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忍孰不可忍,谢善鸣厉声呵斥:“潘成栋你别欺人太甚!”
潘成栋一摊手:“我诚心恭祝新人升官发财,多子多福,出门的时候送子观音还好好的,一路上没碰没磕,谁知道怎么就裂开了,呵呵。”
视线幽幽地移到谢善淩的身上:“一个男人嫁另一个男人还盖着红盖头,你谢家八辈子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哈哈……怪不得为了几个女人就往死里整我,其实你就是女人吧?”
顾望笙正要发作,手中牵红被另一端扯了下,急忙看去。
“大殿下。”谢善淩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冷静。
顾望笙急忙应道:“我在!你别生气,我马上料理他……”
话音未落,谢善淩便轻轻摇了摇头。顾望笙以为他要忍让,正要着急,谢善淩道:“你把我盖头揭了。”
顾望笙发出短促的疑问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动。直到谢善淩重复了一遍,他回过神来:“你要干什么?”
“照做,否则我就自己揭。”谢善淩说。
“……”犹豫了下,只好照做。
便露出了谢善淩今日被喜娘花言巧语哄着涂抹了些脂粉的脸。
其实也只是往两颊和嘴唇上点了点绯红胭脂,让谢善淩病白的脸瞧着有些血色。可仅仅如此,便已是明眸皓齿的惊艳之色。
谢善淩把自己手上的牵红塞到顾望笙手里,示意他抓好别掉地上了。顾望笙这才回过神来:“怎么……”
这声儿一出口,软得把他自己也给肉麻住了,忙清清嗓子。
谢善淩不理他,转身朝一旁走去。
刚刚一件事接着一件,众人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谢善淩要干什么,只顾怔怔地视线跟着他移动,直到——
他走到一个立几旁,拿起摆设在上面的烛台。因是白日,此刻并未燃烧,只是插着一根精致的描画着龙凤交缠的粗红烛。
谢善淩拔掉红烛,下一瞬猛然转身,将烛台伸向身后潘成栋脸上,尖利如针一般的铁刺直直地指向潘成栋的眼睛!
绝大多数人对于猛然朝眼睛袭来的东西天然恐惧,尤其还是尖锐之物。
虽然左右两个壮汉眼疾手快地将潘成栋拉开,潘成栋依旧被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好在被那俩人及时拎起了胳膊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潘成栋本就大伤未愈,今日撑着一口气来想气死谢善淩和顾望笙,此刻自己却先被气得心脏狂跳,耳边轰隆。
转头四顾,见众人瞅自己的脸色满是轻蔑。都在窃窃私语,却又怎样都听不清他们在议论自己什么……想来只有难听的话……
越想越觉得头也痛不欲生,心口也痛不欲生,胯|下更是……
“谢善淩!你敢动我?!”潘成栋恼羞成怒的嘶声吼叫,试图挽回些许的颜面。
谢善淩依旧举着烛台朝着他,一张明明芙蓉花似的明媚面孔此刻冷漠无比。
“我敢,但你不敢让那两人让开。潘成栋,你既想报复我,又不敢真和我一对一地干,恰如你又要奸|□□死民女,又不敢承担罪责,你是我见过最堪称鼠辈之人,你潘家祖宗八十代的脸也都给你败尽了。”
此时大堂内外都一片安静,唯独谢善淩口齿清晰,说的话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他每说一句,潘成栋的拳头就更握紧一分,牙几乎咬碎,却确实不敢让左右护卫离身。
顾望笙很难将自己的视线从谢善淩此时的脸上拔开,却还是艰难地拔了,因为他怕潘成栋身边那两人突然动手,不得不防备地盯着。
但他没有阻止谢善淩的意图。
僵持不下之时,皇室宗老提醒:“潘公子,今日是大皇子的大喜之日,本王代陛下受完礼,还要回宫复命。”
“寿王爷,您老可看得清楚,我好心来送贺礼,是谢善淩拿烛台欲要伤我,您在陛下面前可要替我分辨一二。”
寿王并不想掺和进来。
他不近谢家也不近潘家,甚至有些讨厌谢善淩这后生邪门。然而两相对比惨烈,一个面如冠玉正色凛然,一个猥琐槁木,实在也是令人无可奈何呢……
寿王正要开口斥责潘成栋,潘成栋绷不住了,顺坡下驴道:“不过既是寿王爷开了口,我便算了。放下贺礼,我们走!”
说完就要溜之大吉。
谁料,他刚到门口,忽的顿住脚步,背脊僵直,接下来竟步步倒退回来。
顾望笙原本没顾上那家伙,赶紧看谢善淩好不好,却见谢善淩望向门口的神情愕然中掺杂着复杂微妙的情愫,顺着他视线而去——
随着潘成栋一步步倒退,身形高挑、身着甲胄的少年将军一步步走进来。他神色冷然,年纪虽轻,却很威严。
就连潘成栋身边那两个老兵也不复嚣张,局促地低着头跟着后退。
“……四弟?”三皇子顾裕珩回过神来,在一片寂静中忍不住哧的笑出声,左看看右看看,连声赞叹,“好好好,今儿我算没白来。”
来的正是四皇子顾裕泽。
他走到先前潘成栋挑衅的位置才终于停住。此时潘成栋已退无可退——他再退,身后就是无法无天的顾望笙和还拿着烛台虎视眈眈要戳死他的谢善淩。
潘成栋常仗势欺人但不是谁都敢欺,他先在心中衡量,看人下菜碟。
顾望笙没有母妃,失踪多年,自幼不被皇帝亲近,舅家也放弃了他,就是好欺负;
谢善淩所在的谢家如今都只是些边角零碎,何况当日谢善淩步步紧逼要他性命,不得不撕破脸皮,而脸皮已经撕破,试探出谢家只是退让而无还手之力,自然潘成栋就更肆无忌惮。
四皇子却大大的不一样。
他母妃蔺贤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菅贵妃,蔺大将军府全力支持他争夺大宝之位。
他自身亦是争气,自幼文武双修,十多岁跟随舅舅入营,十五岁时招揽了四十九个有能力与抱负的官宦贵族子弟组建凌风飞骑,以奇兵突袭为最大特色,在边境履立奇功,朝野内外称誉不绝。
而那四十九个飞骑成员的家族自然而然便站了队。
今年初四皇子奉旨去到潘国梁所在的西北营区督查军饷粮草一案。这些年的账目有异,叫兵部给查出来了。
因四皇子与谢善淩的关系,潘国梁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硬仗,却不料四皇子为人竟不迂腐,他主动告诉潘国梁,他多年身在军营,明白马不吃草不能跑的道理,不是朝廷里那些舒怡喝茶的书呆子文官。
至于潘家与谢善淩的恩怨纠葛,他并非不在意,只是设身处地一想,也能理解潘家,因而不会因私废公。
潘国梁私下里感慨过,他不全信四皇子这番说辞,却信四皇子真无害于潘家,至少现在是这样。他认为对方是在施展王道,拉拢迟迟未站队的自己为他夺储助力。
潘国梁依旧不愿表明态度。皇帝还不到非立储君不可的时候,他一旦站队,恐怕生出平白的波澜。
可面对四皇子的频频示好,潘国梁也不会不知好歹,因而特意叮嘱过儿子谨慎对待,对谢善淩的仇怨里万不可牵扯进四皇子来。
四皇子在战场上刚强勇猛,却又有着朝廷里圆滑的手段心性。有时候潘成栋暗暗觉得,即算皇帝再宠爱菅贵妃和三皇子,若非四皇子和谢善淩那点子破事儿,说不定储君的位子其实有定论了。
啧啧,由此可见,谢善淩真是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
但潘成栋来不及在心中多骂谢善淩几句,顾裕泽已然沉声唤道:“杜彬、石飞。”
两个老兵急忙跪下。
“你二人的职责是护卫潘将军回京述职,谁允许你们擅离职守来到这里胡闹?”
顾裕泽的语气并不重,却有着不怒自威之感。
杜彬石飞哪敢实话实说就是潘将军默许的。他们是潘国栋的心腹下属,懂得一些局势进退,明白四皇子不能得罪。
于是只能自己背下这口黑锅,叩首认错:“属下知错,愿领将军责罚!”
“带出去二十军棍,打完送医馆养伤,伤好立刻返回西南营,由校尉降一级为副尉,劳役三个月。”
顾裕泽话音落下,杜彬石飞心中叫苦,却只是再度叩首:“属下领罚。”
原本笔直立在门槛外面的两个同样甲胄在身的兵士立刻走进来,一人领着一个去了外头,很快就传来棍棍到肉的闷响声,竟是当场就在那打了起来。
在这期间,谁也没再吱声,心中默数着二十军棍。
而顾裕泽的视线良久地落在了谢善淩的脸上,眼中深邃,似有着千言万语,却一字也不能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