头，白芒退后两步，猝不及防与来人对视。
楚卿礼浓黑的竖瞳，像是深渊，平静的凝望着她。
没来由抖了一下，白芒拘谨的抱着小狐狸，不安的躲开他的视线。
果然是魔尊身份加持，如今她这个小妖，是真的有些害怕他凌厉的肃杀冷意。
小狐狸抬头，“你回来这么快？”
越过他们瞧了眼乱糟糟的殿内，楚卿礼蹙眉，忽的将他提起来。
“喂！我现在是九尾大狐，大妖怪你明白吗！”小狐狸四蹄腾空挥动着，他不满的抗议。
楚卿礼冷哼一声，“又如何？”
他手一松，就把小狐狸丢了出去。
翻滚落地的小狐狸刨了刨爪子，却也没回去，默默垂着尾巴快速溜了。
真不是他不讲义气，这五年来，楚卿礼那家伙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就像是一座冰山，他所显露出的疯魔，不过是一个小角，就已经折腾的无数人死去活来了。
白狐回头瞧了眼九同宫上空的乌云，又加快了些脚步。生活在这里的妖魔们也都瞧见了，纷纷面色紧张的压低声音，互相提醒着快些躲进屋里去。
九同宫的天气，都受魔尊控制，这样糟糕的乌云，可是很少见的，得是心情有多糟糕。
门突然被反手关上，四周光线都暗了下来。
白芒心虚的往后退，干涩咽着唾沫。
而楚卿礼就沉着眼，冰冷的盯着她的面孔，抬脚步步跟上。
直到白芒靠在墙壁上，退无可退，距她不过半步的楚卿礼忽的勾唇。
唇角都是锋利的，在他冷白的面皮上，红得惊艳又吓人。
“躲什么？”
白芒扯扯嘴角，脸色比哭还难看，她想故作镇定的问好，也想混不吝的开玩笑，总之想说点什么缓和这恐怖的气氛。
可一张口，她却发不出来声音，白芒惊愕的捂着喉咙。
楚卿礼慢慢弯下腰，冰凉的指尖贴着她的脸游走，滑过她的五官，在她眼睛上停留了许久。
他想挖下她的眼睛，甚至想剥下她的面皮。
没来由的，白芒就顿悟了他的念头，她猛地抬起自己无辜的双眼，嘴角乖巧的笑出讨好的梨涡。
冰凉的指尖蓦地抽离，楚卿礼站直身子，笼罩住她娇小的身体。
“这五年来，我见过无数个假扮成她的人，你是最像的一个。”
“变成她的样子，你是想要什么？”
“要杀我吗？”
指尖再次贴在了她的脖子上，慢慢显露龙爪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能划破她的喉咙，楚卿礼嗜血的眯了眯眼。
第56章 遗物 白月光稳拿替身剧本！
脖颈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白芒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
楚卿礼的眼中像是盛着满腔的恨意，他的手在逐渐捏紧，几乎马上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已喘不上气来, 白芒难受的眯起眼，视线里只有他冰冷的目光。
她无法说话, 白芒艰难挣扎着伸出手, 轻碰了碰他眼皮上的小痣。
紧箍着她脖子的手指乍然松开，楚卿礼猛地退后半步，沉默着看向她。
白芒则好不容易得了能呼吸的机会，她手脚发软, 瘫坐在地上, 捂着脖子在大口呼吸。
“还真是别有用心, 连她喜欢这样做都知道。”
他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 白芒抬起头，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
楚卿礼眉心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他弯下腰来，指腹用力的抹去她眼角的一滴泪, 留下她眼尾一抹绯红。
环顾着周遭的东西都弄乱了, 楚卿礼想起之前, 她也总是把家里弄得一团乱, 然后故意笑嘻嘻看着他去收拾东西。
轰隆, 外面的天上突然劈下来一道惊雷, 照亮殿内楚卿礼阴沉的脸色。
白芒立刻不敢乱动了, 乖乖巧巧坐在地上，手都规矩的放在了膝盖上。
“方才某一刻，我真觉得你是她。”楚卿礼自嘲的勾起唇，动作生疏的捡起落在地上的杂物, 一一放回原位。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活，他如今是魔尊，行走坐卧都有的是伺侯的人。他似乎是故意的，变成了与曾经截然不同的冷硬样子。
楚卿礼还记得那一夜，楚书芸来找他，使出了他年幼时见过的那个法术。
水镜之中，她变出的景象要比年幼时清晰许多，他瞧见了临死前的白芒。
她就那样轻轻环抱着他的头，阵法刺穿了她的心口，剥离下她的血肉，她也是温温柔柔地吻着他的额头。
那一夜，楚卿礼泣不成声，自此过后就像是生生抽离掉了他的所有情绪，只是如白芒所愿的照常活着。
直到今天，那个和她十足相像的狐妖坐在他身后，看着他如之前一样做着杂务，那些情绪就突然全都裹挟了上来。
轻若藕丝，却压抑得他心口都在疼。
“其实除你之外，我遇到过很多像她的人，我不断的想辨认你们是不是她。”
把碰倒的笔架归位，书桌上有一团团脏污的画卷，楚卿礼顺手也收拾了，他似乎只是很平静的在闲叙。
“可时间久了，看的人多了，我也不能很清晰的记得她的样子，眉眼有多高，鼻梁有多挺，耳下有没有痣，这些都在模糊。”
“我本更熟悉她的味道，可我也已经忘记了，时过境迁，天地间无数气味杂糅，我再也没闻过她。”
将宫殿一点点恢复原样，楚卿礼不断的弯腰又起身，殿内的光线越来越暗。
白芒瞧不清他的脸，忽的闻到了清凉潮湿的味道，雨滴打在了窗檐上，砸得噼啪作响。
下雨了。
“你知道吗，护心鳞破的那一刻，我还在庆幸我救下了她。”
雨声很大，他的声音也显得遥远恍惚，白芒慢慢蜷起双腿。
“她什么都没留下，消失干净的就像是从没存在过。”
终于收拾完了最后一样东西，楚卿礼直起身，“不对，她也唯一留下了一个东西。”
“那就是我，多残忍，让我连死都不敢死。”
轰隆，又是一道闪电，猛地照亮了殿内一瞬。楚卿礼刚好转身，他们四目相对，隔着宽阔的宫殿。
楚卿礼歪头，手里拎着一截竹筒，拖着衣摆慢慢走向她。
“你哭什么？”
在她面前站定，楚卿礼弯腰，冰凉的头发垂下来搭在她后脖上。
白芒被冷得打颤，听到他问话，往脸上一抹，满手的泪水。
“我后来想过无数次，若是她没死，我要如何对她。”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话，手中的竹筒一晃一晃，白芒不觉有些期待的舔舔嘴角，她尚且不能说话，言语就都写在了眼睛里。
暗色中，楚卿礼短促的笑了一下。
“必然是——生吞活剥吃了她。”
竹筒应声而碎，在他手中被捏成粉末，扔到了地上，像是随手捏碎了一个人。
笑容顿时就垮了下来，白芒浑身抖了一下，欲哭无泪的瘪着嘴。
面前猛然放大了楚卿礼的脸，他捏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怕什么，放心，你又不是她。”
白芒咽了下口水。
“即刻押入大牢，明日处死。”
下巴上的手指猛地放开了，白芒霍得瞪大眼睛，“为什么！”
控诉脱口而出，她才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可楚卿礼已然对她背过身，猛然挥袖，白芒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被打飞。
“区区狐妖，也敢假扮成她，前来魅惑本尊。”
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他恼恨的话语，白芒身体不断往后飘，还没看清楚飞到了哪里，就猛地落了地。
冰凉的砖头，撞的白芒后背生疼，在杏树结界里受的伤还没全好，眼下更是疼得她几乎半天站不起来。
“咦？这位姑娘，你长得好面熟。”
揉着生疼的肩膀，白芒艰难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囚牢里，周围是四四方方的栅栏，铁门上挂着硕大的锁。
说话的男声，就从她隔壁的囚笼里传来，她听着也感觉很是熟悉。
白芒艰难坐起来，转头一看清是谁就乐了。“这不是曾经的魔境主人吗，犯什么事了被关在这里？”
朱虎也一个翻身爬起来，靠近她后错愕许久，将信将疑的揉着眼睛喊：“白姑娘？”
白芒沉痛的点点头，“正是在下。”
“不对啊，若是白姑娘，怎会被尊主丢到牢里来？”
白芒撇嘴，默默背过了身去，靠着栏杆欲语泪先流。
朱虎嘿嘿一笑，热情的跟她解释着：“这是魔尊自己的监牢，可以说每一间都是他精心打造，你瞧那边。”
他手指着监牢的另一头，白芒看过去，她们所在的这里还有可照亮的窗户，而那边就是深重的黑色。
“楚凌峰，就关在那边。”
猛地抬起眼，白芒握拳，心道原来楚卿礼还没杀死他。
端详着她的脸色，朱虎摸着胡子笑笑，眼珠转了两圈，神态就又放松了些。“不管是不是白姑娘，看样子，你受伤了吧？”
白狐只是帮她治好了外伤，损耗的元气还没有恢复，此刻浑身都在疼，被掐了一通的脖子也没好到哪去，青紫的一圈，白芒没理他，环顾着空空如也的牢房。
她一时间发愁，连个被子都没有，该怎么睡觉。
就算楚卿礼明天真的要弄死她，也得先睡个好觉再说。
正想着，从栅栏的缝隙里，朱虎丢了个东西过来。
似乎是个锦囊，瞧着他笑眯眯的脸，白芒捡起来打开。
小小的锦囊里瞬间滚落出来一床厚实的被子，松软暖和，还有两瓶药。
“那都是上好的丹药，内服补修为，外敷不留痕。”
听到朱虎的话，白芒转头仔细瞧才发现，朱虎的牢房里就华丽许多，不止有家具，还有餐食，甚至连消磨时间的棋盘都有。
没半分坐牢该有的清苦样子。
瞧出她的困惑，朱虎插手嘿嘿笑着，“我可和那些罪人不一样，我被关起来，单纯是因为尊主不想见我。”
“为何？”白芒心有不解，若真的论功行赏，朱虎也算是首功之臣。
朱虎苦哈哈的耸肩，上下看着她的脸，“因为我，给白姑娘看了那玉琮。”
抖开被子的手停了一下，白芒苦笑着不再接话，迅速吃了药后裹着被子背对着他躺下。
就连朱虎都被牵连关了五年，或许楚卿礼，真的恨极了她。
白芒有些疲惫，只想好好睡觉，她闭眼将被子拉到眼上，还没睡着，后背就被戳了戳。她本想忽视，可戳着她的力度越来越大，白芒忍无可忍的回头。
“尊主是不是不信你？”朱虎抱着胳膊，摆明了看好戏的嘴脸。
白芒咕涌着，连人带被滚远了一点，依旧背对着他。
“我说，你也会怕他吗？”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着，朱虎瞧着她真的不理自己了，才不再多言，只隔空为她注入着灵气。
他瞧的出来，眼下她似乎不过是个修为低下的小狐妖，一面为她调理着身体，朱虎捻着胡子想，或许他很快就要被尊主放出去了。
九同宫上的骤雨不知何时停下了，云销雨霁，赤红的霞光挂在天上。
温泉之中，龙尾迤逦着，不时摆动起波澜。
楚卿礼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比之前更粗的龙尾在水下流动着光彩，他手心里捏着那块早已碎裂的护心鳞。
水声搅动着，他终于睁开眼，目光垂落在白芒刚才坐过的地方。
楚卿礼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瞧着，眼前不断回想着她方才满面泪痕的样子，直到夜色褪去，天光泛起鱼肚白。
他突然从水中跃起，赤身走到衣柜前，水珠不断跌落。他换上了一件许久不穿的旧衣衫，对着镜子，束起披散了五年的头发。
锋利的面庞在镜中逐渐清晰，他无神的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外面的声音逐渐嘈杂，楚卿礼如同惊醒一般起身，手中那块碎裂过的护心鳞被他随手丢在了桌案上。
楚卿礼抬脚，下一刻身形移动，已站到了监牢里。
默默给白芒治了一夜伤的朱虎正在打瞌睡，睡梦中就觉得浑身一凉，他迷茫着睁开眼，瞧清楚是他后倒吸一口凉气，快速爬起来。“尊主。”
楚卿礼没应，只是皱眉看着里面。
白芒正裹在厚被子里，睡的很香，嘴角似乎都有口水，脸颊都睡得红彤彤的。
她倒是睡得香。
他不满凝眉，“谁准给她被子？”
哑然摸摸眉毛，朱虎还没想清楚自己该认还是不认的时候，就见他一脚踹开了门。
咚得一声巨响，吓得白芒眼睛都没睁开就坐起来，“打雷了？”
“哼。”
冷哧声唤醒她的神智，白芒抬头，瞧见臭着脸的楚卿礼正盯着她看。
白芒有些恍惚，比起昨天，他现在的穿着打扮她要更熟悉，可这神色又实在陌生。
之前的小龙，可不会这样阴沉着脸不悦的看她。
正想着的时候，唰的一下，她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剑。
“尊主！”朱虎先被吓了一跳，他跪在地上，忙不迭就要求情。
嫌他聒噪的甩出一道禁言的术法，楚卿礼依旧盯着她看，“我来处死你。”
“哦。”还没完全睡醒，白芒揪着掌心随口回道。
见她就这样冷淡的应了，楚卿礼眉心皱的更深，他轻抬起下巴，“当然，你也可以不死。”
白芒如今的身体有些怕冷，她拢紧了被子，克制着想打哈欠的冲动。“条件呢？”
转手将剑收了回来，楚卿礼侧目，似乎不愿看她。“从今日开始，你须寸步不离的服侍我左右。既然长得如此像她，就好生跟在我身边，直到我厌烦。”
好熟悉的台词。
白芒惆怅的叠好她的被子，如果她的经历能写话本的话，她此刻有个绝佳的名字：白月光稳拿替身剧本。
不见她应声，楚卿礼不耐睨她，“你不愿？”
“愿意，当然愿意的！”白芒嬉笑着站起来，自然的挽住他的胳膊。
冰冷的小臂被抱住的一刹那，他们二人俱是僵硬住身体，楚卿礼拂开她的手，先一步走出牢房。
“还不跟上？”
走出没两步他就回了头，白芒忙不迭讪笑着走上前，不敢靠得太近。
楚卿礼却又不满，“她可不像你这么畏缩。”
“……”白芒默念着他这副模样都是她害的，才忍了下来，她僵笑着上前，犹豫着牵住他的衣袖。
这次终于没有再发脾气，楚卿礼低眸看了眼被她攥住的衣袖，才转身继续往外走。
朱虎无语的看着消失的两人，揉揉嘴角，正想着要睡个回笼觉的时候，他身后的锁哐当一声掉下来了。
朱虎欣喜之极的跑到牢门前，确认门真的能打开了，才堆着笑跪地。“多谢尊主，多谢白姑娘！”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拍错马屁！朱虎欢快的哼着小调收拾东西，他终于能赶回家看他宝贝女儿了。
第57章 怨恨 魔尊大人请狠狠惩罚我吧！
白芒看着眼前满桌的佳肴, 一时间没敢动筷。
她如今已新换了一身衣服，和楚卿礼同样的水墨色，腰间挂着一条朱砂红的丝绦, 她坐在桌子另一头，等所有饭菜都摆好后, 情不自禁吞了下口水。
金丝虾饺, 芙蓉玉糕，还有那道醉仙鸡，都是她之前喜欢吃的，许久没有尝到这些美味了, 她倒是真怀念。
楚卿礼就坐在她遥远的对面, 懒散撑着下巴, 在下人上前来为他盛汤时按下白玉碗。“你来。”
目光依依不舍的在桌子上巡视一圈, 他掂着碗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许久，白芒才意识到是在说自己，她下意识的问了句，“我？”
楚卿礼不耐偏头, 在开口之前, 白芒忙狗腿地笑着将碗接过去。
“你不是要学她吗, 她都是这样服侍我吃饭的。”楚卿礼冷着腔调道。
宽大的袖子遮盖下, 白芒抽了抽嘴角, 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
疑似是楚卿礼做魔尊上瘾后的幻想。
心里嘀咕着, 白芒脸上的笑意不改, 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他手边。“尊主请。”
见他搅动着勺子去喝了，白芒走回去坐下，兴致勃勃的拿起筷子，瞄准了那块最大的金丝虾饺。
“谁准你坐着吃了？”
刺耳的声音又传来, 白芒捏着筷子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抬头笑着，“那我站着吃？”
楚卿礼抬眼，眸中厉色让人不寒而栗，白芒老老实实的走上前，又为他夹菜。
眼睁睁的，她把那只看中的虾饺放到了楚卿礼碗中，白芒在心里默默捶胸顿足。
“哼。”
耳边响起一阵短促的含笑气声，白芒忙不迭转头，瞧见的却是他依旧冰冷的侧脸。
察觉到白芒的目光，楚卿礼掷开筷子，恶劣眯眼。“如何？这就不堪其辱的生气了？”
白芒眨眨眼，心里暗自想着他要是把剩下的金丝虾饺都给她，她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她自觉摇头。
“当然不会了，尊主说过的，想活命就得服侍尊主，我明白的。”
“笑得真丑。”
他吐出的四个字，猝不及防的打断了白芒的狗腿行径，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沉下去，白芒直起腰撇嘴。
她生气了！
楚卿礼恰好避开了她控诉的视线，冷冷昂首，“不要顶着她的脸，做这幅表情。”
白芒咯吱咯吱捏响了拳头，在楚卿礼看过来的瞬间，泫然欲泣的垂着脸。“真的很丑吗？”
楚卿礼表情不自觉僵了一下。
她眼尾通红，一滴泪顺着流到瘦尖的下巴上，唇角轻轻抿着，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楚卿礼掐着指尖，他说错话了？他也没有很过分吧。
白芒弯下腰来，凑近他，嫣红的双唇擦着他的额头，停留在他鼻尖，他寒凉的气息骤然就乱了，表情却还□□着，眉心轻皱，看上去似乎很不高兴。
可白芒如今是妖啊，她瞧见楚卿礼脚下的影子，那龙尾快速摆了摆又收回去。
柔软的嘴唇最终停在了他的唇边，只要她稍微往前一点，便能映上一吻。白芒瞧着他剔透的眼睛，眉毛都在用力的表现厌烦了，眼眸中还澄澈的倒映着她。
这让白芒差点破功，她咬着下唇，更委屈的垂泪。
一只手不自觉揽在了她的腰间。
“尊主是想我顶着这张脸，做这样的事啊？”
“我顶着这张脸亲你，会好看些吗？”
眼睫用力一眨，他眼皮上的小痣都颤了一下，楚卿礼骤然大怒起身，挥开她甩袖。
凌厉的杀气从指尖拂出，如一把锋利的大刀划出去，九同宫自带阵法的墙壁都留下一道深刻痕迹。
不敢想这一击若是打到了人身上，恐怕连疼都感觉不到，脑袋就砸在了地上。
白芒也瞬间规矩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谁给你的胆子，敢戏耍本尊？”
楚卿礼站起来，他的身影轻而易举笼罩住她的身子，浓郁的墨色冒出来。
原本还想问他是不是因为没亲到才这么生气，看他如今这污染物的模样，白芒也不敢再啰嗦，闪躲着视线不应声。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处置你？”
他的语调冷了下来，像是带着浓重的陌生感，白芒没忍住抬起头，“你要怎么处置我？”
“你只会是九同宫里的一个下等侍女，没有人会给你好脸色，你要随时被我呼来喝去。”
“……还有呢？”
“今日扰了我吃饭的兴致，这桌上的所有东西你必须全部都吃个干净，一口都不准剩！”
白芒眨眨眼，艰难忍住上翘的嘴角，很想犯贱的说一句，魔尊大人请狠狠惩罚我吧。
楚卿礼冷酷转身，似乎不愿意再看她，对立在一旁的下人吩咐：“盯着她，在我回来前全部吃完。”
随后身影一飘就不见了踪迹。
白芒揉揉脸，瞬间欢呼一声入席，桌上的汤都还是热的，她乐滋滋抱着碗，先喝一口鸡汤。
真是香，丝毫不觉油腻，鲜香味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白芒不由得喟叹一声，“好喝！”
“真是不知死活的狐妖。”
旁边传来道刺耳的男声，打断了白芒欢快的进食，她提着筷子扭头，望向站在墙边的下人。
接触到她的目光，那人更梗着脖子，“胆敢触怒魔尊大人，等死吧你！”
“是嘛。”白芒嚼吧嚼吧，“可我觉得他对我还不错耶。”
那人语塞，他服侍魔尊大人这么久，都没进过几次九同宫，这名不见经传的小狐妖，竟然能在刚才靠魔尊那么近！
他唰的一下开了屏，身后展开一扇巨大的尾巴，是个孔雀妖。“这一大桌子饭菜，撑死你！”
白芒这次终于没忍住，笑得几乎要喷饭，捶着胸口。
白狐就是这时候从窗户里跃进来，他落地就变成狐狸模样，“这是怎么了？”
“白狐公子！”那下人转身，尾巴更大的张着，“奴在监督这狐妖受罚呢。”
“什么罚？”
白芒接过话，用筷尖指了指，“撑死我。”
小狐狸轻巧跳上桌子，环顾一圈，这些看着菜样多，可他了解，曾经的白芒可是胃口很好，随便就能吃完。
“我来看着她吧，你先下去。”懒得理会那只孔雀，小狐狸打发走了他，在那孔雀妖关门出去的瞬间，他就跳在了白芒的腿上。
在她怀里盘坐成舒服的姿态，小狐狸踩了踩她。“怎么回事？”
大方的分给了他一只鸡腿，白芒腮帮子鼓鼓的，“简单来说就是，他要我随时侍奉左右，直到‘看烦了’这张脸。”
“他还没认出你？”小狐狸咕噜一翻身坐起来，尾巴快速摇晃着，“就算他是个蠢的没认出来，你也总有办法能解释清楚啊。”
白芒没吭声，把最后一块虾饺塞到了嘴里。
小狐狸急切的扒拉着她的手，毛绒绒的爪子挠着她。
白芒不堪其扰，就着茶水咽下满嘴的食物后，低头把玩着她佩戴的丝绦。
“不管他认没认出来我，他都有怨气要发泄。”
“他在气你？”
这一问，也激起了白芒的些许情绪，她一拍掌，气鼓鼓的道：“对呀，你说他有什么可生气的，是我拼死救了他，他有什么可恨我的？”
不识好歹的臭龙。
小狐狸却正色认真看向她。“你真死过？”
白芒哑然，不止于此，她死得还颇为惨烈。摸摸胳膊，骨缝里的疼痛感又仿若传来。
“若你真的为救他死了，你如今就应该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小狐狸声音低沉，像是闷闷的锤子撞击着她心口，白芒捏起掌心。
楚卿礼所怨恨的，就是她拼死救他。
白芒的性命，在他眼中是最为珍贵的东西，他恼恨的就是她死。楚卿礼讨厌这个世界，而她却以死的方式，把他丢弃在了这个世界。
她是救了他，也是真的抛弃了他，还不准他跟着赴死。
“妖都是一根筋的执拗性子，你是救他而死的，他恨你，也恨他自己。”白狐坐下来，语调沉重。
“我曾在一次从北山雪原中捡回他时，听到他痛苦的话语，他说他娘亲是为救他死的，你竟然也是，他真是恨极了。”
筷子上的那块肉猛地砸进汤碗里，白芒低下头，想起的是他自毁的样子。
半晌之后，她连汤带肉一起倒进嘴里，三两下嚼着咽了。
小狐狸担忧的歪头，“那如今怎么办，他性情可是真的变了不少，若说曾经是无害的白软馒头，此刻就是黑心的芝麻汤圆。”
黑到流汁的那种！
“芝麻汤圆，不也是甜的吗？”白芒吃完了所有东西，抹抹嘴，捏着他的爪子笑。
有怨气又如何，不还是她的小龙。
小狐狸瘪瘪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楚卿礼不知去了何处，肩头落着几片雪花，如今化开濡湿着他的衣袖。先瞧了眼白芒，楚卿礼黑着脸走过来。
“我觉得你要完蛋了。”在她耳边快速小声说完，小狐狸撒腿就跑，却还是迟了半步。
他被捏住后颈皮提起来。
楚卿礼指尖燃着小火苗，移到他尾巴边，毫不客气的威胁。“再敢随意闯入我九同宫，就让你只有一条尾巴。”
白狐愤恨的踢开他的手心，一溜烟从窗户边蹿走了。
楚卿礼的目光随后就扫了过来，白芒缩缩脖子，手指着桌子。“我可都吃完了。”
没应声，楚卿礼动了动指尖，上前来按在她肩头。
白芒不受控制的慢慢变回狐狸形态，果真是吃饱了，肚子都滚圆，一条尾巴耷拉着，浑身细软的毛。
一只手将她托起来，楚卿礼别扭的不肯把她抱在怀里，手却顺着她脑袋摸了摸。
在白芒的狐狸眼刚舒服眯起时，又停下手，冷脸带着她转身。
飞快跨过云层，白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猛地往下一丢，慌乱挥动着四肢才扑腾落地。
他不知道带着她到了个什么地方，四周都是冰层，风雪肆虐，远处有一朵冰莲花盛开着。
“我要那朵花，去采。”楚卿礼坐在云层上，不讲理的要求道。
第58章 冰莲 承认吧，你情根深种！
白芒见过那些养宠物的人, 也都是把自己心爱的狗狗丢出去，指着远处的飞盘让它们叼回来。
她回头，那家伙还坐在云端, 墨色暗纹的袍角垂落下来，随着风轻轻摆动。
接触到白芒的眼神, 还抬抬下巴示意她快去。
她满脸复杂的回过头, 尾巴垂落着，挪动着步子朝那朵冰莲而去。
等以后，她一定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认错。还要告诉他, 狐狸, 和狗是两个品种！
罢了, 宠他一回。
记好仇后在心里平衡好了, 白芒脚步快了些，不多时就走到了那冰莲边。
近看才发现，这冰莲确实不一般，透明的莲花花瓣下像是蕴含着无尽灵力, 剔透的光浮动在花瓣里, 细弱的根须裸露在冰层上。
看上去美丽又脆弱, 轻松就能把它折下来。
白芒想也不想, 张口就要去叼, 尖利的狐狸牙刚触碰到花瓣的时候, 她却恍若咬在了石头上, 几乎要崩掉她整颗牙。
哀嚎着退后两步，白芒忍着酸疼的牙关去看，方才冰莲的位置竟然成了一颗大石头，冰莲往旁边移动了些许, 还在摇曳着它的花瓣。
还想再试一次，白芒刚一往前，就听到有什么动物的警告低吼，与此同时，她感知到了浓烈的腥臭杀气。
白芒直觉的往左边猛地一跳，蹭的一下，她方才站的地方就从地面上刺出一把冰锥。
若是她躲慢了一些，那冰锥就会刺穿她柔软的肚子，若是按照她如今的微薄修为，恐怕便会当场丧命。
雪莲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怪物，似虎似狮，身躯足有小山一样庞大，锋利的牙齿从嘴巴里露出来，口涎顺着牙齿往下落，爪子尖端锋利的像是老鹰，细长的尾巴卷曲着。
白芒弓起背，望向那怪物的目光有些畏惧，妖怪的本能在告诉她，她远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这是守护冰莲的妖兽，只要杀了他，就能取得冰莲了。”
楚卿礼的声音不咸不淡的飘过来，他还安然坐在云上，在白芒如今惊心胆战的心理下，简直就是看热闹的姿态。
“那你还不动手？”艰难躲开这怪物的接连两次攻击，白芒狼狈的沾了一身的雪，离冰莲也越来越远，她的口吻难免有些气急败坏。
明明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解决掉这个怪物了。
可楚卿礼仍旧不为所动的坐在云上，怪物摩拳擦掌，马上就要再次冲过来杀她。
眼尾往楚卿礼的身上转了一圈，白芒心中拿定主意，在怪物扑过来的时候，躲避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
怪物的这一击便没有完全躲开，白芒不自觉闭着眼，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
它大张的嘴巴就在她脸侧，那滴落的口水都有些落在她漂亮的毛发上，后腿钻心的疼，它的爪子划破了她的腿。
白芒卧在地上，冰冷的雪花融化在她伤口上，倒是短暂压抑了疼痛感，她忍不住期待的抬起眼。
低矮的云朵之上，他仍旧坐着，只是换了姿态，手指低垂，看不到他的神色，看样子半分不焦急。
眼睛一颤，白芒低下头，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看来没办法找外挂了。沉下心来，她伏低身体，眯眼正视这个怪物。
她的鲜血淋漓在雪地上，怪物低吼着，刨着雪盖住血，焦躁的来回踱步，蓄力打算再朝她一击。
注意到他怪异的刨雪动作，白芒眨眨眼睛，回头瞧着。
冰莲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怪兽的攻击吓人可怖，但比之想杀了她，似乎更想把她赶走。
白芒若有所思的看着冰层上的冰莲，阳光之下它是如此干净清澈，如同一泓清泉所化，容不得半丝污染。
在这怪兽再一次冲过来之前，白芒没有顺着躲避他攻击的方向逃窜，而是调转身体，往冰莲那边狂奔。
云端之上，看清她动作的楚卿礼，无声的松下胳膊，他背后的手指上还停留着召唤来挥之欲出攻击术法。
身后果真响起了怪兽剧烈的嘶吼声，声音里似乎都是慌乱的，更猛烈的攻势追着她的尾巴，爪子带着烈风，不断抓破她的腿。
每当它差点抓上白芒的时候，白芒就猛往后蹬腿，血珠洒过去，它就只能停下来去用雪埋。
明明是吃人的妖兽模样，却见不得这片雪原有血迹，白芒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
终于跑到了冰莲之前，白芒这次没有直接去采，而是侧过身，将满是血痕的腿侧过来，横在冰莲之上。
血珠从她的伤口中缓慢滑落。
妖兽瞪大眼珠，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用力的往上冲过来，这次爪子直接对准了白芒的脖子。
她不愿让开，白芒心道必定是要挨上这一爪子，只好用力地闭着眼等候。
但钻心的痛楚并没有出现，四周在瞬间突然变得极为安静，白芒停了两三秒，轻颤着睁开眼。
透明的屏障，横在她身前，屏障中央是一块飞旋的鳞片，厚实坚硬。
屏障牢牢护着她，怪兽被挡在外面，云层上的人不知何时落了地，翻飞的衣摆如同跳动的火焰，发带随风飘动。
伤口处滑落的血珠终于落下来，滴答一声，砸在冰莲上。
刹那间，冰莲整个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花瓣在妖艳的生长，连带着根茎漂浮起来。
同时，那怪兽就像是被太阳暴晒的雪人，迅速的融化干净，只留下一串水汽。
屏障消失，白芒忽的觉得浑身极累，她眼睛都睁不开，受伤的后腿还疼着，两眼一翻，突然就晕了过去。
那冰莲旋转着，落在她身体上，迅速融了进去。
九同宫内，白狐轻巧的跃进来，追着尾巴转了两圈。
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那雌性人的，在妖魔界逛了一圈，还没离开，就看到楚卿礼带着她驾云飞过。犹豫再三，他还是回来，想看看情况。
正在琢磨，若是那臭长虫还要发脾气折磨雌性人，他该怎么把白芒偷带出去的时候，门猛地从外面踢开。
一团冷风钻进来，楚卿礼抱着白芒，径直走向床边。
先闻到了血腥味，白狐焦急的追上去，“怎么回事，你弄伤的她？”
楚卿礼理都不理，坐在床边，往白芒体内注入灵力助她调理。
凑到跟前看清楚情况，白狐又闻了闻，顿时惊呼：“你给她吃了千山冰莲？”
他是狐族，再清楚不过，千山冰莲极有利于狐妖提升修为，即便是根骨再差的狐妖，吃上一瓣也能大有进益。闻这味道，恐怕白芒吃了一整朵，那她几乎在醒来就是九尾了。
小狐狸悲愤的刨着爪子，也是妖怪的好时代到了，九尾狐越来越多，怎么不算是通货膨胀！
“不过，想获得冰莲必须亲自杀掉那个妖兽，就凭她的修为？”
并非小狐狸看不起白芒，冰莲固然是个好东西，可能获得的妖少之又少，即便是他，也没动过这个念头，而是老老实实修炼，就是因为那妖兽。
哪怕是他九尾的实力去争斗，大概率也只是两败俱伤。
楚卿礼依旧没理他，收回手，转身去倒了杯温茶放在床边。
小狐狸不满眯着眼凑上去，又绕着他闻了两圈，贱嗖嗖笑起来。“我就知道！是你先去打了那妖兽一顿，散了它九成的妖力。”
“承认吧，魔尊大人可不会这么照顾一个普通小狐妖。”
白狐公子笑意不改，昂着头，满满都是看穿了他的得意。
楚卿礼总算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蹲下来。“妖族修行不易，对吧。”
“自然！”小狐狸连连点头，就他自己的九尾，都是好几次九死一生才修来的。昂着的头突然一僵，小狐狸若有所感的侧头，就见楚卿礼冲他和善一笑。
指尖忽的燃起火焰，楚卿礼平淡道：“看来你真的只想要一条尾巴。”
“臭长虫！”小狐狸蹭的一下跳起来，夹着尾巴就往外跑，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入耳。
勾了勾唇，楚卿礼坐回去，平静的看着白芒。
眼底却墨色翻涌，像是冰层之下的波涛海浪，他不觉轻牵起她的小拇指，身体慢慢放松。
楚卿礼侧头，环顾着他住了五年的宫殿，像是一点点填充了颜色，他幽幽的呼出一口气，侧耳听着殿外的窸窣虫鸣。
时光不紧不慢的流动，忽的，他牵着的手指动了一下。
楚卿礼瞬间松开手坐直，冷着脸往床上瞧。
白芒醒了，她还没神智归位，缓慢的眨动着眼睛。
“醒了就快走，采个莲花都能狼狈成这样。”
他的奚落声响在耳畔，白芒动了动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些许冷意。白芒没吭声，皱着眉抽吸一声，坐起来抱着她的腿。
表情痛苦，捂着的正是她受伤的位置。
楚卿礼顿时蹲下来去扯被子，“还疼吗？”
不应该的，他在抱住她的瞬间就治好了伤，又有冰莲融入她身体，该连道疤都不会留的，她怎么还会疼。
想也不想的卷开她的裤脚，看着她白净的小腿，楚卿礼动作猛地顿住，他气恼的丢开手，快速蹙眉站起来。
她又在戏耍他！
眼看他冷着脸就要走，白芒赶忙抓住他的袖子，撇着嘴委委屈屈的小声：“就算现在好了，之前也是真真切切的疼过啊。”
被她拉住的人就没有再动，眉眼松动了一些，楚卿礼不发一语。
轻晃了晃他的袖子，白芒带着小心的期待，笑出的梨涡晃啊晃的。“楚卿礼，你看看我，我是谁？”
楚卿礼沉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默然几瞬之后，突然拂开她的手转身，声音冷硬传来。
“狐妖。”
他咚地一声关了门出去，白芒甩甩僵住的手，仰面躺回柔软的床上，捂着脸低笑了许久。
第59章 嫁衣 “我要！”
九同宫主殿内, 魔尊大人宽阔奢华的床上，鼓着一个小被包。
孔雀妖领着几个下人，手中拿着盥洗器皿, 小心翼翼推开门进来。
瞧见床上那个小鼓包，孔雀妖心下一喜, 冲后面的下人们使了个眼色, 俱是满脸惊喜。
自从他们开始服侍魔尊，就没见过他休息。
无论是修者还是妖魔们，都得休息，这是生物的本能, 也是天地自然修习的道法。可是魔尊从来没有, 他们早晨进来, 看到的只是枯坐的楚卿礼。
孤寂的像是漫天上的一颗孤星。
小心翼翼走到床边, 孔雀妖瞧了眼天色，隔着床幔低声唤：“尊主，该起了。”
床上的被包动了动，然后似乎就又睡了, 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孔雀妖声音大了一些, “尊主……”
门忽的打开了, 打断了他的话, 孔雀妖转头错愕的看向来者。
楚卿礼也讶然的挑了挑眉, 没想到他们在, 此刻才想起来似乎每日这些下人都会来服侍他早起。
只是他之前从未感知过。
“尊主？”孔雀妖看了看他确认没错, 又指向床榻，“那这个是？”
眉眼微沉，楚卿礼下一刻就瞬移到了床边，挡住他们的视线。
却好巧不巧卷起一阵风, 将薄若蝉翼的纱拂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白芒的侧脸。
“尊主，怎能让她……”
“出去！”手指抓住床幔，楚卿礼亦蹙眉沉下声。
孔雀妖立刻吓得噤声，他们放下盛着温水的金盆，忙出去了。
多少闹出来了些动静，楚卿礼蹙眉，回头想看她有没有被吵醒。
裹在软和的被子里，白芒哼唧两声，皱着眉蹭了蹭枕头。
下一刻就要睁眼了。
楚卿礼抬脚快速走到了桌边，手里捧起一卷书，侧对着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匆匆坐下的歪乱衣摆却透露着些许慌张。
睡饱的白芒睁开眼，在床上滚了一圈，才掀开床幔出来。
“没见过你这般懒散的妖。”
楚卿礼的声音从桌案边传来，白芒只瞧了他一眼，注意力就被自己身体的异常吸引走。
浑身好似轻盈了许多，清畅的气息游荡在她身体里，抬起的手指修长白皙。
十分新奇的感受，仿若是课本里说过的飘飘欲仙，白芒捏了捏她的小臂，四下寻找着镜子。
先瞥见了一旁的金盆，白芒蹬蹬跑过去，蹲下来对着水面照。
手中的书就没有翻过页，眼尾瞧见她的所有动作，楚卿礼没发觉他也不自觉转向她，眉眼柔和的看着她对着镜子左右转头照。
修为大幅提升，她的身体也会有相应的变化，形体容貌都会有细微变动，总得来说就是会更漂亮一些。
他看出她呼之欲出的开心，也不觉莞尔。
白芒摸着她细腻的皮肤，原先的那些小斑和伤痕都不见了，腰也细了一圈，下巴也尖了一点。
她欢喜的站起来，冲楚卿礼笑着，“我变强了，也变好看了！”
看不懂她握起一个拳头举在胸前是什么意思，楚卿礼下意识想笑，目光下落后却猛地转身轻咳，“没看出来。”
头发竖起，露出他微红的耳尖。
白芒不解的低头，才明白这个嘴硬的龙在害羞个什么劲。
她昨日与守护冰莲的妖兽搏斗过，外衫早就脏乱不堪，她睡前就都脱了，如今只穿着轻薄的小衣。
白芒自如走到衣柜边，打开后果不其然都看到了她之前穿过的衣服，随手拿上一件，白芒穿好后眼尾一瞥，瞧见了角落里的一个红布包裹。
当即好奇的拿过来，白芒打开包裹，展开那件衣服后发出一声惊呼。
无比鲜亮的红色衣裙，裙摆洒金，犹如一朵盛放的石榴花，腰间游走的银线像是一条银白长龙。
是嫁衣。
白芒没有多想便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在她穿衣服的时候，楚卿礼都一直背对着她，闻声回头，看清她手里拿着的嫁衣后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他站起来：“才不是。”
真是个傲娇鬼，白芒假装没看到他慢慢露出来的尾尖，叹气点点头。“那看来是给别人的，我不要了。”
眼尾可见，他那边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尾巴快速的缩了回去，落在她背上的目光十足幽怨。
宽大的手掌拿走那件嫁衣，楚卿礼低下眼眸：
“这件嫁衣，做成了五年。”
白芒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五年过去，连天蚕丝都有些褪色了。”
楚卿礼指尖微转，嫁衣飘到了白芒手边，他转眸望向她：“五年前的旧衣服，你还要吗？”
白芒仿若看到，暴雨之后淋了一身潮湿的小动物不太信任的犹豫着走过来，轻贴了贴她的裤脚，也沾湿了她的心口。
于是白芒轻笑起来，紧紧捏住那嫁衣，她的梨涡盛着浅浅的暖意。“要呀。”
楚卿礼抬起眼，眼眸在对上她的瞬间变成竖瞳，粗长的龙尾乍现，毫不犹豫的卷住了她的双腿，蛮力的将她往前拉。
白芒笑意不改，纵容的看着他的动作。
他猛地张开嘴，露出建立的牙齿靠近她脆弱的脖颈，尾巴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她的双腿给绞断。
疼痛感让白芒不得不皱了皱眉头，她下意识的轻呼了一声：“嘶。”
黑色竖瞳猛然停住，像是神志回归般，他垂下眼，牙尖几乎已经埋进了白芒的皮肤里。
卷着她双腿的尾巴刹那间放开，楚卿礼猛然走出去许多，到门边又回过头来：
“冰莲会提升你的修为，如今，你已是九尾狐的妖力。”
怪不得她的身体会有这些变化，白芒又握了握拳心，去感受身体里的力量。
楚卿礼已然走了出去，他推门被炙热得阳光晒得眯了眯眼，在长廊下走了许久，他推开一扇偏僻空殿的门。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几根柱子，没有阳光能照进来，便显得极黑。
孤身走进去，楚卿礼关上门在中间打坐，调理着他的气息。
和守护冰莲的妖兽打了那一架，又给白芒疗伤，他自己的身体亦有所透支。
盘腿坐下，楚卿礼吐纳着气息，在这种极度的安静之下，他脑海里的声音就显得极为嘈杂。
“楚卿礼。”
有些冰凉的嗓音，就像是锋利的刀剑划着光滑的地面，是陌生的金属触碰感。
楚卿礼摒弃杂念，并没有理会，继续调整着他的身体。
可那道声音也没停：
“按照你的要求，我让白芒回来了，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那道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僵硬，枯燥。
猛地睁开眼，楚卿礼面不改色的伸出指尖，在额头上敲了两下。
声音便就此消失，四周重新回归安静，可他的心却浮躁起来。
又吐纳了许久，身体的恢复却缓慢，心不平稳，如此也只是事倍功半。
索性不耗费时间，楚卿礼站起来，心道五年过去，妖魔界有了全然不同的情形，他作为被尊崇的魔尊还没有全部逛过。
心情好，他决定带上那只狐妖，体察一下如今欣欣向荣的妖魔界。
推门没走两步，他却突然驻足，抬头望向天边。
有一只极速飞动的纸鹤朝他而来。
楚卿礼抬手，那纸鹤就停留在他掌心，挥动两下翅膀就乖乖展开，是一份书信。
漫不经心的看完，楚卿礼想了想，扔了那纸鹤，往主殿而去。
白芒还在比划着嫁衣臭美，就看到离开没多久的楚卿礼去而复返。
“你随我去个地方。”
白芒想也不想的答应，“好。”
又是冰莲又是嫁衣，她也该投桃报李的。
“那走吧。”楚卿礼眼眸温和了一些，转身对她伸手。
白芒确嘿嘿笑着摆手，“等我收拾一下！”
身体和容貌有了这样好的变化，不臭美一番是不可能的。
白芒乐呵呵的走到镜子前，拿出之前用过的妆奁，选出适合她发型的簪子。
牡丹流苏晃着，她又点好口脂，只这一抹红色，整个人就都明亮起来，犹如冬雪下的梅花。
满意的点点头，白芒两三步跳到他面前：“好看吗？”
楚卿礼只是盯着她含笑的眼睛，弯弯的眉眼，让他恍然回到五年前。
“嗯。”
“那走吧！”白芒兴冲冲的牵着他袖子往前，刚窜了一步就被拉回来。
她不解的回头，就见楚卿礼冲她挑了挑眉。
修真界内，楚家已零落许多，不少的殿宇都空着，侍卫与下人们的规格都少了许多。
偶然吹开一扇门，露出里面堆积在灰尘下的奢华阿堵物，让人能想起当初楚家的繁盛。
不过今日的后院却热闹。
水池边，摆着两桌宴席，放的都是些精致小茶点。
等香炉也点上后，楚书芸挥手让下人先走了，她斜靠在座上，那只威风凛凛的狼妖亦步亦趋跟着她。
她蹙着眉，似乎是有些担心的揉着脚边的狼脑袋。
“你说他会不会来？”
狼妖没回答，蹭了蹭她的膝盖。
若是他不来，她该怎么去找他？
正在思量的时候，狼妖突然站起来，咬着她的衣摆拽了拽。
楚书芸抬头，就见楚卿礼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衫，抱着胳膊走来。
立马站起来迎接，等楚卿礼走近了，她才看清楚他臂弯里那一团白毛。“你抱只狐狸来干嘛？”
那狐狸还像是能听得懂似的，埋头又往里钻了钻，爪子在他胸前抓了两把。
仿若羞于见人。
楚卿礼则低头容忍着她的动作，修长冰冷的指尖，顺着她的毛发摸了两下，眼中笑意淡淡。
楚书芸惊奇的看着他，这五年来，她熟悉的都是臭着脸的楚卿礼，难道毛茸茸真能治愈一切？
第60章 讨好 可爱！
楚卿礼落了坐, 随意的看着桌案上摆放的碗碟，手一直摸着柔软的狐狸毛。
自从五年前北山之巅的那件事，他理所当然的带领着妖魔们, 成为所谓“魔尊”，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这修真界。
楚书芸见他不愿意回答为何带个狐狸, 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这狐狸有什么特殊的, 便也入座。
身侧的狼妖倒是精神，司甚之紧贴着楚书芸的腿，冲楚卿礼龇牙，却不断翕动鼻翼闻着那狐狸的味道。
楚卿礼不耐的动了动指尖, 挥出一道灵光。
他当初就应该确认, 是真的杀死了那只狼妖。
楚书芸挡下了他的攻击, 又捂住司甚之呜呜警告的狼嘴, 有些头疼他们俩一见面就掐架的毛病。
“你几次三番叫我来，所为何事？”
楚卿礼看向她怎么。
犹豫一二后，楚书芸还是先拍了拍司甚之的狼脑袋。
不满的看了一眼楚书芸，司甚之还是没说什么, 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在远处的台阶上卧着。
狼脑袋高昂着, 密切关注他们这边, 一有不对就会立马冲过来。
而直到司甚之走开了, 楚卿礼才松开按着白芒的手, 任由她自由的坐在她怀中, 拨弄着她柔软的皮毛玩。
白芒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我相识一场，如今又是天下动荡过后，多些交流总是好的。”楚书芸望着他道。
她终归是在楚家养了这些年，仍保留着透露正事前绕几个圈子的习惯。
楚卿礼便也随着她, “妖魔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方安稳，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他从桌上捻起一块芙蓉酥，单手喂着怀里的狐狸。
白芒倒是一下亮了眼睛，三两口塞到嘴里，没几下就嚼完了。
“我自然也希望如此，可是天下如此之大，修真界与妖魔界不可能绝无往来。”楚书芸又说道。
懒散撑着下巴，楚卿礼又捻着芙蓉酥递到白芒嘴边，她吃起来嘴皮都鼓鼓的，看上去很好摸。
楚卿礼心动，真伸出指尖，搔动着她吃东西的位置。
白芒不堪其扰，摇头躲避着，脖子一圈的白色绒毛一动一动。
这一刻，楚卿礼是真理解了她之前为何那般喜欢有毛的动物了。
扫去白芒脖子上的碎渣，楚卿礼继续捏起一块投喂她，不太在意的掀开眼皮看向楚书芸，“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已经不乐意吃芙蓉酥，白芒几番转头也没避开，刚才本就积压了火气，眼下更是着恼，尾巴拍了拍，就一爪子挠了他手腕。
楚卿礼手腕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他挑眉，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楚书芸亦惊了一下，哪还有人敢伤害魔尊大人啊，恐怕这狐狸再受宠爱，也得吃苦头了。
只是她还没说真正的要求，他心情不好了可当如何？
狐狸白芒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就怂了，她也没想到她的爪子现在这么厉害，他也不设防。
见他抬起手，白芒忙缩起耳朵，乖乖巧巧的讨好的端坐着，轻轻歪着她的狐狸脑袋。
可楚卿礼的手，只是递来了另一块龙井糕。
血痕还在渗血珠，白芒不敢迟疑，嗷呜一口就吃了。
楚卿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伸出指尖挠了挠她的下巴。
一脸复杂的楚书芸，则是明确了一点：
楚卿礼今天真的心情很不错。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带有些许忐忑，“卿礼哥哥，请你杀了我父亲吧。”
楚卿礼抬眼，嘴里还在咀嚼着东西的白芒也抬了头，一人一狐都莫名的看着她。
“卿礼哥哥，此处没有旁人，我们也便直说吧。五年了，对他的折磨也该结束了。”
那座他亲自打造的大牢，楚书芸也略知一二，楚凌峰看似还活着，可到底在忍受怎样的折磨，恐怕没人能想到。
白芒也想到那次远远一瞥，深不见底的黑暗处关着楚凌峰。
楚卿礼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可整个人的气势就都冷了起来，他摸了摸白芒的耳尖绒毛。
“不可能。”
楚凌峰想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虽然说预料到了他这样回答，可听到拒绝的一瞬间，楚书芸还是不忍的叹气低头。
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对狐狸，浑身白毛漂亮又干净。
联想到他方才对这只狐狸的态度，楚书芸立刻转换目标，她想了想，召来下人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下人就端上来一盆八珍鸡。
将最肥嫩的鸡腿撕下来，楚书芸笑着递给她，“味道很不错的，你尝尝？”
鼻子比以往更灵敏，白芒也就闻到了更加浓郁诱人的肉香味，她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往前两步。
楚书芸更诱惑的晃了晃鸡腿，油汁滴落下来。
再也忍不住，白芒嗷呜一口咬了，狐狸尾巴欢快的晃着。
楚书芸顿时抬起头，看向楚卿礼，“当真不能给他个痛快吗？”
楚卿礼不屑的嗤了一声，“你以为讨好了一只狐妖，我就会为此改变主意？”
楚书芸其实自己也很觉得不大可能，可方才就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何其荒谬，一只区区狐妖能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楚卿礼低眸，看到白芒的瞬间，话语梗塞了一下。
白芒已经吃完了鸡腿，嘴边一圈油，自觉吃人嘴短，心虚的老老实实坐着，方才欢快的尾巴都乖巧垂着。
可是嘴边的油在顺着她的毛发往下滴，白芒飞快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边的毛。
可爱。
指尖倏然掐了一下，楚卿礼将她给抱回怀中，力气很大的揉了揉她耳后的软毛。
他指尖点了点，抬眸看向楚书芸，“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