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洋来宁波并非只是一探虚实,她从前想要相信卓曼,等待卓曼在海盛拿回远舶,但如今的局势已然混乱,她不希望卓曼一个人面对。
对黎越洋而言,只要达成目标,过程与手段并不重要。
她来宁波,已经做好两手准备,顺利的话可以皆大欢喜,她拿回想要的云天码头,卓曼顺利进入海盛的海运业务,不顺利的话,她将使用一切方式拿回远舶,她只要云天码头,远舶剩下的所有资产都将作为她赠予卓曼进入海运的礼物。
想清楚这些,在去往宁波的高铁上,黎越洋又一次因为自己拥有的地位与财富感到庆幸,庆幸这些能让自己帮助卓曼,庆幸自己真的可以陪伴卓曼,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保护卓曼。
宁波之行不会是一场简单的两天行程,黎越洋心里清楚,速战速决在这里并不适用,但她依旧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力求尽快达到目的。
她与卓曼都等不起。
高铁的时速极快,窗外的景色在夜色里漆黑而不可见,黎越洋躺在椅子里,手臂搭在一边,手指摩挲着皮质座椅边,陷入一种紧迫的沉静里。
她一直觉得夜晚是美妙的时光,安静又模糊,能够到聆听内心深处的沉静,也能触碰复杂万象的轮廓。
她期待夜晚和卓曼相见,也期冀尽快结束这一切,她和卓曼能够回归到各自的主线里,在那样的独立里,再去谈论纯粹的交集。
这一次的宁波差旅十分重要,李桐是本次随行的秘书,见黎越洋在一边沉思,自然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心里仍有许多担忧。
她仍然不明白黎越洋大费周章折腾来折腾去想要远舶到底是因为什么,若是因为儿女情长,她又铺垫了许多年,早早就试图与远舶葡萄牙的负责人联系,若是因为其他利益需求,徐广华送上门的机会,她又为了卓曼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多年前,李桐决定放弃陪伴家庭与原有的工作,接受黎越洋的邀请,跨过大洋彼岸来到中国,是因为她心动于黎越洋开出的条件,也愿意通过辅助黎越洋成长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黎越洋选择了她,她也选择了黎越洋。
过去八年里,李桐尽职尽责,与黎越洋一起,乘着中国经济腾飞的大风开疆拓土,她带领的项目几乎很少失手,就算失手,也输得心甘情愿,从未像现在这样,夹在中间难受。
她理解黎越洋对卓曼的私人感情干扰了她的决策,但仍然觉得在神秘而重要的远舶项目里耽于感情是一个不该有的选择。
而于公于私,她都不太好直接提醒黎越洋这一点。
李桐今年已有四十七,如今市场冷淡,经济放缓,她已经动了早点退休回新加坡的心思,最后一段时间,她只想守好自己这么多年积累的声誉,别的也不想再操心了。
正在出神间,包里一处震动。
黎越洋有两个手机,一个是她真正的私人手机号,只有不多人知道,卓曼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她对外的所谓“私人”手机号,多是为了些人情关系,大部分时候都是李桐在管理。
这声震动便来自黎越洋对外的手机号。
李桐瞥了眼一旁对着窗外沉思的人,预备打开手机先行过滤一遍信息,再判断是否需要黎越洋知悉。
手机里一条来自“母亲”的短信:最近好吗?听说你在收购云天码头?
李桐看着这条信息,终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远舶只是幌子,黎越洋真正的目标是云天码头。
黎越洋的母亲自她没什么记忆时就离开了。
她原是香港梁家唯一的女儿,她与黎越洋父亲的结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而香港梁家,正是最早的船运巨头,直到今天,仍在海内外掌握大量船运资源。
黎越洋与母亲不亲近,上一次见面还是几年前,黎越洋在澳洲出差,匆忙间见了一面,但李桐作为黎越洋身边负责人际关系的主要操盘手,逢年过节的礼物与问候却是从来都不少的。
只有李桐知道,黎越洋根本没花心思去准备礼物和问候,这个手机上的所有联系人都没能接近黎越洋的内心分毫。
李桐猜测,黎越洋要云天码头,是因为要开始她对梁家的狩猎了,李桐除了震惊便是感慨,将手机短信递到了黎越洋面前,收敛所有情绪:“黎总,您母亲。”
黎越洋从思考里回神,一边接过手机,一边惊讶地确认:“谁?”
问题在看到短信的瞬间得到了解答。
黎越洋的心沉下来,斟酌了会儿,回道:“挺好的。嗯。”
大概是黎越洋回得太快,电话立刻打过来。
黎越洋冷静地盯着来电显示,任由手机震动,直到来电人主动挂断。
高铁时速370,窗外夜色无垠,人生在幽暗里疾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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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十二点多,黎越洋的商务车停在卓曼的小区门口。
原本时间太晚,黎越洋是不想在今晚来打扰卓曼的,可因为高铁上的短信,她又庆幸高铁的目的地所在城市里有卓曼。
她想见卓曼,她想确定她会被惦记与珍惜,她想找到牵引生命落地的锚点。
看着手机里“什么时候?”下自己那句“今天太晚了,明晚吧”,黎越洋低垂眉眼,重新打字:“可以后悔吗?”
“大概凌晨到,可以见到卓总吗?”
卓曼对两人总是半夜见面并没有觉得麻烦,她理解黎越洋日程繁忙,也体谅她的疲惫,同样的,她自己也没有时间与黎越洋腻腻歪歪。
凤蓉在家里,叫黎越洋上楼显然不太合适,卓曼套了件厚外套出门,本以为大半夜的,两人又要在风里散步,便多穿了些,没想到黎越洋在车上并没有下来,司机正在车外等着卓曼的到来。
卓曼有些意外,与司机道了谢,顺势上车,只见黎越洋躺在后座,听到开门声,微微睁开眼,露出了个笑容。
车内昏暗,卓曼借着关门前的短暂时间,就着门外最后的灯光,迅速看清了黎越洋的样子,接着默默坐到了一边。
黎越洋仍提不起劲,头靠在椅背上,伸手去牵卓曼的手,声音也不高:“抱歉,总是这么晚。”
回握住黎越洋冰凉的手,卓曼摇了摇头,爽快道:“原谅你了。”
黎越洋笑:“这么大方?”
“嗯。”
轻轻摩挲她的手,黎越洋仍旧笑:“为什么呀?”
“因为你看起来挺难过的。”卓曼平静道。
听到这句,黎越洋真的有点难受了,她说不出具体的话:“曼曼……”
并不要求她袒露所有,卓曼侧坐了些,用另一只手碰了碰黎越洋的太阳穴:“又偏头痛了?”
黎越洋不回答,只抬眼认真观察她的表情,过了许久,叹道:“老毛病,睡一会儿就好了。”
卓曼沉默一瞬:“我帮你按按。”
黎越洋看了她一会儿,不点头也不摇头,默认了。
卓曼又向黎越洋那边坐了些,果真慢慢给她按起额头,黎越洋便闭上了眼。
安静的车内,卓曼突然抚了抚黎越洋眼角细微的笑纹:“黎越洋,你老了。”
闭目的女人弯起唇角,笑纹愈加明显:“嗯,80后,你是90后。”
卓曼忍不住使了点劲:“年纪大了记性挺好。”
黎越洋睁开眼,眼里都是笑意,卓曼看着,恍惚间想起她们年少时,黎越洋聪明,总是很快写完作业,又躺在她的床上看她写作业,也是这么笑着。
她心中叹息着,凑近吻了吻她的眼角细纹。
一切都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黎越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不反抗也没有任何动作,静止一般,直到卓曼向后撤退,才抓住她的手:“为什么亲我。”
“道歉,那天,我不该那么说你。”
虽然黎越洋说要删除那天的记忆,但卓曼仍想向她表达自己的后悔。
“曼曼……”黎越洋心都软了,她的眼神温柔,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你还喜欢我吗?”
轻轻揉按的手一顿,卓曼嗡声道:“黎越洋,我最近在想,一段好的感情应当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世界上聪明漂亮的女人千千万,你可以找一个省心的女朋友,我也可以,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互相试探纠缠呢?”
黎越洋不自觉的握紧她的手腕,将那日表达过的心意再次谨慎传达出来:“因为我有一些喜欢你,曼曼。”
卓曼轻轻笑,漏出些无奈的神情:“我知道。”
“你不知道。”黎越洋接着解释:“一些喜欢就够了,喜欢得少一点,喜欢得久一点。”
卓曼摇摇头,抚了抚这人的唇,缓慢而坚定道:“我要你百分之百的喜欢,一些是不够的,你再酝酿酝酿。”
“黎越洋,我累了,不想再赌了,也不想赌输。”
黎越洋眷恋地望着她,在心里悄悄委屈,她想,她已经不知道输了多少次了。
她侧过身来,终于主动去吻卓曼,吻住她的唇,吻住隐秘的害怕,叹息道:“好,你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