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如果

    祁祚突然出现,随意压力骤减。

    叶则看着在各自战场杀伐的两架机甲。三四十只星兽,他杀了大半,依然剩下十几只那么多。就是这些星兽,在几分钟之前还让他陷入悲痛的绝望,现在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根本无法靠近星船周围半步。

    他一身是伤,因为失血过多,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心中强撑着的一口气稍稍放下之后,超出负荷的身体开始接管一切。叶则膝盖一软,单膝跪地,横刀深深插入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之中,负担住他全部的重量。

    他艰难地回头去看,看到了趴在星船窗户上的乘客由悲到喜,喜极而泣的脸,他低头,背后就是两具连面目都模糊不清的残缺尸体。刚刚死去不超过二十分钟的尸体,血肉依然是柔软的。

    叶则心中突兀浮现一个念头,如果在他们能源耗尽之后让他们躲进星船,他一个人,能够阻拦星兽二十分钟,能够等到援兵到来吗?他们……能够活下来吗?

    问题浮现的下一秒,叶则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如果。

    他们不可能提前知道会有援兵到来,康袁和许双鑫也绝不可能逃到星船里面,让他独自迎战。叶则突然就笑了,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不可动摇的重要决定之后,充满了释然的笑。

    随意无意间侧眸看到了单膝跪地的叶则,这位联大主力队的队长的状态看起来糟糕透顶,他也正直直地看着她。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通红充血,糊得都是血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奇怪的浅笑。

    随意疑惑皱眉,不禁开始怀疑叶则受的伤是不是比看起来还要严重。是伤到脑袋了?还是精神力损伤?

    想到这,她杀星兽的动作不由得更加凶残了起来。

    鹫鸟星兽的数量远多于地上,它们的尖啸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吸引来新的星兽。随意一剑斩掉一只星兽的爪子,有心快些结束战斗后去帮祁祚减轻压力。眼见着地面上的十几星兽即将被清理干净,随意看向天空战场。

    这一看,随意心中一沉。远处的天空中,正有数个黑点朝着这个方向飞来。

    空中,祁祚占据高空,看得更多。不止空中有黑点飞来,荒原上,也有数个黑点在奔袭。

    他算了算时间,神色间并无担心,笑道:“也该到了。”

    随意解决掉最后一只星兽,不等她驾驶摇光去支援祁祚,这时,那些速度很快的黑点已经在摇光的视野范围内展露出完整面目,赫然是一架架机甲。

    随意目光一扫,七架,都是轻型机甲。其中有五架,随意能认出它们的名字,这五架之中,又要数一架粉蓝色的机甲,她最为印象深刻。毕竟打过架,可不是记忆深刻吗。

    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颤动感。

    那七架轻型机甲率先到达,一进入各自的射程范围,立刻各出手段一阵狂轰滥炸。血雨纷纷,鹫鸟星兽的尸体扑朔朔跌落,当血雾散去,羲和周围骤然一空。

    没一会儿,最后几只星兽也被清剿干净,祁祚驾驶着羲和落地,落在了摇光的对面。

    一架通体如星芒月华般冷然的银白,一架流溢着阳光一般的铂金辉光。机身上喷溅的血迹,则更显出了战争兵器的凶悍煞气。两架穷极力与美的机甲面对面站立,驾驶舱几乎同时打开。

    随意看到祁祚,战斗时冷凝漠然的眉眼不自觉地一松,微微带笑。

    祁祚则抿着唇看她,表情严肃,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直看得随意愣在原地,忘记了从摇光上下去,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他这个神情,不像是重逢,倒像是……生气了?

    随意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她苦苦沉思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余光中人影一闪。

    随意吃惊,屈膝欲攻击,还好看清了那双金灿灿的眼眸,她及时刹住,张开手臂。

    人是接住了,可她正站在驾驶舱边缘,被这么扑过来,脚下一滑,重心不稳,两个人齐齐跌进了摇光的驾驶舱里面。

    砰!舱门被一只手顺势关上。

    此时,地上的震动感越来越剧烈,像是有大批部队在急行军。不过可惜,逼近的不是军方支援部队,而是十几架机甲。

    林姝驾驶着巨阙,凭借训练星球上溜蚂蚁星兽练出来的身法,好好的一架重型机甲,硬生生跑在最前面,将一众中型重型机甲甩在了身后。她一马当先翻过星兽尸体堆成的低矮围墙,先是左右打量一圈堪称惨烈的现场,排除危险后,跳出驾驶舱,收起了巨阙。

    一众轻型机甲单兵早在她到来之前就落地收起了机甲,能源有限,大家都在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损耗。于是,当后方的机甲队伍陆陆续续到达之后,整个场中,只剩下一架银蓝色的高大机甲安静耸立着,一动不动。

    林姝不明情况,等了一会儿,结果一直等到人都齐了,也没看见随意出来。她一瞬间联想到随意之前几次精神力事故,想到她可能在驾驶舱里昏迷了之后,林姝等不住了。

    她着急地拽过刚落地的安如晦,指着摇光,急切道:“安师傅,你能不能从外面打开机甲舱门?随意还在里面!”

    安如晦不知道前情,被她着急含糊的话一带,还以为摇光出现了什么故障,门打不开了,把随意困在了里面。他神情顿时变得严肃,掏出工具箱就往摇光的驾驶舱位置爬,语气中却有些疑惑:“机身上也没有明显损伤的痕迹,驾驶舱门怎么会出现问题……”

    洛心妍在下面站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双手环胸,凉凉道:“林姝,我奉劝你,最好不要现在去打扰他们。”

    林姝跟她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积怨已久,但是论起什么深仇大恨,倒也算不上,单纯互相看对方不爽罢了。

    林姝看向这位广寒星的洛家大小姐,很好,依然是一副高傲的姿态。她张开嘴欲回怼,身旁,正准备强拆舱门的安如晦却收起了工具箱,慢吞吞从摇光身上原路爬下去了。

    林姝顾不上和洛心妍打嘴炮了,忙喊道:“安师傅?!”

    安师傅冲她比了个“耶”的手势,无奈道:“你没注意到,她说的是他们吗?打扰别人谈恋爱,会倒霉的。”

    林姝看着他竖起来的两根手指,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笃定要往这个方向来,跑得最快的某个人,悟了。

    洛心妍看见她突然沉默,冷哼一声“不识好人心”,转头走了。

    换作平时,林姝早就炸毛了,可这回,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看向摇光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安如晦还有事要做,打算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思考人生。他转身欲走,刚迈开步子,就听到林姝若有所得地喃喃:“这算不算是一种很新的野外play?还是机甲play?嘶……Alpha被深层标记真的不会痛死吗……”

    安如晦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这些话里藏着的意思后,脚下一个趔趄,猛地转头看着一脸纠结,苦思冥想的某个老司机。他耳根泛红,小跑着逃离了这里。

    载客星船受损严重,到处都是需要机甲师的地方,林衍正在找人,迎面就看到自家队伍里的天才机甲师红着脸,左右摇头,像是想把什么东西从脑海里甩出去。

    向来醉心机甲无心情爱的安师傅想到漂亮的摇光,实在是眼馋。他原本还打算问问随意,能不能让他看一下摇光驾驶舱内的结构布局。可是现在,只要一想起林姝的话,作为一个孤寡至今的纯情机甲师,他总觉得要进入摇光驾驶舱的话,突然哪哪都不对劲儿了起来。

    林衍:“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安如晦看着林衍,就想到了林姝,继而眼神怨念地盯着他,苦恼道:“……我不干净了。”

    林衍:嗯???

    *

    实际上,摇光驾驶舱内,远没有林姝想的那么车轱辘满天飞。

    随意接住了祁祚,摔倒前,她精神力瞬间释放出来,织成网状,在她后脑勺着地前拦了一下。在最下面,挨着地面的地方,祁祚也用精神力铺开一张垫子。

    随意察觉到身下的垫子,干脆撤回了自己的精神力,顺势抱着祁祚跌在柔软的垫子上。

    下一刻,环在脖颈上的手臂收紧,Omega温热的肌肤贴在颈后,随意身体一麻,不动声色地轻轻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唇上一软。

    两道呼吸交错纠缠,驾驶舱内,甜蜜丝滑的酒香愈演愈烈。

    Alpha低垂眼睫,看着身上压着的Omega紧闭的、轻颤的浓密睫羽,揽着人腰身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气,掌心稳稳托在他劲瘦柔韧的腰侧,一施力,怀中人颤抖呜咽的同时,上下颠倒。

    情之所至,祁祚微微侧头,露出了柔软细腻的颈后,蹙着眉,眸中洇着难耐的湿气。

    随意只稍微一停顿,舔过蠢蠢欲动的尖尖犬齿,俯身,攫取住甜蜜的源头。

    ……

    久别重逢的一个临时标记结束,两个人都有些缺氧,低低的喘息在密闭的空间内回响。

    随意翻身而下,侧躺着,连带着祁祚也侧身和她躺在一起。她看着小太阳湿红的眼尾,亲了亲他,抬手,给他顺毛。感受着顺滑的发丝在手指间穿梭的细腻触感,语带餍足:“刚才怎么不开心?”

    祁祚不明所以,懒洋洋道:“嗯?”

    随意戳戳他的唇角:“刚才看你一笑不笑的,很生气的样子。”

    祁祚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终于见到她,一时心情激动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来,这才板起脸的。他蹭蹭Alpha的脸颊,像是无理取闹,又像是在撒娇,试图蒙混过关:“我不笑就是在生气?难道我平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恶?”

    随意认真想了下祁祚不笑的样子,银发金眸的联邦之星,周身自带的矜贵高傲气场,实在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她认可道:“确实有一点。不过没关系,吓不到我。”

    祁祚顾不上酸软的身体,腾地坐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故作冷脸,凶巴巴道:“那看来是我还不够凶。”

    随意看着他,他看着随意,两个人对视几秒,突然一起笑出了声。

    长达一个多月的分离、集训意外、被传送到陌生星球几经厮杀……连日来的阴霾都在此刻瓦解。就算理智一直在强调对方的强大,告诉自己不会出事,但是感情这种东西向来不讲道理。除非亲眼确定,否则永远无法心安。

    这种被感情影响到理智的感觉,随意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可事实是,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了一种身处于现实世界的真实感。

    笑声渐歇,两个人收拾好心情,交换起彼此的经历。

    随意一直是独自一人行动,从训练开始,到被传送到这里,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和星兽厮杀。当说到她循着直觉的指引向东北方向直行,路过这里救下叶则的时候,随意停顿了一下,说:“如果一开始就不和星兽纠缠,我可以更早一点到达。”

    从她的神情和语气里都听不出诸如愧疚、悔恨、自责之类的情绪,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是刚刚标记完,信息素和精神力彼此完美交融,使得祁祚可以清晰感知到她波澜不惊之下所有的细微情绪。AO之间的联系有时候真的很神奇,同处一颗星球,即使远隔千里,也能感应到彼此的精神力存在。现在,祁祚嗅着微微发涩的酒香,他明白,随意其实是难过的。

    叶则护在身后的那两具残缺尸体,面容已然难辨。可是从他们身上依稀可辩别出的校服款式、手中至死不曾松开的武器上,也能猜测出一二惨痛真相。

    随意的情绪或许不浓烈,但她无疑,也有所触动。

    祁祚安静地看着缓缓坐起身的少女,她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无悲无喜。

    祁祚认识随意的时间或许没有林姝早,却也不晚。从随意初到联邦,再到现在,亲密关系的建立,让他能够更加直接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祁祚牵起她的手,沉声道:“战场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随意一愣。

    祁祚没有说安慰的话,转而讲起他最近的经历来:“我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训练结束前三天,我和国军的周飞白遇上,他想和我打一场。训练任务已经完成,训练也快结束了,我想了下,他能一入学就被国军选入主力队,肯定有过人之处,就应下了他的挑战。结果打到一半,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陌生的精神力波动。”

    “等我回过神,连带着周围看热闹的几个人,都被传送到了这颗星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当时下意识用精神力反击的缘故,我和何学长、周飞白、洛心妍、晏烁、楚川山他们五个人没有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我们分析了当下的情形之后决定一起行动,先找到其他被传送过来的同学再说。”

    听到这里,随意刚才那点微妙的伤感情绪彻底消散,饶是她,也不禁多问了一遍:“你一直和其它军校的主力队员在一起?”

    祁祚:“凑热闹这种事,是联邦公民的一大爱好,无关年纪和身份。”

    随意从头开始数,何学长,只能是联大主力队的轻型单兵何解学长,再加上国军的周飞白,二军的楚川山,应天府的洛心妍和晏烁。

    嘶。这配置。

    西塞罗是偏科大户,盛产重型单兵,之前派出三个重型两个中型单兵参战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他们这届有了新指挥,队伍中却依然没有配置轻型单兵。

    应天府也偏科,据说是因为他们觉得重型机甲太笨重,不够优雅,所以盛产轻、中型单兵和指挥。不过应天府往年的队伍配置还是很平衡的,这一次突然革新,选择留下两个轻型单兵,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用意……

    这么算起来,祁祚和周飞白约个架,结果把上届联赛排名前四军校的主力队轻型单兵集齐了,而且他们还没被这离奇的传送给打乱,一起行动。

    随意:……这就是欧皇的世界吗?她长见识了。

    随意注意到了一个关键点,敏锐道:“你是在和周飞白对战的时候被传送到这里的?”

    周飞白,这个人随意认识。ss级轻型机甲单兵,国军的主力队队员。这次集训以主力队身份参加的大一军校生一共有三个,西塞罗的风晚晚,ss级指挥,应天府的姬青,sss级近战单兵,以及周飞白。

    这三个人里,风晚晚是指挥,西塞罗缺指挥这事儿人尽皆知,她被选入主力队很合理,不具有参考性。姬青成为主力队队员也不让人意外。应天府向来重视家世,他出身广寒星顶级世家,自身又是sss级,怕是还没等入学就被定下了主力队员的位置。

    如此看下来,ss级,也没听说有什么显赫出身的周飞白,在默默无闻的同时,又显得格外神秘,让其它军校的人都想要探知他的实力。随意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林衍之前打包发给她的资料。祁祚正好在跟他对战的时候被传送,这么巧合的事情,让她不由得立刻戒备了起来。

    “不是他。”祁祚明白她话中的怀疑,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对方。

    随意听到他笃定的口吻,没有追问,等待着祁祚的解释。

    祁祚说:“我们几个人结伴行动,普通星兽完全构不成威胁,再加上轻型机甲速度快,擅长搜寻,陆续发现了一些同伴。除此之外,第三天,我们意外遇上了一位集训教官。教官们是在执行紧急支援任务的过程中被传送到这里来的,这次事故的范围涉及到整个欲望星域,背后情况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复杂。”

    “周飞白是国防军事大学的学生,国军内涉密的研究项目众多,对学生履历的审核最严格。周家是首都星本地的普通科研家庭,他的父母都在研究院工作,这件事涉及范围太大,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一路上我也在留意他的反应,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他。”

    “而且,”祁祚犹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告诉随意,“我当时感觉到的那股精神力的频率很奇怪,总觉得,不太像是人类的精神力……”

    第122章 搜寻

    不像是人类的精神力。

    随意在心中默念着祁祚的猜测,袖中匕首从暗袋中滑出,她无意识摩沙着匕首柄尾的机关枢纽,蹙眉思索。

    某种仪器?空间乱流?特殊能量体?还是说,是某种星兽?

    祁祚也因为这个问题有些烦恼。

    这次事故太严重,他只是心中有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连他自己都半信半疑,不太确定。而且只是精神力频率不像是人类的话,可能性太多,现在有一些研究室内的特殊仪器也可以模拟出许多非人类物种的精神力波动。

    这种程度的事件军方肯定会派遣专业人士过来,他担心会产生误导,于是一直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两个人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已知的信息太少,他们连这颗星球的坐标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援兵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这么一想,眼下需要在意的问题简直多不胜数。

    最终,还是祁祚及时打住,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看看叶学长怎么样了。为什么会被传送过来这种麻烦事,还是留给专业人员去头疼吧。”

    随意收回匕首,想到叶则之前的状态,点头,不再耽搁时间。

    从摇光的驾驶舱中跃下去,随意将摇光收回,目光一扫,就发现星兽尸体垒成的围墙又高了几分。

    周围,正在搬动庞大血腥的星兽尸体的乘客们吓了一跳。可当他们看到随意和祁祚,神色瞬间变得激动起来,感激的道谢声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两个人淹没。

    随意没见过这种阵仗,抓着祁祚的手都紧了些。下一秒,一个三头身的小女孩朝着她摇摇晃晃跑了过来,啪唧,抱住了她的腿。

    随意:救命!!!

    她全身僵硬看向祁祚,祁祚却乐得见她无措麻爪的样子,笑吟吟看热闹。

    小女孩仰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随意,宣誓一般,脆生生道:“等我长大,我也要开超级帅气的机甲!和姐姐的机甲一样帅!”

    她看看祁祚,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娶一个最漂亮的哥哥!”

    随意低头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冷酷道:“不可能。我的摇光是最帅的!没有和它一样帅的机甲了,放弃吧。”

    她继续道:“后面一个也不可能,因为最漂亮的已经是我的人了。”

    小女孩嘴一瘪。这个大姐姐怎么和动画片里的不一样?她难道不应该鼓励她,然后等她长大了以后,就会成为新的动画片主角吗?

    祁祚听得乐不可支,蹲下身,和一脸委屈的小女孩视线平齐。他掏出一包糖,打开包装袋,小姑娘眼睛瞬间一亮。

    祁祚笑着逗她:“想吃吗?”

    小女孩犹犹豫豫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吃,给姐姐吃。”

    祁祚一愣,看了看周围眼巴巴看着这边却不敢靠近的孩子,取出几颗糖果,然后把剩下的糖果连同包装袋一起放到小女孩手中,揉了揉她的脑袋:“姐姐有别的奖励,糖果是给勇敢的小朋友的奖励。”

    小女孩眼圈立刻就红了,但她没哭。可能是祁祚的神情太柔和,她有些憋不住了,小手紧紧攥着糖袋,声音中带着忍耐的泣声:“我、我很勇敢的,可是、可是我想回家了呜……”

    祁祚抱了抱她,声音很温柔,漂亮的金色眼睛弯着,像是阳光下流淌的蜂蜜:“会的,很快就会回家了。你很勇敢,其他小朋友也很勇敢。过去和他们一起分享糖果,然后告诉他们,不要害怕,我们很快就会回家的,好不好?”

    小女孩哽咽着打了个小小的哭嗝,揉揉眼睛,点点头:“嗯!”

    她挥挥手,攥着糖果跑向不远处局促的母亲。随意能看到那个面容忧伤憔悴的女人,在女儿转身跑向她的时候,霎时藏起了所有的不安,蹲下身,向小女孩张开了怀抱。

    她抱住女儿,母女两个轻声说了些什么,她松开手,向这边投来感激的目光,那个小女孩则脱离了母亲的怀抱,走向了旁边盯着她手中糖果咽口水的孩子们。

    人类的韧性无关乎年纪大小,某些时候,孩子可能更加的顽强而具有韧性,因为他们的想法单纯,不会去设想一系列糟糕的结果,也更加容易被满足。对于这些饱受星兽和死亡威胁的小朋友而言,一颗糖果,一个承诺,就足以安抚他们敏感紧绷摇摇欲坠的神经,让他们重新焕发生机。

    祁祚剥开一颗糖果的糖纸,塞进随意嘴里,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牵起她的手:“这里交给他们就好,我们先去星船里看叶学长。有些事情可以做,总比坐着伤感要好。”

    这些乘客负责收拾战后残局,搬运星兽尸体,留下可以食用的部分,堆围墙,处处都有人在忙碌。而在整个场地中,随意目光一扫,就能看到分散在各个方向的军校生们。他们一边帮忙给乘客搭把手,一边也在暗中警戒,为了保护这些乘客的安全。

    糖果在口中滚动一圈,甜蜜的奶香弥漫,随意看向祁祚装糖的口袋:“奶糖?”

    可她看祁祚拿给那个小女孩的糖果包装袋上,分明写得是水果口味夹心糖。

    祁祚含着颗草莓味的糖果,甜得他微微皱眉,声音含糊地应道:“嗯哼,给你的特殊奖励,唯一一颗奶糖。嘶——这草莓味的怎么这么甜?”

    随意听着他嘎吱嘎吱把嘴里的硬糖咬碎吞掉,看着他一点都不像是在享受的表情,有些想不通。她说话时的尾音中带着浅浅的愉悦,整个人的状态都很轻松:“不喜欢吃甜的还随身带着糖?你很喜欢小孩子?”她想到祁祚和小女孩蹲在一起毫无违和感的画面,语气不由得更加柔和。

    祁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用空着的那只手在装糖的口袋里掏了掏,握着拳,将拳头放进她左边的衣服口袋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空空如也。他拖长了声调:“我不喜欢,但是有人爱吃,比如说……某个跟小朋友都要炫耀自己的机甲最帅的幼稚Alpha?”

    随意愣住,摸摸口袋,低头一看,口袋里除了几颗不同口味的水果糖,还有两个独立包装的她常吃的奶油口味小曲奇。

    回过神,奶糖的甜味好似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处,甜得人牙疼。她笑着,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放到自己的右边口袋里,坦然承认:“很甜。我很喜欢。”

    反正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Alpha就不能喜欢吃甜食了。随意坦坦荡荡。

    她就喜欢甜食,而且尤其喜欢吃奶油蛋糕。

    祁祚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她,耳尖却悄悄泛红。

    走进星船内部,两人和林姝迎面撞上。

    林姝算算时间,看向随意,惊疑不定:“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随意:?

    三人面面相觑,有秒懂的,有后知后觉到不对劲的,也有满头问号的,于是,星船主要通道上,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中。

    好在,一道低哑的声音从林姝的背后响起,打破了这份沉默。

    杨教官看着杵在那的三个人:“在这站着干什么呢?算了,你们来的正好,先跟上,和你们交代些事儿。”

    杨教官身后还跟着几个军校生,随意看过去,都是不同军校的主力队队员。有来自四大军校的,也有其他排名靠后一些的军校的。四大军校中,随意发现,他们联大是会合人数最多的,然后就是西塞罗。再之后,其他军校基本上只有一两个人在这里。

    一群人向星船驾驶室走去,随意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叶则。她偏头,低声向林姝询问道:“叶学长他怎么样了?”

    “在医疗舱里躺着,外伤几个小时就能好,麻烦的是精神力透支。具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得看恢复情况,不过你放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林姝说得保守。

    精神力透支的影响可大可小,普通的客运星船上也不会配备价格高昂的精神力修复药剂,只能靠叶则自己恢复。随意倒是还有几支作用于精神力的药剂,但她本身情况就特殊,那些特调的药剂她也不敢让叶则乱试。

    归根到底,想要真正的破局,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颗星球。

    星船最前面的驾驶室里,星船长和仅有的两个机甲师都在里面,正努力修理因为迫降而受损的主要操作台。杨教官跟星船长,一个退役多年的老兵,一个现役军人,互相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两个人打过招呼,不用杨教官多言,星船长放下手,主动道:“星船损毁严重,短时间内修不好,不能起飞。”

    杨教官问:“预计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好?”

    星船长摇摇头:“不是时间的问题。操作台和引擎部分的核心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人手不足,修复材料也不够,没办法。”

    杨教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麻烦您把所有人都叫进来吧,让那些学生都到这里来集合。”

    星船长深深看了他身后的军校生们一眼,看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应声:“行。”

    没过多久,原先正在外面和乘客一起劳动的军校生们陆续到齐,杨教官站在操作台前,身后是一块块黑漆漆的屏幕,屏幕上倒映着那些年轻的脸庞。

    杨教官用审视的目光依次看过他们每一个人,半晌,表情严肃道:“眼下的情况,我想你们应该也有所了解了。这不是集训训练,而是真正的战争,一场敌人未知,我方支援力量同样未知的战争。”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恐惧和慌张,也没有初次接触到这种大场面的兴奋激动。数日来的厮杀,以及亲眼目睹一条条鲜活生命流逝的过程,早已磨灭了他们身上的幼稚青涩。

    杨教官看着他们不复往日活泼的样子,心底有些唏嘘,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继续说道:“集训基地收到了赫尔墨斯星申请支援的讯息,到我所属的第二批人员出发为止,半个月内,共有三艘大型、五艘中型客运星船,以及三十六艘私人小型星船在进入‘欲望星域’后离奇失踪失联,涉及普通公民近五千人。”

    “情况紧急,赫尔墨斯星驻军已经向军部上级申请支援。军校生失踪,集训基地也会发出警报,援军肯定已经在路上。问题在于,这颗星球的坐标未知,无法连接星网,所有通讯频道全部失效,等待援军确定我们的位置不知道还需要多久。”

    “集训在你们被传送过来的那一刻就宣布终止,接下来,我将以远征军第四军团现役军人的身份,对你们,也就是在场所有在读的集训军校生,进行战时紧急征调。这次征调非强制性,作为学生,你们有权利拒绝。现在,拒绝接受征调的站到我的左手边。”

    杨教官话音刚落,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和脚步声响起。他看着瞬间空出来的左边,再看看人挤人,紧贴着站在他右手边的军校生们,忍不住,笑了。

    见他笑,有性格活跃的军校生扬声喊道:“教官,您就别铺垫了,我们能做些什么,您直说,我们受得住!”

    杨教官笑着摇摇头,重新严肃了表情:“首先,机甲师和指挥,全部留守星船。机甲师继续修理星船,不能起飞,那就加固船身,要能够抵御星兽的突然袭击。指挥则随时留意乘客情绪,安抚普通人,尤其要防备他们在压力情况下做出自我伤害或者伤害他人的极端行为。”

    “单兵,则分为两组。一组,和我一起,离开星船进行搜寻工作,另一组,留守星船保护乘客。”杨教官的目光掠过表情各异的机甲单兵们,“外出搜寻的人数不需要太多,但是综合实力必须足够优秀,不止是战斗力,还有逃跑和应变能力,都必须优秀。最重要的,是记路和分辨方向的能力。没有导航、没有探测雷达、没有联络设备,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不仅要注意搜寻其他乘客和你们的同学的踪迹,还要在自保的前提下,能够把人安全带回来。”

    “我相信你们有判断自己实力的能力。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攀比高低的地方。最适合的位置,才能减少无谓的牺牲,才能将你们的实力完全发挥。”他说,“有要毛遂自荐的,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站到我的左手边。”

    这次,杨教官话音落下之后,在场的军校生们不再像上一次那么整齐划一地行动。有人踌躇,有人犹豫,也有人毫不迟疑地大步走出,站定在空荡荡的另一边。

    随意看着第一时间走出的两个人,当看清是谁之后,并不感到吃惊。

    应天府主力队员,洛心妍,晏烁,两个ss级轻型机甲单兵。仿佛不甘心慢了他们一步一样,西塞罗在场的主力队和替补队,加起来一共五个人,齐刷刷站了过去。再接着,国军、联大、二军……

    上届联赛总排名在前十的军校,但凡是在场的主力队或是替补队的队员,都站到了左边。其中,只有随意、祁祚还有林姝这三个人是例外。

    可是看到他们站在左边,不管是杨教官,还是即将留守星船的那一部分军校生,都没有人有异议。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的实力足以胜任这项危险的搜救任务。

    杨教官在心中默算着人数,等没有人再站出来,他冷硬严肃的面容柔和下来,沉声道:“很好。负责留守星船的这些同学们,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请务必铭记,你们的身后,是上百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民众,他们的生命全部交托在你们的身上。这份责任很重,原本不该由现在的你们承担,但特殊时期特殊使命,告诉我,你们能不能担得起这项艰巨的任务?”

    一众军校生,虽然嘴上不说,可是看着对面站着的那些顶级军校出来的“天才”们,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些酸涩和不甘。但听了杨教官的话,他们肩膀上陡然一重,心里却猛地一轻。是啊,他们的身后,可是有好几百条生命要守护呢。

    想到这,他们齐声大吼出声:“能!!!”

    杨教官满意地点点头,转向站在角落里,显得孤零零的三个机甲师和指挥,食指一点:“我外出搜寻不在这里的时候,遇到星兽袭击,你们暂时听林衍指挥。林衍,你有什么拿不准的,可以和星船长交流,他是老兵,论指挥不如你,论实战经验,你们这些小家伙加起来也比不上他。”

    作为全场唯一的指挥,还是sss级指挥,林衍对自己又要安抚群众情绪又要指挥防御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不能身兼多职的指挥不是一名优秀的指挥。他轻松说服自己,接下了这个重任。

    杨教官不愧是现役的远征军军人,针对所有留守星船的军校生,他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一交代清楚,条理清晰,简短可行。话里话外,完全是要把这里建设成一个战略根据地的意思。

    交代完,他将一个空间钮交给林衍:“里面有营养液和大量的军用压缩能源,以及一些热武器。如何使用它们,我就全权交给你了,指挥官。”

    这个空间钮是一个圆形徽章的形状,上面刻有集训基地的图标。和物资匮乏的军校生们不同,杨教官是在执行支援任务的路上被传送过来的,他们身上装备齐全。而且考虑到是搜寻救援任务,除了标准的装备之外,每位教官身上还带着装有应急物资的空间钮。

    可以说,这么一枚小小的空间钮,足以大幅度改善他们面对星兽的劣势处境,提高所有人的生存率。

    林衍抿唇,郑重地向他行了个军礼,接过那个空间钮。

    将留守星船的部分安排好,杨教官挥挥手,让新鲜出炉的林指挥把人都领走。人一走,星船主控驾驶舱内变得空荡,只剩下了十几个即将执行外出搜救任务的军校生。

    杨教官左看右看,最后确认般询问道:“都想好了?等下分完队可就真的不能后悔了。”

    没人吭声,用沉默坚定的眼神来表达对于教官反复询问的回答。

    “行,”杨教官说,“接下来分组。我看看,该给你们怎么分……”

    说到这,杨教官卡壳住,看着站了一溜排的轻型机甲单兵,开始头疼。显然,他也知道单兵内部比例严重失衡的原因所在,眼神复杂地瞅着祁祚和周飞白。

    祁祚贴着随意,装作没看见。两人亲密且自然,之间和谐的气氛让人根本无从插足,仿佛和旁边的各位孤寡单兵们有壁。

    正好站在祁祚另一边的周飞白:……

    他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离他们远了点。

    杨教官点了下人数,不算他,一共十七个人。他不怀疑这群单兵的天赋和潜力,但是发挥天赋的前提是活下去,作为教官,他得对他们的生命负责,所以分组就格外需要慎重。

    杨教官纠结半晌,最后拍案定论:“五人一组,分成四组。等会儿分配好补给之后,东西南北各选一个方向出发。第一次搜救任务的时间是七天,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搜寻到幸存者,最晚,也要在第七天傍晚之前回来,汇报一次情况。”

    军校生们对杨教官的安排没意见,他们更好奇的是,教官准备捞谁过来凑够四组队伍。等了会儿,没听见杨教官喊人,倒是听见他开始念名字分组。

    前三组的成员一一落定,到第四组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后剩下的随意和祁祚身上。杨教官招手:“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行动,组成第四组。”

    教官是远征军现役军人,实力不容置疑,随意两人的战斗力也有目共睹。这么一看,倒是完美填补了人数少的影响。

    分完队伍,又分配好各队补给物资,做足一切能够做的准备之后,杨教官最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他们当天下午就离开星船所在,向着各自选择的方向出发。

    *

    荒原上的景色是毫无变化的荒凉萧索,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又像是刚刚死去的亡者,身体中所有的生机都在流逝、消亡,只留下惨白的白骨,终归于荒原。

    杨教官的机甲是一架重型机甲,三人成行,机甲配置倒是很均衡。他们要去的方向是正西方向,祁祚驾驶羲和在空中,飞行在队伍的最前方,探查情况。地上,随意和杨教官则驾驶着各自的机甲稍稍落后一步,跟随着他指引的方向前进。

    这颗星球实在是太大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选择的这个方向上当真没有幸存者,还是祁祚的好运buff消失,一路上,他们星兽没少杀,间或还会被小型星兽潮追得逃命,却唯独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类。

    不管是集训的教官和军校生,还是那么多乘客,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行至第四天傍晚,三人在一块大石头旁停下。

    视线尽头,紫色的暮色迷离凄艳。

    内部通讯频道暂时还不能使用,对外公放的语音却不受这些影响。杨教官的声音从机甲的外放音响中传出:“停一停,就到这里。今晚休息一晚,明天开始返程,沿途再看看有没有收获。”

    随意和祁祚自然没有意见。

    安全起见,他们这四天来,夜间休息的时候也不会离开机甲。三人轮流值班警戒,一个人保持清醒,另外两个人就休息。总之,处处都要小心。尤其是晚上,夜色为荒原笼罩上一层诡秘阴森的色彩,风吹草动,枯草沙沙作响,总让人疑心漆黑的草丛阴影中会不会潜藏着什么可怖的星兽。风中,也总是传来像极了白骨相撞的诡异声音。

    杨教官看着那烟紫色的暮色,不知道是不是灰黄色的荒原看久了,他总感觉比起前两天,那紫色好像变得更加艳丽。

    将这个疑点暂时放起来,杨教官开口:“还是按照之前的顺序,你们先休息,我守前半夜,你们两个守后半夜。”

    说是三人轮流守夜,但是杨教官强制要求两人一起守后半夜,也不规定前后的轮替时间。什么时候换班,全看他什么时候喊人。

    出发后的第一个夜晚,随意一觉睡醒,睁开眼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是早上四点多。后面几天也是,如果不是她醒得早,杨教官怕不是都得等天快亮了才会把他们两个喊起来“守夜”。

    随意和祁祚早有默契,也不和杨教官争前半夜。定个闹钟,准时醒过来和教官交接就是。

    闭上眼睛之前,随意看到地平线上,最后一缕烟紫色在迅速合上的黑色幕布中挣扎。黑与紫宛如两条毒蛇般纠缠,诡秘的气息弥漫。她轻轻一眨眼,再次看去,不过须臾的时间,暮色已经被吞噬殆尽。

    荒原的夜降临。

    随意睡眠一向很浅,也不怎么做梦。今晚入眠之后,她却无端有些疲倦的困意。在这种困意中,她越睡越深,意识也越来越沉,仿佛被什么东西拽着,拽入黑沉的梦乡……

    就在即将入梦的时候,超sss级的精神力突然一动,好似被触发到了某个警觉的机关,随意猛地睁开眼,强行脱离了那种意识混沌不清的处境。

    随着她眼睛睁开,光线涌入,晃得她下意识眯眸。她略眨了眨眼,以适应这骤然清醒的意识和骤然明亮的视野。

    正好一阵微风吹过,拂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带着阵阵凉意。被这冷风一吹,随意最后一丝混沌也不剩下。她眼眸倏忽转冷,手腕转动,反握住匕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整个人如同一把拉满了的弓箭,蓄势待发。

    “唔——”

    身旁响起一声低低的呻。吟,随意看到躺在她身边的祁祚坐起身,捂着头,揉捏着太阳穴附近。他脸色发白,神情显得痛苦而忍耐。

    随意没有因为是祁祚而感到放松,她果断和人拉开距离,顶着祁祚错愕的眼神,戒备道:“你是谁?”

    祁祚揉着太阳穴,听到她这个问题,扯了扯唇,哭笑不得。他释放出一缕精神力,淡淡的金色在两人中间游走一圈,凝出一枚子弹的形状,又在成型的前一刻溃散,消失在空气中。

    他说:“这样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吗?那么你呢,你又怎么能证明,你是随意?”

    两人之间进行过临时标记,不仅信息素能够交融,精神力之间也有种莫名的联系。随意感受到被吸引的感觉,确定那道淡金色的精神力确实是祁祚所专有的之后,她心中微松,用同样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确定了对方身份的真假,两人面对面坐着,疑惑太多,一时间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祁祚先出声,问:“你比我醒的早,杨教官他……”

    不等祁祚说完,随意就摇摇头,陈述事实道:“我只比你早醒几秒钟,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教官不在,我也不在摇光的驾驶舱里,而是躺在地上。再然后,你就醒了。”

    提到摇光,随意突然想起什么,在身上翻找起来。翻找到最后,她的脸色彻底变了,握紧了拳。

    对面,祁祚的表情也很差,他闭眼感应了一会儿,睁开眼,摇头,语气沉重:“我感应不到羲和的存在,机甲舱也不见了。”

    随意不语,但是从她满含杀气的眼神来看,显然也失去了摇光的踪迹。

    随意低头看看自己右手上戒指造型的空间钮,再看看祁祚手指上完好无损的墨蓝色指环,声音里仿佛藏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同样是随身携带的东西,空间钮还在,装机甲的机甲舱却不在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传送。”

    刚刚确定自己和祁祚离开了驾驶舱,并且杨教官也不在身边的时候,随意还在想,是不是他们两个做了什么,触发了传送的机关,被二次空间传送到了这里。但现在看来,这分明不是意外,而是那个躲藏在暗处的东西蓄意为之。

    祁祚戒备地打量四周:“你还记得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然后莫名感到精神上很疲倦,很困……醒来的时候我头疼得厉害,像是在睡梦中和谁用精神力打了一架。”

    随意也正惦记着他醒来时的反应,闻言,不由得追问道:“你受伤了?”

    祁祚脸色苍白,说出的话显得很没有说服力:“小问题,休息一会儿就好。”

    他接着说道:“那个把我们传送过来的罪魁祸首……很可能正在附近看着我们。要小心。”

    随意抿唇。

    他们身处的地方依然是荒原,灰蓝的天,枯干的树,干旱的平原,凌乱的碎石,薄薄的一层雪。没人知道何时会窜出一只星兽,也没人知道那片雪下掩埋着白骨。

    没有机甲,一旦遇上数量密集的星兽群,就算是他们两个联手,一个不慎也可能命丧于此。而且随意对于祁祚口中的“小问题”暂时持怀疑态度。

    “随意,”祁祚突然唤她,可能是因为在忍耐疼痛,他的嗓音沙哑,金色的眼眸仿佛蒙着一层纱布,不复往日灿烂,“看那边。”

    随意转过身。

    远处,地平线上,黄色的烟雾弥漫。其间烟紫色的雾气升腾,模糊勾勒出一座城楼的影子,可随后,城楼的虚影就在晦暗的黄色烟雾的冲击下轰然倾塌。

    那烟雾,从地平线,向着他们两人所在滚滚而来。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天空中枯雷乍响,大地呼应着雷声,狠狠一震,轰隆隆的巨响中,地面一块块开裂。不过是短短片刻,却好像世界末日了一般,天地剧变。

    下坠前,随意往前一跃,将祁祚紧紧护在怀里,下一秒,精神力屏障撑开,将两人包裹在内。

    透过下坠的土石,随意视线一错,最后映入眼帘的一幕,是宽大的裂缝边缘上,一棵枯死的树的根茎,和根茎上摇曳的几朵紫色小花。

    第123章 丁香

    下落,持续地下落。

    最初的慌乱过后,随意冷静下来,就开始默默数秒计算时间。当她心中默数的数字越来越大,而他们还在不断下坠时,随意意识到了不对。

    她和祁祚好似跌入了一个首尾相连的隧道中,不管过去多久,都没有要着地的趋势,下落的速度也诡异的维持在同一个速度上。

    在精神力的加持之下,随意可以清楚地看到空中不断下落的碎石和岩块。忽然,随意眼前一花,石块在她眼中一阵扭曲变换。接着,将两人紧紧包裹在内的球型精神力屏障终于坠地。

    屏障触地的一瞬间,随意将祁祚抱得更紧,做好了受到巨大冲击力的准备,但是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想象中的冲击并没有出现。

    踩在坚实的平地上,随意松开祁祚,奇怪地看着脚下的地面。她跺脚,地面反馈的感觉非常坚硬,不像是土壤,更像是石头。

    随意转头,看到祁祚正沉默地蹲着身子,看着地面上的一道裂缝。那条裂缝细小狭窄,随处可见,如果说它有什么能够引人注意的特殊之处,那么只能是那从裂缝中探出柔韧花茎的一丛烟紫色花朵。

    祁祚道:“你有没有觉得……它在替我们指路?”

    随意闻言一怔,凝神仔细地观察起那一丛花朵。一朵朵形似风铃的小花或开或闭,拥挤地簇成一个圆锥形,越往上,花朵越少,淡淡的紫色迷离而梦幻,放在眼下的情景中却弥漫着诡魅的色彩。

    看着看着,她脑中电光一闪,惊醒般,猛地看向祁祚:“《血月城堡》里的紫色花海?”

    这话说出口,随意自己先是陷入了不解:“那不是虚构的模拟战场吗?你认识这种花?难道它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模拟战场中的一切生物绝大多数都取材自真实存在的动植物,出现的星兽也都是有所记载的种群。就算会有些创意性再加工,也能让人看出它的来源。架构师和策划要将重点放在剧情和任务设置上,自然懒得在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上花费太多心思。联邦境内那么多植物,直接导入数据复制粘贴多方便。

    除非是重要任务道具,他们才会精心设计,比如说,有着某种特殊功效的神奇植物。

    随意回忆着当初《血月城堡》中发生的事情,却只能想起来战斗的情况,以及最后祁祚被那只星兽感染后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唯美梦幻的城堡和花海,在她脑海中留下的印象甚至比不上让她发现线索的那个头盖骨。

    祁祚仰头看着她,声音很轻,好似风一吹就会消失:“这是丁香花。如果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是……它的历史比较悠久?”

    不等随意继续提问,祁祚指尖抚过紫色的花瓣,说:“你顺着这条裂缝往前看,把花看作标记点,将每一个点连起来,是不是像是一条路?”

    随意按照他说的去看,果然,虽然那些丁香花分布的左右错落,但是将它们歪歪扭扭的连接起来,确实能够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伸展向远方的道路。道路以外,紫色出现的频率骤然降低,只有零星数朵。

    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一个粗制滥造的陷阱,而更加让人不爽的,是他们还必须要主动踏入这个陷阱。这条通往未知的紫色道路,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祁祚站起来,看着沉默不语的随意,好似没有发现她烦躁蹙起的眉心。他牵住她的手,金色的眼眸弯起,眸中流连的璀璨碎光让人见之目眩,说:“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原地等待救援的话,不知道还要多久。”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低落,继续道:“而且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援军的消息都没有,说不定……我们真的会被一直困在这里。”

    随意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同样对援军失去了信心,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语不发地率先沿着紫色的路标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随意没有感觉到饥饿,也不觉得口渴和疲惫,但她直觉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紫色的尽头——

    一个巨大的环形深坑横亘眼前,最后一丛丁香停留在深坑的边缘,是断崖上独自盛开的唯一一抹鲜艳色彩。

    这里的地面不是柔软的土壤堆积出来的,而是发黑的坚硬石头,他们就像是在石山上行走。现在,这个挡在他们身前的深坑,如同被切割掉中心的石料,四壁光滑笔直,毫无缝隙裂口,竟然显现出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坑底,鲜血涂地,断臂残肢随处可见,一只狼型星兽正在猎食。

    它爪下按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类,逗弄玩具般,任凭到嘴的食物做着最后的抗争。再在他挣扎的动静渐渐变小之后,垂下兽首,露出利齿……

    滚烫的红色喷溅在星兽嘴边的毛发上,咕噜噜争涌出的鲜血很快就洇出一片血泊。

    有一刹那,站在上方俯视坑底,随意的耳边清晰响起了角斗场中看客们癫狂的欢呼和嘶吼。她的感官仿佛被这些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出的血腥喝彩撕扯着,再次投入那段漫长的混乱厮杀之中。

    参加角斗是随意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她从不曾怨恨,也从不曾后悔。可有些东西早已永久地留在了潜意识的深处。随意不知道的是,她的神情和周身的气质在一个眨眼间,忽然就变了,变得冷漠而死寂,仿佛剥离了所有的情感。

    祁祚静静看着她的变化,逆光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难辨。

    形似角斗场擂台的坑底,除了星兽,还有数十人,有大人,也有孩子。他们被吓破了胆,在星兽一次又一次的残忍袭杀中,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勇气,绝望地瘫软在地等待痛苦和死亡的到来。

    那只星兽好似腻了爪牙下逐渐冷却的不会再动弹的残缺食物,挑剔地将他拨到一边,竖瞳转动,在场内一个个被吓得浑身颤抖的人类身上梭巡,挑选着下一个猎物。

    转动的竖瞳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它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

    和体型庞大足有十几米高的星兽相比,那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小了,星兽一口就能把她吞下。

    坑洞上方,突然,随意毫无征兆地转向祁祚,漆黑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神凌厉,声音也很冷:“不杀了这只星兽,他们都会死。”

    随意能够感受到自己精神力的暴动,好像奔腾的洪水,即将冲破最后一道闸门。

    从被传送到荒原上的那一刻起,随意就总有一种无法自控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安排好了一切,又仿佛他们正站在舞台上,被早已写好的剧本推动着向前。她一直在克制着内心的烦躁,和祁祚重逢之后的临时标记,大大安抚了她不稳定的情绪。可是现在,看着眼前和记忆中相似又不同的血腥画面,她再次按耐不住翻涌而上的暴虐杀意。

    祁祚依然背光站着,他安抚地笑了笑:“这只星兽的等级不低,没有机甲,贸然救人,我们很可能会和他们一起死。”

    随意没有回答他,她迎着祁祚不敢置信的目光,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

    祁祚好像有些受伤,眼眸暗淡了下去,说:“我们总得有一个人活下去,活着等待援军的到来。你不是告诉那些孩子,一定会回家吗?星**给我,你先走,好吗?我……我不想看到你陷入危险。”

    他语带蛊惑:“星兽还没有注意到我们这里,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正在此时,坑底传来一声兽吼。那只狼型星兽已经停在了小女孩身前,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小女孩完全笼罩。它没有立刻吞下这个柔嫩娇小的食物,而是人性化地打量着她,好似在寻找一个最美味的进食角度。

    随意没有再退,不知何时,匕首滑到了她的手中。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重量,横握刀柄,手臂拦在身前,匕首尖端笔直指向了银发金眸的少年。

    少年精致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身后的光亮照不透他的神情,只虚虚模糊了他的身形轮廓。他唤道:“随意?你……”

    随意面上难掩嫌弃躁郁,打断他的话:“别用他的脸和我说话。”

    “祁祚”闻言,摊开双手,姿态忽然轻松起来,语气却困惑不解,呓语道:“人类还真是奇怪……明明是同样的精神力,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我呢?”

    “就算精神力一样,你也绝对不可能是他。”随意微微屈膝,摆出攻击的姿态,“我只问一遍,他在哪?”

    对方却很执着,追问道:“为什么呢?”

    随意一点都没有因为对方顶着祁祚的脸而不忍下手,相反,她出手更狠,是实打实的杀招,刀刃直接冲着对方的心脏而去。

    对方不闪不避,刀锋入肉,传来的触感却让随意心中一紧。她纵身后撤,退回原地。侧眸一看,鲜血汇聚在刀尖,滴答滴答地滴落,每一滴,都砸在随意的心上,带起一阵闷痛。

    她看向“祁祚”心口处大片刺眼的红,就算十分肯定对方是冒牌货,她也觉得胸口发闷。随即而来的,就是更加难以熄灭的冰冷怒火。

    “祁祚”的脸色更加苍白,好似真的承受了被捅穿心脏的巨大痛楚。但事实是,如果他真的是个普通人类,以当前这个出血量,他根本没办法继续站直身体才对。

    “他”问道,依然是困惑平淡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询问一件小事:“你不愿意逃走,是要去救他们吗?你刚才说的没错,不救他们,他们都会被吃掉。但我也没有骗你,救他们,你和另一个人类,都会死。”

    “他”咬重了最后三个字,以强调自己所言非虚。

    正在这个时候,坑底,狼型星兽动了。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小女孩则紧紧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流出。

    随意看着对面那张和祁祚一摸一样的脸,她锐利地眸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看到背后的那个东西。

    随意不觉惊慌。她说:“你不是他,所以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

    祁祚绝对不可能因为危险而退缩逃避,也绝对不可能让她先走自己留下。他了解随意,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以这种苦情戏永远不会在他的剧本上出现。他只会坚定的和她并肩作战到最后。

    而随意,身为顶级的Alpha,强势和好战是刻在基因上的东西。比起做选择,她更喜欢全部都要。

    随意话音落下,拦截洪水的最后一道闸门突然被人为打开,超sss级的庞大精神力霎时如洪水汹涌,呼啸袭来,遮天蔽日。

    第124章 巨蛇

    精神力铺开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空间都被冲击得摇晃起来。坑底的狼型星兽仿佛被什么所吸引,放弃了嘴边的食物,猛地抬头一声怒吼,竖瞳死死锁定着随意。

    它躁动不安地用爪子前后抓挠地面,转身疾跑冲刺,向随意站着的坑洞边缘扑去。它后肢有力,弹跳力惊人,高高跃起的同时向着随意的脑袋张开了嘴。

    随意操控着精神力,正欲先下手为强,情况却出乎她的预料。坑洞上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狰狞的狼型星兽刚刚和坑洞边缘的高度齐平,身体突然一滞,根本越不出那个形似角斗场的坑洞,开始向下坠。

    它不甘心地怒吼着,冲着高处的随意龇牙,却无法控制沉重身体的下滑趋势,尖锐的利爪在坚硬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随意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目露深思。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被传送到这里之前,正在和祁祚还有杨教官一起,身处荒原,准备休息一晚后折返回受损的客运星船。杨教官守夜,她和祁祚先休息。

    随意还记得她亲眼目睹了夜色的降临,而后,她在夜色中闭上了眼睛。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摇光不见了,杨教官也不见踪影,只有“祁祚”在身旁。

    随意最开始以为是在做梦,但是完全真实的五感让她对这个猜测不确定起来。再加上,如果不是这个冒牌货太不了解小太阳的性格,被精神力波动迷惑到的她,可能真的没办法分辨出真假。

    不管是真实的感知觉,还是冒牌货的存在,都好像在告诉着随意,这里的一切不是完全虚假的、能够由她主观操控的梦境。

    随意不得不转变思维,猜想,这会不会是什么全息虚拟技术延伸出的黑科技,幕后黑手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传送到了一个虚拟与现实交织的地方。可是这个猜想中依然存在着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随意低头看了狼型星兽一眼,又看向对面的“祁祚”。对方和她面对面站着,身处精神力中心,却依然不显得慌张,反倒是那只狼型星兽格外地躁动,再次尝试爬出坑洞,结果依然是被拦下,无法挣脱。

    它猎食的地方,同时也是它的牢笼。

    随意看着这个规整的圆形坑洞,和不停嘶吼的狼型星兽,总觉得有些微妙的怪异即视感。但现在显然不是个深入探究根源的好时机,她也没办法去一条条验证自己的所有猜测。

    因为对面,冒牌的祁祚忽然笑了起来。

    分明是同一张脸,分明是在微笑,“他”的身上却不带有任何人类所拥有的情绪,就像是一个没有导入情绪系统的仿真人,即使在笑,也会让人感到难以描述的割裂和不真实感。

    “他”感受着随意周身汹涌的精神力,笑容一点点消失的同时,人类的气息也在一点点剥离。祁祚的精神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冰冷的、野性的陌生精神力。

    随意瞳孔一缩,看着对面“祁祚”的身影如蜡烛般融化,在地面上留下一滩黑色的影子。

    影子像是R996星上特产的爬行兽,粘稠、漆黑、诡异。阴影扭曲蠕动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随意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她谨慎地移动,避开阴影流经的地方。

    潮水一样的阴影蔓延流淌,流过大地,流过丁香,顺着垂直的墙壁向下攀爬,流过发狂的狼型星兽,流过满地残肢白骨和瘫坐在地的大人与孩子……

    随意避无可避,或者说,她逃跑的速度根本快不过阴影的侵蚀。所以在跑开几步,却发现阴影完全没有要停止扩张的意思之后,随意不再躲避,转而将精神力收拢在身边。

    超sss级的精神力收拢到一处,淡淡的银色光辉,生生照亮了一方空间。

    阴影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融化为黑色的影子,和它融为一体。天空仿佛一面镜子,倒影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于是,天地浑然一体,唯有光怪陆离的混沌黑夜。黑夜中,一条斑驳蛇影缓缓爬出。

    随意见过的体型最庞大的机甲是林姝的巨阙,巨阙放在所有重型机甲之中,体型也相当能打。但是这条蛇影,仅仅是最先显露出来的一个蛇头,就比巨阙还要大得多。

    而当它完全现形,盘踞着,冰冷地竖瞳居高临下地看着随意的时候,随意恍惚回到了初次进入星网,第一次看到那一座座高耸的标志性建筑的时候,满心震撼。

    无数破碎影像和色彩扭曲而成的暗色空间中,背生双翼的巨蛇,鲜红的蛇信吞吐。它身躯上色彩斑驳灰暗,虽然庞大到让人震撼,却没有丝毫神圣威严之感,只让人由衷地感到丑陋和诡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随意几乎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星兽存在,简直像是特效影片中某种虚构出的黑暗生物。

    它说:“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它色彩斑驳的蛇躯一样,忽远忽近,连连回响,让人听起来头脑发晕。

    随意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它的眼睛和说话间吞吐的蛇信,她站在这只星兽的身前,对比之下实在是渺小。

    她不语,只是横握匕首,精神力涌动,汇聚成一把把刀刃,悬空在她周围,蓄势待发。

    无需更多言语,如水波纹般变幻的混乱空间仿佛有霎那间的停顿,接着,就是一道猛烈的破空声。

    粗壮的蛇尾迅如雷霆,声势也如雷声滚滚,狠狠抽击向那个渺小的人类。

    随意反应很快,她躲过蛇尾的正面攻击,却被蛇尾破空时掀起的气浪给掀飞,高高抛向空中。

    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溢出,Alpha那双黑色的眼眸是纹丝不动的冷静沉着。一块精神力屏障在她身后成形,挡住了她向后的趋势。她迅速在空中调整了姿势,脚下一蹬那块实体化的精神力屏障,身体如箭矢般斜向上飞起。

    接连两个借力起跃,她赫然已经离地数十米,和巨蛇星兽的低垂的蛇首拉近了一大段距离。

    星兽上半截身躯一动不动,并不将她的逼近放在眼里,蛇尾带动着一圈圈盘踞的下半截身躯再次动作,追上她,呈包围之势,似要将她禁锢绞杀。

    随意意念一动,精神力凝成的刀刃飞散切割,撞在蛇尾上,先是一声硬物撞击的鸣响,随后是极轻的“噗哧”声,散发着淡淡银白光晕的刀刃溃散,却也突破了星兽体表的防御,在蛇躯上留下一条条细长的伤口。

    随意视线掠过,看见飞溅出的鳞片碎屑和暗红近黑的星兽血液,眨眨眼,心中忽然一松。

    有实体,会受伤,那就证明可以被杀死。

    星兽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本体会被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类伤到,它吃痛,竖瞳收缩,愤怒之下,这一次它整个身躯都动了起来。

    巨蛇星兽原本是因为发现这个人类的精神力异常强大,透露着一种让它似曾相识的气息,而且它向来无往不利的针对精神力的攻击对她的影响也并不大。

    几重原因叠加,它这才带着两分好奇,和八分逗弄玩具般高高在上的轻蔑心态,抛下了另一个精神力同样强大到让它感兴趣的人类,在她眼前露出本体。

    就算被识破伪装,它也觉得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罢了,甚至连机甲都没有,能对它造成什么威胁?可就在那些精神力刀刃切实地突破了它引以为傲的鳞甲的时候,它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不是因为受伤,在它漫长的生命中,这种程度的小伤口实在算不上什么。它的危机感来自于这个渺小的人类本身以及她奇特的精神力。

    作为拥有远超同等级星兽智慧的特殊星兽,它的直觉异常准确,这种仿佛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天敌一般的危机感,让它立刻改变了原先逗弄盘中餐,看着有趣的食物一点点绝望再将她吞吃入腹的想法。

    帮助它生存至今的兽性直觉不断地在告诉它,必须杀掉这个人类,不能容许任何意外。

    它背后没有生长羽毛而是覆盖着鳞甲的肉翅拍动,掀起狂风,想要将那个上蹿下跳,眼见着就要飞到和它齐平高度的人类掀飞。同时,它的毒牙也蠢蠢欲动。

    随意好似无法抵御迎面而来的强劲风力,身体向左后飞去,脊背径直撞上一截粗壮的蛇躯。撞上的瞬间,她胸腔一热,一口鲜血喷出,刚刚凝聚了一半的精神力刀刃溃散,整个人的气息霎时变得萎靡,向下坠落。

    星兽心喜,头颅向前移动,张开嘴,蛇信游动,獠牙上淬着毒液。

    体型大也有体型大的劣处,捕食体型小的猎物,尤其是狡猾的人类的时候,务必得小心把还没有死透的人类吞入肚子里。巨蛇星兽见过太多自恃强大身躯和消化能力的愚蠢同类,被吞吃入腹的人类给开膛破肚。

    就在它高高扬起毒牙,想要给这个让它感到不安的人类最后一击时,随意下坠的趋势却意外地停住了。

    她身处星兽的血盆大口之中,上下都是即将将她贯穿的尖锐毒牙,饱尝过人类血肉的星兽口中腥臭,血腥味浓烈刺鼻,随意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星兽口腔中鲜红的蛇信和蠕动的红肉。

    她没有转头,发丝飒飒飘动,她眼眸凌厉如刀,毫不动摇地锁定星兽头部之下,腹部之上的一段身躯。

    一块精神力阶梯恰到时机的出现,随意踏着阶梯前扑,刚刚冲出蛇嘴,身后蛇牙狠狠咬下,却咬了个空。

    巨蛇星兽这才发现随意的目标是它的七寸,受伤只是为了吸引它的注意力,让它放松防备,诱使它主动将弱点靠近她。

    它大惊,怒声嘶吼道:“狡诈的人类!!!”

    层层回音在空间内叠响,随意无视被震地嗡嗡嗡发晕的脑袋,放弃匕首,双手掌心相对,将精神力灌注在手掌间,扬起手臂——

    精神力凝聚而成的长剑狠狠刺向星兽的七寸!

    星兽的鳞片上暗光一闪,随意心中感到不妙,下一秒,巨大的反作用力袭来,精神力长剑破碎,如同用一把重锤在大脑中钉入一根锥子,随意闷哼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第125章 始末

    口中血腥味浓重,随意双臂颤抖,手中精神力光剑溃散。巨蛇星兽七寸处,剑尖刺下的那块鳞甲异常黑亮,并没有见到血肉。

    她心中一沉。

    失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星兽的尾部刺向她的身体,凌厉的破空声如在耳边响起般清晰。

    面临死亡威胁,星兽之前刻意模仿人类伪装出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消失不见,阴森森道:“狡猾的人类——”

    突然,它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蛇尾也停顿在空中,蛇头一转,看向上方某处。

    随意虽然惊讶于它突然停下的攻击,但还是当机立断做出了判断。如果这一次失手,下次再想接近这里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握住袖中匕首,忍着脑内剧痛,强行将精神力附着在匕首刀刃上,再次全力刺下。

    呲——!

    刀尖被光滑的鳞甲弹开,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但随着刀尖被弹开的还有一小截断裂开的鳞甲碎片,和几滴乌红的血珠。

    虽然伤到它了,但是并没有给它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她再次的全力一击依然没有成功。

    随意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那块碎片,坚硬的碎片刺入她的掌心,她浑然不觉掌心疼痛。

    巨蛇星兽被她的动作激怒,停顿了一瞬的蛇尾继续狠狠刺下。

    一切动作都发生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几乎是重叠着发生的。就在随意先准备竭力在身后的杀机中保住性命的时候,忽然,巨蛇星兽的整个身躯猛地一颤,混沌扭曲的封闭空间随之一阵震荡。

    一道未知的能量余波在这个扭曲的空间中出现,像是一个雷达,扫描而过,又像是一把利剑,将这个完全封闭隔绝的空间开辟出一条缝隙。

    缝隙出现的下一刻,随意视线的余光看到了什么,电光火石间,她精神力一动,探手一抓,一阵空间波动之后,她掌心多出了一个东西。

    立体交错的两个圆环,银色四芒星。

    能量波动扫过,巨蛇星兽的攻击再次被停顿住,它看到了空间上方不断扩大的缝隙,但是在遁逃之前,它依然不死心地想要把随意吃掉。

    它狠下心,强撑着这处空间不至于立刻坍塌,一转头,正欲速战速决,竖瞳却骤然紧缩,本就刺耳的声音因惊讶而变得越发尖细:“竟然是你!!!”

    重新坐进摇光机甲舱的随意闻言,略微有些错愕。但星兽的攻击近在眼前,容不得她深思这句话中的意思。

    高大的银色机甲伸展手臂,机身上蓝色的纹路闪耀,骨剑出鞘,横刃,砰!

    星兽的尾巴和骨剑相撞,双方势均力敌,僵持数秒之后,骨剑被冲撞开,摇光光翼摆动,稳住了后退的机身。巨蛇星兽也向后游动,庞大的身躯贴上已经摇摇欲坠的空间壁,光怪陆离的空间影像倒映在它斑驳的鳞片上,光影诡谲。

    空间摇晃的更加厉害,错乱的流光让人目眩,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

    知道没有办法轻松解决掉这个它盯上的猎物之后,巨蛇星兽的竖瞳凝视着摇光,嘶声道:“下一次见面……我会吃了你。”

    随意的回应是一连串能量光炮。

    炮弹轰击在星兽的身躯上,却只轰下了几块鳞片。在下一波攻击到来前,它的身影连同那几块鳞片全部都消失在空间墙壁中,如同被黑洞吞噬,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与此同时,整个空间也在飞速地分崩离析。

    黑洞消失,空间破碎,随意眼前一花,之前数次传送的经历让她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正在脱离这里。

    晕眩过后,随意这次睁开眼,发现她依然在摇光的驾驶舱里面。脑海中像有刀片在翻搅,她却不敢轻易放松,抬手蹭掉嘴角的血,她透过摇光的视野,看到了两架机甲。紧接着,两道视频通讯同时接入。

    “随意!”

    杨教官和祁祚着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随意的视线被祁祚苍白的脸色和唇上的血迹所吸引,目光霎时一冷。她刚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突然,大地震荡,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大轰鸣响起,让她的听觉出现短暂的空白。

    她不由得循声仰头看去,只见荒原之上灰蓝色的天空,仿佛一块被打破的巨大玻璃,此刻正遍布着蛛网般的黑色裂缝。

    轰鸣声响起的方向,那片天空已经彻底碎为一片虚无混沌的黑色,这黑色并不纯粹,其间扭曲着数不清的暗淡色彩,天地间,一条庞大的、背生双翅的蛇影浮现,丑陋诡异的蛇首一头撞进了那片虚无。

    轰!!!

    又是一道光柱,横向贯穿天空,雪白的光芒使得目之所及皆如白昼。光柱经过的地方灰蓝苍穹寸寸崩裂,它笔直冲向那条蛇影,却慢了一步,只追上了一截蛇尾。

    惊天动地的痛苦的“嘶嘶”声中,乌黑泛红的星兽血肉喷洒,如同一朵白日烟花,又如同惊蛰春雷后骤降的一场雨,浇灌着这片荒原,催促着那些迟钝的根芽。

    随意的视线中,数艘从未见过的形制特殊的星船出现,追随着光柱的行迹,追踪着断尾的蛇影,义无反顾地冲入斑斓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借由摇光优秀的视觉系统,随意看清了那些星船船身上醒目的图腾。

    星穹为底,蓝星闪耀,双剑交叉。

    ——远征军。

    *

    “好久不见。”俊秀挺拔的青年一身军装,胸前的图腾和肩章上的三颗星星相互辉映,他看着刚从治疗舱里爬出来的随意,笑道,“在这里都能遇上你,看来你的军校生活很丰富多彩。”

    随意看到他,明显愣了下,随后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联大生活,和这次跌宕起伏疑团重重的集训,面无表情地颔首,语调平平地反问:“是很精彩。这福气送给您,您要吗?”

    黎修闻言微微怔住,上下打量着她,惊讶地发现,眼前态度自然地调侃他的Alpha,和当初那个病态戒备一身刺的少女,完全没办法重叠到一起。虽然依然是漆黑的眼眸和发色,摆着个毫无波澜的冷脸,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他正想要说些什么,旁边的治疗舱打开,有着一双金灿灿眼眸的少年轻松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祁祚顺手撩起额前碎发,露出那张完美惊艳的脸,他视线一错,就看到了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一人一身军装,他不认识是谁。另一个人,祁祚却能够清晰感受到她愉悦的心情。

    祁祚:?

    他单手一撑,从治疗舱里翻出来,落到随意身旁。随意已经确定这个小太阳不是星兽冒牌顶替的,她自然地伸手牵住他,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身上:“头还疼吗?”

    祁祚诚实点头:“有一点。回去找我哥配个药,没事的。”

    他仔细地看看黎修,不用随意介绍,恍然大悟道:“黎少校?”

    黎修:嗯?

    黎修的目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和无名指上的两枚戒指上,看到祁祚手上那个墨蓝色指环后,他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跟你提起过我?”黎修语气中有些许的震惊和欣慰。

    他实在是没想到,他亲自送到首都星的那个不好接近的少女,竟然连另一半都找到了。而且这个另一半,还不一般。同时他也没想到,随意竟然还记得他,而且还向自己的伴侣提起过他。

    他看着祁祚标志性的银发金眸,再次看向随意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在祁祚对他的疑问表示肯定之后,黎修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回应随意刚才的调侃:“极危级别的sss级星兽,这福气我可要不起。”

    说是这样说,黎修的神情上却没有丝毫害怕。他这话一出,不止是随意和祁祚被他话中的关键词吸引,医务室中其他几个重伤初愈的伤员也忍不住,向他投来了好奇追问的目光。

    黎修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军校生。他提高了声音,温和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想知道答案。先疗伤,治疗结束后可以去休息室换身衣服,然后到第一会议室集合。等所有幸存的军校生到齐,我会告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会告诉你们,造成这次灾难的罪魁祸首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黎修显然很忙,来看过随意后,他接了个星讯,留下一句“稍后见”就匆匆离去。

    几个军校生面面相觑,随后,已经从治疗舱中爬出来的军校生们毫无同学爱的,丢下还在治疗舱中躺着的同学和队友,准备先行前往第一会议室抢位置。

    留下一条通知星讯,是他们最后的温柔。

    随意、祁祚和杨教官三个人是第一批和远征军连上通讯频道的,也是第一批踏上这艘星舰的幸存者。随意合理怀疑,是因为那只巨蛇星兽盯上了他们,军方又盯上了这只星兽,这才最先把他们三个救下来。

    杨教官是事故幸存者,又是现役军人,有一堆相关情况要汇报,一上星舰就和他们分开了。

    星舰上的治疗室不止这一个,随意没看到林姝他们三个,倒是看到了联大的两个学长学姐,只比他们晚一会儿被送进治疗舱。他们受伤很重,送进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随意全凭借他们身上破破烂烂都是血的校服,才勉强认出来那两个血人也是联大学生,他们现在还在里面躺着。

    治疗舱只能分解血迹和疗伤,没办法替他们缝补衣服。随意和祁祚各自进了一间休息室换衣服,然后汇合,也准备先去第一会议室等待。

    随意换了套干净衣服后,点开星讯群聊,就发现祁祚已经发过“第一会议室集合”的消息,还上传了一张平面地图。她关掉星讯,推开休息室的房门出去,就看到祁祚正抱着一个辅助机器人,在它的面板屏幕上戳戳点点。

    随意探头一看,面板上赫然是这一层的平面地图,但是这个地图并不完整,上面只标注了部分可公开权限的公共区域。

    祁祚见她出来,把矮墩墩圆滚滚的机器人放到地上,说:“跟着它走就行。”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辅助机器人用清脆的电子音平铺直叙道:“欢迎来到‘破晓黎明号’,带领模式已开启,请跟随我前往目的地。途中将经过三处安检区域,请勿脱离队伍,请勿触碰沿途一切设备,请勿留影。”

    “卧槽!”

    “破晓黎明号?!!”

    “真的假的,我们竟然在‘破晓黎明号’上面?”

    “救命,突然有了真的被远征军救下的真实感。我们真的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对吗?!”

    “哎哎哎,先跟上它!机器人都要跑了!”

    在知道自己正身处“破晓黎明号”上之后,被这次事故冲击到,在迷茫和死亡的压抑中变得沉默警惕的军校生们惊喜之余,重新焕发出活力,激动又小心地左右打量着沿途的一切。

    途中和一队军装肃然的远征军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逐渐明亮的眼眸中更是透露出真切的向往。一直到走进会议室落座,雀跃的说话声音依然此起彼伏,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会议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这些率先从治疗舱里出来的军校生,没有别人。他们被摧残得草木皆兵的神经更加放松了,有人还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来自不同军校的各色校服错落交杂,他们坐在一起,好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有着说不完的话。

    单看他们现在融洽交流的样子,实在很难让人想象到,在不久之前,这群各自学校的天才们还在联赛集训中争锋相对。

    随意置身其中,莫名地,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缓和下来,一阵阵刺痛的大脑也平静许多。

    但她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也没有和他们坐到一起。她坐在会议室一个偏僻的角落,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墙壁上的一个图案。

    那是第一远征军团的标志,标志正中,就是她此刻身处的这艘战略堡垒级的星舰的简化缩小版。

    历史书上的文字在这一刻跃然眼前。

    ——“黎明之战”中,为阻拦大型星兽潮,长期驻守第二十七星区“长夜星域”的远征军第一军团全军覆没,各星球守军死伤惨重。战争结束之后,经军部决议,重新组建第一军团,军团星舰更名为“破晓黎明号”;星兽潮爆发中心星球、该战役核心战场“长夜星”更名为“黎明星”;原“长夜星域”更名为“曙光星域”。

    而据随江所说,他是在一颗编号为B214的战后星球上捡到她的。B214星球位于“曙光星域”数百个星域之外,虽然依然位于联邦的边界线上,小型星兽潮和战乱频发,但是和作为“黎明之战”战役中心的长夜星之间,横跨了足足75亿光年。

    宋远黎和叶宁,她未曾谋面也毫无记忆的父母,就是在那场战役中牺牲的。

    为了完成某一次的历史作业,随意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星海图书馆中待了一整天,去查找有关“黎明之战”的所有记载。她只记得,她登出星网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折断了两支笔都没凑出一个自然段的课后感想,又一次惭愧地交了白卷。

    随意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联大的历史课作业不是让他们做战役分析,而是要写感想。要知道,就算是号称藏尽古今的星海图书馆中,在记述战争经过的时候也和历史课本上的文字一样,平铺直叙。

    关于那场距今不过短短十几年的本纪元最为惨烈的战役的记载,依然是大段大段冰冷的星兽规模、死亡数据、战后损失统计。

    “英勇的牺牲”、“人性的光辉”、“人类迎战星兽的又一次胜利”……从这些简短又空泛的评价之中,随意虽然有所感悟,但她那一丁点儿感想还远远凑不够一篇八百字的作文。

    思及此,随意忽然想起来,那节课优秀范文的作者正坐在她身边。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入一双烈日熔金般美丽的眼眸,纯粹无垢的金色,仿佛能够驱逐每一个角落的阴影。

    她的声音不自觉柔和起来,心情也愈发平静,凑近他,轻声问道:“上学期的历史课作业,关于‘黎明之战’的那一篇,你有备份吗?”

    祁祚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但还是打开光脑翻出备份的作业文档,一边往下翻,一边询问:“是不是这篇——”

    突然,他的视线被文档上一个名字吸引,话音霎时停住。

    sss级星兽,灾厄之蟒。

    sss级的星兽除了能够召集规模恐怖的星兽潮之外,还拥有一些特殊能力。有些能力作用于它们自身,有些能力可以为同族星兽叠加增幅buff,还有一些更罕见的能力,比如制造空间裂缝直接出现在人类密集的星球。

    灾厄之蟒就是极度罕见极度危险的拥有特殊能力的星兽之一。它可以通过自身的精神力操控空间,而且拥有堪比成年人类的智力,它们的捕食方式往往是先封锁住一颗星球,然后将这颗星球当作自己储备食物的巢穴。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食谱很广泛,不仅喜欢吃新鲜的人类血肉,还会吞食所有含有能量的东西。当一颗星球上所有的生机和能量都被它们吞食殆尽,变成一颗真正的死星,它们就会将目光移向周边的星球。

    祁祚越想越清晰,当初查阅的资料在脑海中一一出现,他冷静道:“我们离开集训星球的空间传送门被灾厄之蟒盯上了,它修改了空间坐标,将我们传送到了它的巢穴。”

    祁祚和随意一对视,叠声道:“那些白骨!”

    随意在他提到灾厄之蟒后,也迅速发现了许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那颗星球上,原本应该是有人类生活的。那些雪地下的白骨,就是证据。”

    祁祚说:“而且灾厄之蟒能够召集一种特殊的A级星兽,梦魇蝶。大概率,在夜色降临后,我们在驾驶舱中闭上眼睛之后就陷入了梦魇蝶编织出的深层梦境中,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就在这段混乱的时间中,灾厄之蟒扭曲了驾驶舱内的空间,将我们关在里面。唯一不同的是,我所处的那个空间中没有灾厄之蟒的本体,所以在我杀掉了它的精神力分身之后就清醒了过来。它真正盯上的目标是你。”

    “梦魇蝶……深层梦境,原来是这样。”随意想到了那些模拟战场中出现过的烟紫色丁香,还有凶恶的狼型星兽、面容模糊的小女孩、形似角斗场的深坑。

    梦魇蝶勾出了她潜意识中的记忆碎片,灾厄之蟒则为她造了一个亦真亦假的“梦”。丁香是假的,星兽也是假的,唯一真实的只有死亡。

    随意想到了那个冒牌货释放出来的和祁祚完全相同的精神力,很可能是它将两人所在的空间连接了一瞬间,使得她和祁祚外泄的精神力穿过屏障,产生了感应。也就是说,不是它模仿的精神力相似,而是那确实就是对方的精神力,只是他们身处不同的空间中,看不到彼此罢了。

    像是嵌套的两个球体,外层依然是机甲驾驶舱,内层却是另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是真实存在的,空间中的景物却掺杂着虚构的幻像。

    也正是因此,在内层的空间被远征军的攻击破开缝隙的时候,她才在意外地看到了缝隙中漂浮的机甲空间钮之后,精神力一动,将摇光收入其中,再在这个内层的空间中将它重新取出,挡住了星兽的致命一击。

    随意当时完全是随着敏锐的直觉下意识行动,现在和祁祚对着那篇优秀范文,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所有关于灾厄之蟒的细节翻出来讨论后,才算是解了心头层层疑惑。

    说到后来,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越是深究,越是能感受到黎修口中,sss级的极危星兽代表着什么。

    极端的危险,极端的诡异。

    如果不是远征军团及时出现,身处星兽巢穴的军校生和那些手无寸铁的乘客们,又有几个能活下来?

    人类有着星兽所无法匹敌的智慧,这是人类在面对那些受原始本能驱使的可怖怪物时,最大的生存筹码,也是人类的骄傲所在。可是当本就实力强大的星兽,有了和人类相等的智力之后呢?

    想要从这些怪物的尖牙利齿下取得胜利,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

    祁祚看着自己当时为了凑字数,也为了使整个小作文结尾升华一下,一字字敲出的、曾在某篇残章中摘抄下的一句话——

    “我的朋友,热血震动着我的心,这片刻之间献身的非凡勇气,是一个谨慎的时代永远不能收回的。就凭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我们是存在了。”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黎明之战”中,正是因为灾厄之蟒和梦魇蝶的存在,由另外两只sss级星兽带领的那么大规模的星兽潮才能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潜入长夜星,使得驻守的第一远征军团在睡梦中遭受了异常惨痛的打击。数不清的居民,在沉沉的噩梦中挣扎着无法清醒,并且再也无法醒来。

    现实与梦境交错,真实与虚妄并存,一切的血腥杀戮都在无声无息的夜色下发生。

    最后,是一个又一个军人,以生命为代价,才于绝境中开辟出一线曙光,突破了星兽的封锁,将这场规模浩大的星兽潮的波及范围死死拦截在了长夜星域之内。

    第126章 回程

    幸存者陆陆续续到来,随意观察后发现,进来的人要么穿着军装,要么穿着军校校服。

    随意看向刚坐下不久的林衍。

    林衍察觉到她的视线,言简意赅道:“普通幸存群众还在接受心理疏导,会议内容也有可能涉密,不适合所有人都知道。不过现在全联邦居民都在关注这次事故,官方肯定也会在星网上给出公示说明的。”

    随意这才想起来,黎修刚才说的是“幸存的军校生到齐“。她想到在那艘事故星船上看到的乘客们,他们不过是一群习惯了和平的普通人,在死亡的高压威胁下,他们的精神早已濒临崩溃。

    就算现在得救了,心理上的创伤也不会那么容易消失。或者说,正是因为得救了,他们才有精力关注到自己的状态,那些压抑的痛苦情绪才能够放肆发泄出来。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承受阈值也不同。

    随意没有继续向林衍追问她们深入荒原执行搜救任务之后,星船上幸存乘客的后续情况。

    等人到齐,黎修和另一位陌生的军装青年站到了会议室最前方的平台上。

    两人配合着,用沉稳的声音叙述了事件的始末,叙述了再次现身的灾厄之蟒。

    在场的听众们大部分都很平静,没有乍然听闻这一可怕星兽的惊慌,会议室内依然维持着一种颇为凝重的安静。

    现在坐在这个会议室中的人大概有两类,一种是最先失踪的欲望星域的守军和支援队伍,另一种则是他们这些集训基地的军校生和教官。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有着在危机过去后依然保持理智的专业素养。

    随意和祁祚能联想到灾厄之蟒,这里自然也不乏同样理出了事件缘由的人,大家集思广益,彼此交流信息,早在黎修他们给出解释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不过是猜测被证实了而已。

    但是除了他们能够猜想到的之外,黎修还补充了许多详细信息,让他们更加深入地了解到灾厄之蟒的习性特点和可怕之处。

    “灾厄之蟒数量极少,繁衍方式未知,现存数量也未知。但有研究它们的学者推测,它们很可能能够传承记忆。又或者是,不同的灾厄之蟒个体之间可以共享记忆。”

    说到这里,黎修看了随意一眼,停顿一会儿,继续道:“这次事故中出现的那条灾厄之蟒疑似刚刚进入sss级,大规模捕猎是为了获取足够多的能量巩固实力。各位都是这场灾难的亲历者、幸存者,同时也是军人、预备军人,希望大家能够在军方和有关当局向广大民众给出公开说明之前,不要在星网上随意传播有可能引起公众恐慌的言论。”

    “另外,经讨论,本届联赛集训宣告提前结束,后续问题,联赛委员会会直接和军校校方对接。明早,‘破晓黎明号’将在最近的一个大型中转星球停泊,所有非在役军人的乘客都需要下船,那里会有人负责接待你们。你们和乘客一起,到时候听从负责人安排就好。”

    这话主要是对军校生们说的。说完,他环视一圈,正准备收个尾,结束这次“内部会议”,就看到底下一只高高举起的手。

    像极了课堂上,临近下课时,突然举起的那一只代表着疑问的手。

    但是很显然,这里不是课堂,这次会议也不是能够让每个人各抒己见的讨论会。这其实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灾后讲座,又或者是一张有声音的灾后安排的告示。台上的人说,台下的听众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就行。

    黎修看向那个格外乐于求知的好学生,意外地不觉得意外。他无奈道:“随意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随意贯彻不懂就要问,凡事重在争取的精神,她站起身,直白地问道:“灾厄之蟒还没有被消灭,我可以申请加入追杀它的队伍中吗?”

    黎修:……

    黎修的表情有些古怪,周围也响起来一些低低的笑声。

    回答她问题的是和黎修一起站在台上的另一个军装青年,他看着随意,眼神锐利,带着几分打量。在黎修开口前,他嘴角上扬,抢先一步道:“不可以。”

    他口吻果断,透着毫无转圜的意味。

    随意微微蹙眉,心中思索着,没有说出那只灾厄之蟒好像认识摇光这件事。就像黎修先前介绍的,这种星兽疑似可以共享记忆,那么它就算认识摇光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摇光正是因为黎明之战而遗失的,而黎明之战中,也有灾厄之蟒的身影存在。

    组队邀请被拒绝,随意也不强求,淡定地重新坐下。

    黎修是第九远征军团的人,破晓黎明号又是第一军团的大本营,也就是说,灾厄之蟒应该是由第一、第九两个远征军团联合追杀。她一个在读的学生,连军人都算不上,当然不可能让她直接参与进远征军的任务中。

    随意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应,她其实更多的,是想通过他们的回答确定那只灾厄之蟒还活着吗。

    随意想到那几艘形制特殊的星船,它们虽然紧追不舍,甚至一头撞进了空间黑洞里面,但是后续的行动看来并不容乐观。

    果然,这种等级的星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消灭的。

    随意犹自出神,并没有注意到会议的结束,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军装青年在和黎修一起离开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会议结束,联大幸存的学生们聚在一起,一群平日里都很活泼的年轻的军校生们,突然变得很沉默。

    没有哭泣声,但是有人用袖子粗鲁地擦擦眼睛,沙哑道:“我明年就能去军部实习了,到时候,我一定要杀很多星兽。”

    叶则看着他们,试着扯出一个笑容,可是当他想到那些在他眼前流逝的生命时,最终以失败告终。治疗舱可以治愈身上的伤痛,但是治愈不了精神力的损伤,更加治愈不了心中的伤口。

    “……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他笑不出来,声音低而沉,有些沉重,又有些让人心中踏实的沉稳,“行了,都先好好睡一觉,明早就能回家了。”

    活着。回家。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个词,在这种情况下,却能抚平许多被迫麻木的伤痛,也能触碰到许多人的心脏,让他们体内冰凉的血液回温。

    *

    中转星球上,在经历了一场大型的离别之后,所有幸存的普通公民和军校生都踏上了归家的星船。

    哪怕不久前,他们刚刚在乘坐客运星船的过程中被恐怖的灾难裹挟,对乘坐星船的恐惧终究还是抵不过回家的渴望。越是不安,他们越是想要回到最熟悉的地方。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最重要的是,这一次的航程中并没有意外发生。

    联大那边给这些提前结束集训的学生们放了七天的假期,让他们可以回家和家人报个平安,在家人的关怀中休息调整一下情绪。除此之外,还给他们每个人安排了一整套的心理疏导。

    祁祚邀请随意和他一起回广寒星,林姝也大力邀请她和她一起回家。这一幕场景有些熟悉,集训开始前的寒假里也上演过。但是随意在犹豫之后,依然全部都拒绝了。

    在即将换乘星船之前,祁祚盯着某个Alpha,近乎威胁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答不答应?”

    随意轻轻亲了下他的唇,就在祁祚以为她要答应了的时候,她摇头,再次缓声拒绝道:“下一次,我一定和你一起去见你的家人,好吗?”

    祁祚看着她柔和却执拗的神情,好像有些受伤,金色的眼眸暗淡了一些。他没有第一时间发脾气,而是在等待一个可以说服他的理由。

    “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你,正在等着你回家。但是我……”随意抿唇,捧着他的脸,视线往旁边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说得含糊,祁祚却听懂了。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涉及到未来,往往就是三个家庭的事情。少了纯粹,多了纷扰麻烦,也多了更多的爱。

    祁祚相信自己的家人给予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更多的是祝福和爱,但随意显然还没有做好接下那么多爱意的准备。

    她曾有过的亲情都太短暂,家的概念对她来说就显得格外遥远,又非常有重量。她不想以一个胆怯的、不安的、毫无把握的狼狈状态去踏入一个陌生而神圣的新领域,也不想破坏他脱险后和家人相处的温馨氛围。

    是他关心则乱,着急了。

    他需要时间安抚家人的担心,随意也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以她最舒服的方式调整状态。

    祁祚看着她一副做错事了似的纠结表情,在随意一咬牙,想着要不然就跟他走一趟的时候,他脑袋往前一撞——

    咚。

    又轻又闷的一声响之后,随意下意识想向后仰,又强行停住了动作。两个人头碰着头,额头相抵,呼吸很近。

    小太阳色厉内荏,故作凶恶道:“到了首都星,要第一时间给我发消息。”

    随意一愣,下意识应道:“好。”

    “要每天晚上给我打星讯。”

    “好。”

    “要好好看医生好好吃药。”

    “好。”

    “要每天想我。”

    “好。”

    祁祚的要求一条接一条,想到什么说什么,随意就认真地一条条应“好”,语气很郑重,半点都不敷衍。

    祁祚最后一点恼怒都随着她的点头烟消云散,他快要凶恶不起来了,干脆用力地在她唇上咬了下,轻哼道:“你要是想我了……就自己想着吧。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跟我回家的。”

    Alpha这次没说“好”,而是单手压在他脑后,吻了上去。

    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足以安抚不满于短暂分别的伴侣的余怒。

    Omega伏在她肩头,柔软脆弱的后颈就在她的眼前,细腻的皮肤白得晃眼,随呼吸起伏。丝丝缕缕甜蜜的奶油香味,像是无声的邀请。

    不需要迟疑,Alpha的犬齿已然攫取住那份颤抖的甜蜜。

    酒香愈浓。

    *

    集训的联大学生中,家住首都星的不少。星船到站后,他们还没来得及互相道别,一下星船,就被得知消息后提前赶来等候的父母家人团团围住。有些情感细腻的,看到家人的眼泪,瘪瘪嘴,没忍住,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寒假刚过没多久,首都星还没开始回暖,随意在校服外套了件厚外套。一片混乱的哽咽和说话声中,她把外套帽子一戴,无声无息地离开。

    她低着头,刚给祁祚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一个跨星区的视频通讯就打了过来。

    叶则也被父母围着嘘寒问暖,他倒是没有当场落泪,失声痛哭,但是一直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口的,同伴在他眼前身死的阴霾,却在无形中轻松了一些,让他能够喘口气。

    走出几步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环视周围,搜寻着某个身影。

    这一看,他就看到他想找的人正在他左边不远处,戴着帽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向外走。在周围温情喧闹的氛围的衬托下,她高挑的身影愈发显得冷峻孤寂。

    叶则开口想喊人,可是下一秒,他看到那个少女微微抬起了头,单手撩开帽子中露出来的乌黑碎发,戴上耳机,看着另一只手中的光脑屏幕,神情平和宁静,唇畔带笑。

    叶则到嘴的话又咽下去了,听到前方传来疑问的声音,他摇摇头,说了声“没什么”,收回视线,追上了父母。

    首都星的街道上,依然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进入欲望星域的星船离奇失踪、联赛集训中的意外传送、血色与死亡的荒原、灾厄之蟒的出现……

    一切他处的动荡和危险,在灾难切实地降临到自己身上之前,都影响不到此处的人们继续维持着和平安宁的生活。

    时隔月余,再次踏入联大校门,随意也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名为怀念的情绪。

    暂时挂断通讯,约好晚上再回拨回去的时间之后,随意行走在校园中,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平和之中。

    她回到宿舍,正是上课时间,室友们都不在宿舍。但她们好像知道她会在今天回来,客厅桌子上放了一个三层的奶油蛋糕,桌子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礼物盒。

    真的是巨大一个,随意推门进来看到的时候都被吓住了,抬头看了眼门牌号才确定自己没进错寝室。

    礼物盒上贴着一个便签,很显眼,随意走近一看——

    “接风洗尘的小礼物和小蛋糕,不要客气地收下吧~欢迎回来!(比心)”

    落款有三个,白晓,沐沐,安奈。三个落款的字迹不同,大小也不同,放在一起,看起来却意外的和谐。

    随意拿着便签看了会儿,深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气,眸光柔和。

    她将蛋糕一分为四,把其中一份转移到自己的房间,再跑下楼,抱起那个巨大的“小礼物”,歪着脑袋看路。她想方设法,最后还是把礼物盒先收到了空间钮里,才把这个超出门宽的小礼物运送到房间里。

    礼物盒颇具分量,沉甸甸的。随意解开彩带的一瞬间,盖子立刻被弹开,她被惊得往后跳开一步,随后,没忍住,“哇”了一声。

    没有了彩带和盖子的束缚,各种小零食和糖果,从盒子里弹出来,像是烟火,又像是喷泉。

    随意眼疾手快地录下视频,反手发给了小太阳。

    小太阳震惊。

    祁祚:这是什么?!!

    随意:室友送的礼物。(图片)(图片)

    零食弹出了大半,随意摸索着盒子底部,摸到了机关。她拍了张盒子里的照片,又拍了张地上遍布零食糖果的照片,暗戳戳得意地都发给了祁祚。

    祁祚:我也要礼物!(柠檬jpg。)

    随意:好,等你回来上课,给你礼物。

    并不是很热爱学习的小太阳:……突然就没那么想要礼物了呢。

    第127章 主力队

    回归有规律的校园生活之后,时间过得格外快速。

    欲望星域的灾难事故在星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据说,整个第二星区的星船运输和旅游业都受到了冲击。

    星网上,有些幸存的乘客选择了沉默,试图通过遗忘来走出那段噩梦,也有些乘客站在了镜头前,一遍遍复述着自己的经历。重复的次数多了,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最初的那种让人战栗的恐惧感好似也能够随之变淡。

    和他们相比,各大军校的军校生们适应得更快。从他们在志愿单上填下理想军校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提前经历了真正的星兽战场。

    比星网竞技场上更加残忍,更加血腥,但也正是鲜血和痛苦,才能锻造出真正的战士。从荒原星球活着回来的那部分军校生原本就是集训基地里的佼佼者,现在,他们的身上更多了几分血气和坚韧,和身边的同学们隐隐有了些区别。

    这种区别并不明显,学生们或许感觉不太出来,联大的教师却看得分明。

    集训意外中断,军校联赛也受到了影响。联赛委员会经过讨论,修改了许多惯例的规则,并且提前三个月将本次联赛的新规则传到了各所军校的校长室。

    联大,收到联赛委员会的信函后,几个有关专业院系立刻召开了一场会议。

    最后,联大校长果断拍板:“事出意外,特殊情况行特殊之事,联赛也该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了!”

    当天下午,入选了联赛集训的学生们都收到了一条集合通知。

    大一单兵系下午满课,而且是随意最头疼的政治公共课,她满脑袋“方针路线原则意义”,精神萎靡。祁祚悄悄戳戳她,给她看消息,这才让随意精神一震。

    好不容易熬到课间,跟老师说明了情况之后,顶着一众同学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随意、祁祚和林姝三个人潇洒撤退。

    走远了,林姝才长舒一口气:“终于逃出来了。”

    随意也叹气:“听不进去,根本听不进去。”

    三个人赶到通知里写的室内训练场,左右一看,都是熟人。联赛主力队、替补队,以及凭个人实力得到了集训资格的学生。

    随意记性好,视线一扫,就发现少了许多人。

    灾厄之蟒能力诡异,可最令人忌惮的还是它拥有堪比成人的智力。就像这次,它不仅大胆地盯上了集训的军校生,而且还利用集训的训练计划,筛选出能量最为旺盛的优质食物之后再将他们传送到自己的巢穴。

    也因此,去年联赛排名靠前的几所军校损失格外惨重。

    这些知名军校的学生普遍质量较高,几乎全员都在集训星球中存活到了最后几天,随后就被传送到荒原星球,惨遭星兽屠戮追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主力队到底是主力队,几所军校的主力队折损率很低。可除此之外,替补队和其他学生的伤亡率依然让人心中发冷。

    随意视线一错,看到了叶则。叶队长无焦距的目光虚虚地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专注,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她投过去的视线。

    到了通知中规定的时间,联大校长带领着老师们进来,在一众作战专业的教师之中,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周身的气势依然最为凌厉刚硬,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脸上的皱纹,肃然起敬。

    联大校长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就算退出前线投身军校教育已经许多年了,他的性子也没有变得温和儒雅。

    联大校长站在最前方,一一打量过这些他引以为傲的优秀学子们,沉声道:“本届联赛章程已经下来了。”

    一句话,情绪低落的学生们霎时精神一振,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联大近些年的联赛成绩引起的争议很大,你们的心中都憋着一团火,这些我都知道。每一届,我们联大参赛的学生中都没有一个退缩者,每一个人都倾尽全力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看到你们为了母校的荣誉不畏惧痛苦,看到你们从未因为失败和外界的嘲讽而失去继续战斗的勇气……我很欣慰。我从你们的身上看到了联邦年轻一代所应该有的热血和冲劲,也看到了你们的坚持和骄傲。”

    说出这些话之后,联大校长看着主力队的队员们,肃然的神情稍稍松缓了一些,言语铿锵有力,声音中的自豪不加掩饰:“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每一届联赛,我都为你们感到骄傲,也为你们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我从你们身上看到的那些属于真正强者的品质、你们为之所付出的所有努力,这些是排名永远都无法代表的。”

    “星兽的残忍,我想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军校联赛是一场比赛,更是一场试炼,它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战场。”

    “星网上的流言蜚语很多,我知道。但我希望你们能牢牢地记住,联赛创办的目的不是为了成为你们夸耀自身天赋实力的一行简历,也不是为了成为评价一所军校优劣的指标。军校联赛的创办,是为了选出能够承担更多危险、更多责任的未来强者,是为了给和星兽厮杀的前线战场输送更多新鲜血液。”

    “联大的同学们,你们还年轻,联赛是你们的起点,是你们人生道路中的一段经历,却不是你们的终点。用星网上的话来说,你们的征程应该是更加广阔的星辰大海。”

    联大校长笑了,虽然他笑起来的时候也不掩一身迫人的气势,但却能让人感受到他想要通过言语传达出的爱护和真诚祝愿:“比起在联赛中取得好名次,我更希望你们能通过在校的学习时光、能通过这段饱含勇气的联赛经历,找到未来的前进方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次的事故中,我校有十一位学生牺牲,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其中,三人在星兽的围攻中死亡;两人主动选择为同伴断后,自爆机甲,与星兽同归于尽;六人为保护乘客战斗至最后一刻。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会永远留在联大的校史馆中。”

    在一众学生被触及到伤心事,红着眼圈咬着牙的时候,联大校长将话题重新引到了这次集合的目的上。

    和刚才的真情流露不同,他几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将你们集中到这里是为了备战三个月后的军校联赛。联赛在即,我校主力队和替补队均有伤亡空缺,还有些学生精神力严重透支,伤势至今未愈。经校方会议讨论,决定重新选定本届主力队成员。单兵、指挥、机甲师,不限年级,不限方式,由你们自行选出认可的主力队。”

    这话一出,一众还红着眼睛的学生们愣三愣,呆头鹅一样,左右看看身边的同学,都在发蒙,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在一个学生大胆提问,从乐得看他们折腾的老师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们这才确定,这届联赛主力队队员,真的完全交给他们自己选。

    一时间,所有军校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原主力队的几位学长学姐身上。

    叶则作为队长,收到的视线最多。

    他看了眼一脸不苟言笑的联大校长,撇撇嘴,把刚才被他那番话感动到的心情打包丢掉,拍拍手,跟带队老师组织小学生春游一样,大声道:“中型机甲单兵的学弟学妹们,来我这边。咱们比划比划,早点选出人,早点去食堂吃饭。”

    随意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荒谬,她怀疑是自己对联大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于是小声问祁祚:“联大选主力队的方式,这么草率的吗?”

    祁祚沉吟:“嗯……好问题。我也没见过哪所军校选拔主力队成员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一起看向万能的林指挥。

    林衍:……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是大一生,也没有见过这场面呢?

    “往年的选拔还是很正经的,一轮一轮的擂台挑战赛,要选拔好几天。这一次大概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孟星环过来找林衍,闻言,解释了两句,然后看向林衍,“这样也好,效率高。走吧,林学弟,去蓝田学长那里集合。”

    看着两个指挥学长学弟相亲相爱离开的背影,林姝迷惑不解:“安师傅,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吗?”

    沉默寡言的安师傅:……

    他们这一幅要去约架的架势,林姝到底从哪里看出来关系好的?

    本来获得集训名额的人就不多,再这么按各自专业一分,就显得更少了。

    随意数了数,加上她,中型单兵这边刚好凑够一只手的数量。

    这也是没办法,机甲单兵是战斗的主力,本来折损率就高,近战单兵尤其高。联大这次牺牲的那十一个学生中,有六名都是中型单兵。

    叶则看着面前这四双眼睛,心中的某个天平彻底倾塌,倒向其中一边。

    真正想要走的未来方向啊……

    他笑笑,笑容轻松,语调是惯常的懒散爽朗:“就我们五个人,争取速战速决。怎么说,是机甲战,还是格斗?”

    中型机甲单兵跟那些天上飞的和背着军火库的不一样,更看重单兵自身的近战能力。抛去机甲性能差异,反而更能看出彼此的实力。

    大家一对视,果断选择后者。

    叶则继续问:“举手表决,车轮战还是团战?”

    结果一目了然。

    于是,在隔壁重型机甲擂台上巨大的的炮轰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五个不同年级的近战单兵们齐齐动了。

    砰!

    拳脚交加。

    随意压低上身,屈膝,降低重心,躲过迎面而来的一拳,握拳旋肘,出拳,砰!

    拳头被挡住,她顺势变拳为掌,扣住对方手腕处的关节,一拉一拽,将对方生生拔起,摔到身后。

    随意余光一扫,叶则正反剪着一个人,见她看过来,对她笑了笑,赞叹道:“厉害。”

    随意在实战中的格斗技巧本来就远超这些学院派出身的军校生,再加上精神力稳定在sss级之后,她的身体素质也有了新的突破,速度、力量,都远远超过一般人。

    十分钟后,室内训练场其它的擂台上机甲战斗还在继续,但是这个角落里,只剩下一个人还在站着。

    叶则躺在地上,闭了闭眼睛,坐起身,说话时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他倒吸口凉气:“学妹,你这下手是真的半点不留情啊。”

    随后,他看看左右同样龇牙咧嘴爬起来的三个学弟学妹们,笑道:“看来胜负已分了。”

    随意垂眸看着他,并没有感到高兴。她拧着眉,陈述道:“你没有用全力。”

    叶则一愣,收敛了笑容,严肃纠正道:“不。我已经全力以赴了,只是没有拼命。”

    这回轮到随意愣住了。

    对她来说,每一场战斗她都一视同仁地认真对待,无畏生死,所以她不太能分辨叶则口中全力以赴和拼命的区别。

    “校长刚才说的话听懂了吗?”叶则坐在地上,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已经大四了。和我一届的同学都去军区实习了,只有我,咽不下那口气,拒绝了远征军的实习邀请,想要留下来和联赛死磕。”

    “一部分人不理解我的想法,一部分人觉得我很厉害。别人怎么看我其实并不在乎,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我留下来了。但是现在,我找到了对我来说比联赛更加重要的目标。”

    叶则说:“我要去二十五星区,以一名军人的身份。我会成为星兽潮前的一道防线,守住联邦的边界线。如果要献出生命,那么我会选择把它留在前线战场上。”

    二十五星区,偏远贫瘠、资源匮乏、战乱频发。同时也是康袁和许双鑫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随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起了荒原上,叶则濒死时仍然护在身后的两具残缺身体。想到叶则在那之后的沉默,和回到联大后时不时的出神,一切好像早有注定。

    随意不知道这位曾执着于带着联大重回荣耀巅峰的学长经历了怎样的斗争才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很显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在这场选拔比试中,他全力以赴地挑选出满意的接任者,却没有为之拼命。

    他有了更加重要、即使付出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

    随意看向他身后的三双眼睛,其中一个学姐是替补队的成员,按理来说,主力队队员退下后,应该由替补队补上这个空缺。

    学姐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在她干净的校服上留下了一个灰扑扑的手印,豪气道:“我们单兵系向来靠实力说话。联赛要加油啊,学妹,把其它军校的人通通干翻!”

    随意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明媚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好!”

    中型机甲单兵这边的选拔赛结束的超乎预料的早,叶则虽然之前嚷着早结束早去吃饭,但是真的结束之后,五个近战单兵一个都没少,他们默契地忘记了干饭这件事,各自去感兴趣的擂台下看别的专业的选拔赛去了。

    随意在重型单兵和轻型单兵的擂台之间犹豫,颇有种面对某同时掉水里先救谁的世纪难题的为难。

    不过好在,祁祚非常给力。

    看到跳下擂台后就往她这个方向扑过来的金眸少年,随意第一时间张开了手臂,将他稳稳接住。恍惚间,随意幻觉自己拥住了一颗闪闪发光的小太阳。

    两个人视线相接,同时笑了。

    随意:“赢了?”

    祁祚骄傲道:“当然!”

    随意:“我比你快。”

    祁祚:“你等着!我们联赛见真章!”

    随意:“我等着。”

    祁祚本来就是受人瞩目的存在,视线追随着他跳下擂台的身影的联大师生们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黑发黑眸一脸冷淡的少女在接到他的一瞬间,神情瞬间柔和。

    竖起耳朵偷听的围观群众们听到两人的对话后:……

    这是什么小学生放狠话式斗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恶!果然还是很好磕!

    *

    第三个夺得主力队资格的是安如晦。安师傅平时不吭不响,实则是闷声干大事的天赋型种子选手。ss级机甲师,放在哪里都是被人争抢的存在。

    事实上,他就算不参加联赛,军方的科研部门和一些大型机甲企业也会争先恐后地向他发出邀请。一个优秀的机甲师能够创造的价值,是常人所无法估量的。

    随意本来最不放心的是林姝,林姝天赋和实力都不俗,但是跟学长学姐们比起来,她依然欠缺了一些经验。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全场最后一个决出胜负的专业竟然是指挥。

    林姝凭借不似重型机甲的灵活走位险胜对手,爬出驾驶舱后,体力透支之下,站都站不稳。

    随意眼疾手快,往她嘴里灌了两支恢复药剂。

    林姝虚弱地搭在随意的肩上,左右看看旁边的三个小伙伴,咂摸着嘴里药剂的余味,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我……赢了?”

    三个人很有队友爱地肯定了她险象环生来之不易的胜利。

    林姝:!!!

    “好耶!”她尾巴瞬间翘上天,叽叽喳喳个不停,“我厉不厉害!帅不帅!林衍呢?不是吧不是吧,不会还有人到现在还没赢——唔唔唔!”

    安师傅收回往她嘴里塞了支营养液的手,深藏功与名。

    见她被迫消音,被无差别攻击到的一众落败的学长学姐们这才收回了危险的视线,将目光集中到指挥系的战斗中。

    模拟沙盘旁,蓝田学长、孟星环、林衍,三名在沙盘作战中战斗到现在的指挥呈三角形,分庭抗礼。

    沙盘投影中,一艘艘星舰上,排列着一架架机甲,在缩小无数倍的投影里呈现出来,就是密密麻麻的黑点。

    投影没有声音,但是两军交接时的炮火如电火花般时不时迸发,无声,却仿佛有硝烟弥漫。

    三方博弈对垒,林姝看得眼花,却也能感受到这种沉默肃杀的凝重氛围,颇受震撼地往后仰身,轻轻吸了口气。

    嘶——

    最终,指挥风格最成熟稳健的蓝田竟然最先落败。他取下全息头盔,看看左右两边戴着头盔,根本没有办法直接交流,却默契地联起手来先把他淘汰出局的两个年轻学弟,好笑地摇摇头,神色间并没有恼意。

    蓝田退离战场,站到围观人群中,目视前方,低声问:“决定了?”

    旁边,叶则同样看着台上投影,“嗯”了一声:“你呢?”

    蓝田:“二十五星区实习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

    叶则转头,看他半晌,笑:“差点忘了还要写申请。”

    台上,林衍和孟星环风格不同,相同的是心眼子都多得跟马蜂窝一样,在两人的试探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随意看了看时间,嗯,要赶不上晚饭了。

    她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下一秒,沙盘投影中形势骤然一变。一方势如破竹,一方兵败如山,双方焦灼许久,分出胜负却只在片刻之间。

    两个指挥同时取下了全息头盔,视线对上,孟星环说:“林衍,如果你输了,我随时准备将你取而代之。”

    林衍不退不避,认真道:“好。”

    至此,尘埃落定,联大主力队全员大换血。

    看到这一幕的联大教师们看向联大校长,不无担忧道:“校长,主力队全部换成大一的学生,会不会……太冒险了?”

    联大校长表情镇定,对这个结果好像心中有数,淡然道:“我觉得挺好的。几个联赛新人去历练,输了正常,万一真的赢了,那几个军校接下来一年都没脸见人。”

    他冷哼:“联赛早该被整顿整顿了。”

    联大老师们陷入沉思:……

    好像,意外地很有道理?

    第128章 开幕

    联邦军事大学新鲜出炉的主力队名单除了参加选拔的那一小部分师生,暂时保密,并没有对外传开。于是,直到三个月后,联赛委员会官方公布本届联赛的新赛制和各军校参赛人员名单,包括联大广大学生在内,才知道自家学校的联赛主力队队员竟然彻彻底底大换血。

    灾厄之蟒造成的事故所引发的议论浪潮刚刚淡下去一些,现在又多了这么一条新的劲爆新闻。联大本校学生都大为震惊,可想而知星网上的讨论度有多高。

    联大知情师生原本以为的负面反响并没有出现。可能是荒原星上军校生们的牺牲所带来的感动伤感的情绪还没消失,再加上许多幸存的军校生受的伤还没痊愈,校方无奈调整参赛名单的事情不止联大一所军校,大家都展现出了宽容的一面。

    有人觉得联大这次全员新人的阵容是因为原先的主力队成员折损过多,已经没有学生可用,才迫于无奈,勉强凑出一支队伍参加联赛。也有平时更关注各所军校资讯和竞技场的人,觉得那份名单上的五个人天赋实力出众,堪称联大近几十年之最,觉得联大是在赌一个逆风翻盘的可能。

    不管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当他们回看联大的历史,再看联大近些年不断下滑的排名,这么真切的感受到一个曾经辉煌无比的存在确实是逐渐落寞沉寂了,多少有些唏嘘感。

    就在星网上乐于脑补加戏的吃瓜网友们为了联大而伤感,破天荒地开始鼓励联大尽力就好的时候,联大崭新的主力队和以防意外的替补队,早已经在带队老师的带领下,坐上了前往本届联赛星球的星船。

    联赛委员会派来的星船上,没人有空去关注星网上的舆论风向。联大的带队老师看着眼前排排坐的小脑袋,问:“联赛正式文件都看完了吗?”

    学生们木着脸,错落有致地点头。不是他们不配合,实在是这一路上,同样一个问题他们已经回答很多遍了。联赛正式文件一共就那么几张纸的内容,都快被他们翻来覆去看出花来了。

    带队老师依然不放心,看着坐在一起的五个刚入学一年的主力队成员,不厌其烦地强调有关联赛的重要信息:“这次的主办方是国军,按理来说赛场应该设置在首都星附近。但是这届联赛赛制大变革,主赛场也变成了一颗半开发的原始星球。据说,国军从去年就开始布置那颗原始星,还请求了军方帮助进行保密工作。神神秘秘的。”

    “国防军事大学近些年在虚拟现实和全息实感技术上有了跨时代的新突破,这次的联赛,大概率会用到新技术。你们不要因为觉得是虚拟技术,就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带队老师看了眼光屏上的预计到达时间,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场生离死别的重大诀别:“总之,一切小心,保命最重要。”

    如果换成往届,带队老师可能还会鼓励学生们力争上游。但是这一届联赛实在是邪乎,连有教官控场的一场集训都能出现那么血腥的悲剧。想到联大牺牲的那些学生,带队老师就一阵心疼。

    他现在非常想得开,只要学生都能活蹦乱跳的回来就好。反正都是第一次参加联赛,重在参与和体验。他们才大一,之后又不是没有机会了。

    带队老师想了又想,确定没有什么事情忘记叮嘱了,大手一挥:“到联赛星球还得一会儿,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为了备战联赛,联大把主力队和替补队全都拉过去狠狠训练了三个月。不妨碍他们上各专业必修课,同时针对每个人的情况,另外添加了一些训练项目。每天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累得一群学生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再阴间的作息都被强制调整了过来。

    现在这个时间点,睡是睡不着的,但是联大的队员们清楚带队老师的一片苦心,都表现得非常老实乖巧,配合地闭目养神。

    主要是不想再看文件了。

    星船座椅两个一排,随意坐在挨着星船窗户的一个座位上,实在是没有困意,就看着窗外宇宙星河的神秘景象发呆。

    祁祚坐在她旁边,把玩着她的手指,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和她一起看窗外风景。

    没有人说话,无声却安宁的氛围在两人周围蔓延。

    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和从身体接触的地方传来的热度,随意整个人都很放松,一点都不像是即将要去参加对军校生来说最为重要的一场全联邦级别的顶级赛事。

    窗外,宇宙神秘浩瀚,星河亘古不变。和她离开沃达星那天看到的景象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周围的学生都在闭目养神,很安静。随意突然反扣住祁祚的手指,凑到他耳畔,开合的唇几乎贴到他的耳垂,和他说悄悄话:“等联赛结束,我和你一起回广寒星。”

    这个距离和姿势太近也太暧昧,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在耳鬓厮磨。祁祚有些脸热,但是当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随意说了什么之后,一双漂亮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唯恐她反悔地重重点头,同样用气声说道:“说好了!”

    随意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说好了。”

    *

    联赛星船在即将到站的时候,突然减速,停在了宇宙空间中。与此同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联大带队老师看了眼瞬间坐直身体随时准备掏出机甲作战的学生们,暗自点头,随后面色沉静地去开门。

    休息室的门打开,门外是两名工作人员,一人身穿联赛委员会官方的制服,一人则身穿白大褂。在一众学生疑惑的目光中,穿着委员会制服的工作人员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递给联大带队老师一个文件夹。

    带队老师将文件内容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无误后,又检查了一下两个人的相关证件,虽然神情难掩意外,但还是皱着眉点点头,让开了道路。

    一进休息室,穿白大褂的那个人就从空间纽里拿出来五个金属盒子。

    另一个人则拿着那份文件,半是解释,半是通知道:“本届联赛不同于往届,赛制为‘百团大战’。所有军校的参赛队伍都会被直接投放到赛场,同时,比赛在你们落地的那一刻正式开始。”

    “接下来,每个参赛选手来领取一个身份终端。终端会同步向外界直播你们的比赛画面,它既是你们的身份认证,也关乎你们的比赛排名。比赛过程中,一旦擅自摘下身份终端,即视为主动弃权。”

    工作人员说完,就等着联大主力队的队员过来拿终端。

    随意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终端手环,轻轻转动一圈,看不出什么材质,虽然带着金属的冷光,入手的触感却温和,非常接近人体的温度。

    一靠近手腕,终端手环自动打开,然后咔嗒一声,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完美贴合到她的手腕上。

    随意甩甩手,手环纹丝不动。

    身旁,最后拿到手环的林衍正准备先仔细观察一下,一时不察,手腕就被紧紧扣住。他看着颇带着些迫不及待强买强卖意味的身份终端,心中警觉的雷达竖了起来,看向工作人员,正想开口问些问题,就看到工作人员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衍一惊,手腕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针扎一般,下一刻,他眼前事物如坠水中,骤然模糊昏暗了起来。

    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小心”,就失去了意识。

    随意身体素质最好,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却还是强行留下了几分清醒,看到眼前有只手伸过来,下意识全力扣住对方手腕,抬腿踹过去。

    伸手扶她的那个白大褂工作人员一愣,反应却不慢,侧身躲开的同时手中握拳,手臂用力一震,施了个巧劲儿,挣脱随意的束缚。

    随意手腕再次一痛,还欲再战,但是她刚趔趄着上前两步,身边人影一晃,同样陷入昏迷的祁祚身子一歪,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随意毫不犹豫,转身探手接住祁祚。

    她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人虽然是接住了,可这么一撞,她自然也就彻底撑不住了。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来得及紧紧抱住人,调整了方向,垫在祁祚的下方。

    眼见着自家两个学生抱在一起哐当倒地,一手接住安如晦一手扶住林姝的联大带队老师恼了:“国军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你们给他们注射的是什么迷药?万一有残留怎么办?谁负责?!!这么摔一下,你们不疼,我还心疼呢!投诉,我一定要去联赛委员会投诉!”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片刻间。

    听到带队老师的骂骂咧咧,休息室内,联大替补队的几个学生也不笨,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早有安排的本届联赛“开幕式”环节,停住了蓄势待发的攻击。

    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是国防军事大学派遣来的技术员,实力不俗,在军部也有战功在身,只是更加醉心研究,才早早退下前线去国军和军部合作的某大型研究所专心搞研究罢了。

    “这可不能怨我,这小家伙刚才出手的狠劲儿,你可是看到了,我哪敢随便靠近?放心,迷药是最新研究的NX30,研究所出品,一针能迷晕一只ss级的星兽,一秒见效,保证安全无害无残留无副作用。”他实在是委屈,揉着差点被随意折断了的酸疼手腕,忍不住龇牙咧嘴吐槽道,“你们联大从哪坑蒙拐骗过来的变态,被打了两针,竟然还能动弹。”

    他刚才躲开随意那一脚之后,就再次操控着终端手环给她又注射了一针迷药。要不然,估计还真没办法轻松把人放倒。

    “活该!”联大带队老师怒目而视,就差喷火了,“快搭把手,把人扶起来!地上这么冷,万一感冒了怎么办?要比就堂堂正正的比,我跟你说,我们联大的学生要是事后有个什么感冒发烧的后遗症,我一定告诉我们校长,拆了你们国军的研究所!”

    国军的工作人员好气又好笑,觉得他们联大的师生真有意思。他们联大的学生比星兽都壮,就这,还能躺感冒?而且告家长什么的,幼不幼稚!

    心里碎碎念,他动作却不慢,赶紧把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捞了起来。

    无它,联大校长的个人战力高居四大军校校长榜首,遥想当年,他的凶残事迹,和他能动手绝不动口的暴脾气一样出名。

    *

    随意从昏迷中醒来,下意识抬手按住额角,意外的,并没有什么头疼晕眩的感觉。相反,就像是睡了一觉一样,一身轻松。

    但是之前手腕被注射迷药的刺痛还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她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只是睡着了。

    视线在手腕上的身份终端停顿一瞬,随意环顾一圈,除了她,祁祚、林姝、安如晦、林衍,一个不少,四个人都还处于昏迷之中。

    从周围的环境来看,他们正身处一艘开启了自动行驶模式的小型星船上。腰间的安全带将他们的身体稳定在座椅里,让他们不至于被星船拐弯变向时的惯性甩到地上。

    星船行驶平稳,随意解开安全带,就近走到祁祚身前试图喊醒他。未果,随意活动着身体,仔细感受一番,确定那个迷药没有什么残留的副作用,单纯只是把人迷昏过去。她看看几个小伙伴,担心弄巧成拙,干脆放弃了再尝试其他方式的想法,准备等他们自己醒过来。

    这艘星船并不大,主体空间就是一个操作台,和五个座椅,一眼就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底。操作台上方的屏幕正中,是“自动行驶中”五个大字,屏幕右下角,则显示着一个熟悉的标识图案。

    随意看着那个代表着军校联赛的图案,虽然刚醒过来就猜到了,但是看看手腕上能够注射迷药的手环,还是有些不爽。她冷着脸,在操作台前一顿操作后,脸色更臭。

    星船的操作台被强制锁定了,她既没有办法查看目的地,也没办法变更航道,就算她提前从迷药药效中醒过来,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除非她脑子进水,决定不管小伙伴的死活,强行驾驶机甲打破星船,然后去宇宙中流浪。

    随意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她刚才就检查过身上的物资,装着摇光的机甲舱和另外几个重新补满了物资的空间纽都在。联赛在参赛选手自带物品方面没有限制,赛前准备的充分与否,本来也就看作能力的一部分。所以为了不再出现被能源制肘的情况,随意狠下心,囤了几座小山的能源石。

    她习惯性凡事不麻烦别人,根本不会往找学校索要资源这方面想,还是林衍知道后,找她要了付款单,摇着头,去找负责他们联赛前特训的老师报销的。

    随意重新坐回星船座椅上,系好安全带后,来回摸索捣鼓一会儿,按下一个按钮,身前多出一块桌板。她从空间纽里翻出工具箱,打开,带着终端手环的手往桌子上一放,拿起了一个模样怪异却可见锋利的工具,对着手腕比比划划,好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下手角度。

    另一处,几乎隔了三分之一个星区外的宇宙空间中,悬停着一艘巨大星舰。星穹,蓝星,双剑,以及一艘壮观至极的星舰,如果那些荒原星上的幸存者看到,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这艘星舰正是象征着第一远征军团的“破晓黎明号”。

    此时,破晓黎明号上最大的会议室内,正同步投影着一艘艘自动驾驶中的小型星船内的景象。一片昏迷不醒的安静中,提前那么久醒过来的随意异常的显眼。

    在座的要么是联邦境内各军校的校长,要么是军方政方的高层。而且由于某些原因,出席的高层并不少。一群算得上大人物的人,看到那块屏幕上的画面,也忍不住停下原先的话头,转而议论起来:“这就是那个和灾厄之蟒正面交战过的联大学生?”

    “是她,叫随意。说起来,这次联赛和她之间,倒是渊源颇深。”

    “在NX30的药效下都能提前醒过来,难道真的是超sss级,所以就连身体素质也与众不同?”

    这话一出,瞬间有些冷场。

    超sss级,这个崭新的等级背后涉及的问题太多,政方军方和各星区的世家豪族各有心思,于是至今也没有一个准话。但是不论如何,在所有知情人的心中,这个刚刚回归联邦不久,在此之前恍若无根浮萍一样形单影只的少女,已然毫无争议的,是联邦年轻一代中,天赋最为强大的Alpha。

    “嗯?她这是……想取下终端?”看着疑似要对自己下手的少女,有老者不掩饰疑惑地出声,轻巧带过了上一个令人沉默的话题。

    “看着像,但她应该知道取下终端就代表着主动弃赛。不急,再看看先。”

    随意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一群全联邦级别的大佬的讨论对象,她还在跟那个糟心的终端手环作斗争。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挨了两针才失去了意识,既然如此,说不定这个手环里还藏有那种迷药。那个工作人员只说不能擅自取下,又没说不能把它拆开,让它缺点东西。

    随意手艺不一定高,奈何人胆大,再加上第一次被迷药迷晕的糟糕经历让她非常不爽,折腾了好久,直到小伙伴们陆陆续续都醒过来,竟然真的被她拆开了几块零件,而且没有损伤到手环的核心功能。

    取出最后一支备用迷药,随意心满意足。她实在是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手上绑着的最后一颗“炸弹”被拆除,让她浑身轻松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轻松多久,突然,星船内响起了一声又一声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星船被陌生能量波动锁定!自动驾驶模式关闭,开启驾驶员模式,开始检测陌生能量波动!”

    “检测中……检测结束!已确认,陌生能量波动为TGC型号第三代星际导弹!警告!”

    星船内闪烁的红光刺眼,林姝大惊道:“星际导弹??!”

    祁祚第一时间接手了停止自动驾驶模式的星船,稳住方向,安如晦则在操作台前忙碌。

    林衍看向祁祚,问:“能绕开吗?”

    祁祚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摇头道:“不行,星船距离星球太近了,挣脱不开引力,必须先降落才行。”

    林衍皱眉:“打开通讯频道,接入这颗星球的军方通讯。”

    星船上不显示星球名称和信息,只看星球外观,就算是林衍也没办法确定这颗联赛星球原先是哪颗星球。但星际导弹不同于寻常武器,这种战略性武器,只有某些驻扎有大型军团的军事基地才能配置,威力惊人,一般只存在于战略意义重大的特殊星球上。

    未获得通行许可的外来星船在接近这些星球的时候就会被星际导弹锁定,事出有因,或者意外闯入警戒范围的,可以在通讯中说明情况,经过严密核验后,军方也不会不近人情的全部肃清。

    前提是,要有合情合理的闯入原因,并且能通过审查核验。

    安如晦从操作台底下拆掉一个黑盒子,转身面向林衍所在的方向,同样摇头,举着巴掌大的黑盒子,沉重道:“这艘星船的通讯系统连程序带硬件设备,都被拆掉了,一个不剩。刚才的警告播报声,是提前录制好的。还有,控制开门的系统也被锁上了,打开需要一些时间。”

    如果只是部件损坏,或者是程序被锁定了,安如晦都还能挣扎一下。可是现在,就算是一贯心态平和的他,看着连对外的喇叭都没有的星船,和那个离谱的定时播放的录音设备,都想骂一句想出这个环节为难他们的人真的是奇才。

    哪个正常人能想到这种物理断绝所有对外联系可能的损招啊?!

    林衍心思急转,第一反应是惊诧于联赛方的大手笔,竟然能弄到有军事基地驻扎的特殊星球作为赛场,下一秒,他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国军的虚拟现实和全息实感技术有了很大的突破,一定会用到这次联赛的布置中。虽然暂时没办法确定,但是这颗星球,甚至是周围的宇宙空间,都可能是虚拟出来的!”

    本就不太大的操作台前有祁祚和安如晦一左一右占着位置,中间还有林衍在眼观六路,随意和林姝自觉的没有凑上去占地方,握着机甲舱,随时准备战斗。听到林衍的话,林姝眨眨眼:“导弹是假的?”

    林衍神色不见丝毫放松,否定道:“真真假假,说不清楚。就算是虚拟的世界,里面发生的一切未尝不是另一种真实。”

    林姝龇牙咧嘴,只觉得他在说绕口令。

    林衍暂时也没空给她细细解释这项技术,他盯着屏幕上的雷达,冷静道:“随意,你需要多少秒才能打开星船门?”

    随意屈指敲了敲那扇上了锁的金属大门,感受着金属的硬度,挑眉:“一秒。”

    林衍点头:“都做好准备,等会儿,随意带着林姝破开星船,我带着安师傅,祁祚垫后。我会数三个数,按顺序,每数一个数就出去一队。我们弃掉星船,直接驾驶机甲降落!”

    林姝的巨阙和安如晦的非攻都是重型机甲,不适合完成高空作业,随意的摇光和林衍的湛卢则是本身比较特殊,可以短暂的实现滞空飞行。祁祚不用说,天空根本就是羲和的主场。也正因如此,他最适合压轴垫后。为了安全起见,则由随意和林衍各自带一个人离开。

    机甲驾驶舱虽然不大,但是挤一挤,塞两个人进去不成问题。

    避开星际导弹的方式不是完全没有,联赛既然设置了这一环节,就不可能一点活路都不留给他们。不过林衍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就算这艘星船能扛得住一颗导弹,带着他们降落,地面上肯定也早已经布满了军队,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林衍从不吝于以最坏的角度看待问题,所以他现在严重怀疑,手腕上那个被再三强调重要性的身份终端,根本就是个误导他们的幌子。先让他们以为有了这个终端认证就能在比赛星球上畅通无阻,于是手忙脚乱地想要和对他们发射导弹的驻军证明自己的良民身份。

    可但凡有个万一,身份终端是假的,他们这群携带武器且来历不明的军校生,直接落入是敌非友的星球驻军手里,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林衍强调道:“降落的时候,一定要避开军事基地的范围。最好是落在没人但是离人群又不远的地方,快速收起机甲,混入人群里。”

    星球上,驻军始终无法联系上这艘突然闯入警戒范围的星船,通传到上层长官时,那艘星船已经无限接近星球外层。

    长官怒道:“轰下来!”拒绝沟通,又没有准入许可,他当然不可能放任对方安全降落。

    随着长官一声令下,攻击权限飞速认证,军事基地内,轰隆一声,烟雾和燃烧的能源光焰骤然升起。

    星际导弹的速度极快,在星船屏幕上刚刚出现一点异常明亮的亮点的时候,林衍就毫不犹豫地开始倒数:“三!”

    高大的摇光以半跪的姿势屈身于小型星船内,林衍话音一落,驾驶舱内,随意不再忍耐这种被狭窄空间限制的憋闷感,能量汇集于手掌,砰!

    一拳而已,像是打破一块泡沫板,紧锁的星船舱门瞬间消失。

    “二!”

    摇光一跃而出,光翼展开,身后,一架湛蓝色的机甲紧随而至。

    导弹撞上星船,巨大的能量波动连同爆炸的威力一起袭来。摇光支撑起防护罩,但是依然被这股力量冲击得朝着星球表面坠落。

    随意回头看了一眼,亲眼看到了爆炸前的一道淡金色光芒,她才彻底放心,调整身形维持平衡,追随着被能量余波冲击得后来居上的湛卢,全速冲向了那颗表面黑漆漆的星球。

    星球表面有一层无形的保护屏障,只在导弹飞出的时候打开了短短几秒钟,但林衍连同导弹余波的助推力和角度一并计算在内,再加上机甲本身的性能,就是这么短短几秒钟,刚好足够他们溜进屏障。

    地面,捕捉到陌生的机甲波动后,时刻监测着空中情况的士兵震惊道:“速度好快!报告!敌人有三架不在数据库中的未知高等级机甲,具体等级未知!但是这些机甲的反侦察装备很先进!科技水平超过我们现有的装置,无法强制锁定敌方机甲行踪!”

    长官皱眉,下达命令:“技术员继续全力追踪敌方机甲轨迹,计算它们的降落坐标。十二、十三小队,跟我走!”

    他点了两支队伍,大步离开监测台,显然是要亲自出马,带兵把这些来历不明的敌人拿下。

    两个小时后,基地长官在一处裂谷边缘停住脚步,身后跟随着五名驾驶军用制式机甲的单兵战士。

    听着通讯频道内传来的一声声“未发现敌人踪迹”,思及近些天星球上异常的矿工突然死亡事件和频发的矿难,种种不寻常凑到一起,由不得基地长官不多想。

    他严肃方正的脸上神情愈发凝重肃杀:“所有人,先退回基地。发布A级通缉令,向军团发出增援申请。星球屏障全天开启,全星球戒严限行,在军团援军到来前,一律禁止离开!”

    第129章 背景

    这是一颗黑色的星球,从宇宙空间看的时候,几乎要和漆黑的宇宙背景融为一体。真正置身于这颗星球的土地上时,举目四望,让人恍惚以为被黑布蒙住了眼睛。但其实,这是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漆黑的。

    等眼睛适应了周围昏暗微弱的光线,就能看清星球地表上遍布的沟壑。一条条狭长的巨大裂谷如同狰狞的疤痕,纵贯在乌黑的土地上。裂谷数量很多,几乎遍布星球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疑心这颗遍布裂痕的星球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坍塌碎裂成陨石带。

    奇怪的是,那么多条幽深不见底的裂谷,却没有任何两条是相交的。

    它们全部沿着同一个方向,沿着星球经线的方向错落排布,每每在两道并不平行的裂谷即将相交于一点之前,裂痕戛然而止。

    地表上唯一一座大型建筑就是那个方正的军事基地,也只有军事基地所在的地面没有裂缝。

    然而在漆黑裂谷之下,却藏着另一个五彩斑斓的神奇世界。

    随意本以为自己怀揣满满几个空间纽的能源石,已经算是见过世面的大户人家了,但是当一整座仰头看不到山顶的能源矿山摆在眼前的时候,随意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尤其是当这里还不止一座矿山,而是很多座的时候,对她所造成的冲击,着实是不比硬挨一发星际导弹来得轻。

    不止是随意,就连林姝和安如晦这两个自小没吃过贫穷的苦的,也被眼前成山的富贵给闪瞎了眼。

    林姝结结巴巴道:“能、能源矿、矿山?山脉?”

    安如晦补充道:“而且是高纯度矿脉。”

    能源矿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实际上各种分类很多,但是除了个别几种特殊矿石,目前已知的绝大多数能源矿石都可以通过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辨别它的价值。

    纯度越高,矿石杂质越少,颜色越纯净,肉眼看起来越明亮,价值就越高。

    他们身前这座,只看从乌黑山体中露出璀璨明亮色泽的矿石边角,就可以猜出这里的能源矿价值有多高昂。

    就在随意蠢蠢欲动的时候,去附近侦查情况的祁祚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五个人动作敏捷,按顺序弯腰钻进矿山上一个隐蔽狭缝中。随意走在最后,轻松搬起堆在一旁的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挡住了那道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缝。

    随意将耳朵贴在狭缝与石块之间的空隙处,掌中反握着匕首,侧耳凝神,静听外界的动静。

    在顶级Alpha优秀五感的帮助下,没多久,随意就捕捉到了一片混乱的脚步声。

    她仔细分辨,大约有十六个人左右,人数不少,好消息则是这队人显然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而是这颗星球上的矿工。

    离得近了,能清楚听到这群矿工压低了声音,故意营造悬疑恐怖色彩的说话声:“哎,听说了没,南边矿区又发现了几个死人。”

    “我也听说了,说是尸体的表情特别狰狞,吓人得很。”

    “前几天不就有人突然死在家里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查出死因?基地那边也没给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哪有空给我们说法。没看通知吗?三个A级通缉令!基地忙着抓偷渡者还来不及呢!”

    “年年都有不少胆子肥的,想着来咱们这偷矿。也不想想,有命偷渡,有命离开不。”

    “这次的三个偷渡者也是倒霉,正赶上风口浪尖来,要是平时,还不至于全星球封锁。我看啊,军团那边也得派人来喽——”

    “倒霉个屁,敢偷渡进来偷矿,活该被抓!”

    一群矿工七嘴八舌地渐行渐远,等到彻底听不到声音了,随意才弯着腰,退进狭缝深处。

    这条狭缝应该是矿山开采过程中自然裂开形成的,裂口后另有玄机,连通着一条已经被开采完毕的废弃矿道。退行几十步,豁然开朗。

    狭道路窄,所有人都堵在里面反而不利于行动,所以随意留下听动静,祁祚等人就先一步到废弃矿道里警戒,以免有矿工闲来无事,故地重游,遛达到这里之后发现异常,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矿洞里容易有回声,五个人谨慎地躲在一个洞口方向的视觉死角处,祁祚甩出一个精神力屏障,隔绝声音外泄。

    随意记性好,一字不落地把听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祁祚紧随其后,将刚才在附近探听到的信息说出来:“这颗星球上不仅有驻军,而且常驻居民都有特殊的身份终端认证,每个人的编号都是独一无二的。还好我们降落的地方是城外矿区,城内布防很严,贸然闯入只会被抓起来。”

    祁祚举起手腕上的终端手环示意:“林衍说得没错,这个手环上的身份认证在这颗星球上不通用。我跟着一队矿工到了城外,从几个刚从城内出来的居民口中听到,在我们闯过星球防护罩没多久,星球其它方向,又有几艘可疑星船靠近,都被击落了。”

    这种出场,百分之百也是被一无所知地丢进来,迷药劲儿刚过去的其它军校的联赛选手了。

    对这一群难兄难弟,林衍半点不同情:“全都被抓住了?”

    祁祚表情微妙一瞬:“没有。有几架机甲本来是已经逃出去了。但是不知道是谁,带着人直接驾驶机甲跑到驻军基地大门前,亮出了终端手环想要证明清白,然后就被驻军将计就计,跟着人找到躲藏点,一锅端了。而且我听到有人说,附近还有几颗星球都出现了偷渡者被击落的事件。联赛星球很可能不止这一颗。”

    林姝听着,倒是没有嘲笑同为选手的对手们的愚蠢,相反,她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沉沉叹气道:“那可是联邦的驻军哎,又不是披着军装的星盗星兽。如果不是林衍想得太多,换成我,第一反应肯定也是去认亲。”

    说到底,也是设计这一环节的人心太黑。能够调用星际导弹的星球驻军,在一群对于军人抱有至高憧憬的军校生眼中,跟一家人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是联赛战场,没有迅速划分切割出敌我阵营的能力,再加上手腕上终端手环的一点点误导,吃亏再自然不过。

    事实上,联赛方并没有想要赶尽杀绝的意思。无法使用的星船通讯、当头一发的导弹,就连再三强调的“身份终端”,都是隐秘的提示。联赛开始前的每一环节,都不是没有目的的,不然何必要特别提到“身份认证”这个概念?

    可是对于涉世未深的军校出身的选手们来说,长久形成的观念难以改变。哪怕明知道是在联赛战场上,在他们看来,联邦军人依然是绝对的友方。却忘记了,在完全未知的陌生战场上,一个最大的忌讳就是轻易判断敌友,毫无根据的给出信任。

    林衍拍拍自家刚开局就被狠狠创到了的傻妹妹的脑袋,淡定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林姝斜眼看他:“我猜你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好话。”

    林衍回以赞赏的眼神:“看,你虽然想得少,但是不傻。”

    刚刚逃出生天就上赶着去送人头勉强还能找出一个情有可原的解释,但是带着敌人,连累队友一起被一锅端了,在林衍看来,就是单纯的愚蠢了。他就不信,好几个军校的联赛正式选手,真就全员不带脑子,加在一起连这么点警惕性都凑不出来?想得少不可怕,可怕的是冒冒失失,蠢还不听劝。

    林衍转头继续问祁祚:“还有其它消息吗?”

    祁祚点头:“两个坏消息。第一,这颗星球上能源矿产丰富,偷渡客不少,所以也就派生了星球通缉榜,凡是提供线索给军方的,都能获得对应奖金。不巧,刚才那些矿工口中说的三个A级通缉犯,大概率就是我们了。第二,全星球封锁戒备,只入不出,驻军巡逻人数增多,形势很严峻。”

    林衍想到那个城内居民才有的身份终端,也叹气了:“我们接下来最好都不要离城市太近。虽然不知道通缉令的具体作用,但是说不定,我们这群没有身份的陌生人一进城,就得被全城广播通报位置。”

    明白了当下的艰难处境,勉强算是解决了一桩要紧事。五个人面面相觑,又陷入了新的难题。

    比如这颗星球到底是哪里?再比如,“百团大战”赛制的评分标准又是什么?看哪支队伍苟得久?显然不太可能。看谁淘汰的选手多?这个有点可能,但是不确定。又或者……

    还有某些暂时未知的隐藏任务等着他们自己去发掘?

    林姝觉得自己的cpu有点烧,抱着脑袋苦思冥想,啄木鸟一样,拿脑门去磕随意的肩膀。

    祁祚不动声色,把自家Alpha往身边拽了拽。随意只犹豫了半秒钟,果断顺势挪了下,抛弃小伙伴,和小太阳贴贴。

    林姝扑了个空,差点闪到脖子。她悲愤交加,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压低声音,怪声怪气地幽幽道:“刚才那些矿工可是提到了城内死人的事情……按照悬疑恐怖片的正常发展,鬼鬼怪怪什么的,可是最喜欢对小情侣下手了——”

    祁祚挑眉,握住随意的手,笑,嚣张道:“就怕它们不来。”

    林姝看向见色忘义的小伙伴,磨牙,就差问出真出现鬼怪了,你先救谁这种问题。虽然随意可能直接莽上去,先砍两刀再说。

    随意一本正经道:“要相信科学。”

    林姝撇嘴:“不会真的是悬疑探案剧本吧?拜托,‘百团大战’哎,这么酷炫的名字,难道不应该打得轰轰烈烈火花四射吗?非得动这个脑子不可吗?”

    林衍既要整合信息,又要反向推测出题人的意图。可是在已知太少,未知太多的情况下,想得越多,想不通的就越多。他晃晃脑袋,把那些纷乱的搅成一堆的线团暂时抛到一边,确定了最适合当下的作战方案——且行且看。

    听到林姝的碎碎念,他笑道:“反正暂时也没有其它的切入口,先按照探案剧本走,也行。”

    当下情形,不敢轻易入城,绑架矿工风险有些大,毕竟不确定他们身上的终端有没有自动报警功能,直接闯入军事基地之类的,就更加不现实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联赛战场上不会出现毫无关系的环节,尤其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事件。南边矿区的意外死亡事件,不一定至关紧要,却是他们当前唯一的突破口。

    几个人行动力都很强,确定外面没有异动之后,溜出了这个临时的安全屋。

    这次换成将周围环境都打探过一遍的祁祚在最前方带路,随意自觉在尾部垫后。

    好在矿工口中的南边矿区,不是位于星球南部的矿区,而是这处大矿场的正南方位矿山地带。

    他们选择跳下去的地面裂谷很大,裂谷下的这个矿场同样很大。他们当前所在的位置偏东,是处于修养期的开采程度较高的老区,所以会有许多废弃矿道存在,南区则是最新规划出来的的开采区。

    于是一路过去,除了要在复杂的犹如蜂窝一样的地下矿洞间穿梭,他们还要躲避越来越频繁出现的矿工们。沿途,边躲藏,边偷听开垦能源矿的矿工们的聊天,等好不容易摸索到了新开发的南边矿区,几人对这颗星球的了解又更深刻了几分。

    联邦境内,类似的矿星其实并不少。一些特殊矿藏不能使用机器开采,就只能依靠原始的人力开采。这些矿工们大部分是星球原住民,也有部分是后期自愿迁入的其它星球移民。他们开采矿石后再统一卖给官方设置在当地的管理部门,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但与此同时,也需要遵守有关部门的管理和一些协议规则。

    军队驻守,是保护,也是震慑,无形中也说明了这颗矿星的价值。

    矿石深藏在遍布星球的裂谷之下,裂谷深邃,不见天日。整个矿区的照明,都来自于一盏盏能源矿灯。毕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适合照明的破碎能源矿石。

    熟悉的昏暗环境,让随意神色愈发沉寂,动作却是如鱼得水般的敏捷。

    矿区很大,队伍中途休息了一次。等他们摸索着到达目的地,根据手环上的时间换算,已经是第二天。

    他们本来还不确定矿工意外死亡的案发地在哪里,但是真的临近之后,几个人齐齐屏住了呼吸。

    祁祚走在队伍最前面,所以也是最先发现巡逻的士兵的。他向身后打了个“撤退”的手势,悄无声息地撤回了数百米外的一个开采废料堆积出的小山后。

    祁祚皱眉,小声道:“驻军拉了警戒线,有三拨巡逻队来回巡逻,没办法靠近。”

    这回,就算是林姝也觉得事情发展太不对劲了。

    几个矿工意外死亡,能惊动驻军,这还不算太奇怪。但是这么严密的巡逻,这么大的阵仗,就不太可能只是寻常的意外死亡事件了。

    随意看向林衍:“硬闯,还是?”

    林衍凝眉思索,刚张开嘴,突然,一阵嘈杂的动静打断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废弃石块堆成的小山颤动,一块块碎石滚落,地面也在不停颤动。

    “什么东西?”

    “星兽!是星兽!不止一只!等级未知!”

    “快上报!”

    砰!

    人声被爆炸声取代,更多的大块碎石被震落,朝着躲在小山与矿山夹缝中的几人砸下来。

    林衍:“跑!”

    被驻军发现,大不了就是打一架,总不能蹲在这里等着被活埋。

    随意旋身踹开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块,身形一闪,跃到队伍最前方,手中刀刃寒光闪烁。她冲出矿山阴影,迎面就是一只落在了同伴末尾的星兽。

    形似蜥蜴的星兽身披鳞甲,四肢着地,原本正紧紧追逐着同伴的脚步努力冲锋。途径这座小山旁边时,长长的口器上方,它的鼻子突然一动,猛地一转头,幽绿的瞳孔中就映入一点白芒,竖瞳骤然紧缩。

    随意敏锐到可怕,比星兽察觉到她的存在还要早几秒钟就锁定了前方的威胁。从阴影中跃出的同时,她已经握着匕首,扑杀向那只星兽。

    刀尖刺入星兽眼睛,鲜血飞溅到脸上,随意心头一跳,放弃继续攻击,飞速后退,放出摇光。

    就在她进入驾驶舱的下一刻,几乎是前后连贯的,一发炮弹落在那只星兽所在的位置。很显然,如果不是她躲得快,她已经和星兽一起被炮弹打中。

    随意看过去,那架从天而降发射炮弹的机甲上,一个清晰的图腾撞入视线,她的瞳孔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同样看到了对面来者不善的机甲单兵的林衍心中震动更大,一个个念头飞速划过。但对方已经通过星球数据库认定他们是被通缉的偷渡者,他们又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犹豫的好时候。所以林衍驾驶着湛卢,果断道:“先撤退!”

    身后,那个率先发现他们的机甲单兵看到凭空多出的五架陌生机甲,立刻传递消息,喊人过来支援。他有心拖延住对面机甲逃离的脚步,但是还有星兽正在不断地攻击他驾驶的机甲。他挥剑斩下一只近前的星兽,同时发射出一排追踪飞弹追踪敌人,却被一架黑红色的敌方机甲重剑一挥,轻松挡住。

    飞弹爆开,重剑再一挥,重重砸在旁边的废弃矿山上。滚滚的烟尘和巨响后,等烟雾散开,眼前道路已经被碎石阻断。

    支援的队友陆续赶来,在通讯频道里急忙问道:“人呢?”

    那个单兵愤愤道:“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五架机甲,三个A级通缉的偷渡者,还有两个不在通缉名单中的漏网之鱼。这些星兽太碍事了!队长,追吗?”

    “先不追。这附近不是石蜥星兽经常活动的地区,它们却成群出现。而且看它们的行进路线,如果巡逻的驻军没能拦住,肯定会将案发现场破坏。这不合常理。我们先守住事件现场。你把偷渡者的机甲影像上传基地,军团这次调过来的人手不少,全星球封锁,他们逃不掉!”

    “明白了。”

    这队单兵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以为会逃得远远的五个人,其实并没有跑太远,就收起机甲折返,并且盯上了一个附近的矿洞。五个人对视一眼,安如晦留在原地望风,其余四个人摩拳擦掌,鬼鬼祟祟靠近矿洞。

    矿洞内,一队八个矿工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正在往外走,准备先回家吃过午饭,午睡后再过来。走到洞口,一个矿工一拍脑袋,想起有东西忘记拿,和工友们说了声,折返回去拿东西。

    他刚走没几步,听到有重物倒地的动静,疑惑地转头一看,大惊失色:“你们——唔!”

    半晌,矿洞内归于平静。

    安师傅兢兢业业望风,等到身后传来林姝的召唤,走进矿洞。就算早有准备,看到那整齐一排陷入短暂昏迷的倒霉蛋,还是由衷地感到罪过。

    林衍随机抽取倒霉蛋,把人喊醒问话。祁祚和他狼狈为奸,替他撑着隔音的精神屏障,顺便负责问完话之后让人再睡一觉。

    屏障外看守矿工的三个人来回看对方,都是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其中,又数随意的状态最异常。

    安如晦到角落里扒拉这个矿洞中开采出来的矿石,林姝纠结地看着随意,随意则盘腿坐在地上,沉默地盯着一处,表情复杂,难辨喜怒,时不时皱一下眉。

    在从荒原星球上死里逃生重返校园之后,随意就在星海图书馆中泡了很久,看了许多关于黎明之战和第一远征军团的内容。

    有一个插图,投影的是第一远征军团在遭受毁灭性打击重新组建之前的第一代图腾徽章。而这个在十几年前就被废弃的图案,却在刚才那架从天而降的机甲身上出现了。

    以及,尚未更名为曙光星域的原“长夜星域”,其实是一个能源矿产异常丰富的星域,星域内有许多有待开发的高等级矿星。

    能源矿的密集吸引来星兽,长夜星域内每年都会爆发几波不同规模的星兽潮,所以第一远征军团才会长驻在长夜星上。除此之外,每颗高等级稀有矿星上都会设置星球驻军,守护矿藏和星球安全。

    重组前的第一远征军团图腾、有军事基地驻守的能源矿星、联赛上曾经重现过经典战役的历史赛制……重重巧合几相结合,这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性最大的一个事实,呼之欲出——

    本届联赛云遮雾绕至今的背景,正是那场第一远征军团全军覆没的,惨烈至极的“黎明之战”!

    第130章 城池

    随意她们所在的这个矿洞离矿工意外死亡的案发现场不远,从矿工们口中得到的信息比起之前听到的流言,要更加贴近真实情况一些。

    审问完最后一个矿工,得到了大同小异的答案后,祁祚控制着力度把人敲晕,撤掉精神力屏障,一声不吭地走到随意身边盘腿坐下。

    他动作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神情冷静而严肃,语气凝重:“我们现在所处的这颗星球,是长夜星的伴生星球之一。基本上可以确定,联赛背景就是那场‘黎明之战’。”

    “黎明之战”距今的间隔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年,再加上知名度高,是各所军校理论课上绕不开的内容。按理来说,得知联赛背景其实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从中可以推知出许多的隐藏信息。但是祁祚这个反应,却像是在面临什么世纪大难题。

    随意有些飘忽的思绪被手上传来的温度拉回来了,看到祁祚皱着的眉头,以为他在担心她,于是安抚道:“已经猜到了。”

    祁祚沉吟:“按时间来看,你父母现在应该正在长夜星上任职吧?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去和他们见一面?但是现在准备见面礼物也来不及了……”

    林姝:这个话题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林姝刚才纠结半晌,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她知道随意的身世,却不太清楚随意心中对于父母的态度和想法。

    宋远黎和叶宁夫妇,是自愿选择了一条牺牲生命的道路,是联邦的英雄,但随意自此失去了父母也是事实。如果不是随江,她甚至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就算是再熟悉不过的朋友,林姝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擅自代入随意的心情。所以她纠结着,没有主动提起那两个名字。

    祁祚则不然。他不仅一发直球,而且大大方方,态度无比自然,仿佛真的在为见家长而苦恼——即使对方已经死去很多年,见到的只会是数据构成的幻影。

    随意看着少年漂亮的金色眼眸,忽然觉得心中触动。她手腕一翻,和他掌心相贴,扣住他的手指,顺着他的话,理智分析道:“长夜星还没被攻破,从时间上算,我现在很可能刚出生不久。嗯……也可能还没出生,他们不可能认识我。再加上我们还有通缉令在身上,见面就等于自投罗网。”

    祁祚失望:“我还想着见面认亲之后,能够告诉叶少将他们‘黎明之战’的情报,让军方提前做好应对准备呢……可惜。”

    林衍冷酷插话:“死心吧。要是这也能行,还有我们什么事?”

    联赛之前也有过重大历史战役重现的赛制,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引得选手们咬牙切齿,绞尽脑汁想钻空子,结果不出意外,统统被教做人。

    选手们彼此间的军校立场先不谈,他们其实同属于一个阵营,都是这场注定要发生的战争的“第三者”、“外来者”。他们心知战争接下来的走向,看似掌握了逆转局势的先机,轻轻松松就能让一场大型战役化为乌有。可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天真的假想。

    战争车轮的倾轧,不是个人的力量能够抗衡的。就算有学生想要和军方搭上线,但是他们“外来者”的身份,和数据库中的“查无此人”,天然地充满了怀疑点。

    要怎么样,才能以凭空出现的陌生人的身份见到军方有实权的大人物?怎么样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话,立刻征调大批军人和武器?就算军方相信了,星兽也不会等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等待并不存在的援军到达。

    联赛主办方对联赛选手们的希冀从来都不是有人能够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阻止整场战争的爆发。这太不现实了。他们真正看重的,是这群联邦的天之骄子们,在真正的战争洪流之中的表现。

    是否有敢于牺牲的勇气,是否有面对战争阴影的意志,是否有守护普通民众的决心,是否有和星兽战斗的实力……许多细节,只有在真实还原的情景下才能看出来端倪。

    既然如此,联赛当然不会给选手们留下钻空子的可能性。

    林衍道:“联赛背景是‘黎明之战’。战争初期,潜伏在长夜星域某处的sss级灾厄之蟒驱使梦魇蝶,让长夜星上所有的人类陷入梦境。中期,由另外两只sss级星兽领导的星兽潮通过空间裂缝直接降临,展开杀戮。中后期,驻守长夜星的第一军团反应过来,展开反攻,抵抗星兽潮。灾厄之蟒隐藏行踪,制造出空间乱流,全力封锁长夜星周边星域。军团方搜寻星球,试图转移所有幸存者。”

    林衍抿唇,喉咙有些干涩:“集体转移失败,进入黎明之战的最后阶段。叶宁少将发布全星球通告,根据第一军团指挥和分析部门推演,基地剩下的力量,最多只能在被封锁星球上开辟出仅能支撑三十秒的空间传送裂缝。三十秒后,传送关闭。第一军团启动基地的自毁模式,和星兽同归于尽。”

    “战争的中期和后期,是这次联赛最主要的得分点了。”

    “涉及到具体日期的问题,矿工们都说自己记不清了,说话含糊,很明显是被屏蔽了。关于矿场工人的死亡事件,通过他们描述的突然昏迷、暴毙,整合一下我们目前已知的信息,最可能的原因是梦魇蝶已经开始行动。黎明之战虽然还没正式开始,但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随意提出关键问题:“梦魇蝶在这里出现,那灾厄之蟒会不会也藏在这里?”

    当时为了拦住星兽潮,长夜星几乎全毁,有关黎明之战的记录大部分都是结合幸存者口录,由专业人士推演出来的,相比其它的知名战役,具体的时间节点和资料并不详尽。

    那些幸存者都只是星球上最普通的居民,灾难真正临头的时候才意识到危险,口述的记忆经由恐惧悲伤等情绪的加工,到底还有几分真实有待商榷。尤其是关于灾厄之蟒最初的藏身地,随意看到过很多种说法,但最可能知情的第一军团驻军无一生还,再多说法,也都只是猜测。

    林衍:“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更偏向于,灾厄之蟒藏在长夜星上。”

    安如晦放下手中的矿石碎块,抬眸,说:“长夜星域产出一种非常稀有的能源矿石,叫星陨矿,能够稳定空间,是制作机甲舱的最好材料,也是制作空间纽的主要材料。灾厄之蟒选择入侵长夜星域,很可能就是为了这种矿石。长夜星上,这种矿石的储量最多。”

    祁祚认同道:“长夜星的伴生星不止一颗,联赛委员会为了最大程度的为难我们,肯定会选择一个最能让我们接近主要战场的方式。如果灾厄之蟒在长夜星上,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在长夜星被封锁之前想办法过去。不然的话,就会被直接隔绝在主要得分战场之外,这届联赛之行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姝听了半天,啧声道:“也就是说,现在还只是热身关卡,想赢,就非得上赶着去长夜星硬刚星兽潮呗?现在全星球封锁,星船也被击毁了。就算没毁,应该也飞不出去吧?”

    林衍挑眉:“我们乘坐的那艘星船当然飞不出去,但是军方的可以。”

    林姝倒吸一口冷气:“嘶——我们就五个人,头顶着通缉令,还要直接闯到驻军基地里打劫人家星船?”

    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那可是全配置的驻军基地!

    旁听了倒霉矿工问话全过程的祁祚若有所思:“星球居民的终端都是绑定的,定位到没有终端的可疑人员,会发出全城警报。”

    这个坏消息他们都知道,林姝正迷惑皱眉,不明白祁祚为什么突然又提起来。

    林衍看她一眼,笑道:“谁说只有我们五个人了?”

    林姝愣了下,脑中灵光一闪,然后笑了起来:“搞事情,这个我擅长。”

    *

    据矿工所说,这颗遍布着峡谷和矿山的长夜星伴生星上,只有一座城市。因为星球盛产有色能源矿石,所以又被称为五彩城。

    星球上东南西北四个最大的矿区,都有直通城门外的传送点。随意她们当然不能直接使用传送点,但是好在,她们降落的位置离五彩城不是很远。

    五彩城南城门外,除了探查情况时已经见过世面的祁祚,其他几人就算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建筑群所震撼。

    一条漆黑不见底的峡谷横在眼前,峡谷上空,足有成人大腿粗的锁链交错,一端连在传送点这端,一端则蜿蜒而去,连在依着崖壁而建的建筑群上。

    五彩城像是笔直崖壁上一块凸出平台,又像是一块巨大的黑彩矿石,镶嵌在星球的心脏上,吞吐着生机与活力。

    城市、建筑物、矿山、崖壁,浑然一体,好像整座城池就是巨人手持刀斧凿子,斧劈凿刻而成。

    能源矿石大多有着同一种特性,即在微光下,会呈现出有色的光晕,有些矿石在燃烧冶炼时也会散发出彩色光晕。五彩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不仅因为它的建筑主体中含有大量的有色矿石,也因为这种特性。

    高空悬浮着人造光照模拟机器群,一束束光柱以一个个球型机器为起点,落在嵌在石壁上的城池、落在粗壮的乌黑锁链索桥上,尘埃碎屑在光束中飞舞,如同碎成粉末的彩色宝石,在光束下流转着五彩斑斓的光辉。

    高饱和度的、纯粹绚烂却意外地不刺眼的五彩城池,与矿山岩石穿插,眼前这一幕就像是幻想世界中才会存在的场景。索桥两端,一个个半人高的巡逻机器人巡视着过往的矿工。

    被矿工们完全依靠人力的采矿工作所迷惑,再加上处于星球裂谷之中,林姝原本以为将要见到的城池,不说多么原始落后,外观上应该也是比较朴素才对。

    此时,她看着那座和山崖浑然一体的城池,除了藏不住的惊艳以外,还有些头疼,道:“这城墙,这索道,如果我没看错,那个高塔上面应该还有炮台吧?这根本就是个防御堡垒,我们还没靠近就得被轰飞。”

    林衍听过祁祚的描述,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打攻城战。换句话说,要是就凭他们五个人就能拿下一座有驻军镇守的重要资源星城池,也不用参加联赛了,直接去远征军里当将军算了。

    而且真的进城了,城内普通民众太多,容易伤及无辜性命,反而束手束脚。

    “所以我们不进去,而是要让他们出来。”林衍说着,转头看向另外三个正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的人,“怎么样?可行吗?”

    安师傅点点头,随即可能是实在有些无语,憋不住,难得怨念道:“我是机甲师,不是爆破专家。”

    闻言,几个人都有些心虚。

    安如晦是全联邦级别的机甲师天才,完全不愁没人要。选择和他们组队,刚开始其实是因为看上了他们的机甲。不管是失踪了十几年又突然出现的摇光,还是祁祚的羲和,包括林姝的巨阙和林衍的湛卢在内,每一架机甲都可以堪称是万千机甲师的梦中情人、终身理想。

    结果谁能想到,这几个人中,林衍是指挥,苟得稳如泰山,轻易不下战场也就算了。林姝,一个重型机甲单兵,硬是把巨阙驾驶出了同类型所不能及的敏捷度,逃跑速度一流。随意和祁祚,则是打架太凶,把对手压着打。真要算起来,哪怕算上模拟战场中的战斗,他们这支队伍中机甲损伤严重的情况也比较少见,和那群动不动就缺胳膊少腿的热血单兵完全不同。

    没有用武之地、少了许多深入研究顶级机甲结构的机会也就算了,但他是机甲师啊机甲师!做做武器改良改良道具也行啊。机甲师搭建机甲能源脉络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能量运转和谐流畅,以防爆炸。谁家机甲师需要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让不同性质的能量冲突不稳,变成炸弹把敌人炸飞的啊?!

    安师傅怨念深重。

    他一边掏出工具箱,手上动作不停,看得人眼花缭乱,一边幽幽道:“这要是在专业课上,肯定能把我们专业的老师气出病来。”

    林姝蹲在他身前,刚伸手轻轻戳了戳地上奇形怪状的机器,还没来得及让他展开说说,随意就扼住了她命运的后衣领,告诫道:“这个不能乱戳。”

    林姝差点摔个屁股蹲,扭头看着她,手指一指同样蹲在旁边,甚至拿着一个奇怪的机器左右打量的祁祚,不服道:“你为什么不管他?”

    祁祚眨眨眼,也好奇地偏过脑袋,从下往上看向随意。

    和许多谈了恋爱后就会担心这担心那的小情侣不同,随意好像确实不怎么管他。就算是都心知会有一定危险性的事情,比如等下要去做的事情,随意都不会阻拦他。哪怕只是口头上的担心,都没有什么表现。

    祁祚不是普通的Omega,倒是不会因此就觉得对方不在意自己,自己在那脑补出一幕幕大戏,只是林姝提出来,他也就单纯有些好奇罢了。

    随意认真道:“他心里有数,不用管。”

    她一垂眸就能看到那双比整座山的珍稀矿石还要美丽的金色眼眸,想了下,补充一句:“有我在,就算爆炸了也不会让他受伤。”

    祁祚乐不可支,笑弯了一双眼。

    就像他可以无条件的相信随意一样,随意也无条件的相信有关他的一切。她从不会把他归类于需要精心呵护的娇弱的Omega,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强大的、有着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的伴侣。

    他说要去前线,要成为一名战士,她认可他的实力,相信他的判断,也尊重他的追求和选择,所以就算明知道战场上注定危险重重,也从不加阻挠。

    是亲密无间的恋人,是有着相似追求的知己,也是可以交托生命并肩作战的战友。无论如何山险水恶,她都会陪他一起奔赴险境,也会竭尽所能护他平安。

    随意表达情感的方式向来隐晦,但又总是在无时无刻,以她的方式展露出爱意。

    这么闪闪发光的小太阳,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林姝看着视线相接,无声却似有声地弥漫着恋爱酸臭味的两个人,龇牙:“喂喂喂,我还在喘气呢!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是吧?单身狗的命也是命啊!”

    林姝知道自己手下没轻重,其实也有些后怕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开关,让炸弹在手里爆炸了。但这不妨碍她对小伙伴这明晃晃不信任她的双标行为表示谴责:“别解释,我懂。就是感情淡了,不爱了,眼里没我了。”

    随意:……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但因为对方是林姝,所以她愿意耐着性子,像是解释,实际上更像是在哄个闹腾的小孩子,给她顺毛道:“不是不信任你,是担心你受伤。等下的行动你是主力,要小心。”

    随意声线冷淡,说话时语调平稳,就显得很认真可靠。

    从她嘴里能听到这么直接的关心的话,林姝立刻满血复活,朝祁祚得瑟道:“听见了没?她担心我哎~”

    祁祚对着这种幼儿园没毕业的幼稚鬼,半点和她打嘴仗的想法都没有。

    呵,幼稚。

    他放下机器,拍拍手起身,转头就在随意脸上亲了一口,尤觉不够般,又亲了亲她的唇。然后看向呆滞的林姝,挑眉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姝:输了。输得彻底。

    随意:……

    两个幼稚鬼。

    *

    林衍问:“准备好了?”

    林姝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下一秒,从远离巡逻机器人巡逻范围的一个视觉死角处一跃而出。

    轰——

    通体漆黑体型庞大的机甲凭空出现,巡逻机器人的警报被触动,尖锐的鸣响响起,城内随之亮起了几道异常的亮光。几乎是警报响起的同时,林姝进入驾驶舱,巨阙手持宽剑,红莲纹路如被鲜血浇灌,绽放出赤红的光芒。

    巨阙一剑劈下,毁掉最近的一队巡逻机器人,同时,肩甲打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炮口。

    林姝视线一扫,飞弹如烟花般密集射出,精准轰掉这片区域布置隐蔽的摄像头,制造出了一片监控的真空区。

    林姝动作不停,不断向前进,宽剑劈砍,炮弹纷飞,异常凶悍地开出一条路。

    随着她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先前城内的亮光也飞速逼近城门处,赫然是两队守城的机甲队伍。

    领队的驻军队长很谨慎,伸手点了几个人,沉声道:“三分钟前,北部同样出现了攻击城池的未知机甲,上校带着人去北部了。这边的情况我已经上报,后续支援十分钟后就到。一队二队留下,继续警戒城门,绝对不能让敌人入侵到城内。我点到的人,跟我一起出城追击敌人。”

    被军方的机甲单兵们追击,林姝压力倍增,刺激又酸爽。她看着雷达屏幕上象征敌方机甲的红点,对着通讯嚎道:“他们不上当,追我的只有六个人!大部队还在城里!”

    闻言,鬼祟躲藏的四个人围着一个简易通讯器,同时抬起头,面面相觑。

    林衍最先反应过来:“我们慢了一步,还有人想把水搅浑。”

    只要见到第一军团的图腾,以联赛选手的知识储备量,猜出联赛背景,并且由此推出主要得分点不是难事。

    林衍的计划很简单粗暴,本身也包含了把这颗星球上幸存选手算计在内的意图。

    先在城外,把动静闹的越大越好,最好闹到整颗星球都知道消息。动静越大,驻军越重视,派出的人越多。搜寻范围一大,其他联赛队伍也藏不住。

    等躲在暗处的其它军校的人露头,混战进一步升级,必然会分散走相当一部分的驻军火力。等所有人打成一团了,他们再乘乱转去地面上的驻军基地。到时候,驻军被他们攻城的行为和随之而来的混战吸引了注意力,基地防守薄弱,正是他们趁火打劫一艘军用星船,突破星球防护罩转道长夜星的好时候。

    但是现在有队伍比他们提前一步和城中守军对上,导致对方高度警戒,只派出了相当谨慎的人数去追击敌人。

    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不知道率先进攻的队伍是不是和他们抱着同样的浑水摸鱼打劫驻军星船的想法。

    情况有变,林衍稍一停顿,指挥道:“后续计划不变,第一阶段改为配合对方行动。我和安师傅一起行动,随意和祁祚各自行动,随机应变,随时保持联络。”

    林衍的机甲湛卢,和安如晦的机甲非攻,虽然不是战斗型机甲,但是性能和配置都顶尖。两个人一起,只要不迎面撞上一堆敌人,自保不成问题。

    分开行动之前,安如晦再次语气郑重地强调:“那个装置真的很不稳定,一旦注入能源就会爆炸!爆炸波及范围取决于周围有多少蕴藏能量的燃料,注意安全。”

    说着,他操作非攻放出机械兽在身旁形成保护圈,和林衍一起,绕开林姝暴力劈出的路径,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两架机甲和一群机械兽聚在一起的目标太大,他们藏身的地方完全暴露出来。不过随意和祁祚早在机械兽出现的时候就驾驶着各自的机甲飞离了聚集地。

    也就在四个人分成三个方向离开原地之后没有几秒,一枚比机甲头颅还大的炽白能源炮弹不偏不倚,精准落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

    从林姝和巨阙发起攻击开始,锁链桥这岸的巡逻机器人就迅速分为了两批,一批负责阻拦入侵者,一批则探出钢铁绳索似的机械手臂,卷起岸边茫然无措的矿工和普通居民,非常高效率地反方向逃离战场。这种时候,通过铁索桥进城或者重回传送站都有很大的风险。随意猜测,应该是在城外建设有隐蔽的安全站、防空洞之类的地方。

    不管怎样,民众全部撤离,双方都松了口气。不用担心伤及无辜,就可以彻底放开手脚了。

    随意看向城墙,发现和矿山交错的城墙处,不知何时,伸出了一个又一个金属管道。铁索桥勾连着城门与城外,深不见底的裂谷就像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而这些充满科技感的管道,则连接着五彩的城池和原始的矿山。整个空间,线条感强烈,带给人异常震撼的视觉效果。

    城墙上,隐藏的炮口朝向胆大妄为的侵略者,尽情展示着强大的威慑力。矿山中储存的能源经由特殊金属管道提取灌注,全部流向那些炮口。一发发能源光炮,跟不要钱一样飞出。

    随意甚至来不及提醒祁祚一句完整的“小心”,第一个字刚脱出口,眼前就被爆炸开的能量余波遮蔽,满目白茫。

    城外,负责操控城墙炮口的一个驻军看着坠入漆黑裂谷的机甲,挑眉:“解决掉一个,还剩一个。”

    旁边的队友龇牙:“这个轻型机甲怎么这么难打中?速度好快。也不知道这批偷渡者是什么来历,到底有什么目的。都有这么先进的机甲技术了,还冒着生命危险来偷能源矿,你说他们怎么想的?”

    “这谁知道?说不定是那几个星盗团的人。行了,别分心,小心敌人还有援军。”

    “哈,他们肯定猜不到军团援军就在城内,通过传送站过来最多也就十分钟。据说是那位上校亲自带队,就凭这些偷渡客,一个都别想逃掉。”

    “快快快,那架轻型机甲停住了,快攻击!”

    “等等,他要干什么?!”

    祁祚驾驶着羲和悬停在空中,躲开一波攻击,侧眸看了一眼能源炮弹完全散去后空荡荡的后方。

    他好似被激怒,抬手,弯弓搭箭,七箭连发。

    火焰一样跃动的箭羽从他虚虚交叠的拇指和食指处凭空凝聚出现,弓满如圆月,灿金羽箭一连射出七支,每一支再次分化为两支,两支变四支,最后,竟如漫天金色的流星雨般遮天蔽日,呈燎原之势。

    城门早已关闭,城门外拉开防线的留守驻军被这一招的声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人面色凝重,调转炮筒,眼见城墙炮弹毫不停顿地一连穿过十几支箭矢,才轰然炸开,他不自觉心情轻松一些:“没事,应该是某种可以欺骗视觉的投影技术,里面只有他最开始射出的七支箭是真的。雷声大雨点小,就是看起来唬人而已。”

    旁边的驻军也笑:“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禁燃烟花,请我们看烟火表演?”

    长夜星域内能源矿资源丰富,为避免火灾爆炸等事件发生,大部分星球都禁止燃烧烟花,节日时表演性质的烟火表演也不允许。虽然可以在天幕上投影烟火视频,但是总让人觉得少了许多兴致,视频投影后来也就暂停了。

    二队刚才被领队点了五个人带走,剩下的人又分出一批去追击另外两架逃窜的偷渡者驾驶的机甲,留下的守城人员大部分是第一小队的人。闻言,一队的队长先是意会地笑笑,随后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在战场厮杀中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感知力在提醒着他,有什么关键的地方被他忽略掉了。

    忽然,他心中一动,零星的不寻常细节和通缉令中对偷渡机甲的描述串联成线,他想起其中某架可以长时间飞行,无法判断是中型还是轻型的机甲,脸色变化,惊声提醒:“不对,有诈!另一个单兵没死!准备——”

    “战斗”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透过自己所驾驶的机甲的眼睛,视觉同步地看到一道银色身影从深崖的漆黑边线跃出,下一秒,眼前银蓝光辉弧形迫近,如一道撕开夜幕的惊雷,劈开沿途的昏暗,也劈开了人造光源投下的冷冰冰的光。

    砰——!

    最先与摇光短兵相接的机甲被一剑劈得倒滑出几十米,撞上一截矿山才停下来。

    城墙依山而建,蜿蜒不平,离断崖边缘最窄的地方仅能容纳一架机甲通行。靠近城门的地方则变得宽敞许多,开辟出一个平台,平台处,也是锁链桥最密集的落点。

    摇光毕竟不是擅长远程战斗的轻型机甲,拉近距离,才能真正发挥出它的战力。但是那道天然的裂谷就是最好的护城屏障。对方坐拥地利,火力充足,必然不可能轻易放任她接近。所以随意在动作前就选好了目标落点。

    炮弹袭来时,她预判轨道,先一步发射一枚隐形飞弹和能源炮对撞,提前数秒引爆炮弹,同时驾驶摇光伪装出下坠的假象。爆炸的火光和随之而来的羲和射出的漫天箭雨让驻军目不暇接,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无暇追加攻击,随意则趁机在下坠的过程中开启光学隐身,悄悄展开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打开的光翼,稳住身形,滑翔着靠近崖壁。

    随意不敢小觑这些承载了军团驻军思维数据的对手,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作真实的军人看待。她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但是没关系,她要的就是在祁祚的配合下,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小段时间。

    裂谷再大,两岸之间最多也只有不超过千米的宽度,想要横渡登岸,对于摇光来说,十几秒的空隙时间,完全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