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行渊回神,根本没听她说的是什么。

    他从来不相信这些生意人的说辞,也不会随便吃什么东西。

    尤其是药。

    封行渊拿过她手里的丹药瓶,起身放进了她收拾好的包裹里,“你若是想带就带上吧,如果想吃,我找你拿。”

    鹿微眠见状也没坚持,走回床榻间上去准备睡觉,“那你到时候记得找我要。”

    围猎当日,天清气朗。

    皇家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皇城出发,长安城内声势浩大。每年秋猎的含义不同,在和平期间就正好是丰收时节,也通常是祭祀祈福的好日子,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城内百姓往往会借此机会庆丰收。

    但如果是战乱危机年份,围猎就是皇家展现武备,整兵肃容的军政策略。

    鹿微眠只记得,这是最后一场和平年间的围猎。

    几乎所有人都不会预想到,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有一场近乎倾覆一切的战事和灾难。

    因此,这次围猎场上的氛围极佳,大部分人都在商议着进了上林苑如何游玩。

    鹿微眠还在认真清点着自己的行李。

    暮云看鹿微眠带的东西,都是跌打损伤和包扎伤口用的,“夫人,怎么都是这些啊。”

    “猎场上刀箭无眼,这些得备着点。”鹿微眠收拾了一部分,叫暮云送去给父亲和弟弟,“叫阿峥小心着点,听父亲的话别乱跑。”

    暮云拿了东西应着离开。

    正好也到了猎场,各家下人们纷纷去领营帐和工具,准备搭建。

    鹿微眠下了车就听见有人叫她。

    她循声看见一个样貌温婉的女子,眼睛亮了一下,“褚楚姐姐。”

    褚楚小跑着过来,“可算是让我见找你了,酸梅茶喝了吗?可还喜欢?”

    鹿微眠见着她自然而然地拉过褚楚的手,“喜欢的,我最喜欢了。”

    褚裕站在不远处,端着温和的笑,看着她们闺中好友相见。

    褚楚瞧着鹿微眠面色红润,精神气也很好,隐约觉得她在封府应当过得还可以。

    最起码不像是她想得那么糟糕,“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鹿微眠环顾四周,“歆月姐姐没来吗?”

    “她来了,不过一早就被她母亲叫去陪着聊天了。”褚楚拿出来自己准备好的暖手炉,“瞧瞧你手凉的,山里天冷,这个给你。”

    鹿微眠推脱着,“没事,你用吧,我不冷。”

    “专程给你准备的小姑奶奶,拿着吧,免得你生病了还要哼哼唧唧地麻烦我。”

    鹿微眠细看暖手炉外面的绒线荷包上绣了一只小鹿,挽过褚楚,亲昵道,“谁让你这么厉害,我生的病你恰好都会治。”

    不远处正在安排值守的封行渊听见了熟悉的撒娇声,视线扫了过来。

    不过片刻就收了回去。

    少年眉眼稍沉,想起前阵子她夸他厉害的场景。

    哦。

    原来谁在她那都可以厉害。

    她眼里厉害的人怎么这么多。

    听起来,多得好像杀不完。

    没多久,朝堂官员要趁着太阳没下山,跟着皇帝皇后先去附近的皇家道观祭祖。

    家眷倒是不必前去,但是需要在南凌池边放祈天灯。

    大家在祈天灯上写上自己的愿望憧憬,告知上天,以求愿望成真。

    各位官家夫人闲坐在一起,一面准备着放灯,一面闲聊。

    伯爵夫人坐于主位,随手写了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罗氏与几位夫人称赞不已,“还得是您,才有这般心胸。”

    “你们言重了,我不过是随手一写。”谷夫人端正而清肃,“国运昌盛了,我们才能好好度日。”

    谷夫人转头问罗氏,“你想写什么?”

    罗氏展开灯面,“我就写家和万事兴吧。”

    谷夫人点头,“这也不错。”

    “说来也惭愧,”罗氏叹了口气,将这些时日的苦水倒出,“我们家新回来的侄子性格孤僻冷淡,认我们是怎么捂都捂不热,时常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前阵子还把芙安吓着了。”

    “芙安那般好的性子,最是能体谅亲近人的,被他吓得整日哭闹。”

    “啊?”谷夫人认真地看她,“为何吓芙安?”

    “不过是芙安与他迎娶的新妇玩闹,不小心打坏了一个簪子,惹着新妇不快,便报复了芙安。”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谁家的姑娘啊,怎么这般小气?不过一个簪子,还得理不饶人了?”

    “诶?”有人反应过来,“封府迎娶的新妇,该不会是……”

    “哎呀,”罗氏装模作样道,“也不能这么说,的确是芙安有错在先,还说着要赔她,谁知不能赔就……也是我们的错,不知那簪子那般金贵。”

    此话一出,谁还能不知道封府新妇、鹿家姑娘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纷纷沉默了下来。

    罗氏心下得意,想着自己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坏了那鹿微眠的名声。

    “芙安这孩子性子软,没那么多心思,想必日后与她多说些好话,人家也就不计较了。”罗氏继续在伯爵府谷夫人面前多说些封芙安的好话。

    旁边有人出声,“你说得可是鹿家那位姑娘,鹿微眠?”

    罗氏连忙露出一副不好多说的表情,“这也是我们的家事,我这个婶婶到底隔着一层关系,也不好说太多。”

    罗氏将可怜劲演足,正等着旁人来同情她。

    不成想,那人慵懒又毫不客气道,“既然知道自己说得太多,那不如就闭嘴吧。”

    “封轸与你为何不亲近,我们外人并不知道。”说话人就坐在谷夫人旁边,罗氏认得,那是谷夫人的长女,谷歆月,“但是阿眠与我自幼相熟,最是软绵好脾气。”

    “能把她惹不快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

    罗氏脸色一僵。

    “要么是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小人。要么是为非作歹、还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恶人。”谷歆月打量着她,“但我也不好说你和令媛是哪一种,对不对?”

    罗氏唇角抽动了一下。

    周围人的视线在谷歆月和罗氏之间打了个来回,自动听从谷歆月的说法。

    有人打着圆场,“可能是有些误会,也没有这么严重。”

    “是,我瞧着那姑娘也是好脾气,”罗氏试图转圜着,“只不过她嫁过来比较突然,可能也有些许不情愿,对待我们有些情绪那是正常的。”

    “对你们有什么情绪啊。”谷歆月看着她,“你说话能不能直接一点,不提如何玩闹,如何打坏的,总是这样一面之词、弯弯绕绕地指责人家小姑娘的错处很有意思吗?”

    “歆月。”谷夫人出声制止,“少说两句。”

    谷歆月翻了个白眼靠在旁边。

    “你们的家事我们不参与,”谷夫人看着罗氏,“但眠眠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单纯良善,不是你说得那般,若非陛下指婚让眠眠下嫁你们家,我又没有亲生儿子,不然定是要替犬子去鹿府求亲。”

    谷夫人都这般说辞,在场的官眷心下也有了数,转头看向罗氏的眼神开始审视起来。

    “是,应当是有些误会的。”罗氏脸上挂不住,连忙说好话,“我们也知道,这门婚事是我们家得了个便宜,所以我方才说话也在找我们自己的错处,没有一直怪她。”

    “那可不是个便宜啊,”谷歆月语调拖长,“那是个宝贝。”

    “别不是想从她身上占便宜不成,跑这里来吐苦水、博同情。”

    谷夫人又碰了谷歆月一下,“你这话多的,你祈天灯写好了吗?”

    谷歆月这才懒散地嘀咕,“不爱写那些东西。”

    她本就不爱在这里聊天。

    周围看热闹的夫人看够了,很快转移了话题,南凌池边再次热闹如初。

    南凌池边,鹿微眠与褚楚面对面坐着写灯。

    鹿微眠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手中的笔,思量半天,才发觉自己想写的东西太多了。

    纸灯上根本写不下。

    鹿微眠凑近褚楚,“姐姐写的什么?”

    褚楚拿过来给她看。

    鹿微眠看见纸灯上漂亮柔和的字迹,“岁岁今朝无灾苦”。

    鹿微眠感叹着还得是褚楚姐姐,她重活一世早就没了那么高远的憧憬。

    鹿微眠咬了咬笔尾,简简单单写了一句,“愿父母弟弟、阿轸平安顺遂。”

    褚楚瞧见那个“阿轸”,“世人都道朝中的铁面鬼将乖张冷僻,如今看来好像也不尽然。”

    鹿微眠仔细看了一会儿自己写的祈愿,“他生分的时候是这样的,好在他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从前日子过得苦了些,难以与人接近,难以相信他人。”

    “他其实挺单纯的,你对他好一分,他也会还一分。不管是不是不想欠人情,比起那些自私自利没良心的人,都要强上百倍。”

    褚楚听着她的话,弯起唇角,“如此便好。”

    两人帮衬着在入夜时分跟大家一起将祈天灯放起来。

    看着点点金红灯盏升入星空,南凌池边一阵一阵的嬉笑赞叹声。

    鹿微眠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与褚楚在南凌池边闲逛。

    祈天灯高悬入夜空。

    朝官与皇室众人从道观出来,恰逢漫天祈天灯的佳景。

    皇帝走在前面,沿着南凌池一面赏景一面回营地。

    不少人在认领自己家眷的祈天灯,笑道,“这定是我家夫人写的,她与我说过……”

    “我家里定是还没放,他们要等我回去一起写。”

    封行渊并没有当回事。

    只是走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慕青辞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了夜空中某一处,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封行渊顺着慕青辞的视线看过去,径直看见一枚火红透亮的灯盏上,赫然写着“愿父母弟弟、阿轸平安顺遂”。

    祈天灯微光影影绰绰,映照在少年面容上,漆黑瞳孔深处映衬着灯盏光芒。

    封行渊秀眉轻蹙。

    竟然会有人希望他平安。

    很新奇的祈愿。

    新奇到封行渊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