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三四日,李秉真乱服药的后遗症好了许多,能够行走自如,也能在长辈那儿偶尔露个面,叫他们安心。
大长公主对清蕴这个儿媳有第一面的好印象,再加上法显禅师的批语,很放心她和儿子相处。藏翠笑言,说殿下知道如今有了可以管束世子的人,终于不再一日三问了。
话有些夸张,足以说明国公府对李秉真是何等小心。
日子就这样消磨着,李秉真十日的婚假即将告罄,再过一天,他就该去翰林院上值了。
清蕴有些好奇,“世子在翰林院做什么?”
“修书、研习佛学、作画,偶尔陪陛下讲书听经。”
听起来悠闲,不过仅对李秉真如此。翰林院学士可陪侍御驾,身处其中者无不铆足心思讨建帝欢心,恨不能即刻得天子赏识,去其他地方大展身手,尤其是众多官员所向往的六部。
正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内阁阁老中,又多为六部要员。柳文宗为内阁首辅,担任的就是吏部尚书一职。齐国公未入内阁,但他曾经的麾下将领弃武从文,进朝堂后晋升飞速,现今任兵部尚书,为内阁次辅。
李秉真进翰林院不为前程,所有人都觉得以他的身体,入仕纯粹是打发时间。不至于烦闷无趣,也不至于劳累危险。
至于建帝曾夸他有“治世之才”,他本人又是不是这么想,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清蕴听了这句话,不免揶揄:“那世子去当值,岂不如同闲庭漫步,舒适无比?”
李秉真假作认真思考了下,回她,“似乎的确如此。”
两人齐笑,商议了下,准备去郊外的庄子逛逛,顺便钓些肥美鲈鱼,享受这最后一天假期。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刚整理好一应物什,外面传消息,说是一名姓彭的掌柜求见世子夫人。
成婚前,清蕴就对彭掌柜说过,有要事可以直接来国公府寻她,以前在王家就是这么嘱咐的。
彭掌柜处事老练,遇事大都可以自行处理,去王家找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刚来了国公府店铺就疑似发生变故。
知会过李秉真,清蕴在一处小花厅和彭掌柜见面。
“夫人——”彭掌柜称呼改得极为迅速,见面先连声道歉,表示若非要事绝不会在她新婚时打搅,但这件事已经放了段时日,再拖下去,恐会酿成祸患。
“嗯,说罢。”
彭掌柜说了两件事,一为茶楼最受欢迎的“龙井茶饼”食方被楼中跑堂所窃,卖给了对家“香影社”。他查出跑堂后仔细审问,发现此人是因家中祖母病危缺银子买药,恰巧香影社以利相诱,就铤而走险偷窃食方。
二为除夕前夜有人到茶楼闹事,说茶楼后厨早就蛇虫鼠蚁为患,从茶汤里面捞出滑虫尸体,又从点心里吃出老鼠尾巴,吓得客人连连呕吐,扬言要把茶楼告上官府。这件事当场就解决了,因为茶楼跑堂看出他随身藏了虫罐,罐中装的正是他“吃”出的那些虫子。跑堂身手好,在那人要逃跑时,猛地举起桌椅把人砸倒,再和茶楼掌柜一起把人扭送去了官府。
事情的麻烦就在这里,那人去之前本来承认所作所为,一到官府就变了面孔,痛诉他们用私刑逼供,自己才不得已承认。官府的人一时分辨不出对错,先把人放了回去,派人查案,查着查着,情况对茶楼竟愈发不利。
彭掌柜暗中打探,才知道此人是柳阁老府上严管家的亲侄,自己也经营着一家茶舍,看这儿生意好便来捣乱,没成想被那一砸砸瘸了腿,怀恨在心,不肯用钱私了,非要茶楼开不下去才罢休。
任彭掌柜手眼通天,对上柳阁老这等参天巨物也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于背后的东家。
清蕴沉吟,用了会儿理清思绪,“严管家可有出面?”
“不曾。”彭掌柜道,“但官府那边断案有倾向,恐怕暗地已经疏通过关系。”
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事,关键还是在于背后的人。官府当这茶楼普普通通,没有势力倚仗,哪肯帮他们消灾,送钱也是白送。
如果清蕴出面,这官司当然不成问题,可要她为这种小事做主,未免有失身份。更关键的是,朝堂间利益关系复杂,彭掌柜不确定是否会因此和柳阁老那边结仇,给东家带来不便。
没有立刻表明态度,清蕴视线转到了角落站立许久的少年身上,隐约想到什么,“彭掌柜说的这两件事,不会都是同一人所为罢?”
“夫人洞若观火。”彭掌柜苦笑,示意少年上前,“正是如此,他叫阿飞,点心方子是他所偷,人也是他所砸,我都不知该说他戴罪立功,还是错上加错。本来打算让他直接离开,阿飞一定要来听夫人的看法,看在您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我就斗胆带来了。”
“为维护茶楼而不小心伤了人,当然算不上错。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抓个闹事的闲人会惹出大麻烦。”
此话一出,少年无精打采的双目立刻亮了起来,充满希冀。
清蕴记得他,当初他来茶楼谋生计,掌柜看他个头太小不愿要,而她见此人颇为机灵,生得也有些讨喜,便破例要下他。当时阿飞激动非常,直接跪地磕头,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不过——”清蕴话锋直转,“一码归一码,你为茶楼澄清误会,我很感激,本该给酬谢,可你偷了茶饼食方,损失远超那点误会。何况,你今日能够因祖母生病被对家诱惑,来日就能因其他事被人利用。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彭掌柜应该和你说过,没有送你去官府,已经是我们仁慈。”
“可是……”阿飞急急想要辩解,被清蕴打断,“家中有急,为何不告诉茶楼掌柜,或者彭掌柜?”
阿飞撇嘴,想说却不敢说。在他心中,茶楼里能够帮自己的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面前的东家。无论茶楼的尹掌柜,还是这个彭掌柜,都是利欲熏心的生意人,常挂在嘴边的话都是“做生意不是开善堂”。听多了,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帮自己。
面前两人何等眼力,立马看出他心中所想,清蕴笑了笑,“你觉得两位掌柜不近人情,不愿找他们帮忙。认为我很好说话,在犯过错后仍想找我求情?”
阿飞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当初找东家无门,奶奶生病急用钱,只能先按那边说的做。做完后又心存侥幸,觉得只要说出实情,东家可能会怜悯他,对他网开一面。
如果他成熟些,便会知道,不是生得漂亮又面带笑容的就是大善人。如果他聪明些,也会意识到,如果东家真是他心中想的那样怜悯之心过盛,就不会任用彭掌柜做心腹。
可惜他太年少,无人教导,仅能凭一点匮乏的口才在这努力辩解。
清蕴丝毫没有动容,似是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那一面之缘,你反倒不敢这样做。看来好人并不好当,更容易受欺负些。”
阿飞听完,急得抓耳挠腮,简直百口莫辩,终于在清蕴让人送他出门时鼓起勇气,一步上前抓住她的裙摆。
“阿飞/大胆!”彭掌柜和白芷同时出声,前者立刻吓出满头冷汗,要是东家因他出了什么事,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被两人齐刷刷摁在地上,眼看要被带走,阿飞连忙大声喊,“夫人,有东西,那人身上有东西落了下来!”
“什么东西?”彭掌柜问他。
阿飞不搭理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枚印章,再没了先前明亮的眼神,祈求地说:“是那个人落下的。”
他指的是用虫闹事之人。
清蕴眉头微动,示意白芷去取。
信已经被拆开了,一目十行地阅过,清蕴问阿飞,“你自己拆的信?”
“我不识字……”
他起初还想里面会不会是银票,结果只有三张写满字的纸。如果不是那枚印章看起来特殊,他根本不会留着。
清蕴认真凝视少年,似在确认他有没有说谎,直到他被看得再度红脸出汗,点头道:“好在你拿了出来,此物在你身上,只会招来祸患。”
她没理会阿飞想凭此留下的想法,继续摆手让白芷带人离开,并私下吩咐,着人暗中观察他一段时日。
彭掌柜毫不意外她的决定,给主子做事,重要的从来不是对错,而是忠心。阿飞在这件事上二者都不占,夫人绝不可能留他。
“严管家那儿,夫人准备如何?”
“他毕竟是柳府管家,暂时不要接触。”清蕴道,“官府那儿我会派人去说,让他们按事实判,可以赔一些银子,但不能让对面占理。”
彭掌柜点头,“我也觉着该是这样。”
他很识趣,丝毫没问信封和印章,和清蕴口头上把紧急的事了结了,就告退离去。
这场见面没超过半个时辰,天色依旧很早,清蕴在厅中把那封信又看了遍才回月舍。
算起来应该还有时间去郊外,结果刚看见李秉身影,就听他说,“母亲刚刚着人传话,说今年陛下特准府中众人进宫给贵妃庆生,就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