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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4章 纵横派 一

    双方面面相觑, 一时间都没说话。段星河微微一笑,道:“先生画的是谁?”

    画师没想到他俩这就回来了,有点不好意思,道:“方才我见两位在旁边站着, 这位小郎君生的俊美, 一时难以忘怀, 便画了下来。两位小郎君是修道之人么?”

    步云邪平和道:“先生好眼力。”

    那画师一向爱跟长的好看的人打交道。步云邪随口说了一句话,画师便高兴起来, 道:“我一看就觉得两位小郎君气质不凡, 道骨仙风的。喔对了, 这幅画两位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好了。”

    那副画确实挺好看的,步云邪道了声多谢, 接了过来。段星河见他画得这么像,心头微微一动。他拿出一块银子, 那画师连忙摆手,道:“不要钱,送你们的。”

    先前给魏小雨做的画影图形已经贴完了,正好多做几张备着。段星河道:“先生的画技高超, 我想请你给我小妹子画个像。我给你描述她的模样, 你能画出来么?”

    画师有了点兴趣, 道:“能啊,我常帮人画像,你说来试试。”

    段星河搬了个板凳在画师旁边坐下了, 道:“她十一岁,瓜子脸, 腮上有点肉,眼睛大大的, 低一点……眉毛比这个浓一些,不不,再稍微淡一点,对了……”

    画师画了一阵子,段星河觉得差不多了,抬头道:“你看怎么样?”

    步云邪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有九成相似了。他惊喜道:“就是这样,先生太厉害了!”

    画师也挺自豪,道:“我就说我画的像,镇子里有人丢了孩子、猫狗找我画,都能画个七八成。上午贴出去,下午就找到了。”

    他在街上画画太屈才了,该去衙门找个活干,高低能当个找人的台柱子。段星河道:“先生照着这个再画一百张,十张画在羊皮上,九十张画在纸上,做成告示大小。刚才的钱就当定金,画完了我给你结剩下的钱。”

    那可不是一笔小钱,画师今天开了大张了,高兴道:“那你们过几天再来吧,我画完了等着你们。”

    两人回了驿馆,早早地歇下了。皇帝崇尚炼丹,常派钦天监的人外出行走,各个驿馆里都有丹房。步云邪在丹房里待了几天,炼了不少补气血的大还丹,还有些止血的金疮药、黄连解毒散。他们行走在外常会遇到危险,把药带足了心里就踏实多了。

    步云邪每个人都发了一些药,还有几个香囊,里头盛着雄黄、朱砂等物配成的香丸,能够辟虫蛇秽气。伏顺拿到了香囊,嗅了嗅道:“好香啊,还是二师兄好,想的这么妥帖。”

    伏顺虽然爱偷懒惹事,但生了一张巧嘴,夸起人来不遗余力。步云邪道:“多亏了李兄帮忙,要不然我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么多事。”

    李玉真谦虚道:“我就打打下手,炼药还是步兄在行。”

    赵大海把香囊挂在腰上,觉得自己这个粗人也变得风雅多了。李玉真拿着个香包没送出去,道:“段兄呢?”

    厚厚的棉布帘子一掀,段星河大步流星地从外头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摞羊皮,背囊里插着几大卷告示。他给每人发了一张羊皮,道:“画好了,看看怎么样。”

    众人接过去,见上面画着魏小雨的半身像,旁边写着她的名字和年龄,画得跟她本人一般。羊皮不怕弯折磨损,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方便携带。有了这画,他们找人就方便多了。伏顺高兴道:“大师兄,还是你有办法,免得问来问去的麻烦。”

    李玉真把香囊和药给了他,段星河把东西揣在怀里,道:“辛苦你们了。”

    步云邪不怕忙活,就怕没有趁手的家伙事,道:“难得有炉子,当然得多炼点药备着。在野外什么也没有,就麻烦得很。”

    段星河想了想,道:“那……要不然就带着炉子上路?”

    “啊?”步云邪眨了眨眼,“一个紫金丹炉那么重,怎么拖得动啊。”

    段星河根本没考虑能不能拉得动的问题,迈步出了门,道:“我去问一下。”

    步云邪有点奇怪,见他去了驿丞的办公所在,便也跟了过去。段星河道:“我们能拿点炼药的器具走么?”

    驿丞连忙起身道:“大人为陛下效力,办公务要紧,需要什么尽管拿。不过……这些都是朝廷的东西,要写条报备。”

    段星河道:“这个容易,我给你写就是了。”

    他拿起了笔,铺开纸写道:“十月二十三,自白沙郡驿馆拿紫金丹炉一个,药师柜一个。碾子、砂锅等其他炼药器具若干。”

    他回头看步云邪,道:“还需要什么东西?”

    步云邪有点傻眼,这样就把他们的丹房搬干净了,还能需要什么东西。

    段星河落款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钦天监的印信。驿丞十分诧异,道:“紫金丹炉和药师柜……大人拿得动么?”

    段星河道:“应该能吧,这样就可以拿走了么?”

    这些东西虽然个头大,其实也不贵重。他们拿走了,驿丞再跟朝廷申请一套新的就行了。可这些东西太沉了,就凭他们那两匹马拉的车,拆了顶子也装不下。

    驿丞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拿走,道:“行是行了,大人还要申请一辆车么?”

    段星河道:“不用了,多谢。”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已经想好了怎么办。步云邪和驿丞都有些困惑,跟着他去了东边的丹房,李玉真等人也过来了,屋里乌乌泱泱地站了一圈人。段星河伸手招了招,和颜悦色道:“瓜皮,过来。”

    墨墨拍着翅膀飞到他跟前,眨了眨黑豆眼。段星河指着面前一人高的丹炉道:“能不能把这个东西吞下去?”

    驿丞知道它是步云邪的灵兽,哈哈笑道:“这小家伙怕是不行,它嘴才多大点——”

    他话音未落,墨墨已经张开了深渊巨口,把紫金丹炉吞了一半下去。

    驿丞:“……!!!”

    段星河鼓励道:“再加把劲,吞下去给你牛肉干吃。”

    墨墨扑腾着翅膀,连脚趾都在用力。它甩了甩头,一伸脖子,把紫金丹炉倒翻起来,一口吞了下去。

    驿丞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几百斤重的紫金丹炉消失在面前,整个人都不好了。墨墨依旧像个萝卜一样大,那个炉子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段星河摸了摸墨墨的肚子,道:“噎得慌么?”

    墨墨打了个嗝,好像根本不碍事。

    步云邪有点心疼,道:“沉不沉啊?”

    墨墨蹭了蹭他的手心,步云邪掰开它的嘴看了片刻。里头黑咕隆咚的,风声呼呼作响,那个铜疙瘩吞进去就扔到了虚无的空间里,没给它造成任何负担。

    段星河道:“吐出来给我。”

    墨墨张开了大嘴,甩了甩头,一人高的紫金丹炉咕咚一声滚落出来,三只脚朝上歪着,上面沾满了口水。

    步云邪前几天一直待在丹房里,顾不上别的事。段星河把墨墨带在身边,闲来无事,经常拿着核桃、石榴之类的东西训练墨墨。教了几天,它对他爹的要求心领神会,已经能熟练地吞吐需要的东西了。

    段星河从荷包里掏出一大块牛肉干喂给它,用力摸了摸它的头,夸奖道:“好孩子,真棒!”

    墨墨十分骄傲,开心地蹭了蹭他。驿丞惊呆了,道:“不愧是钦天监的大人,这用灵兽搬运之法实在是太绝妙了。小人今日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段星河谦虚道:“还好还好。瓜皮,来,再试试把这个药师柜吞了。”

    高大的药师柜上,一排排都是盛着各种草药的抽屉,上头写着人参、当归、威灵仙、半夏等物。墨墨飞到柜子的一角,张开大嘴,轻而易举地把它吞了下去。它拍着翅膀飞过来,伏顺生怕它把自己压垮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道:“找你爹去,我细胳膊细腿的,可担不动你。”

    墨墨飞到了段星河的肩膀上,分量也就像只小猪崽一样。段星河又喂了它一块牛肉干,道:“真乖。”

    这样一个能够代替随身空间的灵兽在整个修仙界都是极其珍贵的,众人彻底服了气,道:“了不起,咱们是捡到宝了。”

    带着药师柜和紫金丹炉上路,就能随时随地炼丹了。步云邪十分高兴,过去摸了摸墨墨,道:“多谢你了。”

    墨墨眯起了眼,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驿丞有点怕它,生怕这家伙一时兴起把自己也吞了,道:“卑职还有事没办完,先走一步,各位请自便。”

    他快步离开了,其他人待在丹房里。步云邪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出来这段时间,大家都意识到这个世界的邪修太多了。他们这点本事根本不足以自保,必须赶快提高自身的修为,要不然下次遇到什么妖道、伥鬼之类的东西,应付不来就糟了。

    段星河寻思道:“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吧,练一练功,顺便看看告示牌上有没有任务,挣点钱花。”

    伏顺搔了搔头道:“我们去看过好几回了,都是空的,一贴出来就被抢走了。”

    赵大海道:“就是,上午我们还见三个人为了一个任务在街上打起来了,就为了二十两报酬,打的头破血流的,亏大了。”

    那告示牌前经常围着不少人,能不能接到任务全看手速。都是一群莽汉,打起来也是常事。段星河道:“那就随缘吧,各自回去练功,别偷懒。”

    众人各自散了,步云邪抱着墨墨坐在窗边,随手摸着它的背。他长得好看,就算抱着一只小猪也不失优雅。丹房里弥漫着药草的气息,炭火烧的暖融融的,墨墨眯着眼,身体窝成圆滚滚的一团,很是惬意。

    段星河坐在旁边,看着那情形觉得有些眼熟,道:“你以前是不是有过一只猪,也叫瓜皮?”

    步云邪摸着崽子的手停了一下,淡淡道:“嗯,你记得啊。”

    段星河寻思道:“记得啊……上一只的名字好像也是我起的,这只应该是瓜皮二号了。”

    青岩山上有许多动物,寨子里的人常常去山里打猎,也会下夹子。小时候步云邪在山里发现了一个捕兽夹子,上面夹着个小山猪,它背上的花纹一条条的,圆溜溜的像个小西瓜。

    段星河本来和他一起去山里捡蘑菇,见了那只小山猪十分惊讶。它应该是夜里踩到夹子的,地上有不少血迹,已经挣扎的没劲儿了,认命地窝成一团。

    它见有人来了,怕的不得了,发出了吱吱的叫声。步云邪看了它良久,道:“哥,它好可怜,咱们把它救下来吧?”

    天快亮了,猎人就要来收夹子了,到时候抓回去就把它做成烤乳猪。段星河也有点同情它,过去用力一掰,把夹子打开了。小山猪终于恢复了自由,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倒在了地上。它的一条腿被夹断了,走不了路,不管的话它很可能被其他野兽拖去吃掉。

    步云邪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背,仰头道:“要不然就带回去养吧?”

    段星河回头把地上的脚印搓掉,免得猎人发现了骂街。小山猪的毛上沾着血,身体怕得不住发抖。步云邪温声道:“别怕,回去我给你敷药。”

    段星河道:“师父肯定不让养,你放哪儿,家里也不让养吧?”

    步云邪把它放在了装蘑菇的竹筐里,背在了身后,道:“跟我爷爷说说,养在院子里好了。”

    两人往回走去,步云邪的心情很雀跃,道:“给它起个名字吧,以后它就是咱们两个人的猪了。”

    段星河想了想,道:“长得像个西瓜似的,就叫瓜皮好了。”

    步云邪笑了,道:“好,那就叫瓜皮。”

    段星河送他们到寨子门口,回逍遥观去了。步云邪进了院子,母亲从屋里出来,道:“回来啦,蘑菇捡的怎么样?”

    步云邪把筐子放在了地上,扒开了上面盖着的草叶子,道:“没捡到蘑菇,但是捡到了这个。”

    母亲见了筐子里探头探脑的小山猪,有些惊讶。步云邪把它抱了出来,道:“它腿受伤了,咱们养它好不好?”

    爷爷听见了声音,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小山猪把鼻子搭在步云邪的胳膊上,看着周围的情形。爷爷跟它大眼瞪小眼,沉下了脸道:“不准养这个,它以后会长得很大,獠牙会很长,还会咬人。”

    步云邪没想到家里人这么排斥它,心里很难过。段星河已经回去了,没人帮他说话。他只好望着母亲,祈求道:“阿娘,让我养吧。我从小教它,它不会伤人的。”

    母亲虽然也很同情它,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听你爷爷的吧,咱们不能养它。”

    爷爷扳着脸道:“弄出去,不准再讨价还价了。”

    阿爸从旁边过来了,提着小山猪,把它扔到了院门外。步云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亲拉着他进了屋,道:“你以后是要做祭司的人,怎么说哭就哭,忍住。”

    步云邪还是没能忍住,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天,阿爸和爷爷都没他。当天晚上他好像听见了小山猪嚎叫的声音,但又很远。他放心不下,趴在窗户上往外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隔天步云邪去逍遥观上早课,在路边发现了那只小山猪的尸体。它应该是被黄鼠狼抓住了,内脏都被掏空了,身体也被吃的乱七八糟的。步云邪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对它置之不,它就这么死了。

    它这么小,又受了伤。自己给不了它保护,却又把它带回来,这种没法负责的善良根本就是一种残忍。步云邪心里充满了负罪感,如果没遇到自己,说不定它还能有一条生路。

    步云邪记得自己就这么去了逍遥观,上完了早课,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段星河问过他那只小山猪去哪儿了,步云邪说治好了伤就放走了,段星河也没再追问。

    直到十多年后,再想起当时的情形,就像打开了一个陈旧的匣子似的。

    段星河道:“瓜皮一号还好么?”

    步云邪静了片刻,道:“我没给它治伤,家里人不让养,直接扔出去了。”

    段星河其实也早就猜到了,山里这样的动物多的是,活不下去也是它的命。但步云邪一直很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勇气保护它,它才会死的。

    段星河看着坐在他膝上的墨墨,轻轻叹了口气。在玄武山上,他应该是想起了小时候的那只小山猪,才决定养它的吧。

    “瓜皮。”

    段星河叫了一声,墨墨抬起了头。段星河道:“你前头还有个哥哥,它是一号,你是二号。你沾了它的光了,知不知道?”

    墨墨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眼神很温顺。步云邪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别这么说,它就是它嘛,各有各的好。”

    段星河便笑了,道:“也是,现在还难过么?”

    步云邪淡然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虽然这么说,还是有点伤感。他现在长大了,能决定自己喜欢什么,也有能力保护喜欢的东西,这样就够了。

    段星河陪他坐了一会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虽然身上有伤,好在还能炼气。他盘膝坐在床上,吐纳了两个周天,感觉体内的力量渐渐充盈起来。这个世界的灵力确实格外充沛,修炼的速度比原来快多了。

    段星河自从到这里以来,一直没放松修炼,即使在采石场那么糟糕的环境里,隔三差五也要找时间行气片刻。最近他感觉自己的能力有所提高,索性接连几日闭门不出,想要突破境界。

    这天他炼气到深夜,心神与天地合一,仿佛徜徉在虚无之中,极为畅快自在。大量的真气在丹田中涌动着,他忽然觉得灵台一闪,周身散发出点点幽紫的灵光,来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他长舒了口气,终于到达筑基三重了。段星河修炼的速度很稳,跟一般的年轻人相比已经算是快的了。以这样的速度修炼下去,不到百岁就能修到元婴的水平。

    “嘶——”

    胸口忽然一疼,又很快平息了。短暂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仿佛是虺神在提醒他别得意,他永远逃不出它的桎梏。它就是要折磨他,想看他绝望痛苦的模样。段星河偏偏不为所动,只当诅咒不存在。

    “傻小子,你这样不辛苦么?”

    段星河下意识抬起头,上方一片空无,他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知何方生出了一阵黏腻的声音,仿佛有什么难以名状之物浮现出来。那个低沉的声音道:“早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偏要走独木桥,臣服于本座难道就这么难么?”

    段星河不答,那个声音又道:“遇上难事了,便求我帮忙。如今又当不认识本座了,你这小子还真是条白眼狼。”

    它的声音有些戏谑,又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就像俯视着蚂蚁箱的人,拿出一根小棍儿,轻轻拨弄着里头的蚂蚁。

    段星河道:“你折磨了我这么久,还想干什么?”

    那个声音道:“做我的仆人,我会赐予你更强大的力量,让你横行世间,为所欲为。”

    段星河上回给它偷了头羊就已经够后悔的了,若是再为它杀了人,恐怕要被千夫所指。他对此毫无兴趣,道:“不必了,我不会为你做事的。”

    那声音缓缓道:“不识好歹,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本座的垂青么?”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段星河冷冷道,“我不想答应,就不答应。”

    那声音轻轻地笑了,道:“那你想要什么,不需要力量的话,你想要财富么?”

    段星河道:“钱够花就行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缺。”

    那个声音依旧没放弃诱惑他,又道:“那你追求什么,本座都可以满足你。”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道:“我想要自在。”

    那声音道:“当本座的仆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岂不是天底下最自在的人?”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听命于你,身不由己,还不是真正的自在。”

    那声音饶有兴味道:“那你——觉得什么是自在?”

    段星河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真正的自在,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在。”

    他说的不错,强者才有底气拒绝别人,弱者总是唯唯诺诺,无法贯彻自己的意志。那声音静了良久,仿佛被他噎住了。

    屋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段星河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暴怒起来把自己杀了,毕竟对于虺神来说,杀个人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那声音忽然冷笑起来,道:“你这臭小子,倒是有几分骨气。下次可别再求本座帮你,要不然,我会收取更沉重的代价!”

    黏腻的声音消失了,阴沉的气息渐渐散去。段星河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手心里已经攥出了一把汗。那个恶魔在拉扯自己,引诱他走一条更容易但堕落的道路。它给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会几十倍地折磨自己。他厌恶那种感觉,更不愿意做违背良心的事,还是这种慢慢修炼来的真本事让他心里踏实。

    他张开手,星星点点的紫色灵光浮动在手心里,这才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外头大约亥时了,段星河的心情还有些激荡。床头放着一副金丝软甲,薄薄的却很坚韧,是前阵子墨墨吐出来的。这东西贴身穿着刀枪不入,关键时候能救命。其他人舍不得穿,把它让给了段星河。

    段星河摸了摸软甲,眼神温和起来。大家都对他很好,他也想尽力保护所有人。他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被任何力量左右,能踏踏实实地跟兄弟们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强。

    次日一早,段星河洗漱完,已经忘却了昨晚的不愉快。他伸了个懒腰,感觉神清气爽。步云邪提了个食盒过来,道:“星哥,起了么?给你带早饭来了。”

    他把饭取出来,是一大碗老母鸡炖的参汤,还有两笼包子。汤挺浓的,应该是起了个大早熬的。段星河道:“大早晨的,折腾这干什么?”

    步云邪撩衣坐下,道:“驿丞给的,皇帝前阵子送了信过来,让好生招待咱们。这儿的人不知道怎么伺候好,连着送了好几天燕窝,怕吃腻了,今天又改炖汤了。”

    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发现了什么。

    “你有进境了?”

    段星河还想等会儿告诉他,没想到他这就看出来了。他微微一笑道:“筑基三重了。”

    步云邪很为他高兴,跟自己突破境界了似的,道:“这么顺利,没遇上什么难关么?”

    段星河不想让他担心,没说虺神来引诱自己的事,故作轻松道:“还早呢,要有难关也得金丹期以后吧?”

    步云邪轻轻一笑,道:“也是。”

    他给段星河盛了一碗汤,道:“喝点补补。”

    两人相对而坐,鸡汤确实炖的不错,小笼包也挺好吃的。皇帝专门吩咐好生招待他们,可谓是阳光雨露追着步云邪下,整个大幽也是独一份儿了。这里的人意识到他们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态度也格外殷勤,其他人都沾了他的光了。

    吃完饭,步云邪见书桌上摊着一叠告示,笔搁在一旁,道:“写什么呢?”

    段星河前几天没事的时候,打算把告示上的字写了,九十张一时半会儿写不完,就搁下了。步云邪拿起一张来,看着上头的内容。寻人启事,魏小雨,十一岁,于三月前失踪,身高四尺,体型偏瘦,巴蜀口音。请有线索者与驿馆联系,提供有效消息者酬谢白银一百两。

    步云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段星河也知道机会渺茫,但不想说丧气话。他随手拿起一张纸,端详道:“字难看吗?”

    步云邪笑了,道:“还行。”

    段星河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相当一般,贴出去的东西,还是要顾些面子的,道:“你的字好看,帮我写几张。”

    步云邪也不推辞,过去坐下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的侧脸沉静,微垂着眼帘。段星河在一旁给他研墨,步云邪写了一阵子,抬头道:“诶,她几月生的?”

    段星河记得她出生之前师父摆了半年法阵,当天早晨落的地。他道:“三月生的,甲辰日辰时。”

    步云邪随手拿了一张白纸,在上头写道:“甲辰、戊辰、甲辰、戊辰。”

    段星河以前没仔细看过她的八字,感觉家里家外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似的,皱起了眉头。步云邪道:“怎么样?”

    “蝴蝶双飞格,”段星河沉吟道,“才杀重,根气弱,地支还自刑,活的挺累的。”

    步云邪也觉得这八字压力大,道:“为了获得力量,选这样的日子出生,师父不森*晚*整*心疼她么?”

    她小小年纪就拥有这么强的灵力,却没有驾驭它的本事,反而为它所累。段星河安抚似的点了点那张纸,道:“罢了,出家人跳脱于五行之外,只要好生修行,这些困不住她的。”

    步云邪觉得那都是安慰人的话,她现在流落在外,还不知受了多少苦。段星河叹了口气道:“慢慢找,总会有希望的。”

    步云邪没再说什么,提起了笔,继续写了下去。

    第015章 纵横派 二

    众人在驿馆休息了半个月, 段星河身上的伤养好了,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一大早他在院子里打一套逍遥拳,一拳打出去力道十足,头发在寒风里微微动荡, 墨墨蹲在一旁摇头晃脑地看。地上有些细小的雪花, 段星河一脚踢起一片雪尘, 白乎乎的洒了墨墨一头。它抖了抖脑袋,冻的越发精神了。

    伏顺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一路喊道:“大师兄, 在不在, 看我拿到什么了!”

    赵大海跟在他身后,道:“慢点, 等等我!”

    段星河见他俩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道:“怎么了?”

    伏顺从咯吱窝底下掏出两张纸, 道:“你看!”

    段星河展开一看,却见是凌烟阁的告示。平常人揭一张都要看运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抢到两张的。步云邪端着洗脸水从屋里出来,见了那几张告示也十分惊讶。

    步云邪道:“你怎么拿到的?”

    伏顺觉得立了大功, 自豪道:“前阵子大师兄说要挣点钱花, 我听说凌烟阁经常辰时和申时发任务, 我每天到点就跟大傻过去看一看。今天早晨下了点小雪,天冷蹲点的人少,刚贴上我就全薅下来了。”

    赵大海本来也想说两句表功, 都被他抢了,只好道:“啊对。”

    段星河看着告示上的内容, 一个是百草门的丹修委托的,要取五十枚赤藤妖的内丹, 赏金五十两银子。另一个是要抓一条在附近流窜的三尾狐,赏金三百两白银。

    白沙郡郊外有不少赤藤妖,平时伪装成藤蔓生在山林里,祸害灵植和周围的百姓,抓它们倒是不难。第二个任务却有些危险,据说狐妖每一百年能修出一条尾巴,三尾狐至少有二百多年的修为了。他们几个刚筑基的毛头小子去降服一条二百年的妖物,实在有些困难。

    步云邪沉吟道:“给的钱倒是不少,就是有点危险啊……”

    伏顺道:“富贵险中求嘛,怎么样,去试试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段星河寻思道:“去看看吧,反正那三尾狐咱们也不一定能碰上。到时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众人答应了,段星河道:“先去吃饭,等会儿去城郊。大海带上帐篷,咱们在外头过夜。”

    一群人收拾了东西,片刻在前庭集合。伏顺和李玉真坐在车上,硕大的车厢里塞着帐篷和大锅,墨墨趴在倒扣的大锅上打着瞌睡,黑乎乎的跟锅底一个颜色。段星河和步云邪在前头骑着马,身上披着黑色的呢子斗篷,腰间挎着宝剑,带着一派潇洒利落的气势。

    驿丞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包烧腊从外头回来,见他们浩浩荡荡地往外走,连忙让到路边道:“几位大人要去公干了?”

    段星河道:“出去找几味药材,过几天回来。”

    驿丞便拱手道:“一路顺风,恭送大人。”

    几人出了城,一路往西南走,前头是一大片稀疏的树林,北边有一条小河蜿蜒伸向远方,白色的冰雪积在岸边,透着一股静谧的寒意。这里就是告示上说遭赤藤妖灾的地方了。段星河在附近转了一圈,感觉没什么危险,就在树林边扎下了营。

    路南边有一大片荒地,原来是个苗圃,几个百草门的丹修相中了此地灵力充沛,花了数年种了不少灵植。后来赤藤妖入侵了此地,大量繁殖,灵植被掠夺了养分,枯萎而死。原本的主人也拿这些赤藤妖没办法,只能求助外人帮忙。

    药地边还有些东倒西歪的竹篱笆,泥土里裸露着一些枯萎的根,还有一些被吸的干瘪断裂的半大小树。步云邪俯下身,拾起几片枯叶端详,叶子卵形带着锯齿,末梢有个长长的尖儿,种的是玄花菩提。这种树七八年才能成熟,三年结一次果,能帮助突破修为的瓶颈,是不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这玩意儿长大了能卖不少钱吧?”

    伏顺凑了过来,看着满地的枯树,觉得有点可惜。

    “是啊,”步云邪扔了枯叶,“光种子就贵得很。好不容易养这么大,就这么让那些杂草霍霍了,主人应该气死了。”

    远处有几间废弃的房屋,是那几个丹修原本住的地方。这地方的灵气已经被消耗光了,主人放弃了这个地方,但心里窝着一口恶气,不管怎么样都得把那些赤藤妖除掉。

    段星河捡起一截枯树,想撅一撅当柴火用。他摘掉了上面缠着的枯藤,随手要扔了。没想到那藤子忽然活了起来,扬起头像蛇一样张开大口,朝他的手腕咬了过来。段星河的反应极快,一把甩开了它。

    那根藤子落在地上,干枯的表面渐渐变成了赤红色,身体也充盈饱满了起来,却是伪装成枯草的赤藤妖。

    它一双褐色的小眼放出阴冷的光,还不服气,弓起身子朝他扑了过来。段星河拔出长剑,用力斩了下去。赤藤妖在这里横行霸道惯了,还以为这些人跟之前那些丹修一样好对付,没想到撞到了刀口上。

    白色的剑光闪过,它被斩成了两段,落在地上发出了沙哑的嘶鸣,扭动着断了气。

    大家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悬赏的目标,看来这附近还潜伏着不少。李玉真蹲下来,捏开它的嘴看了一下,赤藤妖的上颚上长着两排又细又密的牙齿。李玉真倒吸了一口气,道:“这玩意儿牙是尖的,不但吃灵植,还吃肉!”

    步云邪道:“这东西应该祸害了不少生灵,杀了它们算是除害了。”

    赤藤妖的体内都有一块红色的晶石,是它们吸收的灵力形成的内丹,就是散修们悬赏的东西。这些妖物吃了不少灵植,拿它们的内丹去炼化,也能抵一部分损失了。

    段星河剖开了它的肚子,从中掏出了一块红色的石头,上头带着褐色的黏液,感觉有点恶心。他把赤晶石扔进了腰上的篓子里,道:“一个了。”

    伏顺感觉他手起刀落十分利索,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比原来厉害了?”

    段星河擦去了手上的黏液,道:“筑基三重了,没跟你说么?”

    他轻描淡写的,修炼的速度却让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伏顺到现在了还没筑基,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羡慕道:“真好啊,你们都这么强。”

    段星河道:“好生修炼你也能行,师父教的法门都是一样的。”

    伏顺有自知之明,道:“算了吧,我资质有限,可能一辈子都开不了窍。”

    他想了想又道:“能跟你们在一起就很好了,多攒点钱,回去盖个大砖房,也让我姐看看我的本事。”

    他在家里时,老被他姐嫌弃游手好闲。不过当初也是他老姐发脾气撵着,他才去了逍遥观修行,要不然现在他还在村里偷鸡摸狗。

    伏顺有些唏嘘,想起了还有个垫底的,回头看赵大海,道:“你呢?”

    赵大海憨厚一笑,道:“我都行,我小妹子跟我说过,活一辈子不容易,不要为难自己。能修成当然好,修不成也没关系,只要开心就好了。”

    李玉真道:“你现在开心么?”

    赵大海看着他的两匹马,道:“跟着大师兄吃皇粮、又有钱赚,还有这么多牲口,比村里其他人都风光,我已经很满足了。”

    兄弟们不提在外颠沛流离辛苦,只觉得跟着他很好。段星河心里一暖,道:“修炼的事慢慢来,需要的话来找我帮忙。这附近有不少赤藤妖,咱们慢慢把它们清干净。”

    众人休息了片刻,开始寻找妖物。步云邪对那些小妖不感兴趣,只是寻思着长生丹的方子上还缺一味雷震子。前段时间他去了几个药店询问,都没找到。店家说这种药材太罕见了,除非自己去野外寻找。一般修道之人挖到了都自己留着,根本舍不得卖给药店。

    雷震子一般生在白蚁废弃的巢穴里,能不能找到全看人的运气。步云邪低着头到处寻找,喃喃道:“白蚁的巢穴……白蚁的巢穴……”

    赵大海道:“二师兄,你还在找乌灵参么?”

    步云邪道:“是啊,抓妖的时候顺便帮我看一眼,找到了给你记一大功。”

    其他几个人心中留了意,一边忙活抓妖的事。天色渐渐晚了,众人回到了营地,清点了战利品,一共拿到了七块赤晶石。顺利的话,过不了几天就能完成任务了。篝火熊熊燃烧着,把营地里照的亮堂又暖和。段星河下午顺手抓了两只肥兔子,剥洗了用树枝插着,撒上盐巴,把肉烤的喷香。

    步云邪在树林里意外发现了一棵苹果树,摘了几个苹果给他儿子。野苹果长得歪歪扭扭的,虽然不好看,吃起来还挺甜的。墨墨囫囵吞了两个苹果,剩下一个抱在怀里,拿鼻子蹭来蹭去的,宝贝的不得了。

    伏顺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它的鼻子,道:“墨墨,么么儿。”

    墨墨抬头看他,伏顺故意道:“我拿一块饼跟你换个苹果好不好?”

    墨墨立刻一口把那个苹果吞下去了,拍着翅膀飞到了步云邪身后。伏顺嘿地一声笑了,道:“不换算了,看你那小气样儿!”

    他们带了些干粮来,在火上一烤就软和了,每个人再分一点肉就够了。肉烤的滋滋冒油,散发着焦香味。伏顺把兔肉夹在馕里,两三口就吞下了肚,感觉意犹未尽。他遗憾地说:“不知道那些妖怪的肉能不能吃,这么扔了怪可惜的。”

    赵大海皱起了脸道:“算了吧,看起来挺柴的,跟甘蔗渣一样……再说那玩意儿多恶心啊,你吃什么不好非吃妖怪。”

    伏顺道:“苍蝇再小也是肉啊,灾年观音土都有人吃呢。”

    赵大海有点受不了他,把手里的饼塞给了他,道:“你吃点好的吧,我这块给你,别叨叨了。”

    几人说着话,段星河侧过头,耳朵不知道在听什么动静,忽然道:“有人来了。”

    寒风穿过树林,吹得枯枝不住摇摆。伏顺道:“哪有人?”

    风停歇了,脚步声传了过来。一道长长的影子投下来,映在火堆边。

    一名穿褐衣的道士从树林中走了出来。那人三十出头年纪,身体健壮结实,腰间佩着一口长剑,肩上背着个行囊,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抬手向他们行了个子午礼,道:“几位道友请了。天冷风寒,能否让在下一起烤一烤火?”

    那道士鼻直口方,头发有些蓬乱,脸上的骨骼分明,看起来性格颇为爽朗。段星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忽然想起来了,之前自己在城里的告示牌前见过他。这人挤进去揭了告示就走,周围的人还抱怨他老是抢别人的活儿干。

    看来这人也是来捉妖赚钱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段星河平和道:“请吧。”

    那人道了一声多谢,靠着火堆坐下了。他从行囊里掏出了一张大饼,对着火堆烤得软了一些,配着一把腌的黢黑的香椿芽吃了。

    来了陌生人,大家都沉默下来,也不抬杠吹牛了。木柴烧的劈啪作响,显得格外安静。在火边坐了片刻,那人身上暖和起来,心情也好多了。他开口道:“天这么黑,我一个人怕遇上伥鬼,幸亏遇见了你们,多谢几位收留了。”

    段星河道:“不是说月圆的日子伥鬼才会出来么?”

    那人道:“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也有些在外头游荡的。那玩意儿难对付得很,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段星河想了想,道:“你见过伥鬼么?”

    那人咬了一口大饼,腮里鼓鼓囊囊地道:“见过一次,幸亏我跑得快。玄武山那边最多,据说是长生观的那帮臭道士养的。一帮道貌岸然的玩意儿,仗着祖上给大幽皇帝进贡过几张擦屁股纸,混的人模狗样的,暗地里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呢!”

    他说的厕纸,应该就是那本长生经。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也吃过长生观那帮人的亏。伏顺忍不住道:“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差点也被他们杀了。”

    那人一诧,顿时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心情,道:“是吧,那帮臭道士一天到晚吃斋念经的,没事就跟磕头虫似的忏悔,谁知道他们白天晚上两副面孔呢。”

    他的心情十分愤慨,一副找到难兄难弟的模样。段星河自从被长生观的人坑过之后,戒备心比以前强多了,没多说什么。他道:“兄台在外行走,见过这个人么?”

    他从怀里掏出魏小雨的画像,那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没见过。”

    段星河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照例问一问,他收起羊皮,轻轻叹了口气。那人道:“这是谁?”

    段星河道:“这是我的小师妹,前段时间我们走散了,一直在找她。”

    那人的神色凝重,道:“肯定能找到的。”

    虽然是客气话,却也包含了善意。段星河淡淡一笑,道:“多谢。”

    聊了这几句,气氛融洽了一些。那人道:“我看几位仪表不凡,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在荒郊野外过夜?”

    段星河道:“我们是从大幽都城来的,路上没盘缠了,抓妖换点钱花。”

    对方笑了,道:“钦天监的大人也缺钱吗,朝廷对你们可真够小气的。”

    段星河今天只穿了一件墨蓝色的圆领袍,没穿官服,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那人指着伏顺的腰牌道:“这牌子这么精致,我老远就看见了。”

    伏顺自从当了官,时刻都把腰牌挂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既然被看出来了,段星河也就不隐瞒了,道:“在下段星河,在钦天监供职。不知阁下在何处修行?”

    那人抱拳道:“我叫于百川,是鬼谷宗纵横派的人。”

    众人没听说过,纷纷看李玉真,把他当成了百晓生。李玉真寻思了一下,脸色忽然变了,道:“纵横派……啊,你们前阵子不是……”

    于百川从腰间摘下了水囊,喝了一口酒道:“没了,倾巢覆灭。”

    他的神色落寞,哑声道:“一共一百零八个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段星河道:“抱歉,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的。”

    于百川摇了摇头,道:“没事,不知者不怪。”

    他的神色平静,已经过了最难的那段时间,没有多少悲哀了。在这个乱世,各股势力交错倾轧,难免有宗门成为牺牲品。他一手搭在膝上,道:“大幽的皇帝不是什么好人,最擅长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你们为他做事,还是暗中留一手的好。”

    李玉真道:“你们门派原来不也是为大幽皇帝做事的么?”

    于百川道:“是啊,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重蹈纵横派的覆辙。”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夜色浓重,篝火照在众人脸上,光影不住跳跃。段星河道:“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否明示?”

    于百川一想起那些事就愤懑,道:“说来话长,我师父叫澜沧先生,他学识渊博,四十年前融汇百家之长,创下了纵横派。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师父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原来的世界到处都是战乱,民不聊生。他家里人都死了,他为了逃难躲进了深山里,却没想到来到了这里。”

    他看了众人一眼,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异想天开。李玉真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有另一个世界,我师父带我去过。”

    段星河和步云邪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人没有恶意。段星河道:“我们就是从外头过来历练的。”

    于百川一诧,显得有些惊喜。以前师父跟弟子们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们还半信半疑的,以为是老人家异想天开。师父说这世上有些人是从外界来的,那边的世界虽然没有这边的灵力强大,知识文化却十分繁荣。

    于百川有些向往,道:“那你们一定见识过百家争鸣的盛况了?”

    步云邪的星垂殿里有许多藏书,诸子百家无所不包。他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们没亲眼见过,但有不少典籍流传下来。”

    于百川遇上了能解自己的人,浑身放松下来。他拨着篝火道:“我师父只是个寻常的读书人,没有什么神通,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走于各个国家之间做说客,也做生意。我们这派供奉的祖师爷叫鬼谷子,据说他额前有四颗肉痣,成鬼宿之相,你们听过他们没有?”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鬼谷子是谋圣,智慧深不可测,外面的人都知道他。”

    于百川很是自豪,道:“几十年前大幽和大新之间势同水火,两国边境常发生战争。我师父亲自出马,说服大新与大幽签订盟约,这才使两国渐渐安稳下来。后来我师父又代表大幽北上跟燕丘签订了和平盟约,让两国百姓能安居乐业。”

    众人都十分惊讶,步云邪道:“尊师立下了这等奇功,应该身居高位吧?”

    于百川叹了口气,道:“先帝对他特别赏识,拜他为丞相,我们纵横派也享了十年尊荣。但当今皇帝尊崇道家,对我师父十分冷淡。我师父便退隐辞官,回到了长息郡养老。他近二十年来著书立说,收了不少弟子。我入门的时候,纵横派已经没落了,师父年事已高,师兄弟们平日里自己耕种、修道,缺钱的时候,我们也出去做一点生意,过日子是不愁的。”

    李玉真想起来了,道:“去年北边发大水,趁机倒粮食的就是你们吧?”

    于百川搔了搔头,道:“灾时粮食都贵,我们比商人卖的便宜了一半,已经很良心了。”

    比起长生观的那些邪修来说,他们确实算是正派之人了。段星河道:“后来呢?”

    于百川黯然道:“前阵子西南边境又起了冲突,庆熙帝早就想撕毁协议了,就对大新发起了战争。结果大新这几年秣马厉兵,比从前厉害多了。庆熙帝吃了几场败仗,这才又想起我师父了,召他入京商讨对策。我师父去之前就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了,让我们赶紧逃走。大家本来以为没那么严重,结果师父进宫见了庆熙帝,与他分析大势,说错在我方不该先撕毁协议,如今要再和谈也难了。庆熙帝恼羞成怒,便让人把他……把他砍了。”

    他声音哽咽了,红了眼圈。其他人十分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个为国家立过大功的老臣,庆熙帝说杀就杀,这人实在够狠的。

    于百川哑声道:“我师父死后,大幽连败数仗,丢了两个郡。皇帝差点气死,事后清算追责到了我们纵横派头上,直接派兵把我们灭了门,只有我和几个师弟侥幸逃了出来。兄弟们东躲西藏了几个月,又死了两三个人,偌大一个门派,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没想到有过这么不幸的遭遇。若是换成别人,应该就一蹶不振了,但他还强撑着没有垮下去。于百川擦了一下眼睛,沉声道:“我这大半年里到处寻访,暗中调查过了,这次的战争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

    李玉真微微皱眉,之前的那场战乱对大新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父亲为了占国运,好几天没睡,京城里到处都人心惶惶的,有些人甚至想举家搬迁到巴蜀去。他道:“不是庆熙帝自己想打的么?”

    于百川恨声道:“庆熙老头儿虽然可恨,但他之所以会撕毁协议、杀我师父,还是因为受到了万象门的挑拨。万象门最擅长操纵人心,他们的教主十分贪婪,想要在大幽一家独大,自然要先拿我们开刀。”

    纵横派的宗主虽然已经不在朝堂了,消息网却遍布整个大陆,对当今大事都了若指掌。皇帝有疑难不决之事,也还会请教澜沧先生的意见。他只要活着,纵横派对大幽的影响就不容小觑。万象门容不下有人与自己平分秋色,早就想把它连根拔起了。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下来,大家虽然没接触过万象门本教的人,却知道长生观的那群道士便是万象门的一个分支。他们信奉夜游神,役使着伥鬼到处杀人,手段歹毒得很。他们的行事手段倒是很投庆熙帝的脾气,难怪能得到皇帝的重用。

    段星河觉得他们的手伸的太长了,道:“区区一个宗门,为什么要挑起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

    于百川显得有些沉重,道:“你们是外来的,有所不知。万象门修的是邪道,世间的阴邪之气少,邪修就难以修炼。他们要供奉虺神,就要制造大量的负面情绪。而战争,就是产生痛苦最快的方式。”

    大家没想到那些邪修为了一己私利,居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对百姓来说也太残忍了。段星河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于百川眉头深深地皱着,握紧了拳头道:“纵横派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得重建门派,为师父和师兄弟报仇。我师父毕生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这也是我们纵横派的宗旨,我要把这个念传承下去!”

    这个想虽然远大,有个奔头也是件好事。要不然他孤身一人在这乱世,没点念想实在很难活下去。

    伏顺听他说了一堆大道,脑子里依然没有什么概念,道:“天下太平,听起来挺宏大的,你们怎么实现这个目标?”

    从前也有不少人这样质疑过他们。于百川的嘴角勾起来,眼神里露出了一点狡黠的光,道:“凭心术。”

    “心术?”

    “对,”于百川说到了擅长的事,连珠炮似地道,“凭心术去权衡利弊,算计得失,掌握一切有利的情报,切中对方的要害,说服对方,从而获得利益。说服不成,就以霸道征服对方——只要目标正确,可以不择手段!”

    他说起这些来,眼睛亮了起来,对自己信奉的东西充满了热忱。

    他道:“我师父对于人心很有研究,他常说人活着,得一半君子一半小人。坏人坏,咱们就得比坏人更坏。可以用手段达成目的,不要被假仁假义困住。但若是能用假仁假义去困住别人,那倒是好得很。”

    段星河笑了,觉得他师父的话有点意思,不是个老古板。于百川跟他聊得兴起,道:“兄弟,我跟你有缘,我们门派的心法你拿去看一看!”

    他解开包袱,里头有一摞册子,见人就发。他的门派没了,只能找一切机会招纳新人。段星河接过来,见书不算厚,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利辨经》三个大字。他打开翻了翻,书分上下两卷。上卷叫利经,教人如何权衡利弊、趋利避害。下卷叫辨经,记录了相人之法以及与人打交道的话术。

    他道:“这书是贵派的秘籍,我一个外人看合适么?”

    于百川大方道:“我纵横派的智慧浩如烟海,这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我师父写了不少书,只能给内门弟子看,这本最为入世,就当是度人的筏子。你看的进去就说明咱们有缘,来日要是不想给朝廷当鹰犬了,随时欢迎来我们纵横派。”

    段星河没回答,大幽的皇帝虽然不靠谱,至少钦天监给发皇粮,还有免费的驿馆住。跟着于百川风餐露宿的,三天饿九顿,傻子也不选他。

    夜渐渐深了,伏顺打了个呵欠,站起来道:“大师兄,你们聊,我先去睡了。”

    赵大海赶了一天车累了,也回帐篷去了。步云邪和李玉真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道:“我们也去睡了,别聊太晚。”

    段星河道:“没事,我值夜,后半夜再睡。”

    篝火不住跳动,于百川一手搭在膝盖上,他的皮肤风吹日晒的有些粗糙,下巴上生着参差不齐的胡茬,精神却很不错。自从师门遭遇不幸之后,他很久都没这样跟人畅所欲言了。

    段星河道:“我之前在城里见过你,你一直在接任务么?”

    于百川抢任务在这一带都出名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本来有他一个就够其他人埋怨的了,段星河一来,有几张告示揭几张,跟于百川很有些不相上下的贪心劲儿。

    于百川也没有不好意思,道:“挣钱嘛,不寒碜。要复兴门派,不赚钱怎么买地招人?前阵子接了个任务,要打一百只灯笼妖,我到现在才攒了八十多根灯芯,这不上这里来碰碰运气么,你们呢?”

    段星河道:“杀赤藤妖。”

    于百川道:“那家伙好杀,慢慢来就行了。”

    段星河的目光一动,觉得他可能会对另外一张告示感兴趣,道:“我师弟还接了个杀三尾狐的任务,赏金三百两银子。你要么,二两银子转让给你。”

    于百川笑了,道:“好兄弟,学得挺快啊,这就做起我的生意来了。”

    段星河扬眉道:“要不要?”

    “三尾狐啊……”于百川寻思了一下,虽然觉得赏银很有诱惑力,但没有金刚钻揽不了这瓷器活。他道:“算了吧,那玩意儿我一个人打不过,万一死了就亏了。门派复兴的大业还在我肩膀上呢,我可得好好活着。”

    猫头鹰咕咕地叫了几声,悄无声息地飞走了。于百川自己背着睡袋,从行囊里掏出来,躺在了火堆边。段星河睡不着,打开利辨经看了起来。

    火光照在他脸上,段星河脸侧的碎发垂下来,读书时分外沉静。书上写的东西虽然不是修炼之法,但都是宝贵的处世之道。若是能灵活运用,行走江湖时能少吃许多亏。

    段星河翻了一页,于百川从睡袋里探出头,道:“怎么样?”

    段星河的眼睛没离开书,道:“不错。”

    于百川得意道:“我们鬼谷宗的书自然很不错。你若是想学更深奥的心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如加入我们?”

    段星河微微扬起嘴角,道:“我有师承的,巴蜀逍遥观,听过没?”

    “没关系,”于百川道,“我们纵横派兼容并包,就算不退原来的门派,也可以加入我们。”

    他现在是光杆儿司令,见人就想拉人头。段星河觉得这本书就够自己看一阵子的了,敷衍道:“再说、再说。”

    书上说与人相交,得先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所在,知道自己能为别人提供什么益处,同时衡量对方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益处。权衡利弊不但能够趋利避害,还能够切中目的跟对方交流,小到做生意、大到两国谈判,都用得上。

    权衡利弊的方法叫做揣情,最好的方法是提前收集情报。如果意外相遇,就要迅速获得对方的信息。观其气象、衣着、言谈,就能分析出很多东西来,比如出身、修为高低、人际关系。而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的方法,也记在书上。

    火光照亮了书上的文字,上头写着:“与智者言,依于博;与辨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勇者言,依于敢……”

    他如同醍醐灌顶,喃喃道:“有道。”

    段星河替师娘下山采买,经常跟市井之人讨价还价,知道谈生意得抓住别人想要什么。看了书中所述,觉得自己的想法更清晰了。遇到不易抉择之事,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再往后翻,还有钩箝术、飞箝术等,都是操纵人心的方法。他翻到最后一页,见上头写着一行字。

    “机心为术,需以道心统御。若不能制,术愈高,行愈偏。望后人以此术行正道,方不负我门宗旨。”

    他叹了口气,觉得鬼谷一宗确实十分了得,这本书没事多读一读很有好处。于百川还没睡着,躺在睡袋里探头道:“兄弟,我最近一直在攒钱,打算换个地方重建门派,招点人,再设几个驿站建立消息网,你觉得怎么样?”

    段星河感觉他话里藏着后招,道:“挺好的。”

    于百川搓了搓手道:“那你看要不要投点资,等我纵横派复兴了,你就是中兴的大功臣了。”

    他说了半天,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段星河淡淡道:“有我什么好处?”

    “好处可大了,”于百川豪情万丈道,“祠堂里画一个你的像挂着,以后收弟子都得跟你磕头!”

    段星河笑了,道:“那有什么森*晚*整*用。”

    于百川搔了搔头,觉得不顶吃不顶喝的,是没多少实际的用途。他道:“以后我建立了消息网,终身免费给你提供消息,保证你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

    有可靠的第一手消息,就能挣到别人挣不到的钱,占到别人占不到的先机,确实很有诱惑力。

    “这还有点用,”段星河道,“不过可惜我没钱,要是有钱我还出来做什么任务?”

    于百川露出了一点狡猾的笑容,道:“你们有金子吧?”

    段星河有点奇怪,自己又没露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于百川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耸了耸鼻子道:“我能感觉的到,酉金珠玉之气,还挺纯呢。”

    他抬起手,指了指段星河身后的帐篷,里头映着几个箱笼的影子。他自信道:“就在那里头,大几百两金锭子,是不是?”

    第016章 纵横派 三

    之前在长生观, 他们便是无意间说了有千年人参的事,就被人惦记上了。众人打那以后对钱财都十分谨慎,不敢让人知道他们身上带了什么。然而于百川长着个狗鼻子,连金子的味儿都闻得出来。

    段星河想起了鬼谷一宗讲究见人要先观气象, 有好处才打交道。难怪他一来就跟自己套近乎, 原来是一早就感到黄金的气息了。

    朝廷给的金子还没花, 段星河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就当交学费了。他从行囊里掏出一锭金子, 小小的一个元宝就有二十两。于百川接过去在身上蹭了蹭, 欢喜地揣进了怀里, 道:“最低一百两入股。”

    段星河脸色微微一沉,道:“你差不多得了。”

    于百川讨价还价地说:“那就五十两。以后我的小弟就是你的小弟, 指哪打哪,你想想不合算吗?”

    段星河看了一眼利辨经, 觉得这一门若是就此覆灭了,实在可惜。于百川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说不定帮他一把纵横派就复苏了。他便又拿了一锭黄金递给他,道:“就这些了。”

    于百川连忙把钱揣了起来, 从睡袋里钻出来, 盘腿坐在地上。他从衣襟上撕下了一块布, 从行囊里掏出一只枯笔,含在嘴里润了润,道:“好兄弟, 我给你写个证明。以后你就是我们纵横派第二代的名誉弟子了!”

    他一直在外捉妖,衣袍上满是污渍, 撕的破破烂烂的。段星河看他凭据写的十分熟练,不知道他给多少人画过大饼了。于百川写完了, 把破布递给了他。上面写着:段星河为纵横派复兴捐献四十两黄金,今日起入鬼谷宗为纵横派二代第二百三十九名弟子,引荐人,二代第六十三名弟子于百川。

    段星河感觉自己被他占了便宜,道:“我没说要加入纵横派啊,你这么写我不成你师弟了?”

    于百川大大咧咧地说:“哎不要计较这些了,现在捐钱的才能当二代弟子,以后再收的都只能是三代弟子了。我这不是想让后来的弟子给你磕头,喊你一声小师叔么。”

    段星河拿他没办法,把那张破布收了起来。于百川凭借口才就赚了四十两黄金,心情好的不得了,钻回了睡袋里道:“好兄弟,早点休息。”

    段星河也有点困了,坐在火堆边打了一会儿瞌睡,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次日一早,众人起来继续抓妖。于百川忙着做自己的任务,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到了晚上,大家凑在一起,清点今天打到的妖物。伏顺把几枚赤藤妖晶递过来,道:“我和大傻杀了三只。”

    段星河一天就杀了八只,李玉真杀了三只,步云邪杀了五只,众人把赤红色的内丹都交给了段星河保管。步云邪到处张望,道:“墨墨呢?”

    段星河拨弄着篝火,道:“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步云邪道:“刚才它自己飞走了,我以为它去找你们了。”

    段星河道:“没有啊。”

    他说着站起来,打算去找找它,就见墨墨摇摇晃晃地飞过来了。它的鼻子里插着半截枯藤,身上也被藤子紧紧地缠着,十分慌张。它一头栽进段星河的怀里,咕咕地求救,却是被一只赤藤妖钻进了鼻子里。

    赤藤妖十分能钻,经常通过七窍钻进动物的身体里吸血、掏内脏吃,祸害完了就从肛/门里爬出来。众人见了那情形,登时都汗毛倒竖起来。段星河皱起了眉头,一手攥住赤藤妖的尾巴,用力一拽,缓缓地把它从墨墨的鼻孔里扯了出来。

    赤藤妖发出嘶哑的嚎叫,不愿意放弃这个宿主,还想钻回去。段星河用力一拧,像拧麻花似的把它拧成了两截,褐色的粘液流淌出来。

    赤藤妖挣扎了一阵子,终于断了气。段星河从它肚子里掏出了内丹,扔进了篓子里,道:“让你别乱跑,知道怕了吧。”

    伏顺踢了一脚赤藤妖的尸体,道:“这玩意儿有洞就钻,太恶心了!”

    墨墨扑着翅膀飞到了步云邪身边,长鼻子里流出了血。步云邪给它涂了点生肌止血的膏药,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

    于百川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小家伙十分有趣。他掰下了一块饼递给它,墨墨鼻子疼得厉害,没心情吃东西,黑豆眼里渗出了一点眼泪。李玉真闲来无事,掏出一截绷带道:“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赵大海道:“它伤在鼻子里,绷带有什么用?”

    他说着,就见李玉真慢条斯地在它的长鼻子上打了个蝴蝶结,伸手拨弄了一下,道:“好看的很,别哭了嗷。”

    墨墨不知道他是在糊弄自己,翘起长鼻子晃了晃,觉得很新鲜,也就忘了害怕的事了。

    李玉真道:“于兄今天收获多少?”

    于百川悠然道:“打了八只灯笼妖,快完成任务了,你们呢?”

    李玉真道:“我们也快了,再有两三天吧。”

    这荒郊野地里妖兽格外多,一般人对这里避之不及,对于他们这些穷修道的来说,却是除妖挣钱的好地方。

    步云邪想着刚才赤藤妖钻墨墨鼻孔的情形,倒是提醒了自己要多加防范。他在营地周围洒下了朱砂和雄黄,无论是妖物还是毒虫都不敢靠近。大家这便放下心来,围着篝火睡下了。

    一连过了三天,没再出现意外。这天傍晚,段星河坐在篝火边,把自己这些天打来的赤藤妖晶数了一遍,一共五十八枚。这种妖物吸收了不少灵植和生物的灵力,内丹是增补精元的好药。他把多出来的给了步云邪,道:“你拿着炼丹用吧。”

    于百川坐在一旁拨弄着自己篓子里的灯芯,任务也做得差不多了,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便把篓子捂了起来,生怕别人惦记似的。

    大家知道他缺钱,做任务也不容易,没计较这些小事。平时大家晚上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要聊一会儿天,吹几句牛皮。于百川最爱说自己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各种奇特的妖物,今天却也不说了,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伏顺摊开了手脚,放松道:“明天就能回城了,领了赏金回驿馆,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吃顿热乎饭。”

    赵大海也道:“回去就能好好睡一觉了,在这里过夜,老怕有东西钻我鼻孔。”

    段星河道:“于兄,明天你回城么?”

    于百川眼睛来回动了几下,含糊道:“我任务还没做完,再说吧。”

    段星河刚才看他篓子里满满当当的,应该差不多了。但他既然不想跟自己同路,也由得他。

    众人收拾了行囊,准备天一亮就回去交任务。段星河守在篝火边睡着了,夜晚营地里静悄悄的,唯有夜枭咕咕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于百川睁开了眼,从怀里掏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悄悄地撒在了火堆里。

    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段星河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感到了异样,片刻却睡得更沉了。

    太阳升起来了,众人渐渐醒过来。段星河平日里卯时就该醒了,今天不但睡过了头,而且觉得昏昏沉沉的。步云邪从帐篷里出来,道:“什么时候了,怎么不叫我?”

    段星河揉着眼道:“我也刚醒。”

    他转头去摸行囊,想拿点东西吃,忽然发现盛赤藤妖晶的篓子不见了,身上的告示也少了一张。他的脸色陡然变了,站起来到处寻找,大声道:“顺子,你看见我的篓子了没?”

    伏顺刚去树林里小解回来,一脸茫然道:“没有啊。”

    步云邪皱起了眉头,道:“东西呢?”

    段星河道:“我一直在身边放着的,怎么会没有了?”

    他们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天,才攒了五十来个赤藤妖晶,一下子全没了,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于百川此时也不见了踪影,段星河心中生出了不好的猜测,该不会是被他拿去了吧?

    赵大海在附近找了一圈,忽然大声道:“这里有字!”

    泥地上用树枝划拉了几行字,其他人凑过来一看,见地上写着:“好兄弟,你的赤藤妖晶我拿去一用。盗亦有道,你身上的钱我没动。我在火里加了点催眠的香料,对身体没有大碍,就当是哥哥欠你个人情,以后一定还——于百川。”

    好他个盗亦有道,在火里下迷香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段星河头上暴起了青筋,恨不能给他两拳。昨晚自己就睡在篝火旁边,吸入的迷药最多,此时头疼的也最厉害。他恼火道:“这个混蛋,他穷疯了是吧!”

    五十两赏银够他们生活好一阵子了,这一被于百川截了胡,吃饭都要没指望了。

    伏顺感到了生存危机,道:“咱们还有钱吗,要挖野菜吃了吗?”

    李玉真也生气了,道:“这人怎么这样啊,亏大家把他当朋友,他居然下迷药偷咱们东西!”

    他们一群愣头青自从来到这里,被不少人坑过了。先是被抓壮丁关到了采石场,又差点被长生观的臭道士谋财害命,现在连于百川这个浓眉大眼的也骗了他们,这破世道真是没指望了。

    赵大海搔了搔头,道:“大师兄,怎么办?”

    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干活儿,岂能让于百川占了便宜。段星河咬牙切齿道:“他肯定去凌烟阁领赏钱了,赶紧回城堵他,快!”

    于百川拿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上下抛了抛,愉快地揣进了自己的包袱里。等段星河他们醒过来,自己就离开这里了。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兄弟,但自己实在缺钱。为了复兴纵横派的大业,他只好做一点不光彩的事了。

    他出了凌烟阁,打算先去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剩下的钱就好好存起来。他正寻思着中午去饭馆是点三个菜还是四个菜好,就见段星河带着一群人从街对面过来了。

    众人一见他,顿时睁大了眼。伏顺抬手一指:“在那里!”

    段星河道:“拦住他!”

    一群人朝他冲了过来,于百川也慌了,没想到他们的身体还挺壮实的,吸入了那么多迷药这么快就醒了。他拔腿就跑,段星河带着人在后头狂追,一边喊道:“站住!”

    于百川一路飞奔,跑过了三条街,后头那群人紧追不放。路上的行人扭头看着他们,都十分奇怪。于百川往路边的胡同道里一钻,想抄小路逃走。他跑到巷子尽头,却见眼前一黑,赵大海和伏顺出现在了巷子对面,却是分兵两路来逮他。

    他往后退了一步,段星河等人从后面撵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群人把他堵在了中间。

    伏顺叉着腰道:“小贼,你上哪去!”

    赵大海道:“就是,上哪去!”

    于百川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嗓子疼的直冒烟,喘着气道:“好了好了,我不跑了,有话好好说。”

    段星河也跑的够呛,一手撑着墙道:“赤藤妖晶呢?”

    于百川有点尴尬,道:“任务已经交了。”

    段星河就知道是这样,皱眉道:“钱拿来!”

    于百川一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为了复兴大业他的脸可以不要,进了口袋的钱死也不会拿出来。他赔笑道:“好兄弟,哥哥实在缺钱,你就当帮我忙了行不行。”

    大家都是飘零人,谁也没有本事接济谁。段星河听够了他这一套,把脸一沉道:“我这钱是凭本事挣的,你凭什么抢?”

    于百川诚恳道:“好兄弟,这笔钱就当是你捐的,我也给你记在账上了。以后你就是咱们纵横派最尊贵的师叔。我老大,你老二,再入股的都只能往后排。”

    段星河怀疑除了自己这个冤大头,也没有别人会入股。于百川却忽然提气一纵,要翻墙逃走。步云邪早就盯着他了,登时挥手道:“去——”

    墨墨像个小炸弹似的冲了过去,张开大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脚后跟。于百川疼的嗷的一声叫,两条腿不住踢蹬,扭头道:“小崽子,松口!”

    墨墨死不撒口,硬生生地把他从墙头上拽下来了。于百川一屁股坐在地上,摔的龇牙咧嘴的。墨墨一个劲儿地呸呸呸,也不知道这人多久没洗脚了,把孩子熏成这样。

    伏顺见他身后背着个大包袱,还有一个小包袱,寻思着小包袱里应该装的是钱。他一把抢过来道:“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他打开包袱皮,众人围过来一看,却见是两个盒子。伏顺揭开盒盖,道:“你把钱藏在里头了是不是?”

    李玉真看着不对劲,道:“哎,等等——”

    盒子一打开,里头是半盒白灰,这竟是个骨灰盒。

    伏顺反应过来了,吓了一跳,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的!”

    他手一哆嗦,一撮灰落在了地上。伏顺的脸都白了,连忙蹲下收拾,一点点地捏了回去,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

    其他人都觉得十分抱歉,本来只想把自己的辛苦钱讨回来,没想到冒犯了死者。赵大海道:“你随身背着骨灰干什么?”

    于百川坐在地上,幽幽地说:“纵横派被灭了门,我的师兄弟们都死了,我得给他们爹娘送抚恤钱,还有这两盒骨灰就送完了。入门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每年给十两银子的补助。还没挣到钱呢,人就没了,他们的爹娘得多难过啊……”

    众人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于百川虽然坑蒙拐骗的,却也只是为了凑一点抚恤钱,好让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不至于活不下去。

    段星河心里十分愧疚,觉得自己要是再难为他,以后半夜想起这件事,都要爬起来抽自己俩耳光。他道:“算了,这钱你拿去吧,算我送你的。”

    于百川垂着头,轻轻道:“好,我替我死去的师弟们多谢你。”

    步云邪一直没说话,蹲下在残余的白灰上蹭了蹭,手指一划拉,在地上画出了条杠。

    他捻了捻手指,道:“这不是骨灰吧,哪有这么细的?”

    于百川站起来,看了一眼盒子上的名字,道:“喔,这盒里有石灰,也有些真的骨灰。之前我在路上被官兵追杀,实在跑不了了,就把骨灰扬了那些人一头,只剩了一点底儿。我怕拿回去不好交差,就从路边刮了点抹墙的白灰掺在里头。”

    众人:“……”

    于百川被看得不自在,讪讪道:“这是我小师弟的骨灰,他一向跟我关系不错。遇到危险帮我挡一下,我想他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段星河无言以对,这人的境遇说困难是真的困难,但做的事又不怎么靠谱。纵横派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宗门复兴的大业落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实在是前途渺茫。

    于百川收拾起了骨灰盒,一边道:“对不起师弟,这些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他们没见过你,也不是故意的,千万别生气哦。”

    他对着骨灰唠唠叨叨的,透着一股瘆人劲儿,众人也不敢说话。片刻于百川背上了包袱,又恢复了平时嬉笑怒骂的模样。

    于百川知道他们挣钱不容易,也不白占他们的便宜。他正色道:“兄弟,多承你高抬贵手,我送给你个情报吧。凌烟阁的拍卖会上有不少天材地宝,说不定就有你们需要的那什么雷震子,抽空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段星河的心思微微一动,跟步云邪对视了一眼,觉得这倒是个有用的信息。段星河道:“你去么?”

    于百川想了一下,道:“去凑个热闹也行,反正我也不急着走。”

    拍卖会就在三天后了,段星河道:“那就去看一眼。”

    于百川拍去了身上的尘土,道:“好兄弟,你住的地儿还有空没有,能带我挤一挤么?”

    住店一天要花不少钱,他知道钦天监的人住驿馆免费,不蹭白不蹭。

    段星河道:“那是大幽朝廷的地盘,你敢去?”

    于百川自信道:“凡事灯下黑,他们认不出我来的。”

    他摩拳擦掌的,打算混进去大吃一顿,好好花一花朝廷的钱,出口恶气。这一路上也没见朝廷通缉他,大不了有事就跟他划清界限。段星河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自个儿小心点,风头不对赶紧跑路。”

    于百川摆出一副正经的态度,道:“放心,哥哥是见过世面的人,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段星河等人回到了驿馆,驿丞连忙给他们准备了热饭菜,又有人给他们抬来了热水。于百川泡在热水桶里,长叹了一口气,道:“唉……以前纵横派风光的时候,皇帝也这么待见我们,要什么给什么,可惜后来都没了。荣华富贵如云烟,段兄你可得早点为自己打算,别走了我们的老路,后悔都来不及。”

    段星河靠在床头,正在看这片大陆的地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这些事他早就想过了,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在这边久留,找到了小师妹就回去。有钱就顺手挣一笔,没钱也能凑合着过。

    他跟于百川住一间屋,里间是他的,隔间还有一张小榻,给了于百川。于百川洗完了澡,哗啦一声站起来,光着身子就出来了,结实的肌肉一览无余。段星河觉得辣眼睛,拽起一块布扔在他头上,道:“挡一挡。”

    于百川喔了一声,擦着水去床边坐下了,慢条斯地穿上了裤子,依旧光着膀子晃来晃去。屋里烧着火,倒是不冷。段星河放下了地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于百川终于被他看的不自在了,道:“干嘛?”

    段星河道:“为什么不穿衣服?”

    于百川所当然道:“又没有外人,为什么要穿这么多?”

    段星河道:“那我呢?”

    于百川道:“你要是觉得拘束,也可以不穿。”

    段星河:“……”

    他本来是问于百川,自己在这里怎么算没有外人。没想到他非但没把段星河当外人,还邀请自己跟他一起光着。

    段星河沉默地看着他,怀疑这人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他欲言又止,道:“于兄,你该不会是那个吧?”

    于百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想什么呢,老子不是断袖啊!”

    段星河想就算他是,自己也管不着,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转过身准备睡觉了。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玉真扬声道:“段兄,你睡了么?”

    于百川去开了门,李玉真看着他赤裸的上半身,眨了眨眼道:“啊这……你不冷吗?”

    于百川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开了,一边道:“不冷啊。”

    纵横派基本都是男弟子,兄弟们天天待在一起,都已经习惯了。逍遥观里小孩子多,都是师父捡来的,段星河得有个大师兄的样子,不可能光着杆子在门派里瞎晃。李玉真的父亲就是太清宫的掌教,要求他凡事都得端正,也解不了这种自由奔放的风气。于百川跟他们比起来孑然一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像个野人似的。

    他扔下了毛巾,一副没见识似的看着他们道:“我们派有个大澡堂子,大家念完了书就泡在浴池里,聊天、搓澡、下棋。水多的地方脑子更好使,你们别不信,大幽有不少国家大事,都是我师父在浴池子里想出来的。”

    段星河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白气氤氲的大澡堂,无数人泡在池子里谈论国家大事,感觉有点荒诞,但若是发生在这个世界里,也不是没可能。

    于百川大手一挥,豪情万丈道:“等我复兴了门派,第一件事就是重建我们派的大澡堂,邀请各大宗门的朋友都来坦诚相见!”

    李玉真笑了一下,客气道:“喔,那我们太清宫的人就不去了。”

    段星河也敷衍道:“逍遥观的也不去了,好意心领。”

    于百川跳起来,搂住了他俩的肩膀,亲热地说:“我师父说了,人得解放身体的桎梏,才能解开思想上的枷锁。大家都是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的去,衣服本来就是身外之物,穿的久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来来来,先把外衣脱了,感受一下自由的感觉。”

    段星河和李玉真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忽悠自己。于百川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让他们忍不住想试一试。

    李玉真脱了外袍,段星河就贴身穿了一件里衣,犹豫了一下。于百川催促道:“快快,拥抱自由,回归本源!”

    段星河便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站在屋里,感觉脑子是比以前清醒了一点,但不确定是不是冻的。于百川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他俩的衣裳,道:“感觉怎么样?”

    段星河道:“还行。”

    于百川迅速把两件衣裳穿到了自己身上,一把将门打开了,寒风忽地一下子灌进来。段星河和李玉真登时冻的脸都青了,喊道:“你干什么!”

    于百川哈哈大笑,道:“这叫兵不厌诈,凉快么?”

    段星河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道:“揍他!”

    李玉真跳上去勒住于百川的脖子,两个人摔在了地上,段星河把自己的衣服从他身上扒了下来。于百川双手护胸,装腔作势地喊道:“非礼啦,扒良家少男衣裳了!”

    段星河气的不行,道:“你还良家少男,一肚子坏水!”

    于百川趴在地上,笑得喘不上气,道:“哥哥是教你们个乖,别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以后谁再说你不好,就拖他一起下水,趁着别人扑腾你自己就上岸了,懂了没?”

    段星河把衣服穿上了,道:“那你们纵横派有大澡堂子没?”

    于百川道:“你猜。”

    段星河知道他满嘴没有一句实话了,悻悻道:“老子信了你的邪,就会骗人。”

    于百川谦虚道:“哎,我这还不叫会骗人,万象门才是真的骗人的行家。跟他们比起来,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三个人坐在地上,喘着气。段星河回头看李玉真,道:“你来干什么?”

    李玉真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站起来道:“刚才我从丹房回来,见顺子站在外面发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刚才在墙头看见了个人影。”

    段星河觉得有些奇怪,道:“什么影子?”

    李玉真道:“他说他从院子里经过,见墙头上有个黑黢黢的影子趴着,一直盯着他看。他捡起块石头砸过去,那人影就嗖地一下子不见了,好像是个小贼,不确定。”

    于百川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李玉真道,“顺子有点害怕,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段星河穿上了外袍,道:“我去跟驿丞说一声吧,你们也都提高警惕,别睡着了被人喷迷烟。”

    于百川有点尴尬,搔了搔头道:“兄弟,都过去的事了,你怎么还老提呢。”

    段星河在他这里吃的亏都够长出八百个心眼子来了,淡淡道:“你三句话里两个坑,我不小心点能行么。”

    他出门跟驿丞说了黑影的事,驿丞的神色凝重,道:“下官知道了,我这就多派几个人值夜。”

    段星河回来的时候,去了李玉真说的那个墙头,在周围转了一圈,地上没发现明显的脚印。他寻思了一下,说不定是猫、鼬之类的动物从墙上经过,晚上看不清楚,不必太放在心上。

    第017章 双生蛊 一

    大约是伏顺看走了眼, 那黑影没再出现。众人休息了几天,见城中的修道之人越来越多,来的人或是身份高贵,或是修为深湛, 都气度不凡。其中金丹期的修士居多, 也有元婴期以上的大能, 都是奔着拍卖会来的。

    段星河等人收拾停当,去了城郊。凌烟阁的总坛建在半山腰, 建筑飞阁流丹, 高大华美, 庭院里松竹青翠,弟子众多, 颇有一派仙气。宗门东边有个待客的白鹤楼,每年的拍卖会都在这里举行。

    一群人往会场走去, 伏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一直挠头,喃喃道:“好痒啊……我的头怎么这么痒?”

    李玉真笑道:“要长出脑子来了么?”

    赵大海道:“是不是生虱子了?”

    伏顺怒道:“我昨天刚洗了澡,干净得很!”

    赵大海道:“啊好好好……你别挠了, 人家都看咱们了。”

    来往有许多人, 都穿的十分光鲜, 伏顺一个劲儿地挠头也不像个样子,只好忍住了。

    白鹤楼门前,来自各大宗门的修士排成长队, 领取手牌入场。手牌对应座位,一会儿拍卖的时候举牌就能竞价。众人都是头一次参加拍卖会, 觉得十分新鲜。

    这边人挤挤挨挨的,就见一个男人也不排队, 径自从旁边走过。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衣袍,鼻梁上架着个金丝单片眼镜,手上戴着一副皮手套,肩上佩着一双金色的肩甲,身后垂着一条黑色的厚呢子披风。

    这人的打扮跟大陆上的人不一样,窄衣窄袖的有些西洋风格。一队钢铁制成的机械小人跟在他脚边,走得稀里哗啦的。铁皮小人后面又跟着十来个挎着窄刀的黑衣侍卫,一个个都趾高气昂的,好像眼睛长到了头顶上。

    那些铁皮小人只有一尺多高,有点像外头的木牛流马,十分有趣。墨墨拍了拍翅膀,跃跃欲试地看着那边,想找一个铁皮小人耍一耍。步云邪怕儿子给人家拆了,一手按住了它的脑袋,低声道:“别乱动,那是人家的东西。”

    那人听见了他的话,朝这边看了过来。段星河等人还在拥挤的队伍里站着,毫无向前蠕动的迹象,那人便从旁边的通道进去了。

    步云邪道:“他刚才是不是看咱们了?”

    段星河道:“有么?”

    赵大海看着那些人径自进了会场,不服气道:“哎,他们怎么不排队?”

    李玉真见过他们,低声道:“那是千机门的少主,叫裴少卿,每年买的东西都特别多,是凌烟阁的贵客,别管他们了。”

    不管在什么地方,花钱多的就是大爷,店家都派专人伺候,单独给他们开个通道也不算什么。段星河道:“那些铁皮人是他们自己做的么?”

    李玉真道:“是啊,千机门信奉墨家的机关术。他们门主活了好几百岁还没成仙,肉身实在撑不住了,自个儿换了一条机械的胳膊,五个手指头都能动,灵活的很。他还给自己装了三对翅膀和一双风火轮。整天说什么肉/体脆弱,机械飞升,没事就爱鼓捣机器,做了不少大炮、千里眼、机械弓弩之类的东西。各大宗门都抢着买,还挺挣钱的。”

    这些人不但花钱大方,每年也提供不少好货给拍卖会。整个场子千机门能撑起一半来,难怪凌烟阁把他们当成贵客。

    步云邪沉吟道:“他们门主也是外头来的?”

    太古早的事李玉真也不清楚,想了想道:“那老头儿应该是这边土生土长的。不过他活了那么久,应该去过外面吧。说不定是年轻的时候见识过机关术,就带到这边发扬光大了。”

    伏顺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地挠头皮。他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痒,痒得他抓心挠肝的,恨不能把头揪下来好好挠一挠再安回去。

    赵大海担忧地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了苍蝇搓头的情形,道:“你悠着点啊。”

    人实在太挤了,前头一人往后退了一步,踩了伏顺一脚。伏顺本来就够烦的了,登时恼道:“你不看路啊!”

    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个身材姣好的美女。她森*晚*整*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她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衣裙,肩上披着一件白狐裘,瓜子脸,皮肤娇嫩的吹弹可破,不但人长得好看,说话也柔声细语的。伏顺看的眼都直了,一肚子火气顿时烟消云散,连忙道:“没事没事,是我不好。”

    美女嫣然一笑,转了过去。她人虽然美,身边却跟着个九尺多的大个子,拳头有沙包那么大,体型像小山一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周围的人虽然忍不住要看那美女,却不敢跟她搭话,生怕那大个子来揍自己。

    伏顺痴痴地看着那美女的背影,都忘记挠头了。于百川悄悄地看了一会儿,见她身姿袅娜,举止有一股天然的媚态,感叹道:“这小娘子真漂亮啊。”

    赵大海小声道:“别看啦,有主儿的。”

    李玉真拢着袖道:“我看不像,那大个子应该是她的仆从。”

    大汉的耳朵动了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铁塔似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身上,身躯比赵大海都高大一圈。众人感到了压迫感,闭上了嘴。片刻排到了入口处,众人领了牌子进场,却见刚才那貌美的小娘子去了二楼的席位,比自己这些人的待遇高多了。

    于百川摸了摸下巴道:“也是个有身份的,不知道是什么宗门的。”

    白鹤楼正中有个圆形的台子,栏杆柱子都漆成了红色,扇形的坐席分为上下两层,一共能容纳两千人。下面的是散客,二楼有包厢,专门接待贵客。

    段星河落了座,抬眼往二楼瞧,不光那漂亮的小娘子去了包厢,方才见过的那千机门少主也在二楼落了座。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本烫金的册子,正在翻看今天的拍品。

    另一间包厢里,那红衣小娘子坐在豪华的座位上,一手托腮,姿态十分悠闲。那巨灵神一般的大汉倒了一杯葡萄酒,毕恭毕敬地送到那美女面前。她喝了一口,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其他人便退到了一旁。

    赵大海舔了舔嘴唇,道:“真好啊,怎么不给咱们上些果子点心?”

    伏顺道:“你跟头牛似的那么能吃,人家要是给你本儿都要亏完了。”

    李玉真见西头一个包间里,一名华服青年一手扶着栏杆,向下望过来。他身后一名中年男子坐着,手里拿着个镶金的千里镜。李玉真一见他们,脸色登时变了,连忙低下头坐了回去。段星河道:“怎么了?”

    李玉真低声道:“是大新的紫衣侯,还有将军府的少将军,他们俩怎么来了?”

    段星河道:“你认识他们?”

    李玉真展开折扇挡着脸,一边道:“他们俩经常跟我爹见面,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就糟了。都坐好,别让他们瞧见了。”

    外头的修士们渐渐入了场,前头坐着的有蜀山弟子,也有百草门的人,旁边还有浩荡盟的人。那些都是正道人士,举手投足带着一派端方之气。隔着一条过道,东边的坐席中则是高矮胖瘦,什么古怪模样的人都有,大都是修邪法的,跟西边泾渭分明。

    伏顺唯恐天下不乱,道:“诶,你说他们之间有没有认识的,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李玉真笑了,道:“在凌烟阁打架,家里有几座矿够在这里撒野的?”

    他说的也是,这里的宝贝都十分昂贵,万一砸碎了谁也赔不起。既然来参加拍卖会,便要给东道主面子。就算是仇人见面也不能在这里动手,这是拍卖会不成文的规矩。

    拍卖还没开始,前头一个散修道:“这次有什么好东西?”

    另一人道:“最好的就是清心玉了,据说能帮人摒除杂念,修炼事半功倍。”

    段星河的心思微微一动,低声道:“在这边修炼本来就快,加上清心玉,得有多快?”

    于百川道:“所以说是压轴的宝贝嘛,不好怎么吸引这么多人来。”

    司仪上了台,道:“欢迎各位来到凌烟阁一年一度的拍卖会,本次的拍品共有五十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宝贝,一定能让各位满意。有请第一件宝贝,天池琼浆——”

    两名女弟子捧上了一个白瓷罐子,里头装的就是天池琼浆,能帮人突破元婴期以下的瓶颈。罐子上结了一层白霜,从里向外散发着白莹莹的寒气,是北地至纯之物。有些人就是冲这个来的,登时睁大了眼欠身看着台上,简直望眼欲穿。

    片刻司仪介绍完了,开始竞价,起拍一百两。一群人举了一会儿牌子,便把价格抬到了两千两。段星河的神色凝重下来,低声道:“就这么一点东西,值那么多钱么?”

    李玉真跟师父来过好几次,已经习惯了,道:“都是些可遇不可求的宝贝,拿到了修为就比别人更高。咱们是还没到那个境界,要是到了,保准比恶狗扑食还能抢。”

    这话虽然有点夸张,那几个竞价的确实像恶狗扑食似的。不少人卡在瓶颈期都好几年了,一旦见了岂能轻易放过,倾家荡产也得拿下。

    一会儿功夫,那药已经抬到了三千两,其他修士渐渐停了竞价,显得有心无力起来。唯独千机门的那位公子还在举牌,不愧是这里最有钱的人。

    司仪道:“三千一百两,还有没有?”

    旁边的包厢里,那红衣美女举起了牌子。司仪道:“三千二百两,三千二百两一次——”

    裴少主皱了一下眉头,再次举起了牌子,直接加到了四千两。那红衣女子轻轻一笑,没再加价,仿佛觉得他是个冤大头。千机门的少主虽然买到了药,却也有点恼火,这才刚开始拍卖,那女子就跟他过不去,是故意找茬么?

    他拨开帘子往旁边看了一眼,那女子一副悠然的模样,一点也不怕他的权势。

    于百川在下边瞧见了,低声道:“那女人是什么门派的,能跟千机门较劲?”

    李玉真道:“不知道啊,我也没见过她。”

    她丰密的头发如同堆云一般,用蛇形的金环挽起来,上头镶嵌着红色的石榴石,耳旁卷着弯钩状的鬓角,显得十分妖娆。看她的装扮发式,应该不是未出阁的小姐,倒像是某个大能的妾室,替他出来办事的。接下来又拍了几件宝贝,只要是千机门看上的,那女子便都要竞价。来往几个回合之后,本来能低价拿下的东西,都被她抬成了天价。

    在场的人都看出她是故意的了,纷纷扭头看过来,有点瞧热闹的意思。千机门的少主有些恼了,左手攥紧了座椅扶手,指节捏得发白。那点钱他倒不是拿不出来,但有人老是在旁边跟自己作对,确实让人心烦。

    看他的样子似乎知道对方是谁,但又不能在这里打架,气得脸都青了。

    赵大海道:“使那么大力气干什么,椅子要捏断了。”

    于百川笑道:“气坏了吧。”

    既然那红衣女子专门跟自己作对,裴少主也不怎么举牌子了。片刻百草门的东西上了,司仪介绍道:“这是一棵二百年的灵芝,能解百毒。这是百年人参,对补气培元大有益处。”

    赵大海亲自逮住了一只千年人参,够吹一辈子的,见了台上的人参还没长出手脚来,傲然道:“还不如咱们的品质好呢。”

    司仪又揭起一块红布,露出了几个乌黑的如同小葫芦似的东西,道:“此物叫做乌灵参,生在白蚁的巢穴中,打雷的时候会滴溜溜打转,又叫做雷震子。”

    步云邪顿时睁大了眼,低声道:“就是这个!”

    百草门的门主是个老丹修,叫灵犀道人。他不但善于炼丹,医术也十分高明,收了许多徒弟。他在巴蜀灵力旺盛之处圈了几个山头,种了不少灵植,每年也会派弟子去各地采集野生的灵药。百草门出售的药材品质极高,比药店里那些干瘪虫蛀的劣货要好多了。

    人参和灵芝争抢的人多一些,乌灵参没什么人感兴趣。步云邪花了四百两买了下来,四舍五入等于捡漏了,觉得总算没白跑一趟。

    台上卖出了几台千机门的机关兽、一块鲛绡,又有一把在东海遗墟里发现的竹简残卷,上头记载着一些修炼之法。这种东西收集很久才可能拼凑出原貌来,也未必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宾客们对这些边角料都没什么兴趣,打起了呵欠。

    一名女弟子端了个托盘上台来,司仪揭开了蓝色的丝绒盖布,露出一截半尺长的铁棍来。

    那根铁棍泛着暗银色的光芒,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大多数人都对它不屑一顾。

    段星河坐得久了,正有点走神。就听步云邪低呼了一声:“星哥,你看那是什么!”

    “此物是渔民在望海郡的沙滩上发现的,蕴含着淡淡的灵力,上面刻着太阿二字,应当是兵刃的残部……”

    台上的司仪还在介绍,段星河等人已经睁大了眼,欠身往台上张望。其他人对这破铜烂铁不感兴趣,只希望赶紧拍完了这件,看看后面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

    段星河看清楚了,果然是太阿剑的剑柄。他还以为这东西留在了原来的世界,没想到它跟着自己一起掉在了海滩上。

    段星河觉得有些可惜,道:“早知道当时我就在沙滩上多转几圈了,让别人捡走了,还要花钱买回来。”

    能再见到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管有用没用,这东西不能落在别人手里。步云邪低声道:“今天能碰上就算咱们运气好,赶紧拍下来!”

    司仪道:“起拍一百两银子,有客官需要么?”

    大堂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没人回应。步云邪心中一轻,故意等了片刻才举起牌子,道:“我出一百两。”

    司仪道:“还有没有加价的,一百两一次,一百两两次,一百两三次,成交。”

    司仪一抡小锤,这铁棍就是他们的了。其他人费解地回头看他们,怀疑步云邪有收破烂的爱好。

    于百川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这个废铜烂铁感兴趣,道:“你钱多烧得慌啊,做半个月任务才挣五十两,为这破玩意儿要花一百两?”

    李玉真见不得他那副算盘精转世的模样,道:“那五十两不是让你拿去了么,你怎么还心疼起钱来了?”

    于百川有点尴尬,道:“我就是提醒你们一句,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花的时候要慎重。”

    周围这么多人,步云邪也不想说太多,只道:“我看着顺眼,就拍下来了,有什么问题?”

    段星河随口道:“就是,挣钱不就是为了花的么。我看这东西挺好的,装个耙子还能当痒痒挠。”

    旁边的几个散修忍不住笑了,有人道:“有意思,什么东西都有人要,等明年咱们也去捡点破烂拿来卖好了。”

    另一人道:“他们这儿的鉴宝师也不是好糊弄的,每年都有人来捡漏,说不定这就是什么好东西,你眼拙看不出来呢。”

    众人说着话,台上已经捧出了压轴的宝贝。场中的人注意力都集中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一枚祥云形状的玉佩散发着淡淡的灵光,透出一股圣洁之气。

    司仪介绍道:“此物名叫清心玉,出产于蓬莱岛玉矿,是用品质最高的玉石雕琢而成的。玉佩色泽纯白无瑕,质地细腻通透,有清心凝神的作用。佩戴此物修炼能事半功倍,起拍价一百两。”

    各大宗门的人等的就是这个宝贝。蜀山的人举了几回牌子,价格很快就涨到了九千两以上。一般人买不起了,长吁短叹起来。西头包厢里坐着的紫衣侯举了牌子,追到了一万两。散修们虽然买不起,但瞧热闹不嫌事大,很希望那几家有钱人好好斗一斗富。

    千机门的裴少主举了好几回牌子,仿佛有些厌倦了。他淡淡道:“翻倍。”

    他此言一出,场中众人登时哗然,纷纷议论道:“千机门果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紫衣侯皱起了眉头,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跟。他旁边那个少年将军摇了摇头,俯身跟他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劝他别太冲动,紫衣侯沉着脸没回答。他是大新皇帝的姨表弟,母亲是皇后的妹妹,父亲是大新的翰林学士,家境十分富裕。天底下的宝贝只要他喜欢,还没有得不到的。

    于百川虽然自己穷得很,看别人要破财了就特别兴奋,低声道:“打起来、打起来!”

    他正犹豫间,那红衣美人举了牌子。她虽然每次都只加一百两,却让人十分恼火。今天有她捣乱,千机门的少主从头到尾就没顺心过。

    裴少主沉着脸,心想自己若是跟了,她还要咬着不放。还不如就此罢手,看她买不买得起。反正就是一块破玉而已,总还能有代替的东西,没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司仪道:“两万零一百两一次,两万零一百两两次,还有没有要跟的?”

    那红衣美人有些意外,不知道千机门的人怎么忽然不跟自己斗了。她虽然故意跟他作对,但其实对这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只是主人派她来气一气对家,她便一直追着他不放。若是真花这么多钱买了这小玩意儿,回去怕是要被主人训斥。

    那大个子低声道:“红玉姐,怎么办?”

    那美人道:“慌什么,又不是买不起。”

    大个子道:“可是这也太贵了……”

    红衣美人的神色也有点凝重,这时候就见对面有人举了牌子,却是紫衣侯又加了九百两,凑了个整,两万一千两。

    啪地一声,司仪抡下了小锤,清心玉归了紫衣侯。红衣美人松了口气,却见斜对面的裴少主冷笑了一声,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仿佛在说:“今天算你运气好,有人给你台阶下,下次就未必有这么走运了。”

    红衣美人哼了一声,反正今天只要让他不痛快了,主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她让人放下了帘栊,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打算回去好好泡个热水澡,往后还有别的热闹可瞧呢。

    别家都在暗中较劲,只有紫衣侯是正经来买东西的,还无辜被卷到了台风眼里,高价接了他们的盘。李玉真啧啧两声,感叹道:“候爷真是个好人,若是没有他,今天那两家高低得打一架。”

    拍卖结束了,步云邪去买下了乌灵参和太阿剑的剑柄,揣着两个锦盒出来了。众人等在外面,于百川还是耿耿于怀,道:“九十两买了个盒子,十两买了二斤废铁。”

    步云邪道:“那是,一斤藕还有半斤洞呢,这世上坑人的东西太多了。于兄这么个算法,夜里经常气得睡不着吧?”

    于百川想了想,倒也没有。反正他坑蒙拐骗的,给人画的大饼叠起来都够当枕头了,自己永远亏不着。

    月亮升起来了,众人一起往回走去。拐过一条街,就见前头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白色的骏马戴着黄金的挽具,车厢都是用沉香木做的。十来个黑衣侍卫挎着刀站在两旁,气势逼人。

    那些人好像在这里待了一阵子了,不知道要等谁。李玉真一眼认出了那是紫衣侯的车驾,心里咯噔一下子,小声道:“你们先走,我绕个路。”

    他转身正要开溜,就见一名身穿锦衣的少年将军从侍卫后面走出来,向他们抱拳行了一礼,道:“几位道友请留步,我们有话要说。”

    李玉真拿折扇挡着脸,藏在人群后头,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那小将军却看着他直笑,道:“玉真,我们都看见你了,还躲。”

    李玉真没办法了,只好上前来道:“宋兄,你在这儿堵我呢?”

    小将军道:“不是我,是你小师叔要见你。”

    他说着话,一只手掀开了车帘,紫衣侯从车上迈步下来。他缓步走到李玉真面前,面沉似水。李玉真一见他就像耗子见了猫,顿时老实了。他整了整衣裳,恭敬行礼道:“拜见小师叔。”

    此人名叫司空悬,封号是太平侯。他跟大新皇帝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是姨表亲,皇帝便派了他替自己在太清宫修行。此人命带华盖,灵修方面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大天师的称号。因为常穿一身紫色的大天师法衣,又被人尊称一声紫衣侯。

    他才三十出头,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为皇帝的替身辈分不能低了。太清宫的掌教便认他做了师弟,让门下的弟子都喊他一声小师叔。

    李玉真偷偷离家出走,太清宫找他找翻了天。今日被小师叔发现他在这里,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李玉真缩起了脖子,已经准备挨骂了。司空悬的神色虽然严肃,也没有斥责他,只是道:“为什么偷偷跑了?”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只是站在一旁。李玉真自知亏,低声道:“我门派大比没拿第一,我爹老骂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想出来历练历练,学好了本事再回去。”

    司空悬知道他有压力,道:“你爹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他是一派的掌教,一心想把衣钵传给你,你不努力怎么服众?”

    李玉真道:“我不行……小师叔你当掌教就挺好的,还是你来吧。”

    司空悬微微皱眉,道:“还跟我贫嘴。”

    那少年将军笑道:“当掌教劳神费力的,司空兄爱自在,还是得你们李家人挑这担子才合适。你们祖上不都出了三代国师了么?”

    众人一诧,本来以为太清宫的掌教跟别处的掌教一样,就是打坐修行,教教徒弟,没想到还要当大新的国师。难怪他爹恨铁不成钢,对他要求这么高。

    一旦当了国师,举手投足都要被更多人看着,肩上的责任重大。李玉真才十八岁,不想就这么被拘束住,道:“他们当国师那是他们的事,我没兴趣。要不然你们让我爹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吧,我真不想再回去挨骂了。”

    其他人忍不住笑了,司空悬沉下了脸,道:“胡闹。”

    小将军道:“说正经的,你爹挺想你的。我好几次见他在太清宫后头的小湖边站着,你小时候喜欢在那边玩,是不是?”

    司空悬冷冷道:“岂止,他为了摸鱼还掉进去过,差点没淹死。”

    李玉真尴尬道:“小师叔,这么多人呢……你别揭我短。”

    司空悬道:“那你跟我回去。”

    李玉真后退了一步,道:“我不,我刚出来呢,要是回去了我爹一定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再出门了。”

    小将军道:“那你想怎么办?”

    李玉真道:“我跟这几位逍遥观的朋友在一起,大家互相照应,过得挺好的。等我历练一阵子,把本事练好了就回去,好不好?”

    司空悬沉默不语,小将军见段星河等人跟他年纪差不多,一个个英姿勃发,都透着一股正气。他觉得年轻人是该出来多见见世面,老是闷在道观里于修行无益。他道:“我觉得可以,说不定他在外头历练了这一阵子,就能担当起大任了呢?”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司空悬板着脸道,“自己家人扔外头你放心,那你怎么整天念叨你妹子?”

    第018章 双生蛊 二

    那小将军被司空悬一训斥, 沉默下来,确实是事不关己还能笑得出来,一旦跟自己有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名叫宋传捷,父亲是大新的护国大将军, 家里有个小他三岁的妹妹, 叫宋胡缨。宋大姑娘继承了父亲的一身神力, 自小练武,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尤其是一把斩马/刀抡得虎虎生风。前阵子她爹在城东给她举办了个比武招亲的大会, 让她选个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

    宋大姑娘上了擂台, 觉得来的都是些绣花枕头,一个都没看在眼里, 把那些王孙公子打的满地找牙。就连皇帝暗地里给她挑的人选都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属实是有点不解风情了。

    李玉真当时还跟几个师兄弟去看过热闹。见擂台上打了不到十个回合, 一个膀大腰圆的挑战者就被宋大姑娘一脚踢下来了,正好砸在了他身边。那人疼的脸都歪了,半天爬不起来。几个人匆匆地抬着担架过来,像蚂蚁一样把伤员抬走了。

    宋胡缨面无表情地看了这边一眼, 道:“李玉真?”

    李玉真拢着袖道:“咦, 你认得我?”

    宋胡缨道:“去年我去太清宫烧香, 你香灰落在我的裙子上,给我烫了个洞。”

    李玉真对这件事已经没印象了,大约是当时皇家来祈福的人太多, 她被烧了裙子也没做声,却默默地记了这么久。他歉然道:“对不住, 我不是故意的。”

    宋胡缨淡淡道:“没关系,上来比划比划?”

    李玉真不想也被揍的鼻血长流, 连忙道:“不了不了,出家人打什么擂台,祝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他想起了从前的事,有点怀念,道:“传捷,你妹子怎么样了?”

    宋传捷道:“前阵子她也出来历练了,说要挑战武道巅峰,成为兵家第一人。”

    她先前比武招亲不成,若是继续在家里待着,只怕她爹娘又要唠叨她。李玉真寻思她多半是为了图清静才出来的,却没说破。他道:“了不起,宋家的女子果然也是巾帼英雄。不过这世道这么乱,她就一个人么,会不会有点危险?”

    宋传捷道:“我派人暗中跟着她呢,她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他虽然这么说,却也显得不太放心。他看了李玉真一眼,道:“你需要人保护么,我给你派一队人?”

    李玉真失笑道:“我有这么多兄弟呢,不用担心。”

    司空悬看了一眼其他人,瞧出了段星河是他们的首领,对他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对方是大新国的侯爷,段星河不敢怠慢,上前行礼道:“在下段星河,跟李兄是在大幽都城结识的,这些是我的师弟和朋友。”

    司空悬注意到了段星河的腰牌,道:“你们是钦天监的人?”

    他们还在大幽的地盘上,身为钦天监的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段星河道:“是。”

    司空悬想他们既然为大幽皇帝办事,品行应该都过关,不必怕他们带坏了自家小师侄。他道:“我这师侄就有劳你们多照顾了。”

    他这么说,就是允许李玉真在外头历练了。李玉真眼睛一亮,道:“多谢小师叔!”

    司空悬的神色依旧淡淡的,道:“盘缠够用么?”

    李玉真现在就靠钦天监发的一点俸禄过活,接个任务辛辛苦苦地干半个月,还被于百川截了胡。只是他既然出来了,就决心要自立,硬撑着面子道:“有钱,小师叔不用担心。”

    于百川在旁边看着他们,心里提醒自己,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虽然如此,他一双眼睛还是灼灼地盯着司空悬,希望他能慷慨解囊给大家发点见面钱。

    司空悬迅速扫了他们一眼,见赵大海的靴子破了个洞,伏顺在后面痴迷地挠着头,于百川浑身散发着一股市侩的气息,步云邪的肩膀上蹲着一只像猪一样的小妖物,一看就挺能吃。这些年轻人初出茅庐,眼里多少都透着些清澈的愚蠢,只有段星河看起来还过得去,但也掩盖不住贫穷的气息。

    司空悬抬起手来,便有侍卫取出一个蓝色的荷包,恭敬地放在了侯爷手中。司空悬把荷包递了过来,李玉真后退半步道:“真不用。”

    司空悬把荷包塞进了他手里,鼓鼓囊囊的,里头应该装了不少好东西。他道:“你多加小心,在外头看够了,就早点回去看你父亲。”

    李玉真十分感动,道:“我知道了,小师叔你们也多保重。”

    紫衣侯转身上了马车,宋传捷翻身上了一匹白色的骏马,摆了摆手,沿着大路向前走去。一众侍卫骑着马跟随着他们,渐渐走远了。

    其他人方才都没敢出声,此刻才松了口气。李玉真平时看着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也没什么架子,大家都没想到他爹居然是大新的国师,身边的人也都是皇亲国戚,不是侯爷、就是大将军的儿子。

    于百川差点就错过了这条宝贵的人脉,道:“李兄,没想到你家世这么了得,以前怎么没说呢?”

    李玉真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怎么可能大肆宣扬家里的事。他道:“没什么好说的。”

    于百川盯着他手里那个荷包,道:“侯爷给了你什么?”

    李玉真捏了捏,硬邦邦的,他打开一看,里头黄澄澄的放着光,是一大把金瓜子,每颗大约有三钱重,这一包得有十两。这些金瓜子是紫衣侯给人打赏用的,够李玉真花一阵子的了。

    于百川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望眼欲穿。段星河提醒道:“于兄,那是人家的钱,你看什么?”

    于百川是个有底线的人,最多偷人家的任务去交差,钱不能动人家的。他道:“就看看还不行啊?”

    李玉真倒是挺大方,从里头掏出一把金瓜子来,给每人发了两颗,道:“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照顾了,拿着买点水果吃。”

    赵大海欲拒还迎,讪讪地说:“啊,这怎么好意思。”

    李玉真道:“兄弟有通财之义,有钱大家一起花,应该的。”

    于百川十分高兴,连忙接了过来,道:“多谢多谢,李兄大气!”

    伏顺也不忙着挠头了,一个箭步过来接过了金子,揣到了自己的腰包里,道:“还是李兄好,发达了不忘穷兄弟!”

    赵大海也接了过去,两颗金瓜子在他蒲扇一般的手里显得格外小。他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还挺软的,嘿嘿一笑道:“是纯金。”

    步云邪的品秩比别人都高,俸禄多不缺钱。他拿着金瓜子,没想好干什么用。墨墨凑过来,好奇地用长鼻子戳了戳一颗金瓜子,感觉凉凉的。步云邪道:“别吸进去了。”

    墨墨便缩回了鼻子,步云邪白日里见有人抱着只白色的卷毛狗儿来看拍卖会,小狗脖子上戴着个金项圈,还挺好看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崽子,道:“给你打个金牌子吧,挂在脖子上,让人知道是有主的。”

    段星河觉得这主意不错,随手把自己的两颗金瓜子给了他,道:“那两颗不够融的,加上我的吧。”

    步云邪也不跟他见外,接过了金子道:“算你入股了,我儿子以后长大了也管你叫爹,给你养老。”

    段星河笑了,这些人跟着于百川一点好不学,一个个都会画大饼了。

    一行人回了驿馆,打算休息几天。步云邪在丹房打坐,其他人各自静心修炼。段星河修炼的心法叫做四正罡气,是吸收天地之间至纯之气化为己用的法门。师父教别人的都是寻常的行气之法,却把逍遥观掌教才能修习的心法传给了他,足见对他这个长徒的器重。

    屋里的灯火昏暗,赵大海盘膝而坐,正在行气。他入门晚,位份排在了伏顺后面,资质也不怎么行,练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太大的长进。但他不想放弃,就算修炼不成,至少也能强身健体。

    他感觉一股像针一样的热流在身体里走了一圈,缓缓回到了丹田里。他睁开了眼,见伏顺躺在对面的床上,咯吱咯吱地挠着头皮,这都好几天了,他的头居然还在痒。

    赵大海道:“兄弟,你怎么不修炼,光挠头算怎么回事?”

    伏顺已经挠得气若游丝了,半闭着眼道:“你别管我。”

    赵大海替他愁的慌,道:“洗个头吧,我给你打水?”

    伏顺烦躁道:“白天已经洗了三次了,没用!”

    大家帮他看过了,他头上没有虱子跳蚤。但挠了这些天,头皮已经抓的很脆弱了,一沾着水就疼,可挠起来他又不觉得疼了。赵大海担忧道:“老这么拖着不是个办法,明天去看看郎中吧?”

    伏顺烦躁地翻了个身,道:“再说吧。”

    赵大海也累了,扯开被子打算睡觉。他躺了一会儿,听着对面挠头的声音一直没停,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好像就是从他身后传来的。赵大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忽地翻过身来,院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屋里一点微弱的光亮映着伏顺的脸。

    他站在床前,用力地挠着头,阴影笼罩着赵大海,道:“我的头好痒,好痒啊。大海,你来帮我挠挠。”

    他枯瘦的脸扭曲着,眼窝深陷,鲜血顺着他的手指直往下淌,流森*晚*整*的满脸都是。赵大海瘆得不行,怀疑他被鬼上身了,下意识往后缩去,道:“你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他说着一个打滚下了床,拉开门跑了出去。段星河刚睡着,就听外头哐哐哐一阵擂门。他揉了揉眼,起身道:“怎么了?”

    赵大海急道:“不得了,伏顺一个劲儿地挠头,挠的满脸都是血还不停,你们快去看看吧!”

    他肉眼可见的慌张,八尺高的壮汉,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跟个孩子似的。

    于百川也醒了,披上外衣道:“看看去。”

    三个人大步奔过去,见伏顺正拿脑袋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喊:“好痒,我脑袋里有妖怪,我要跟它同归于尽!”

    他面目狰狞,撞得头破血流的,好像疯了一样。段星河吓了一跳,连忙道:“快拉住他!”

    于百川和赵大海一左一右,扯住了伏顺的两根胳膊,把他往后拖去。伏顺像野兽一样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好痒,好痒好痒好痒,我要死了!”

    他发起疯来十分难控制,地上流的满地都是血。于百川被他一口咬住了胳膊,疼得一把甩开了他,怒道:“干什么,你属狗的?”

    他这样好像是中了什么邪术,步云邪是寨子里的祭司,最擅长驱邪。段星河吼道:“赶紧按住他,我去叫阿云!”

    伏顺爬起来,红着眼还要咬人,赵大海冲过来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伏顺倒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凭什么你们不痒,我的头好痒,好痒啊啊啊啊——”

    赵大海按不住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他背上,道:“对不住了兄弟,你消停一会儿,大家这就帮你想办法!”

    伏顺像个乌龟一样,被压在地上还拼命地刨着四肢,把赵大海顶的东倒西歪的,平时也看不出来他有这么大力气。于百川从屋里的帷幔上扯下一根绳子,大声道:“不行就绑起来吧,先拿块布把他的嘴堵上,免得他咬人。”

    赵大海也没了主意,道:“好,我抓着他你绑!”

    步云邪最近一直在炼丹,大约要闭关半个月。事出突然,段星河只能去打扰他了。他敲了敲门,急道:“阿云,快出来,伏顺出事了!”

    步云邪刚打完坐,此时还没睡,开了门道:“怎么了?”

    段星河道:“他头痒的厉害,挠的满脸都是血还咬人。”

    步云邪也十分诧异,前阵子他见伏顺老是挠头,还以为是他冬天嫌冷不洗头才会痒,没想到这才几天不见就发展的这么严重了。

    两人出了门,快步往后面奔去。穿过月洞门,就见前头有个人影,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那人的身体瘦削,肩膀微微耸起,却是伏顺。他一见段星河便露出痴痴的笑容,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大师兄,呵……呵呵……”

    段星河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伏顺刚才还满脸是血,头发都揪掉了一大把,衣服也撕的破破烂烂的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没见,他就像没事人一样了?

    步云邪悄悄地扯住了段星河,示意他先别过去。

    段星河站住了脚,道:“你好了?”

    “好了,”伏顺痴痴地笑道,“就是头还有点痒,大师兄,你帮我看看——”

    他身子一歪,把脑袋以一个僵硬奇怪的姿势伸过来,好像他的头不是长在自己的脖子上,更像是递一个包袱似的。段星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就听前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喊声。一个脸上淌满了血的人从那边跑过来,脑袋上被他自己薅秃了一块,却是伏顺。

    于百川和赵大海追着那个秃头伏顺跑出来,一边喊道:“别跑,站住!”

    秃头伏顺身上还挂着一截绳子,竟然是挣断了绳索跑出来的。他边跑边挠头,嘶声道:“好痒,好痒好痒好痒,凭什么你们不痒,凭什么!”

    赵大海追着他跑到中庭,看到了那个干净整齐的伏顺,有些莫名其妙。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见那个鲜血淋漓的伏顺站在另外一边。两个伏顺面面相觑,几乎一模一样,跟照镜子似的。

    于百川也诧异地停下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大海吓得脸都白了,哑声道:“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个你!”

    月光照下来,映亮了那两个伏顺的脸。段星河发现,他们俩还是有细微的差距的。

    有头发的那个虽然衣着整齐,但身上缺乏一股生气,五官也介于一种似像非像的状态。若不是在夜间出现,他还骗不了人。而把自己扯成斑秃的那个伏顺,虽然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却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是有活气儿的。

    秃头伏顺见面前有个人长得跟自己一样,诧异道:“你是谁?”

    干净伏顺道:“我是伏顺,你是谁?”

    秃头伏顺喃喃道:“你是我,那我是谁?”

    他说着头又开始痒了起来。他心烦意乱,巴不得对方赶紧消失,索性冲过去厮打那个人。那人也不甘示弱,猛地一跃把秃头伏顺扑倒在地,张开了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秃头伏顺疼得惨叫起来,两条腿用力踢蹬,嘶声喊道:“死王八,松口!”

    其他人都慌了,一拥而上想把他俩分开。于百川费劲地掰开咬人那个的大嘴,把秃头伏顺放了出来。赵大海架着秃头伏顺的咯吱窝,把他往后拖去。

    李玉真听见动静赶过来,却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居然有两个伏顺在互殴。他诧异道:“啊这……这怎么回事?”

    整齐伏顺的嘴角撕裂了,血流了一地,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坐在地上吃吃直笑。秃头伏顺吓坏了,往后挪了几下,瞪着他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扮成我!”

    对方没说话,身上却浮起了一丝幽黑的邪气。仿佛受到那股邪气召唤一般,秃头伏顺的头皮上有几团黑色的东西蠢蠢欲动,就像墨水滴进清水里一般,一丝丝黑气凝结成缕,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那些黑色的怪东西脱离了伏顺的脑袋之后,他总算没那么痒了,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他的头皮已经挠得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了,一旦不痒了之后,疼痛才渐渐显现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伏顺捂着脑袋,后知后觉地满地打滚,喊道:“我的头好疼,好疼啊!”

    那几缕黑色的东西飞到了另一个伏顺面前,像蘑菇一样膨胀起来。那人两只手抓住几个黑色的蘑菇,贪婪地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咀嚼着。片刻一大滩黑色的黏液从他的嘴角、耳朵和鼻孔中涌出来,冒着泡爬满了他的整张脸,迅速地修复了他嘴角的裂痕,又顺着脖子往下蠕动,渐渐地生成了他的整个身体。

    那情形实在太怪诞了,简直让人无法解,就算做噩梦也梦不到这么离奇的情形。众人都生出了一阵恐惧感,一时间谁也不敢乱动。

    假伏顺修复了身上的伤口,缓缓抬起头。段星河发现他比刚才更像了,眼里多了几分精明的神采,只是身上隐约带着一股邪气。反倒是秃头的伏顺被吸走了精气神,干枯委顿,还不如那个假货像自己。

    看来那假伏顺是通过那些附着在人身上的黑色孢子吸取精气的。活人一旦被寄生了,就会因为精气被盗泄而觉得虚弱无力,或是奇痒难忍。那些寄生物吸收了足够的养分,学会了宿主的行为模式,就会形成一具跟原主极其相似的皮囊,供邪灵寄居,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刚才要不是两个伏顺同时出现,自己这些人都要被他骗了。段星河意识到这玩意儿相当不得了,不但能取代原主,还能盗取其本来的身份、地位和财富,渗透进一切想要渗透的地方,对于任何一个人和宗门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假伏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看着段星河,笑嘻嘻地说:“大师兄,我头痒得很,你快过来……过来帮我看看。”

    “别过去!”于百川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大声道,“这是双生蛊,他是万象门的人!”

    假伏顺被揭穿了身份,装不下去了,索性张开大嘴朝段星河扑了过来。段星河手中已经凝结了一道白森森的寒气,一掌拍在那邪门玩意儿的头上,道:“好,我就给你看看。”

    假伏顺被打的脑袋一歪,浑身被寒气裹住了,僵硬得难以动弹。步云邪趁机一剑斩过去,唰地一下划破了他的肚子。

    一道黑气逸散出来,他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心肝脾肺肾一样都没有,只有些冒着泡的黏液。

    “嗷嗷嗷嗷嗷嗷嗷——”

    假伏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倒在地上魂飞魄散,只剩下一个孢子生成的皮囊扁扁地落在地上。

    众人一时间都不敢动,仿佛还没从那噩梦一般的情形中醒过来。段星河走过去,踢了踢那具皮囊,两根手指把它捏了起来。

    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就像积累了十年鱼鳞和臭水的鱼摊子一样,那家伙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味儿,死了居然这么呛人。李玉真被熏的后退了一步,道:“妈耶,这什么味儿!”

    段星河也有点受不了,把那张人皮扔在地上,打了个响指。他手指尖冒出了一团火苗,想把这污秽东西烧了。

    “慢着,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众人一诧,抬眼望过去。夜空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一道银红色的身影带着个庞然大汉,乘着一条硕大的赤练蛇从天而降。那红衣女子与大汉落了地,抬起纤手一招,道:“小麻绳,回来吧。”

    赤练蛇嗖地一下变得只有手指那么粗,像一截麻绳一样钻进了她的衣袖里。

    段星河想起来了,来的人正是前几天在拍卖会上跟千机门作对的那个美女。她身后跟着那个巨灵神一般的汉子,衬得她的身段越发妖娆,灿若桃花一般。那美女的眼波妩媚,又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她看着地上的皮囊,惋惜道:“你们怎么这么残忍,这里头是我的大伥,养了好久了,那么听话,你们怎么说杀就杀?”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这是你养的?”

    “是啊,”美女所当然道,“你们能养只长鼻子小猪玩,我养只小鬼又怎么了?”

    伏顺原来还有些垂涎这女子的美貌,此时见到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忍不住往后退去,哑声道:“救我,救我!”

    赵大海默默地把他挡在身后,道:“别怕,大家都在呢。”

    段星河道:“你是万象门的人,为什么害我师弟?”

    美女微微一笑,道:“什么叫害他,我是瞧着这小子鬼头鬼脑的有趣,就想做个他的人偶耍一耍。你们这就生气了,也太玩不起了吧?”

    那大个子抱起了那具皮囊,大家以为他要把它埋了。那美女却道:“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给我吧——”

    她张开樱桃小口一吸,三两下就把那具皮囊吞了进去。那东西散发着恶臭,闻一下都让人作呕,她居然吃得下去。众人都觉得极其恶心,更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女子吸收了其中的精气,肌肤变得水嫩嫩的,嘴唇越发红艳,整个人精神焕发,比刚才更美丽了。

    这时候就见一片灯火随着稀里哗啦的脚步涌了过来,原来是驿丞听见了声音,带着侍卫赶过来了。几十个人提着灯笼照着庭院,把他们围在中间。有人大声道:“什么人!”

    段星河向前一步,注视着她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那女子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傲然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薛红玉,是万象门教主座前的赤练使。教主派我出来传教,我看你们几个资质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啊?”

    万象门供奉的虺神就是一条大蛇,门中的人也以各种蛇自居。这女子妖娆艳丽,确实像一条赤练蛇。众人一早就见识过万象门养的伥鬼,今日又见识了他们的邪法,觉得既可怖又恶心,躲还来不及。段星河冷冷道:“不必了,我们是钦天监的人,为大幽皇帝办事。”

    薛红玉嗤笑道:“哎呦,吃皇粮了不起么。年纪轻轻就这么一板一眼的,真没意思!”

    她瞥了一眼周围,驿丞带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打了个呵欠,道:“得了,今天你们人多,姑娘懒得跟你们啰嗦,咱们改天再见吧。”

    她说着一摆手,银红色的衣袖轻轻飘荡,里头藏着的赤练蛇钻了出来,漂浮在半空中。她带着那大个子一跃而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飞走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赵大海道:“她来就是为了回收那张皮囊么?”

    “是吧,”李玉真道,“那玩意儿对于邪修来说应该挺重要的,扔了可惜呗。”

    赵大海感叹道:“人倒是长得不错,就是吃的东西太不讲究了。”

    伏顺一想刚才那情形就受不了,苦着脸道:“别说了,忒恶心!”

    驿丞带人追了出去,大街上空荡荡一片,那两个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一帮侍卫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转了一圈,无功而返。驿丞只得回来禀报道:“步大人,小贼不见了。”

    跑的不如飞的快,找不着也很正常。步云邪淡淡道:“好好守着驿馆,别放松警惕。”

    驿丞道:“是。”

    段星河把伏顺扶了起来,拍去了他身上的土,道:“没事吧?”

    伏顺还心有余悸,道:“没事……我头不痒了,可是现在好疼啊。”

    段星河有些好笑,道:“让你少挠两下不听,头皮都破了能不疼么。”

    步云邪拿他没办法,道:“我给你涂点药,跟我来吧。”

    众人回了屋,伏顺坐在床边,一脸倒霉地说:“我以后是不是就秃顶了,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赵大海安慰道:“过一个月就长出来了,到时候抹点生姜,保准比以前长得还多。”

    步云邪给伏顺清了伤口,敷上了药。伏顺的脑袋被绷带包着,听东西都嗡嗡直响,整个人像闷在一口大缸里似的。

    回想起来,之前伏顺就在院子里见过一个黑影,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头皮发痒。他应该就是那时候遇到了万象门的人,不知不觉被种上了双生蛊的孢子。

    李玉真道:“他们为什么要伪装成咱们的人的模样?”

    他们这一队人为炼制长生丹向西而行,一路上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把他们当成乐子瞧,有人对他们心生忌惮,也有人打算静观其变,万一有了成果,还想坐收渔人之利。段星河道:“应该就是想放个眼线,盯着咱们。”

    伏顺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选中了自己当那个倒霉蛋,后怕道:“他们是不是还想杀了我灭口?”

    众人沉默下来,那家伙悄悄地跟了伏顺这么多天,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如果刚才大家没发现有两个他,真的伏顺很可能就被假的取代了。

    伏顺出了一头冷汗,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这种被人暗中观察的感觉很不舒服,段星河沉吟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咱们的?”

    步云邪想起了之前在玄武山被方白鹭等人追杀的事,道:“长生观也是万象门的人吧,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他们跟上头通了气,那女人才来的。”

    李玉真有点担心,道:“那他们以后再偷偷在咱们身上种蛊怎么办?”

    赵大海道:“中蛊的人脑袋不是会一直痒吗,这么明显不可能不被发现啊。”

    于百川忽然开口道:“有时候头会痒,有时候没感觉,不一定的。”

    第019章 双生蛊 三

    屋里的灯光昏黄, 于百川坐在晦暗的角落里,从刚才起就不怎么说话,好像有心事。段星河想起纵横派就是因为万象门的教主谗言挑拨,才被大幽皇帝灭了满门的, 心微微一沉。于百川虽然一向没什么正形, 见了万象门的人, 心里应该恨得很。

    他道:“你见过?”

    于百川低着头,神色有些阴沉, 道:“我有个师兄就中了这种蛊, 他跟我住一个屋, 从来没说过哪里不舒服。有一天他忽然发起疯来,见人就咬, 兄弟们冲上去按住了他,几拳下去他就变成了一具空皮囊, 就跟刚才那怪物一样。”

    李玉真有种不祥的感觉,道:“原来的那人呢?”

    于百川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大家找了很久, 最后也没找到他。”

    他虽然这么说, 大家都明白, 原来的宿主很可能被双生蛊复制的假人杀了,甚至连尸体都可能被吞噬了。这种事防不胜防,实在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一想到身边的伙伴随时都可能被陌生人取代, 对方还在默默地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伺机下手, 就让人毛骨悚然。

    屋里的气氛凝重,赵大海安慰道:“多小心就是了, 咱们运气好,不会有事的。”

    于百川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道:“没用的,这帮人就像附骨之疽一样,一旦被他们盯上就完蛋了。”

    他原本也觉得万象门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邪修,不学无术,不值一哂,可皇帝就是信任他们。纵横派那么多弟子,读了不少书,胸怀经天纬地之志,还没做出一番事业就被害死了。于百川对万象门的恨深入骨髓,那种痛苦和绝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他本来就东躲西藏的,生怕被仇家斩草除根。如今段星河他们也被万象门盯上了,跟他们在一起危险太大,他不能拿命赌。于百川站起来道:“我得走了,你们多保重吧。纵横派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得去广招弟子,复兴门派。”

    他拍了拍段星河的肩膀,郑重道:“好好活下去,兄弟,咱们有缘再见。”

    他说着大步走了出去,竟打算就这么跟他们分道扬镳了。

    赵大海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道:“一遇上麻烦就自己跑路,这人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段星河倒没有太失望,反正于百川一向都这样。他身上背着复兴门派的责任,活下去确实比什么都重要。步云邪也道:“人各有志,别管他了。”

    天还不亮,能再睡一会儿。段星河回了屋,隔间里于百川的行李已经不见了,这人说走就走,也是够利索的。

    平时热闹的屋里,此时冷冷清清的,床头还放着看完的利辨经。段星河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是他让自己凡事多长个心眼儿。自己虽然吃了他不少亏,却也学了不少江湖经验。

    段星河刚来这个世界来时,对人毫不设防,结果处处碰壁。他被抓到采石场当过奴隶,也当过皇帝的座上宾,享过尊荣也受过不公的践踏,好几次差点被人害死。短短半年里,他仿佛经历了别人一辈子的事,转头想一想,却好像一眨眼就过来了。

    他跟紫衣侯、李玉真那些天生贵命的人不同,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若是不去争抢,没有人会平白把钱送到他手里。

    他们漂泊在外,不但要为自己打算,也得时刻防着外人。于百川说的没毛病,坏人坏,他们就得比坏人更坏,要不然在这世道就只有被宰割的份儿。

    他不想被任何东西裹挟,他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还要保护身边的人,用一些手段也未尝不可。他的手搭在利辩经上,轻轻地摩挲,书他已经读透了,接下来还有很多危险等着他们。

    这个世界上强大的人太多了,他们几个筑基期的修为根本就不够看。段星河的目光沉了下去,没有其他的途径,必须想办法获得更多的资源,尽快让自己和兄弟们变得强大起来。

    昨天晚上闯进了妖人,驿丞如临大敌,马上加强了守卫的人数。一大早就见他亲自拿着一大包朱砂和雄黄混合的粉末洒在驿馆周围,防止邪祟入侵。

    这么做也有些效果,但只能驱赶一些毒虫和小妖,对付稍微有些修行的邪修就不好使了。

    段星河昨天见过那个假人之后,就草木皆兵的看谁都信不过,盯着驿丞多看了几眼。驿丞巴不得他看到自己勤谨办事,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段司晨,早啊。”

    段星河倒了洗脸水,道:“这么早就起来忙活?”

    驿丞道:“都是分内的事,驱驱邪,日子过得也放心。”

    他看段星河他们待得挺安稳的,没有要走的意思,道:“大人们要在这边过年么?”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光景,天寒地冻的,段星河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下,伏顺也能养养身体,把头发长回来。他道:“在这儿炼炼药,等开春再走吧,叨扰你们了。”

    驿丞搓了搓手,笑呵呵道:“您这是什么话,就盼着你们留下来过年呢,人多热闹!”

    段星河想伏顺他们应该还没吃东西,从厨房拿了包子和小米粥去看他们。伏顺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绷带,靠着床头坐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又有点好笑。赵大海拿着块巾帕打湿了,给伏顺擦了擦脸,把他擦得东倒西歪的。

    伏顺的鼻子都要被他擦到耳朵上去了,埋怨道:“轻点,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么?”

    赵大海道:“那你自己来啊。”

    伏顺脑袋疼的厉害,顿时把脖子一缩,连脸都不想洗。段星河正好进来了,道:“感觉怎么样?”

    伏顺闷声道:“好点了。”

    段星河把食盒放在桌子上,道:“吃点东西吧。”

    赵大海正好饿了,自己端起一碗粥唏哩呼噜地喝了。伏顺的下巴被绷带绕着,嘴只能张开一条缝。段星河也有耐心,喂孩子似的拿勺子一点点喂他吃了饭。伏顺十分感动,道:“大师兄,你真好,比大傻强多了。”

    “你个没良心的,”赵大海不服气道,“大师兄才来一次你就夸他,我一直照顾你,你都不记我好!”

    伏顺嫌他粗鲁,道:“你那不叫照顾,叫喂牲口。”

    逍遥观里孩子多,以前师娘看不过来的时候,段星河就得给她帮忙,不但会喂饭,连绑辫子、换尿布、骗小孩吃药都会。他虽然外表跟这些不搭边,其实身怀绝技,平时根本就看不出来。

    喂完了饭,他对赵大海道:“咱们年前不走了,好好照顾他。”

    步云邪最近得空,寻思弄点补品给伏顺养养身子,但鸡汤之类的都是杯水车薪。他想起自己手头还有一些赤藤妖晶,便配伍其他药材,炼了几颗聚灵丹给伏顺。那些赤藤妖的内丹里吸收了不少灵植的精华,是难得的好东西。

    伏顺没生病之前,没意识到大家对自己这么好。见步云邪特意给自己炼丹,一点也不心疼药材,简直受宠若惊。他道:“二师兄,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吃不浪费了么?”

    他虽然这么说,却眼巴巴地看着那几颗金丹,生怕步云邪收回去了。

    步云邪道:“有什么好浪费的,你赶紧好了比什么都强。”

    伏顺吃了聚灵丹之后,整个人都精神多了,没几天就拆了绷带,头皮也愈合了。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盘着腿坐在炕上跟赵大海玩叶子牌,身边扔着一截大姜,想起来就往头皮上擦一擦。

    屋里热乎乎的,冬天又不开窗户,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脚臭味、橘子皮味、上顿吃的韭菜盒子味,被大姜辛辣的味道一扬,熏得人眼睛都疼。步云邪一掀开棉布帘子,顿时感到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皱起了眉头。段星河大步过去打开了窗户,寒风呜地一声扑了进来。伏顺连忙把被子卷到了身上,道:“大师兄,你干嘛!”

    段星河面无表情道:“你好了?”

    伏顺身在鲍鱼之肆久闻不知其臭,神采奕奕道:“好了,昨天大海说我头上长了一层绒毛,你看看!”

    他把头探过来,段星河看了一眼,确实开始长头发了。他道:“屋里味这么大,你怎么待的住的?”

    伏顺耸了耸鼻子,道:“臭吗,我没感觉到啊。大海,是不是你该洗脚了?”

    赵大海十分委屈,道:“我昨天刚洗了,肯定是你脚臭。”

    伏顺道:“我养伤都不下床,脚怎么会臭!”

    他说着缩回被窝里闻了闻自己的脚,登时感到一阵酸爽,熏得打了个喷嚏。段星河道:“我看你伤口都愈合了,赶紧洗个澡吧!”

    伏顺还怕把自己刚长出来的宝贝绒毛搓掉了,道:“洗澡不急,我先洗个脚,保证不再熏人就是了。”

    屋里味这么大,步云邪已经在外头站着了,宁可冻着也不能臭着。段星河不想多待,也出去了。两个人一起往回走,段星河道:“那聚灵丹还挺有效果的,这才几天,就好的跟没事人似的了。”

    步云邪道:“我看他头上挠了不少疤,留疤的地方应该长不出头发来了。”

    反正不是自己秃,段星河毫无危机感,道:“他头发本来就稀,等以后长长了,从边上支援一下就行了。”

    步云邪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忍不住笑了。两人踏着薄雪往回走,空气中弥漫着寒意,有种安宁的感觉。路边生着些青松,几只麻雀在墙头跳了几下,扑棱棱地飞走了。步云邪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乌黑的头发垂下来,仿佛画中人走出来一般。路边扫雪的侍卫望见了他,忍不住停下来,目光一直追着那两人的身影。

    另一人低声道:“看什么?”

    那人道:“修道的人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啊,身上有股仙气,跟从云里来的似的。”

    另一人搂着苕帚看了片刻,感叹道:“确实。”

    步云邪寻思着自己的事,道:“赤藤妖的内丹挺好用的,趁着还在这里,咱们再去收集一些吧。”

    段星河道:“你不怕冷?”

    步云邪道:“我是水灵根嘛,越冷越精神。”

    出去抓几只妖,正好练一练功夫。段星河便笑了,道:“行,等会儿跟李玉真说一声。咱们去外头扎半个月的营,回来正好过年。”

    次日一早,赵大海穿着大棉袄,带上了帐篷和充足的干粮,驾着大车去了先前那个废弃的苗圃。伏顺听说要出门,照了半天镜子,觉得自己中间秃,边上多,实在太难看了。他虽然人长得一般,但还挺注意形象,特意上街找师傅给自己剪了个寸头。等从郊外回来,应该就能长得一样长了。

    他头上戴着个狗皮帽子,揣着手坐在车里,呼出来的白气都打着颤:“呜,好冷啊。”

    李玉真在他对面道:“说了让你在驿馆养伤,跟出来干嘛?”

    伏顺不想一个人被扔下,道:“跟着你们挺好的,就算抓不了妖怪,帮你们看看火、拾拾柴也行啊。”

    大车来到了上次他们扎营的地方,地上还残留着他们烧过火的痕迹,背阴处堆着积雪。赵大海和段星河扎起了帐篷,伏顺叉着腰大声道:“赤藤妖们,颤抖吧,我们又回来了——”

    树林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我们又回来了,们又回来了,又回来了,回来了,来了,了——”

    李玉真搭着篝火堆,一边道:“你就喊吧。要是一个都逮不到,就是你吓跑的。”

    伏顺大大咧咧道:“怕什么,它们又听不懂人话。精一点的闻见咱们的味儿就跑了;剩下那些傻的,见了人也不知道躲。”

    李玉真摇了摇头,道:“歪一套一套的。”

    赵大海看着面前的白桦树林,上次来的时候还有不少黄叶,这回已经是光秃秃的了。赵大海伸手一指,道:“伏顺,你看这树,像不像你的脑袋?”

    李玉真嘿的一声笑了,伏顺仿佛受到了侮辱,道:“你再说,我让你跟我一样!”

    他举拳去打赵大海,赵大海哈哈地笑着跑了,两个人猴子一样蹦来跳去的,把雪踢得到处飞散。步云邪看了一眼太阳,刚到中天,下午就可以猎妖了。

    众人搭好了营地,休息了一阵子,段星河便拿着剑起身了,道:“大家两人一组,别走太远,天黑之前回来集合。”

    他和步云邪一组,赵大海和李玉真一组,伏顺的身体还没养好,留下来看营地。墨墨蹲在步云邪的肩膀上,它最近长得很快,步云邪扛着它已经有点吃力了。他道:“宝,下来自己飞吧。”

    墨墨怕它爹不要它了,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显得瘦一点。吸气是有点效果的,它从一个球形变成了一个胖葫芦形,步云邪头一次发现他儿子还是有腰的。

    段星河哈哈地笑了,道森*晚*整*:“你不胖,过冬嘛,添点膘很正常。”

    他伸出手臂道:“没事,二爹扛着你。”

    墨墨摇了摇头,抖开翅膀自己跟着他们飞。它脖子上戴着个黑色的皮项圈,下面挂着个圆形的金牌子,亮闪闪的很好看。牌子正面刻着它的名字,步墨墨。背面刻着它的另一个名字,段瓜皮。

    打牌子的时候,两个人就崽子该跟谁姓争了一天。墨墨虽然喜欢跟着步云邪,但好像也挺亲段星河的。每次见到他都把鼻子扬得老高,眼睛亮晶晶地追着他,等他从口袋里摸出牛肉干来投喂自己。

    步云邪道:“它是我捡的,当然要跟我姓。”

    段星河不但入股了两颗金瓜子,还在生活上天天照料它,觉得自己值得一个冠姓权。他道:“你一闭关就十天半个月不出来,它都是我养的,搬运东西也是我教的,我难道不重要?”

    步云邪道:“你不愿养给李兄养,孩子这么可爱,跟着你难道你还亏了?”

    再可爱的灵兽,天天伺候它吃喝拉撒也是件麻烦事。段星河抬起袖子道:“你炼丹的时候,我在给它煮牛肉干。你打坐的时候,我在给它晒牛肉干。你闻闻我身上都是一股牛肉干的味儿,你总不能让我白干吧?”

    步云邪皱起了眉头,道:“怪不得几天不见就长这么胖。我说了一天三个苹果三个窝头,一碗牛奶加一把牛肉干就够了,给它吃这么多肉干嘛?”

    李玉真在旁边看着,也不敢说话。他见过段星河投喂墨墨,那叫一个大方。岂止吃肉管够,还给它吃了好多橘子、胡萝卜、生南瓜,有一段时间把崽子喂得小脸通黄,黑色的皮毛都要盖不住了。

    段星河直气壮道:“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怎么了?捡到的时候是你要养,真到铲屎喂饭你就不管了。”

    步云邪确实一直忙着修炼,没顾得上照顾墨墨。他恼羞成怒,使出了杀手锏:“那又怎么样,你当初还不想要它呢!”

    段星河顿时慌了,一把捂住了步云邪的嘴,道:“呸呸呸,当着孩子胡说什么呢!”

    墨墨怀里抱着个苹果,坐在桌子上看他俩吵架,一脸茫然。

    两人吵了半天也没吵出结果,最后决定猜拳,三局两胜。

    李玉真揣着袖子在一旁做公证人,两人第一次都出了剪子,第二次都出了锤头,第三次都出了包袱。步云邪断然道:“他出晚了,他故意跟我出一样的!”

    段星河无辜道:“我没有,李兄作证。”

    李玉真慎重地说:“我看他没作弊。既然三次都一样,这也是天意,要不然就起两个名字吧。”

    两人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反正牌子有两面,一面打一个名字也说得过去。

    他们并排走在树林里,段星河唤道:“段瓜皮。”

    墨墨咕叽应了一声。步云邪不服气,道:“步墨墨。”

    墨墨便拍着翅膀,朝它亲爹飞了过去。段星河掏出了牛肉干,在它身后引诱道:“刚晒好的,吃不吃?”

    两个人都停了下来,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冒了出来。段星河自信道:“我天天喂它,它肯定更喜欢我。”

    步云邪觉得儿子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就背叛自己,道:“它是我的儿子,当然更喜欢我。”

    段星河扬起了嘴角,道:“要赌么,输的人洗半个月碗。”

    步云邪道:“赌就赌,我还怕你不成!”

    两人分左右站开来,中间隔了一丈远。段星河手里拿着一大把牛肉干,步云邪则张开双手,露出温柔的笑容,试图用爱吸引儿子过来。

    他一笑,便有种春风化雨一般的吸引力。段星河打了个激灵,道:“你不准笑,犯规了!”

    步云邪根本不他这茬,眉眼温柔道:“好孩子,过来。”

    墨墨眨了眨眼,牛肉干虽然很有吸引力,但心里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它径直向步云邪飞了过去。步云邪把它抱在怀里,蹭了蹭它的脑袋,道:“好儿子,这才乖。”

    墨墨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段星河有点无可奈何,道:“小白眼狼,天天喂你还不领情!”

    步云邪得意道:“帮我洗半个月的碗,别忘了哦。”

    段星河叹了口气,觉得他们父子俩才是一条心,自己跟他们赌就失策了。

    树林子里阴沉沉的,地上积着些雪。白桦树上长满了通气的皮孔,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眼睛,远远近近地漂浮在半空中。夏天有绿叶时还好,冬天树皮打了霜惨白,树枝光秃秃的,到处弥漫着寒气,显得越发阴森了。

    两人走着走着,见前头的树枝上耷拉下来一截枯藤。那妖物身上生着模仿树皮的裂纹,小眼里透着幽红的光,扬起头要偷袭他们。段星河眼睛一亮,低声道:“找到了。”

    他将一道幽紫的灵光凝结在手上,轻轻一挥。灵光如刀一般削了过去,把它从树上斩了下来。赤藤妖还没死透,落在地上不住扭动,一边嘶声嚎叫着,刺的人耳膜生疼。

    段星河把它从中剖开,从黏液里掏出了一颗赤红的内丹,扔进了腰上挂着的竹篓子里。

    步云邪微微皱眉,道:“这玩意儿也太能嚎了吧。”

    这玩意儿是挺能叫的,跟过年杀的猪似的。段星河道:“速战速决吧,要是让它把别的什么野兽招过来就麻烦了。”

    正说着话,又一条赤藤妖从枯叶堆里爬过,试图悄悄钻进地缝里去。步云邪眼捷手快,一剑刺过去,把那条赤藤妖稳稳地扎在了地上。段星河一剑把它斩成了两截,大手一捏,从赤藤妖身体里挤出了内丹,递给了步云邪。

    “你的。”

    他们每个人腰上都挂着个小竹篓,用来盛战利品。内丹在篓子里放出暗红色的光,映得竹篓子像个小灯笼。步云邪想起了伏顺的话,扬起嘴角道:“这就是精的那种,见了人还知道跑。”

    段星河笑了,道:“一开始那只还想咬人,没有点自知之明,脑子就笨多了。”

    两人在林子里转了半天,傍晚回到了营地。李玉真和赵大海已经回来了,大家坐在篝火边清点收获。一共十三颗,段星河一个人就打了五颗。李玉真赞叹道:“厉害啊,不愧是先天打猎圣体。”

    步云邪促狭道:“不是先天野人圣体吗?”

    段星河盘腿坐在火堆旁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伏顺觉得有点意思,必须给自己也来个头衔:“那我就是先天偷盗圣体。”

    他指着李玉真道:“你是先天端水圣体。”

    李玉真哈哈地笑了,动了动脚丫子道:“错啦,我是先天跑路圣体。”

    众人聊着天,把赤藤妖晶装进一个篓子里,让伏顺统一保管。伏顺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我就算命没了也得把这些东西看好了!”

    步云邪觉得倒也不必这么费劲,递给他一个铜哨子道:“有危险你吹哨子就行了,这附近撒了雄黄和朱砂,一般的妖物不敢靠近。”

    这些小妖在这里几乎没有天敌,因此能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他们这一来,附近的赤藤妖就遭老罪了。这玩意儿除了干坏事一点用也没有,段星河打算尽量把它们清干净,免得它们咬伤过往行人,祸害灵植和动物。

    赵大海虽然只打到了一颗内丹,却在林子里逮到了一只肥硕的野兔。他熬了一锅玉米粥,又在火堆里埋了几个大红薯,一会儿就烤的焦黄流蜜。伏顺把兔子扒皮去毛,烤的滋滋冒油,香气勾得人直流口水。

    四条兔腿,每个人分了一根,撕腿的时候把肚子上的肉都扯走了。段星河捡了背上肉少的一块吃了,把兔头扔给他儿子啃。墨墨蹭的满脸都是油,脚爪子拨来拨去的也没啃明白。伏顺给它盛了一碗玉米粥,道:“算了,喝点粥吧。”

    吃完了饭,步云邪把碗往段星河面前一递,所当然道:“干活去。”

    段星河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把两个人的碗叠在一起,去小河边刷干净。回来的时候墨墨也吃完了,用鼻子拨弄着它的铁食盆,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以前它的饭盆都是段星河洗的,这回他还在生气,道:“让你亲爹给你洗碗去,我不管你了。”

    步云邪忍不住笑了,道:“你这人小气的,就洗个碗至于么?”

    段星河悻悻道:“它又不领我情,洗了也是白洗。”

    墨墨的黑豆眼里放出疑惑的光,看来也属于不太聪明的那一挂。

    步云邪拿他没办法,道:“算了,我的碗自己洗,你照旧洗它的吧。”

    段星河心里总算平衡了,高兴起来。他都一天没摸它了,手痒得很,道:“过来,给你擦擦脸。”

    墨墨飞了过来,段星河拿着一块布,给它把脸上的油和玉米碴擦干净,趁着步云邪没注意,又掰了一块刚烤熟的黄瓤地瓜给它。

    墨墨翘着鼻子,吃的十分欢快。李玉真坐在一旁,烤着火道:“这样不胖才怪呢。”

    段星河道:“天冷了,多吃点抗冻,等开春它自然就瘦了。”

    李玉真摇了摇头,觉得这样下去,这崽子开春只会更胖。

    第020章 师父 一

    次日一早, 李玉真坐在被窝里揉着眼。步云邪都洗完脸了,他才慢吞吞地穿上了外衣。吃完饭,其他人都各自去忙了,李玉真坐在火堆边, 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步云邪道:“怎么了?”

    李玉真迷迷糊糊地缩成一团, 道:“我以前就想说了……段兄为什么睡觉不老实?”

    步云邪奇怪道:“哪里不老实?”

    伏顺跟赵大海住一个帐篷, 另外三个人住一个帐篷,天冷了挤一挤还暖和。但李玉真似乎睡得很不好, 还有点委屈。

    李玉真道:“他踢我, 我一晚上被他踢醒了两回。”

    步云邪还以为是什么事, 拨弄着篝火道:“正常啊,他也踢我。”

    李玉真看着他, 道:“这算什么正常啊,这样以后娶老婆怎么办啊?”

    步云邪倒没想那么远的事, 平静道:“他魇住了。有时候他做噩梦,梦到小时候的事就扑腾几下,习惯了就好了。”

    段星河出去打猎了,其他人也不在跟前。李玉真有点好奇, 道:“什么噩梦, 他小时候过得不好么?”

    在一起这么久, 李玉真跟他们也像一家人一样了,有些事告诉他也无妨。步云邪道:“来青岩山之前,他家乡闹了饥荒, 他爹娘都没了。他背着妹妹逃荒到了巴蜀,一路受了不少罪。”

    李玉真十分诧异, 道:“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直想把小妹子找回来。”

    步云邪的神色沉重, 道:“小雨不是他的亲妹子,他亲生的妹妹被流民抓去吃了。灾荒之年饿殍遍野,妇人孩子被当成米肉,这种事太多了。但星哥是亲眼看到别人把他妹妹煮了的,那些人还要抓他去一起吃了,幸亏师娘经过,用一沓煎饼换了他一条命。”

    李玉真的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恐怕精神早就崩溃了,难得段星河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良久他叹了口气,道:“算了……踢就踢吧,反正也不疼。”

    步云邪已经习惯了,道:“大不了他踢你,你就把他弄醒嘛,反正他做噩梦醒不了更难受。”

    李玉真想了想,道:“我这里有安神的药,你说他吃了会不会好一点?”

    步云邪轻轻一笑,垂下眼没说什么。以前他也试过给段星河治梦魇,没有太大的效果。有些痛苦烙在内心最深的地方,药石是达不到的。

    李玉真看着步云邪的表情,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心病治不好,与其折腾别人,不如自己把药吃了睡死一点算了。

    篝火燃烧着,把衣裳烤得暖融融的十分舒适。火上支着个铁架子,上面吊着个小铁锅。步云邪用银刀从茶砖上割下一块黑茶,又放了一撮粗糖,片刻水烧开了,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每天都要留一两个人看营地,他们在这里闲聊一会儿也挺好的。

    步云邪舀了一碗茶汤递给李玉真,自己也捧着碗喝了一口。黑茶的味道醇厚,加了糖喝起来甜甜的,感觉很舒适。李玉真往他身边靠了靠,道:“再给我说点你们以前的事吧?”

    步云邪想了想,道:“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每天上早课,练剑,打坐。星哥的话……他这人从小就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听师娘的,连师父的账都不怎么买。”

    他一提起段星河就露出了笑意,悠然道:“他是逍遥观的第一个小孩,观里没有玩具,他也不稀罕,就是一门心思想练剑。他那时候只有八岁,比剑也高不了多少,师父怕他弄伤自己,只给了他一把桃木剑。”

    李玉真感觉他没那么好糊弄,道:“然后呢?”

    步云邪果然道:“他不喜欢,就想要一把跟师父一样的剑。他偷偷去库房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铁剑,回去自己用磨刀石打磨了很久,铁剑上的锈被他磨掉了,闪闪发亮。他很高兴,拿来给我炫耀了一通,又去问师父能不能自己用。师父看他这么喜欢,就答应了他,让他别伤到自己。”

    李玉真笑了,这人果然从小就有股子倔劲儿。步云邪道:“他一直用着那把剑,使了三四年。后来师父给他买了一把新剑,原来的那把他也一直收着,现在还在屋里墙上挂着。”

    李玉真道:“挺念旧的。”

    步云邪喝了一口茶,道:“后来他有了零花钱,又去买了砂纸,看到什么东西都想打磨一下。师父有一把用了很多年的银壶,费了好大劲儿盘的,包着一层紫色的浆,被他偷偷拿去,打磨的焕然一新。”

    李玉真啊了一声,他爹也有几个包浆了的紫砂壶和菩提子手串,碰都不让人碰一下。他感觉大事不妙,道:“你师父怎么说?”

    那是步云邪头一次看到师父铁青着脸嘴角抽搐的样子,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他忍着笑道:“师父没责备他,只是说,‘挺好的,以后不要再帮我打磨东西了’。”

    李玉真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之前他就见过段星河从口袋里掏出砂纸,在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搓了半天,那块石头平平无奇,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打磨的。当时李玉真还觉得奇怪,如今才知道他就是打发时间,一坐能坐一个下午,跟别人钓鱼似的。

    两人聊着天,段星河提着一只兔子从林子里回来了,还不知道他们在聊自己的事。他拎着兔耳朵晃了晃,高兴道:“中午有肉吃了!”

    步云邪抬头道:“辛苦了,要喝茶么?”

    段星河把兔子往火堆边一扔,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道:“来一碗。”

    步云邪把茶汤递给他,段星河喝完了,盯着锅沿看了片刻,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步云邪发现上面有一块烧糊的黑斑,登时打了个激灵,道:“你别乱来啊,就这一个煮茶的锅了,弄坏了没得换。”

    李玉真噗嗤一声笑了,这两个人在一起太久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段星河忍住了掏砂纸的冲动,道:“没,我就是看看……茶挺好喝的,再给我来一碗。”

    一群人在营地待了十来天,把附近的赤藤妖都抓的差不多绝种了。一大早,段星河数着篓子里的赤藤妖晶,已经攒了一百二十八个了。竹篓持续放出红幽幽的光芒,晚上尤其明显,就像个灯笼一样。

    浓烈的妖气冒出来,红光外又带着丝丝缕缕的黑色。赵大海有点忧虑,道:“这东西有毒没有啊?”

    步云邪淡淡道:“有小毒,我炼药之前还要炮制,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不吃。”

    赵大海本来还有点顾虑,想起伏顺受了伤能好的这么快,都是因为服用了二师兄炼的聚灵丹,便也期待起来。

    他道:“我吃我吃,给我留一颗,我也出了不少力呢。”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雪,地上积着一层雪花。段星河道:“今天就是小年了吧?”

    李玉真呵出一口白气,道:“是啊,要回去吃饺子吗?”

    段星河扎起了护手,道:“上午再逛一逛,下午就拔营回去,安安稳稳过个年。”

    众人一想到要回去了,顿时精神起来,感觉已经洗完了热水澡,吃上香喷喷的饺子了。今年最后一天干活了,大家提着兵刃进了树林,打算干一票大的。伏顺照旧守着营地,一会儿功夫觉得无聊,便回帐篷睡觉去了。

    伏顺搂着盛赤藤妖晶的篓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听见帐篷外窸窸窣窣地一阵响。他以为是麻雀之类觅食的小动物,就没会。片刻他感觉身上有点痒,却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搔了搔他的脸。伏顺抬起胳膊挠了几下,喃喃道:“瓜皮,别闹。”

    他翻了个身,忽然意识到瓜皮一早就跟着步云邪出去了,而且它的毛也没有这么长。伏顺低头一看,怀里空空如也。他抬头一望,见一条火红的大尾巴卷住了那个竹篓,迅速地把它拖出去了。

    帐篷外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伏顺连忙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小贼,谁让你偷我东西了!”

    他冲出了帐篷,却见面前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红狐狸。它身后摆动着三条硕大的尾巴,其中一条尾巴卷着那个竹篓,还没来得及藏起来。

    伏顺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揭的告示里,就有一个要求捉拿三尾狐的任务。悬赏的报酬很丰厚,足足有三百两白银。

    这本来是个肥差,但于百川和段星河都觉得很棘手,宁可不挣这个钱,也不想冒这个险。狐妖每过一百年就会长出一条尾巴,三尾狐起码有二百多年的修为了,对他们来说很难对付。

    面前的狐狸应该就是被这篓子里内丹的妖气吸引过来的,它闻着味儿来到了人类的营地,本来想悄悄偷走这些内丹。如今被发现了,它也不介意吃个人再走。

    三尾狐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朝伏顺逼近过来。伏顺打了个激灵,从腰间拔出匕首,朝它比划道:“你别过来,我警告你,我大师兄很厉害的,还有我二师兄也很厉害。我劝你放下这个篓子,赶紧逃走,要不然我可喊他们了!”

    三尾狐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却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尝到他这身瘦肉的滋味了。

    伏顺心慌起来,抓起脖子上挂着的哨子一顿猛吹。

    “哔——哔哔儿——哔哔儿——哔哔哔哔哔哔——”

    三尾狐被他吹得心烦,硕大的尾巴甩过来,啪地一下子把哨子抽开了。段星河走在树林里,刚抓了一只赤藤妖,忽然听见营地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他跟步云邪对视了一眼,道:“不好,有危险。”

    两人拔腿就往回跑,墨墨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赶回了营地。地上一片狼藉,一只三尾狐掀翻了他们的帐篷,吞吃了一匹给他们拉车的马,地上鲜血淋漓的十分骇人。赵大海和李玉真闻声奔回来,见地上的马被撕咬的只剩下半个身体了,另外三匹马受到了惊吓,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

    赵大海惨叫了一声,他把这些牲口当成宝贝,自己掏腰包给它们买豆子吃,天天刷洗,精心照料,没想到一会儿没见着就被这天杀的妖怪吃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抄起一根木棍,大叫着冲了过去,也不管它有几条尾巴,反正就是要杀了它为自己的马报仇。李玉真也恼了,道:“这狐狸也太不讲武德了吧,趁咱们不在来偷家。伏顺呢,啊……他该不会……”

    树上啪嗒一声掉下了一只黑布鞋,差点砸到李玉真头上。伏顺喊道:“我在这儿呢,救命啊——”

    段星河刚才就看见他躲到树上去了,幸亏他够机灵。不过自己这些人要是没赶回来,这狐狸吃完了马,还是要吃他的。

    那狐狸正在掏马的内脏,猛地挨了那大个子一闷棍,懵了片刻。赵大海攥着棍子的手微微发抖,道:“你吃了我的马,我要扒了你的皮!”

    三尾狐咧开大嘴咆哮了一声,身后的尾巴陡然暴涨,向赵大海的脖颈缠了过去。它的双眼赤红,发出了阴沉的声音:“区区人类,竟然敢冒犯本座!”

    它修了二百年,本领绝非这几个只修了十来年的小辈可比。赵大海那么大一个汉子,被它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两条腿悬空着直踢蹬。他被勒的脸红脖子粗,挣扎道:“放开我,咳……救命!”

    段星河已经拔剑冲了过来,和步云邪分左右向它攻了过去。那狐狸甩出了另外两条尾巴,狠狠地抽在他们身上,把那两人打的飞了出去。段星河后背撞在树上,摔的生疼。他还没爬起来,就见一道黑色的妖气像藤蔓一样爬过来,把他和步云邪紧紧地捆在了大树上。

    段星河用力挣扎,却摆脱不了,心中慌了起来,道:“这是什么鬼!”

    墨墨扑着翅膀飞过来,用力撕咬那些黑色的藤蔓。它个头就那么一点大,咬了半天也没什么作用,急的咕咕直叫。步云邪不想连累它,道:“你别管了,赶紧跑!”

    他说晚了,那些藤蔓伸了过来,紧紧地卷住了墨墨的身体,把它也捆了起来。

    狐妖哈哈一笑,得意道:“这才对,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才好。”

    赵大海已经被勒的昏了过去,三尾狐把他扔在了地上,转头看向了李玉真,道:“还有你,想试试本座的厉害么?”

    他们一共五个人,一个在树上,两个被捆了起来,还有一个昏了过去,能动的只有李玉真一个了。

    他头上渗出了冷汗,下意识向后退去,道:“不了,你要赤藤妖晶,拿走就是。我们无意冒犯,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明明是这狐妖来偷他们的东西,吃了他们的马匹。但是打不过它,李玉真也只能认怂,只求能保住兄弟几个的性命。

    狐妖叹息道:“你这小子还算识时务,可惜啊,说晚了。本座今天本来不想杀人,被你们惹起了兴头,收不住手了!”

    它身后的尾巴暴涨,朝李玉真缠了过去。李玉真早有防备,顿时放出一道蓝色的灵光跟它相抗。两道灵光迎面一撞,李玉真远不是它的对手,砰地一下子被击飞出去。伏顺趴在树上看着,惊恐道:“李兄,你没事吧!”

    李玉真被打的吐了一口血,摔在一片枯草落叶上,疼得动弹不得。那狐妖朝他走了过来,兴奋道:“你这小子身上的气息很纯净,吃了一定大补。你别怕,我先咬断你的喉咙,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

    它嘴角流出了涎水,低头凑了过去,贪婪地嗅了嗅。段星河等人都急了,拼命挣扎,竭力喊道:“别吃他!”

    他们本来高高兴兴地来这里抓妖,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么难对付的怪物,竟要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李玉真被浓烈的妖气笼罩着,感到了一阵绝望,闭上眼想:“对不住,老爹,我不能回去尽孝了……这回你真得重新生个儿子了。还有小师叔,你给了我那么多金瓜子,我还没花完就要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的很抱歉。”

    他等了片刻,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听见众人一阵惊呼。他睁开眼,就见一名穿着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御剑而来,喝道:“孽畜,休得伤人!”

    那人手中放出一道灵光,一道雷电打在了狐妖的脚边,把它逼得后退几步。

    他睁大了眼,没想到这山野荒芜之地也能碰到会御剑的大能。那狐狸恼怒起来,抬头咆哮道:“你是谁,为什么管我的闲事——”

    道士沉声道:“欺负一帮小孩儿算什么本事,来跟道爷我比划比划!”

    那男子身上生出了幽紫的灵光,右手比作剑指,化出一道道剑气向狐妖射去。这一招化气为剑的功力不浅,狐狸遇上了对手,大吃一惊,脊背一弓,跃起来躲开了几道剑气。

    那道士却不放过它,手上凝结着灵光,凌空书写敕令。剑光登时变得更加凌厉,带着雷电朝狐狸攻了过去。一时间遍地都是电光,雷声隆隆作响。狐妖的一条尾巴被钉在了地上,疼得嚎叫了一声,用力想把尾巴扯出来。那道士神色峻然,断喝道:“紫雷斩——”

    他手中的灵力凝结为一柄缠绕着紫电的巨剑,从空中重重斩下,轰然一声贯穿了它的身体。

    那狐狸被劈得皮肉焦黑,抽搐了一阵子,终于不动了。大量鲜血漫了出来,散发出强烈的腥臭气。

    随着它的死亡,捆在段星河身上的黑色藤蔓也消失了。他和步云邪连忙爬了起来,朝那道士奔了过去。李玉真也站了起来,正想向那位大叔道谢,却见段星河和步云邪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两人一左一右拉着那道士的手,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伏顺也像猴子一样从树上滑了下来,冲过去抱住了那中年道士,大哭道:“师父,呜呜呜,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们就都没了!”

    那中年道士还一句话没说,身上已经挂满了人。他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眼中却透出一股慈祥的神色,道:“你们没事吧?”

    段星河实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师父,激动道:“没事,多谢师父相救!”

    李玉真一脸疑惑,道:“师父?”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逍遥观的掌教,他就是我们的师父。”

    李玉真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刚才见这人的功法路数眼熟,原来段星河他们的本事都是跟他学的。那道士四十来岁年纪,长方脸,唇上与颌下留着短须。他能御剑,便是至少到了元婴期。他穿着一身黄褐色的道袍,衣袖上绣着几片青翠的竹叶,用檀木别了个道髻,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湛然有神。他沉声道:“我叫魏清风,小友身上的气息纯正平和,在何处修道啊?”

    李玉真连忙行礼道:“晚辈李玉真,在大新太清宫修行,拜见魏掌教。”

    魏清风点了点头,走到赵大海身边,低头拍了拍他的脸,道:“大海,醒一醒。”

    伏顺担心道:“他没事吧?”

    魏清风将一道灵力输进他体内,赵大海悠悠转醒,见头顶上聚拢着五个脑袋,每个人都关切地看着他,其中一个还是他师父。李玉真道:“你醒啦?”

    赵大海一时间有些茫然,道:“怎么回事……我死了吗?”

    “晦气,”伏顺拍了他一巴掌,“你活了,师父来把咱们救了!”

    赵大海连忙爬了起来,感觉身体有点疼,但自己还活着,也没缺胳膊断腿的,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狐妖的尸体还在地上,贯穿它的剑气消失了,它的背上留着个硕大的伤口,血流了一地。赵大海恨它吃了自己的马,过去重重地踢了它一脚。

    “臭狐狸,让你祸害我的牲口!”

    段星河四下环顾,道:“赶紧去找找,不是还有三匹嘛。”

    赵大海差点忘了,立刻道:“对,我这就去!”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马蹄印,大步走远了。段星河把狐狸倒提着挂在树上,让它身上的血流干了,准备拿回去。这么难打的妖怪被师父杀了,他们手上还有凌烟阁的告示,正好可以拿回去换钱。

    步云邪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魏清风看着他们道:“为师还想问,你们是怎么来这个世界的?”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步云邪也没什么事,便在营地里坐下,跟师父把他们是如何来的,又经历了什么跟他说了一遍。伏顺在旁边点起了火,烧了一壶水。

    这些孩子来到这里以来,森*晚*整*受了不少罪,幸好没出什么大事。魏清风听完了,感叹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受苦了。”

    步云邪道:“师父是怎么来这里的?”

    魏清风道:“为师跟你们差不多,我本来是去后山石窟巡查,忽然见面前有个黑洞,气流不住旋转,把我吸了进去。”

    伏顺烧好了水,从行囊里找出了珍藏的洞庭茶泡了,用大瓷碗盛了道:“师父,喝茶。”

    出门在外讲究不了这么多,魏清风接过碗喝了一口,继续道:“我被气流送到了夷州,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就在一个叫碣石观的地方借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千机门的人吞并了碣石观,杀了不少道士。我侥幸逃了出来,一路游方至此。前几天我听说千机门的人在这附近出没,我就想杀几个他们的人,为碣石观的道友报仇,没想到遇见了你们。”

    段星河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们没在附近见过千机门的人。”

    李玉真想起前阵子在拍卖会上倒是见过千机门的少主裴少卿,印象中那人十分光鲜,身上镶金佩玉的,千机门应该不缺钱,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吞并其他小门派。

    他道:“他们为什么跟碣石观的人过不去?”

    魏清风淡淡道:“杀人夺宝、抢夺功法,修真界中这样的事还少么?”

    李玉真道:“可他们自己会做机关,不缺钱啊。”

    魏清风摇了摇头,觉得这年轻人不开窍似的,道:“千机门的图腾你见过没有?”

    李玉真寻思了一下,没什么印象。伏顺却道:“我见过,他们的旗子上绣着一只白色的大鸟。”

    李玉真道:“什么样的?”

    伏顺比划了一下,感觉说不清楚,捡起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像鹅一样的大鸟,嘴巴很长,下半截喙特别大,就像个囊袋。他道:“这鸟长得太怪了,我还盯着看了一会儿,记得格外清楚。”

    李玉真认出来了,道:“这是鹈鹕嘛。”

    魏清风微微一笑,道:“是啊,这种鸟的嘴特别大,只要能塞进嘴里的东西,它都要试图吞下去。它不但吃鱼,甚至能吃跟自己体型一样大的猫狗,看到小孩儿都要用嘴量一量。这个世界的各个宗门都有自己的图腾,千机门的图腾是鹈鹕,信仰的是贪婪。他们就是要把所有能融合的力量都融合到自己的身上去。吞并小门派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像鹈鹕一样,只要吞的下去,它就要吞,没什么道可讲。”

    众人神色凝重,看来千机门也不是什么善茬,以后遇见了还是得多加提防。说话间,赵大海找到了丢失的那三匹马,牵着回来了。他咧着嘴嘿嘿直笑,虽然损失了一匹马,总算不至于全没了。

    “找回来啦,就在林子北边!我去的时候它们正在吃草呢,好像等我去找它们似的!”

    段星河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过来喝点水吧。”

    休息了一会儿,太阳越升越高了。魏清风道:“你们在什么地方落脚?”

    段星河道:“我们在驿馆住,师父也一起来吧。”

    魏清风站起身道:“好,那就拔营吧。”

    营地被那只狐妖祸害的像台风过境一般,到处都是破烂。赵大海把帐篷收起来,一边仔细查看。幸亏帐篷只是被它掀翻了,没有弄坏。碗被砸破了几个,锅上砸了个坑,都是小问题。就是拉车的马少了一匹,回去的路上可能有些吃力。

    步云邪走过来道:“怎么了?”

    赵大海看着地上小山一样的行李,道:“一匹马可能拉不动这么多东西,要套上大师兄的马么?”

    步云邪道:“套我的吧,不过我看还是挤不开。”

    赵大海道:“那怎么办?”

    步云邪回头招呼道:“墨墨,该锻炼身体了,过来帮忙搬一点。”

    墨墨便张开深渊巨口,把行李吞了一大半进去,车上顿时腾出空来了。小崽子吃完了行李,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丝毫没有沉重的感觉。魏清风吃了一惊,道:“这是?”

    步云邪道:“这是我们在玄武山上遇见的灵兽,是一只貘,能搬很多东西。”

    魏清风露出了笑容,道:“运气不错,这小家伙挺有用的。”

    狐妖身上的血放的差不多了,段星河把它从树枝上取下来,掏出了内丹。幽红的内丹放出淡淡的灵光,至少有二百年的修为,对修行者来说是难得的至宝。段星河把内丹拿到魏清风面前,道:“师父,这是那只狐妖的内丹。”

    魏清风看了一眼,淡淡道:“你还在筑基的时候,拿去服用了吧。”

    这狐妖是师父打死的,他却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自己。段星河迟疑道:“这……弟子不敢。”

    魏清风的神色温和,道:“你平日里勤勤恳恳为逍遥观做事,师父原本就该嘉奖你。拿去吧,这是你应得的。”

    段星河十分感动,道:“多谢师父。”

    魏清风虽然平时话不多,据说从前也是个温柔随和的人,只是中年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深感人生无常,渐渐就变成了一副沉默的模样。

    师父不在,他们都得提高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活着。如今师父一来,他们顿时觉得有了倚仗。众人围着他,好像又回到了青岩山中,听他讲经说法。这世上的危险、痛苦都离他们远去了,他们只需要念念经、练练剑,不必为任何事担心。

    众人收拾好了行李,挤进了大车里。段星河骑马伴在车边,赵大海驾着大车,缓缓往城里驶去。

    下午回了驿馆,驿丞前来迎接道:“步大人,你们回来了。我寻思着你们的补给快用完了,也该回来歇歇了。”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有劳你记挂。”

    驿丞道:“应该的,咦,这位是?”

    步云邪道:“这是我们的师父,在外面遇见了,回来一起过年。”

    驿丞肃然起敬,连忙道:“那感情好,我这就让人打扫房间,给尊师准备一间上房!”

    赵大海没卸行李,直接回了房,累得倒头就睡,其他人都跟他差不多。这段时间他们在外面露营实在辛苦,段星河打算上元节之前都不出远门了,就在驿馆好生歇歇,等天暖和了再说以后的事。

    晚上段星河梳洗干净,换上了一件墨蓝色的小袖道袍,头上梳了个道髻。他这大半年常穿钦天监的官服,要不然就扎着剑袖,一副利索的武人打扮。偶尔穿得宽松一些,和缓了眉眼间的锐气,颇有些闲云野鹤的气质。

    步云邪看着他道:“好久没见你这么穿了,还挺俊的。”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师父回来了,不能忘本嘛。”

    他和步云邪去厨房端了一大份饺子,并着几碟好菜用食盒盛着,又提了一坛酒,去厢房找师父。他到了屋门前,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心道:“人都来了?”

    两人进了屋,见李玉真和伏顺、赵大海都在,他们跟自己想到了一处,已经带饭过来了。段星河放下了食盒,道:“这么热闹,怎么不叫我?”

    李玉真招手道:“正想去喊你们呢,快过来坐!”

    大家虽然身在另一个世界,小年夜能好好地聚在一起,也算是颠沛流离中的一点慰藉了。桌上摆满了佳肴,段星河给师父倒了一杯酒,站起来道:“弟子敬师父一杯,多谢师父救了我们!”

    魏清风微微一笑,道:“是咱们师徒之间有缘分,冥冥之中让我找到了你们。这杯酒还是感谢上苍吧!”

    他说着把酒杯举过头顶,以示恭敬,随即一饮而尽。大家跟着他把酒喝了,伏顺舔嘴咂舌的,有些意犹未尽。赵大海也是精神一振,道:“这就是杜康么,比咱们老家的高粱好多了。”

    魏清风道:“你们年纪还小,要以修行为重。念着是过节,且让你们每人喝三杯,谁也不准多喝。”

    大家便笑了,来到这里之后,他们都像孤儿一样相依为命。如今遇见了师父,还有人管束自己,让他们心里暖暖的。

    魏清风拿起了筷子,道:“吃饭吧。星河,你多吃点肉,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放在爱徒碗里,猪肉五花三层,加足了酱汁炖的又软又烂,梅菜也很香。段星河小时候就特别爱吃这个,过年的时候师父总会让师娘留一碗梅菜扣肉给他,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外头寒风呼啸,窗户上贴着红窗花,屋里暖融融的。魏清风看着身边的弟子们,感叹道:“可惜你们师娘不在,她若是也在,咱们就跟在家没什么区别了。”

    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师父又道:“小雨呢,她还在家好好的吧?”

    大家的神色顿时都变得凝重起来,段星河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噎住了。魏清风的心思敏锐,觉察到了不对劲,道:“怎么了,小雨没跟她娘在一起么?”

    众人都不敢回答,低头的低头,沉默的沉默。师父把女儿交给他们保护,他们却把她弄丢了。天这么冷,他们在过节,小师妹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就在挨饿受冻。

    魏清风的目光落在了段星河身上,沉声道:“星河,你说怎么回事?”

    段星河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不知道是照实说还是敷衍过去。他缓缓站了起来,不敢面对师父,心中十分内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