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地上的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呼吸却无意识间再次急促起来。

    樾为之愣了一下,神情迅速凝重起来。

    他按了按面前人的虎口,试图将人唤醒,见他没反应,咬了咬牙,蓦然抬起爪。

    “嘶——”

    手上的刺痛让燕纾猛然回神,他骤然吸了一口气,偏过头低低地呛咳起来。

    “怎么了?”

    旁边的边叙也闻声转过头。

    他语气间依旧带着遮掩不住的惊讶:“你从前来过这里吗大师兄,我从来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他的声音在看到燕纾的状况后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捂着唇,半垂着头单手撑在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大师兄?”

    边叙伸手想要将他扶住,下一秒却看到面前的人身子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

    “我没事……”

    燕纾捂唇摇了摇头,冲着他弯了下眼:“让边峰主担心了,只是不知边峰主刚才说的……愿曦阁,是什么地方?”

    边叙动作倏然一顿。

    房间内一片寂静,面前的人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眸光微敛,双眼间一派茫然,看起来是真的——毫不知情。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你不知愿曦阁……”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他一再否认……面前的人确乎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视力还未恢复,双眼迷茫不知往何处聚焦的燕纾茫然眨了眨眼。

    暗窗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燕纾眼眸闪了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面前的人先一步倏然站起身。

    “谢师弟……不,宗主应是来了。”

    边叙仓皇后退一步,语无伦次地断续开口。

    “师兄……燕公子你先休息,我出去见一下宗主,一会儿回……不,我还是先不回来,我不应出现在这里……”

    燕纾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慌乱转身,一头差点将旁边的案几撞翻。

    他顿了一下,仰起头无辜开口:“边峰主小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砰”的一声闷响,衣袍纷飞间,边叙慌不择路地一掌直接将房门拍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燕纾默然一瞬。

    淡淡的幽兰香仿佛又弱了几分,燕纾垂下眼,在原地静坐了几秒,似是轻轻勾了勾唇。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旁边同时传来:“怎么?感动了?”

    樾为之从他怀里跃下,抖了一圈蓬松的毛发,望着他悠悠开口:“没想到谢镜泊会把你曾经的屋子留下来?”

    他顶着白猫的身子翘着尾巴转了一圈,“啧啧”开口:“确实舒适得怡,难怪你一进销春尽就吵着闹着要换屋子,原来就是想换回这间……”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面前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感动?”

    燕纾抬起眼,平静地勾了勾唇。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这处愿曦阁是什么。”

    樾为之神情一愣。

    他看着面前的人撑起身,微微晃了一下,寻了个蒲团慢慢坐下,清隽的腕骨凹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的愿曦阁,早在从前被一把火烧没了。”

    “都是假的,我有什么好感动的。”

    ·

    暖阁外,边叙“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地抬脚往外走,刚转过一个拐角,忽然感觉面前多了一人。

    紧接着,谢镜泊微沉的声音传来:“四师兄?”

    “师弟?”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倏然抬起头焦急开口:“师弟,大师兄他的记忆到底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皱眉打断他的话。

    “四师兄为何在这里?”

    边叙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薄帖,递了过去:“昨日学堂长老殿那弟子我已审完。”

    “他虽极力否认此事与长老殿有关,但我在他住处发现了大量沾有魔气的符纸,似是在进行反复演练,同时我还寻到——三长老独发的悬火帖。”

    谢镜泊皱了皱眉。

    长老殿三位坐镇长老,每人门下有专门用于差遣办事的三张悬火帖,帖令所指,无论何处,无事不成。

    但悬火令不可能只用于学堂里小打小闹般,谢镜泊抬手将帖子接过,微微翻动了一下:“确认过了?”

    “已确认,悬火帖为真,上面有三长老特有的灵力印痕。”

    边叙迅速开口:“只是还未确认三长老那边,是否有悬火贴发出或遗失。”

    他抬头望向谢镜泊,声音再次压低了几分:“需要我再去查探……”

    谢镜泊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手指间那薄薄的一贴在烛火下闪烁着点点猩红,谢镜泊静了几秒,抬头望向边叙。

    “多谢四师兄,之后的事不劳费心,四师兄先回去休息……”

    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下一秒却忽然感觉面前横过一只手,紧接着,自家向来木讷迟缓的四师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拦到他身前。

    “等一下——”

    “师弟,你为何要在你寝殿的密阁内,建一间大师兄曾经的愿曦阁?”

    谢镜泊脚步一滞。

    “四师兄原来刚才是从那里来。”

    谢镜泊目光沉沉,无声勾了勾唇:“我从不知,四师兄何时有闯人寝殿的癖好……”

    “大师兄刚才晕倒在里面。”边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谢镜泊身子一颤:“他如今……”

    “如今已没事了。”边叙匆匆开口。

    他不待谢镜泊追问,继续迅速开口:“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处愿曦阁?又为什么把大师兄的禁闭放在这里……”

    “他又没做错事,我为何要关他禁闭。”谢镜泊侧过头,直接略过了他第一个问题,低声开口。

    边叙皱眉:“可你还是把他关到这里……”

    他神情疑惑,平缓的语气说着最激烈的词句:“大师兄失忆了,你不是真的要……软|禁,还是金屋藏娇……”

    ……谢镜泊感觉自己一瞬间看遍了民间那些话本子。

    边叙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抬眼:“你是在保护他?”

    谢镜泊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他,面沉似水。

    ·

    另一边,暖阁内。

    樾为之看着床脚的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跃上床头,轻轻“啧”了一声:“怎么?难过了?”

    “嗯?”

    燕纾有些恍惚地抬起眼,下意识扯出一个笑意:“我难过什么?”

    他垂下眼,轻声开口:“仿制品虽是仿制,倒也挺逼真的……说起来,我应该高兴,当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一场大火里都烧了个干净,也难为谢镜泊造了这么个所在……”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却疏离漠然,连向来萦绕着些许笑意的桃花眼间,都没半分喜色。

    “只是他既如此,早去做什么了。”

    樾为之一时不言。

    燕纾闭了闭眼,偏头咳了咳,哑着嗓子漫不经心地继续开口:“如今也不知,他建这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樾为之对燕纾的过往也大概知晓几分,无声地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能说出一字。

    他前爪在地上烦躁地扒拉了两下,白猫被他的情绪带动,也“喵呜,喵呜”地呜咽起来。

    燕纾闻声淡淡偏头,下一秒,却看那一团毛球忽得凑到他近前。

    樾为之翘起尾巴,俯下身,艰难地用脑袋将燕纾的手一点点拱开,身子团到他腹间,有些嫌弃地把尾巴一点点缠到了他腕骨上。

    燕纾一愣,神情间终于多了一份讶然:“你……”

    “别难过。”

    樾为之从他怀里仰起头,轻声开口:“为过去的事情难过,不值当的。”

    他一边说一边生疏地偏头想去蹭他掌心,却被这白猫会错了意,身子一扭,直接躺了个四脚朝天。

    燕纾没忍住轻笑出声。

    樾为之脸上有些发烫,但反正丢的又不是自己的脸,咬了咬牙,到底忍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轻声开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小纾。”

    “别怕,有我在你身后。”

    燕纾捏了捏怀里猫咪爪下的肉垫,没有说什么,心情却明显好了几分。

    樾为之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警告般开口:“还有,我今日之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好啊,”燕纾眨了眨眼,忽然弯下腰,笑眯眯凑到他近前,“那作为交换,你再叫一声来听听?”

    ……樾为之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什么叫一片良心喂了狗。

    他瞬间从燕纾怀里挣脱:“燕宿泱——”

    “好了,不闹你了。”

    燕纾捂唇咳了咳,重新恢复了一派温然。

    他抬起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帮我一个忙。”

    “去帮我听听那俩人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