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渡,你也是够了。你至于吗?就是和你爸服个软的事儿,非得当犟种,跑那么远,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程远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入耳中。

    俞渡拉着行李,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教书育人,奉献自我的事儿怎么能说是找罪受,不要拿你狭隘的心胸揣摩我高尚的师德。”

    宁城八月中旬的傍晚天泛着淡淡的黛青色,远处隐约能看见火烧的云。

    这是俞渡第一次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刚从高铁站出来就被高铁站外吆喝的大爷连拉带拽的骗到了出租车上。

    非常不幸,他的运气没那么好,出租车司机听他口音是外地人,装都不愿意装的带着俞渡绕了远路。

    俞渡现在全身上下加起来就几千来块,看着打表器上的数字涨幅跟指数函数似的涨得飞快,眼皮也跟着跳个不停。

    不等到目的地,他赶忙停下了这笔黑心交易,肉疼的付了司机一百一十块大洋,头也不回的拉着行李往租的小区走。

    要放在不久之前的他身上,别说一百一十块的大洋,就是一百万,俞大少爷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俞渡浑身上下就没几个钢镚儿。

    “高尚的师德?”程远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最好是真因为高尚的师德去的。”

    俞渡忽略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毫不客气地开口,“别叨叨了,你要是有心就给爷爷打点钱,孝敬一下我。”

    程远:“……”

    他怂了,“爷爷,不是我不想孝敬你。你要知道,你老爸说了,谁要是帮你就不再和谁家合作。”

    “我要是帮了你,说不准明天我家老爷子就得亲自给我打包行李。到时候我从北城灰溜溜地跟着你到宁城。你教书,我摆摊,咱爷孙俩就一块儿在明雾那个小县城过一辈子了?”

    “这不挺好。”俞渡走得腿疼,停下来休息的同时还不忘调侃,“而且我这儿也不算小县城。市区,风景好空气好人也好,怎么就容纳不下你程少这尊大佛了?”

    他也没指望程远这孙子真能给他打钱,毕竟他了解他爸那个性子,程远要真给他打钱了,他爸准能挑出错来,还得用这个理由威胁他回去。

    毕竟和他爸闹翻的时候他就说了,不用别人一分钱也能活,做不到就滚回北城去。

    “好是好,可我还想过我纸醉金迷的生活,去你那儿能把我闲出病来。”程远说。

    “滚犊子。”

    程远笑得挺开心,过了会儿认真地说:“俞渡,俞哥,俞爷爷,你听我一句劝,和你爸服个软回来算了。”

    俞渡拖着箱子,总算到了前几天在手机上看好的小区,边和房东发消息边说:“你收我爸钱了?”

    “没收,我程远是那样的人吗?”

    俞渡两片薄唇一上一下的,毫不犹豫地开口,“不一定。”

    程远:“得。”

    他噎了会儿继续说:“真没收,只是宁城又破又烂,和北城能比?你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穿的用的都是奢侈品,随便穿件衣服都是好几万。现在你图新鲜,可等过几天呢?你能受得了那个环境?”

    程远没开玩笑,“再说你高考背着你爸妈换了专业这事儿好不容易翻篇,你爸也不追究了,你现在就乖乖听话,回去继承你爸的家产不是挺好的吗?”

    俞渡和房东发了消息,没一会儿,房东说自己马上过来。

    他才淡淡道:“21世纪我爸还给我玩包办婚姻那套。他给我订了婚,我总不能霍霍人家姑娘吧?”

    听到俞渡的话,程远也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俞渡喜欢男的,良久,他说:“俞渡,你要知道,我们这种人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婚姻事业未来都不属于我们。再说你要真喜欢男人,你不声张,面子上过得去,结了婚照样能玩,你爸也不会说什么。”

    “这种缺德事儿我可不做。”

    俞渡这个优秀师范生还不忘记批评程远,“三观不正啊,程远同学。”

    程远从小就怕老师,听见同学这两字激得一阵恶寒,“行,爷爷,俞老师,您老自己的命运孙子我是管不着了,请便吧您。”

    说完挂断了电话。

    俞渡挑眉,把手机揣进兜里,站在小区外等房东。

    没多久,房东身上披着件大衣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串钥匙。

    她远远的看见站在小区外的青年,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文儒雅的气质。夜风把白衬吹得紧贴在他清瘦的脊背上,勾勒细窄腰的轮廓,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又对着手机里新房客信息看了许久才敢确定。

    “你好,是俞渡吧?”房东难得遇到长得那么好看的房客,大晚上爬起来那点怨气也没了,语气下意识放得温和。

    “是我。”俞渡笑笑,“你好。”

    房东带着俞渡进了小区,给他介绍,“小区里有电梯,你看中的那套房子两室一厅,知道你要来,我找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家具这些也换了新的。这儿离市中心远,房租也不贵,一个月一千五,押金先交个半年的,你看看行不?”

    电梯在五楼停下,房东翻了半天钥匙,总算找到了对的那把,用力把钥匙怼了进去,咔嚓一声响。

    俞渡漂亮的眉眼皱成一团,唇抿成一条直线,好久才问:“没有指纹锁吗?”

    他这辈子就在学校里见过这种锁,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太能接受。

    房东道:“可以换,你要有钱可以自己换。”

    俞渡想了想自己钱包里那几个子儿,还是忍住了。

    他签的那个学校是明雾市的重点高中,倒是可以分配教师公寓,但因为校区是新建的,教师公寓还没建好,说是还得半年。

    老校区那边的教师公寓在市中心,环境破暂且不提,主要是太吵。俞渡睡眠浅,有点动静就容易醒,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租房。

    再说高中部的学生都在新校区,新校区又建在郊区,要是真去市中心那个教师公寓,一来二去的,要一两个小时,性价比太低。

    除了不是指纹锁,其他的俞渡勉强能接受。

    他今天坐了一整天的高铁,又拉着行李走了两公里,现在只想休息。

    和房东签完合同,俞渡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精神了不少。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还没有他以前书房大的空间,叹了口气。

    卧室倒是布置得挺温馨,还有落地窗。俞渡把窗帘拉开,从上到下眺望,明雾这座城市就这样映在了他的眼中,高高低低的楼晕着浅色的暖光,和繁华的北城比不了。

    他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恍惚。

    原来他已经不在北城了。

    现在他在距离北城两千多公里的宁城。

    也不知怎么的,俞渡这瞬间竟然有些想念北城。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从那儿出来的。

    想到这儿,俞渡想到了他老妈。他离开北城那天,老妈眼睛红了一片,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也说让他给他爸服个软。

    但俞渡这人挺犟。

    程远说的没错,他们这种人从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命运。年少时家产随便挥霍,但等有了利用的价值,就得乖乖听话。

    成绩好考个好学校的金融或者管理专业,毕业后进自家公司。到了合适的年龄和同个阶层的富家小姐谈婚论嫁,说好听点叫联姻,难听点叫生意。

    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俞渡天生是个爱自由,爱散漫的性子,实在不想过得那么无趣。

    所以他高考报志愿时背着他爸妈换了专业,填了个生物师范。

    这事儿他爸妈在他大三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他和他爸第一次吵架。

    他爸让他毕业后出国留学,俞渡没答应,仗着天高皇帝远,在海城起义要独立,愣是一年多没用过他爸一分钱,又在b大读了三年的研究生。

    后来不知道他妈和他爸说了什么,他和他爸的关系才缓和了不少。

    他爸也没勉强他了。

    但他爸怎么可能真任由他一直任性下去,这不,一毕业他爸又露出了狐狸尾巴,说什么也要把俞渡押回去结婚。

    俞渡喜欢男人,他爸妈不知道,主要是他怕他一出柜,他爸妈能把他抽死。

    可也不能真害了人家女孩儿一辈子,所以俞渡又和他爸闹翻了。

    这次闹得比上一次闹得更大,他爸铁了心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把他的卡都停了不说,还和他身边的朋友打了招呼,谁要是敢借他钱,以后就别和俞家合作。

    俞渡也心一横,和他爸说不会用别人的一分钱。

    凭着他自己大学还算优秀的履历,加上俞渡上的大学是全国排名能排在前几名b大,毕业没多久就签了个还不错的学校,也就是明雾一中。

    只是宁城的经济,教育资源,医疗在全国都排不上名次。所以即使是明雾的重点高中,明雾一中也很缺优秀的师资。

    俞渡履历唬人,又有大学时的导师推荐,他一来肩上就落了个带高一高分班的重任。

    一想到这儿,俞渡想起过几天还得去学校教务报道,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上一件事儿还没处理好呢,下一件就来了。一件接着一件的,跟催命似的。

    他原本是打算先把房间收拾会儿再睡的,但他来得急,什么也没带,没法收拾。

    看着卧室里的床,俞渡心里斗争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躺了上去。

    整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睡不着。

    放在枕边的手机亮了下,俞渡伸手过去拿,打开后程远的消息弹了出来。

    【程远】:你把卡号给我,我想办法给你打点钱,总不能真把你饿死在宁城。

    俞渡看到消息还有些惊讶,想了想回。

    【c】:难得你有良心一次

    【程远】:滚

    开玩笑归开玩笑,俞渡没打算要。

    【c】:爷爷打算自食其力,就不需要你孝敬了。

    程远顿时感觉自己就多余问那么一嘴,发了条语音过来,“得,您老有骨气。”

    俞渡笑了会儿,关上手机,逼着自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