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大阅武在北苑外面举行,有几处场地,君臣都得骑马过去,后妃等人便继续在北苑里面待着,姚黄有孕在身也没去凑那个热闹。

    惠王爷倒是被永昌帝叫过去了,清晨一早出发,黄昏在永昌帝那边吃过席才回来。

    姚黄跟他打听今日的两场比试。

    上午比竞跑,二十个营分别派出五百人,一百人为一组同时绕着北苑跑圈,每隔一里地换个人接着跑,单组加起来一共要跑一百里地,按照抵达终点的顺序计分:排第一的都营计分二十,当了尾巴的都营只有一分,因为一共五组,最高分可得一百。

    下午比射箭,二十个营分别派出五百人比试步射、五百人比试骑射,每人一箭,射中靶心记一分,否则无分。若哪个营的一千个弓箭手都能做到箭无虚发,总分便可高达一千。

    赵璲:“竞跑京城东营以八十五分夺魁,两项射箭威远侯率领的凉州右都以四百零六分夺魁。”

    姚黄:“凉州右都一千个士兵射箭,四百零六人射中竟然就是最厉害的了?”

    赵璲:“嗯,军营士兵对武艺的考核不如武科举严格,能有四成一箭即中足以证明岑侯练兵有方。”

    姚黄:“东营都指挥使是镇国公,他与岑侯不愧是本朝最有威望的两位名将。”

    这两场全看士兵的体格与箭法,不需要指挥使排兵布阵。

    大阅武的第二天,上午比步战,下午比骑战,全是混战。

    场地选在北苑六里外的一片平原,二十个营分别派出三千五百个赤手空拳的步兵组成一小支军队,围绕插在平原中间的一百杆军旗排兵,待鼓声一响,各军同时出发,一个半时辰后结束,届时以各军手里的军旗计分,每旗计五分。

    永昌帝、康王、惠王、随行的文武大臣以及二十位都指挥使骑马聚于平原东侧的一处高地观战。

    比试尚未开始,南营这边,身穿副指挥使战甲的庆王远远地望向东边的高地。

    他知道父皇就在那里看着,这次他定要率领南营夺冠,让父皇看到他真正的本事。

    不过庆王还是吸取了教训的,率领南营一万小兵的岑钧让他做什么庆王就做什么,再没有试图争抢指挥权。

    鼓声一响,岑钧、庆王带着三千多兵同其他十九支步军一样朝着中间的军旗狂奔而去,然而离得近了,南营的士兵却故意放慢速度散在外围,等着别的营为了抢旗拳打脚踢时,南营默默地保存着实力。

    半个多时辰后,随着在中间辗转换手的军旗开始朝外移动,岑钧与庆王对个眼神,两人分别带一千多人朝着军旗最多的两个方向去了。

    以逸待劳的战术是好战术,但抢旗、守旗的时候也要真正地动手去打。

    碍于岑钧是将门虎子,庆王不争指挥之功,那么他必须在夺旗这头展现出他的英勇。

    长在皇宫里的庆王,骑射、刀枪都很擅长的庆王,唯独在贴身肉搏上经验不足,即便在宫里学武时也有伴读陪他切磋摔跤,可哪个伴读敢真的把一位皇子狠狠撂倒在地?

    伴读不敢,在场的各营小兵们也不敢,但他们谁都不认识庆王,甚至都不知道庆王参加了这次阅武,还以为庆王也在皇上身边观战呢。

    因此,穿着普通战甲的庆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普通小兵,最多是其他营的指挥或副指挥,都是可以打可以抢的!

    单打独斗还有胜算的庆王,刚刚抢过一杆军旗抱着就要往外跑的庆王,转身就迎来了一记铁拳,重重地砸在他心口。疼痛、震惊的功夫,军旗险些被人抢走,还是另一个南营的小兵挡在他前面,给了他反应的时间:“快走!”

    庆王继续往外冲,几个“敌兵”围过来,拿拳头打他肩膀、胸背都算正常的,居然还有人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一脚就把庆王给踹趴在地。

    小兵们眼中只有军旗,南营的小兵抢走军旗,其他营的小兵继续去追。

    军旗离得远了,灰头土脸的庆王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回望父皇所在的方向,对群战有了了解的庆王再度冲着一面军旗而去。

    第二次被不知谁的拳头打倒在地时,庆王嘴角溢出了血,“敌兵们”没有继续对他下狠手,继续夺旗去了。

    庆王摇摇晃晃地站直了,扫视一圈,发现岑钧身边的南营士兵们已经夺得了五杆军旗,军旗到手后,岑钧取下旗帜交给一人抱着,再将五根长杆分别折成两截,变成十根长棍,他与九个魁梧士兵一人一根,护在前方击退空手围过来的小兵们。

    小兵们忌惮武器,转头去抢别人。

    庆王看到机会,跑过去对岑钧道:“给我一根,我擅枪法!”

    岑钧看着这位鼻青脸肿的王爷,劝道:“拳脚无眼,王爷还是去守旗吧。”

    庆王不听,硬是从别人手里抢了一根断杆来。

    这时南营的士兵都聚到了一起,岑钧改成带着所有人马去抢有旗又人少的军营。

    庆王刚刚被打出了一身火,此时手里有了武器,谁拦他他就挥杆扫过去,正快意时,对面突然冒出个双臂鼓胀如塞了几个铁疙瘩的壮汉,猛地握住长杆另一头,一边蔑视地看着他,一边用力夺杆。

    只一下庆王就知道自己抢不过对方,可主动松手的话,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就在庆王苦苦挣扎之际,余光身影一闪,却是岑钧一个撑杆起跳,双脚重重踩在壮汉胸口,壮汉被踹倒后还贴着地面滑出去丈远,抬抬头,最终不甘心地原地躺着了。

    庆王钦佩道:“世子好身手!”

    岑钧:“……”

    论身手,他远不及当年的惠王。

    日近中天,上午的步战混战终于结束,南营一共夺得九杆军旗,计分四十五,排在第三。

    此次参战的小兵们可以去休息了,岑钧、庆王等指挥使们同去面圣。

    二十个营,一共四十人,打眼一瞧,庆王身上怎么使劲儿拍也拍不干净的脚印、灰土最多,因为挨了拳头而发肿的脸也最醒目。

    康王是真的惊到了,关心之词脱口而出:“三弟,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庆王:“……”

    注意到父皇与众文臣武将都朝他看来,庆王咬咬牙,克制着没有去瞪康王,暗道换成康王下场,可能军旗都摸不着就要被人打翻在地。

    “一点皮肉伤而已,大哥不必担心。”庆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康王这才退回父皇身后。

    永昌帝看眼老三,道:“朕素知你武艺过人,今日连你都浑身挂彩,可见我大齐百万普通士兵之勇。”

    庆王:“……是,儿臣亦为此深感欣慰。”

    永昌帝:“回去养伤吧,接下来的两场由南营原来的副指挥使上。”

    下午是马战,看起来精彩却也更危险,永昌帝只想让老三尝尝小兵的厉害再认清自己的斤两,可没打算让老三落马重伤。

    大阅武的第三天比的是山战,二十营分别出兵三千,提前领取五面军旗在山上守营,是出兵夺取别营的军旗还是坚守营地全凭各营的战术。

    山战持续了一整日,比完时每个士兵要么带伤,要么尽显疲色。

    夜幕降临,赵璲才回了云山堂。

    姚黄知道他回来后要先收拾,所以早早躺在后院的床上,等着惠王爷忙完了自己过来。

    “前三名算出来了?”

    待惠王爷躺到床上,姚黄问。

    赵璲:“嗯,凉州右都第一,冀州都营第二,京城东营第三。”

    姚黄:“看来还是边军兵力更强。”

    每遇战事,都是边军先打,边军扛不住了再由朝廷从四大营调兵前往增援。

    赵璲默认。

    姚黄靠到他怀里,摸了摸惠王爷的腰侧:“连着骑了三天的马,累不累?”

    靠腿驭马腿酸,惠王爷靠腰驭马,时间长了肯定也会腰酸。

    赵璲握住王妃的手:“还好,明日就不用出北苑了。”

    二十万大军再在此休整三日便会返程,之后帝驾也该回京了。

    连着在北苑住了三个月,姚黄也看够了北苑的那些景,而且行宫规矩多,远没有她在惠王府自在。

    九月二十,各地的一万兵马还未返程,永昌帝收到了狄献从凉州青峡县递来的折子,说再有半个月丰延渠便可竣工、开闸试水。

    永昌帝在小朝会上宣布了此事,群臣们纷纷表示贺喜。

    永昌帝扫眼三位王爷,看着康王道:“丰延渠关系到当地数万顷田地的灌溉,朕不便离京,唐王代朕走一趟吧,若试水成功,你带狄献一同进京,朕要重赏他。”

    第一次被父皇派外差还是这等又轻松又能为自己增光的外差,康王大喜,出列道:“儿臣领旨。”

    永昌帝提点道:“两百多里的新古渠道,你要每一处都亲自走过,仔细查验是否有偷工减料之处,试水时更要亲自盯着,免得哪里出了差错底下的官员畏罪瞒报。”

    康王郑重应下。

    庆王垂着眼,视线越过二哥的轮椅落在大哥的衣摆上,心里又酸又凉。

    康王不知道三弟的想法,也不在乎,次日动身前,他先跟父皇辞别,再分别去周皇后、母妃那里辞别。

    渠道都要修好了,贤妃对儿子的差事很放心,怕的是半路遇到刺客或是别的什么陷阱。

    “带了多少侍卫?”

    康王笑道:“父皇拨了我一百侍卫,母妃尽管放心。”

    贤妃料想柔妃、福成长公主那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便嘱咐儿子不要单独去赴沿路官员的酒席,遇到要卖身葬父的美貌孤女或是其他美人也不要沾惹,实在可怜给笔银子打发了就是。

    康王全都应下,如母妃所说,父皇立他的意思越来越明显,这个节骨眼,他绝不会大意犯错。

    作者有话说:

    咳咳,不想写刺杀那样的剧情,所以不用担心大蛋的安危啦

    第142章

    返京之前,姚黄推着惠王爷出了门,准备再去看看行宫外面的山水。

    刚怀四个月左右,小腹才微微隆起,姚黄几乎没什么异样感觉,别说推着惠王爷的轮椅散步似的慢走,让她跑她也跑得动,就怕惠王爷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吓”。

    秋阳正暖,带着一丝清爽微凉的风,姚黄边走边跟惠王爷聊天:“快一个月了,咱们府里的鹿园早就建好了吧?”

    惠王爷猎了一头毛发赤红漂亮的母鹿,说是可以带回去养着,姚黄很喜欢,却觉得一头鹿孤零零地连个伴都没有,于是趁在北苑游玩遇见永昌帝的时候,姚黄问永昌帝能不能从珍兽园的鹿园再赏她一头公鹿,坐拥天下的皇帝公爹自然痛痛快快地准了。

    接下来,惠王爷画下王府后花园的舆图,亲自挑出一片地方做鹿园,怎么改他都画好了,再派人送回王府让工匠们改建。

    赵璲点头。

    姚黄:“回头把我娘我外祖母还有两位舅母都叫过来,让她们都瞧瞧鹿长什么样。”

    珍兽园里养着的那些鹿啊象的,姚黄多逛几次就失了新鲜感,可随便一头带回京城,都是能让百姓们惊叹的奇珍异兽。

    赵璲还是点头。

    夫妻俩一说一听气氛正好,前面忽然出现了福成长公主的身影,一身华服满头珠翠,与长公主与生俱来的贵气相得益彰。

    姚黄笑着打招呼:“姑母要去探望三弟妹吗?”

    夫妻俩还没出东所,福成长公主来这边自然是为了亲女儿郑元贞。

    福成长公主点点头,目光在姚黄白里透红的脸蛋停留片刻,再看看轮椅上的侄子,问:“你们去哪?”

    姚黄朝行宫外面扬扬下巴:“去湖边逛逛。”

    福成长公主柔声嘱咐道:“注意别累到。”

    简单的两句寒暄,双方便擦肩而过了。

    走出一段距离,福成长公主回头,对面姚黄的背影瞧着依旧轻盈窈窕,走起路来也是正常步伐,不像自家女儿那般小心翼翼。

    羡慕到底还是爬上了福成长公主的眼角,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都没什么大出息,唯有女儿继承了她的美貌且才情过人,从小就是京城一众贵女中的翘楚,被皇帝舅舅宠如公主。

    福成长公主疼爱这个女儿,既希望女儿将来能贵为国母享受天底下第一份尊贵,也希望女儿健健康康的,一生无病也无灾。

    然而女儿这胎来得不是时候,先是庆王挨骂被禁足,又是康王、惠王通过镇国公府亲上加亲,种种迹象实在叫她们这边轻松不起来。心情差了,女儿吃不好睡不好,那边姚黄养得像朵富贵牡丹,女儿却日渐消瘦,她是亲娘瞧着只会心疼,柔妃、皇上大概会怀疑如此虚弱的母亲到底能不能生出个健康的孩子。

    思忖间,福成长公主已经来到了女儿女婿居住的松风堂。

    门房将消息报进去,庆王出来迎接岳母。

    他是大阅武第二日挨的打,养了几日后脸上的青紫痕迹都消了,只是眉眼间难掩郁气。

    想到庆王参加大阅武前的意气风发,再想到他退场后的狼狈情状以及康王那边的春风得意,福成长公主第一次生出了几分悔意,早知今日,她该把女儿嫁给康王的,虽然康王丑了些笨了些,至少老实听话,不会叫她操这么多心。

    奈何婚事早定,女儿也怀着庆王的骨肉,母女俩都没有退路。

    “我去陪元贞说说话,你自去休息吧。”

    福成长公主还算和气地道。

    庆王也对母女俩要聊的养胎等事没有兴趣,将岳母送到郑元贞身边就离开了。

    郑元贞靠在床头,消瘦的脸庞瞧着都没多少肉了。

    福成长公主才见过容光焕发的姚黄,面对这样的女儿,心里就跟挨了针扎一样疼。

    “明日就要返程了,你这样叫娘如何放心?”福成长公主怜惜地握住女儿同样清瘦的手。

    郑元贞垂着眼帘,不想说话。

    她平时常打交道的那些人,全都知道她与惠王有过口头婚约又因为惠王的腿废了改嫁庆王,都知道她选择庆王是为了将来能更进一步,只是碍着她与庆王的身份,那些人全都心照不宣罢了。

    结果呢,庆王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恐怕那些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吧?

    家里是庆王那张让她越来越不想见到的脸,外面是暗暗隐藏的冷嘲热讽,让郑元贞如何开怀?

    福成长公主很清楚女儿的心病,她靠近女儿,低声道:“别怕,明年夏天康王就笑不出来了。”

    郑元贞终于抬眸。

    福成长公主:“康王不放外差,咱们还找不到机会对付他,现在皇上派他去验收丰延渠,听起来就很简单的差事,对吧?那么等明年春夏要引水灌溉了,娘挑个时间安排人手去毁掉一段河渠,到时候折子报上来,皇上大怒,定会治康王一个督渠不力之罪,牵扯到千百亩田地几万人的口粮,康王的罪只会比庆王折损的一千府兵更重,届时康王受罚,便是庆王再起之机。”

    郑元贞心神一震,相比此事成功带来的好处,她更怕事情败露的后果:“毁渠,会不会酿成洪涝?若死伤太多,皇上彻查,查到是您做的……”

    福成长公主拍拍她的手:“放心,娘会叫人物色一段合适的渠道,黄河决堤才会引发洪涝,引水时毁掉一段渠只会淹没附近的田地,连百姓伤亡都不会有。这种由渠道决堤引起的水灾,罪责都会落到修渠人的手里,连康王都是牵连之罪,怎么查也查不到娘这边。”

    “至于当地百姓,修渠没花他们的银子,修渠前天干物燥的粮食欠收他们都活下来了,毁了一季庄稼绝闹不死人,且水退了还能补种一季庄稼,秋收时依然能填饱肚子,无需你牵挂他们。”

    这么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让郑元贞紧张不安的心慢慢恢复了平静。

    福成长公主:“外面的事娘会做得干干净净,你呢,赶紧放宽心,多吃些东西把身子养好,来年给皇上生个结结实实的小皇孙,那边康王才惹皇上动怒,你跟庆王就送他一桩喜事,他自然更喜欢你们。至于中间这半年,庆王只要在礼部老老实实当差就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郑元贞想了想,道:“可惠王跟康王的关系……”

    福成长公主:“一桩赐婚而已,皇上看重康王时自然希望康王将来能照顾好惠王,等皇上厌弃了康王,惠王自己都要跟康王保持距离,所谓的亲上加亲也就成了虚设,倒是你,正好可以趁着两边的孩子差不多大主动跟姚氏增加走动。”

    早三个月郑元贞都不会接受母亲的提议,自降身份去拉拢姚黄,可这三个月她实在吃够了心灰意冷的苦,与其让庆王错失储君之位让自己沦为笑柄,她宁可去亲近姚黄以增加庆王夺储的胜算。

    重新看到了希望,郑元贞的心情好了,胃口也随之而来,红着脸道:“娘,我好像有些饿了……”

    福成长公主忙叫丫鬟去备饭,顺便叮嘱女儿:“毁渠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非为了宽你的心,娘连你都不会说,你只当不知,庆王那里也不要透露。”

    郑元贞明白的。

    从京城来北苑行宫帝驾走了六日,如今返程也同样用了六日功夫。

    九月底,姚黄与惠王爷终于又回了自家的王府。

    才下车,姚黄就见到了跟着总管郭枢一起等在前面的廖郎中、李郎中。

    她疑惑地看向惠王爷。

    赵璲:“一路颠簸,先把个平安脉。”

    姚黄心想,怀孕的是她,惠王爷操的心却比她多了一大箩筐。

    稍顷,在惠王爷的旁观下,两位郎中分别为王妃号了一次脉,号完都笑了,道王妃脉象稳健有力。

    惠王爷一人给了一份赏钱。

    郎中们走后,姚黄轻轻敲了下惠王爷多思的脑顶,自去后院沐浴。

    脉象稳归脉象稳,坐了一路马车连住几晚营帐还是辛苦的,洗过澡姚黄就舒舒服服地靠到了次间的暖榻上,一头长发全都拨到身前,让透进窗户的暖阳照得彻彻底底。

    赵璲过来时,就见王妃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惬意地闭着眼睛。

    瞥他一眼,王妃又闭上了。

    赵璲便将自己撑到榻上,缓慢却稳稳地挪到了王妃身边。

    这时,姚黄才靠到他怀里,摸摸惠王爷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问:“也没干透呢,早早束起来不会不舒服吗?”

    赵璲:“还好。”

    姚黄笑笑,绕到惠王爷身后跪坐着,抽走他定发的白玉簪,再拿起放在旁边的象牙梳帮他通发。

    赵璲怕累着王妃的胳膊:“我自己来?”

    姚黄想了想,道:“好啊。”

    她把梳子塞到惠王爷手中,坐在旁边等着看他怎么梳。

    赵璲:“……”

    他握着梳子的手忽然就抬不起来了。

    姚黄一眼就知道他在矜持什么,而她最喜欢看惠王爷这副矜持的模样。

    跪坐到惠王爷的腿上,姚黄环住惠王爷的脖子,一点一点地靠近。

    赵璲呼吸微紧,想阻止王妃又怕自己会错了意,只好垂眸,直到王妃的唇瓣真的压了上来。

    惠王爷克制地按住王妃的肩膀,头往后退,低声道:“现在不合适。”

    气血浮涌,有惊动胎气的危险。

    王妃羞红了脸颊,瞪他一眼,小声哼道:“三个多月了,王爷倒是有法子快活,我想亲一下都不行吗?”

    赵璲:“……”

    姚黄感受到了,故意左右扭动起来。

    赵璲立即将人按到怀里,等王妃老实了,才抬起她的下巴。

    六日未能同眠,惠王爷也很想他的王妃。

    第143章

    又亲又抱的,赵璲被怀里的王妃弄得很难受。

    姚黄也难受,她的自制力还没有惠王爷那么强,羞于出口,她额头抵着惠王爷的肩膀,悄悄地转着,想着把惠王爷逼急了,让他先动手。

    赵璲就仿佛又被王妃塞了一手的烟花,夫妻俩都想看烟花爆出绚丽的火光,但王妃年纪小可以冲动任性,他不能纵着她。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地会伤到王妃跟孩子的可能,赵璲都不会去做。

    “好了,别闹。”赵璲一手抱着王妃,一手探过去托住王妃,阻隔了王妃继续朝他身上使坏。

    虽然说话很大胆但自认脸皮很薄的王妃恼羞成怒,抬头咬上惠王爷的耳垂。

    赵璲竟盼着王妃再咬重些,最好能疼得他忘了王妃方才那些故意折磨他的小动作。

    咬完了,姚黄在惠王爷耳边撂下一句狠话:“有本事生完了王爷也别碰我。”

    哼一声,姚黄推开惠王爷揽着她的手,红着脸下了榻,一个人去了内室。

    当内室的门帘落下,赵璲才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微凉,那是……

    一刻钟后,惠王爷束好已经全干的头发,坐到三轮轮椅上,自己推着出了屋。

    候在外面的几个大丫鬟见了,有些犹豫,可是看着惠王爷熟练推动细木推轮的双手,她们实在没有勇气提议去前面喊青霭或飞泉公公过来接王爷。

    赵璲自己来了前院,无视青霭、飞泉眼中的惊讶,一路进了内室。

    他在前院的内室设了两排扶栏。

    憋了一身火气的惠王爷将自己撑到扶栏上,一直坚持到汗如雨下双臂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才沿着扶栏来到里面的床上,仰面倒了上去。

    都这么累了,随着王妃潮红的脸颊、欲语还休的邀请眼神浮现脑海,那团火竟然又烧了起来。

    入夜之后,尽管这大半日王妃都没有搭理他,惠王爷还是从后面抱了上去。

    姚黄只当不懂,故意岔开原本并拢的腿,右腿膝盖朝前顶去。

    赵璲:“……”

    沉默片刻,他将王妃的右腿拉了回来。

    姚黄刚想拧着他的力道,惠王爷在她耳边道:“别闹。”

    姚黄:“……王爷就顾着自己。”

    惠王爷闭着眼睛道:“等你生完,我顾你一整晚。”

    姚黄:“……”

    在家休息一日,十月初一惠王爷就去宫里当差了。

    姚黄睡了一个懒觉,醒来吃过早饭不久,昨日收到她消息的母亲便迫不及待地坐着去年才置办的骡车赶了过来。因为惠王爷送了姚麟一匹良驹,姚麟原来骑的那头骡子正好拿来套车。

    罗金花自己生过两个孩子,兄妹俩都怀得顺顺当当基本没耽误她什么事,所以她对女儿怀孕这事也没有太多忧虑,下了马车见女儿气色还是跟之前一样好,身边还有周皇后安排的金嬷嬷,罗金花就更只顾着高兴了。

    娘俩先进屋说话。

    得知王爷女婿没有纳通房的打算,宫里的帝后也没有干涉过小两口的私事,罗金花感慨道:“我家姚姚确实有福气。”

    姚黄:“那也是我自己赚来的,因为我讨人喜欢,王爷、皇上、皇后才会都对我好。”

    至于对她不好的杜贵妃,那是杜贵妃的问题。

    罗金花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你最厉害了,给自己赚了一身福气不说,还替你的傻哥哥赚了一份,竟能娶个国公府的贵女当媳妇。”

    姚黄不敢跟哥哥抢功:“那是哥哥自己赚的福,他不去抢赤狐,皇上也不会赐婚给他。”

    罗金花取出她揣在怀里的赐婚圣旨,到现在还跟做梦一样,让女儿好好给她讲讲来龙去脉。

    姚黄没提永昌帝看似夸哥哥实则敲打康王、镇国公府两公子的话,只推测说皇上希望康王、惠王亲上加亲,能让母亲踏踏实实地筹备兄嫂的婚事就够了。

    罗金花从女儿这边感受到了浓浓的底气,宫里的贵人们她见不着,女儿又是个机灵的,女儿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

    姚黄:“哥哥说他回京后会请李家二公子吃席,请了吗?”

    罗金花:“请了,不光二公子,世子爷也去了,点了一桌好菜,吓得你哥哥喝酒喝得都不踏实,悄悄跟伙计商量先欠账第二日再把银子送过去,结果伙计告诉他,世子爷一去就先付了银子,把你哥哥感动得,陪着两位公子一直喝到一更天,还是人家给送回来的,真是丢人,幸好两位公子都挺和气,瞧着也没有嫌弃咱们家的意思。”

    姚黄:“……”

    聊完这个,罗金花又开始夸永昌帝了,因为是永昌帝赐的婚,礼部那边派来了官员操持两家合八字换庚帖这些事,姚家与镇国公府只要配合就行了,当然,将来各家的婚宴宴请就是他们自己筹办了,礼部只管主持婚仪。

    姚黄:“聘礼……”

    女方到底是镇国公府的贵女,姚家的聘礼不能太寒酸了吧?

    罗金花:“这个不用你操心,咱们家有六百多两银子呢,我都想好了,准备两百两聘金、三百两的聘礼,剩下一百多两再加上接下来你爹你哥的俸禄都留着办酒席,有的剩就攒着,婚后再把长寿巷的房子租出去,你爹你哥继续赚俸禄,虽不能保证你嫂子锦衣玉食,鱼啊肉的还是吃得起的。”

    姚黄惊讶道:“六百多两?”

    罗金花叹道:“正月你回门,王爷怕我们破费就送了两百两,你出嫁时皇上赏的一千两酒席银子还有快两百两的剩头,你哥猎到赤狐拿回家七十两,再加上以前的存底以及你爹你哥一直在领俸禄……”

    沾了女儿女婿的光,罗金花还以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可以过上富太太的日子,没想到天降高门儿媳妇,聘礼、婚宴加起来就得把现有的家底都得添进去。

    不能委屈儿媳妇,罗金花能给的都给,却不打算打肿脸硬撑胖子,更不会要女儿再掏银子贴补自家。

    至于儿媳妇的嫁妆,她愿意怎么花怎么花,罗金花跟丈夫都不会惦记。

    姚麟与李扶危的婚期最终定在了明年五月。

    不过十月初八姚黄跟惠王爷就吃了一顿喜酒:庆王府迎侧妃的喜宴。

    本来是定在九月的,但那时候庆王人在北苑,就推迟到了十月的吉日。

    王爷侧妃的身份可比普通妾室高多了,由礼部操持婚仪,不过妾毕竟是妾,两位侧妃同时进的门,没有女客们去新房观礼之说。

    赴席之前,姚黄好奇地问惠王爷:“同时进门,今晚新郎在哪边?”

    赵璲:“……不知。”

    姚黄:“大殿下迎侧妃的时候,王爷没去喝喜酒?”

    赵璲:“喝了,但我不曾好奇这些。”

    姚黄听了,轻声哼道:“对,王爷是正经人,就我整日胡思乱想些不正经的。”

    惠王爷只好握住王妃的手,表示他并不介意王妃偶尔的不正经。

    到了庆王府,夫妻俩就分开了。

    姚黄、陈萤都与庆王府的女主人郑元贞同席。

    姚黄还以为郑元贞会因为庆王迎侧妃的事坏了心情,没想到多日不见,郑元贞脸上竟然比在北苑的时候圆润了些,气色也不错,并非用胭脂水粉打扮出来的。

    转瞬姚黄就想到了福成长公主以及宫里的周皇后、杜贵妃等人,这些人生来富贵,嫁的男人也都是贵人,高门贵女们从小就习惯了男人们的三妻四妾,所以轮到自己的夫君纳妾时也更容易接受?

    换成长寿巷那些因为家境普通反而更习惯一夫一妻的寻常百姓,哪个男人敢在外面厮混,回家都要挨一顿埋怨或痛骂,换成自家母亲那样的,父亲敢乱来,母亲能抄起棍子打父亲一顿,打完再收拾东西回娘家过去。

    吃完席,姚黄出去跟惠王爷会合时,看到了堂屋里身穿大红喜袍的新郎官庆王。

    庆王还在被人灌酒,喝得醉醺醺的,而惠王爷是无意继续陪酒,提前走的。

    同陈萤道别后,姚黄陪着惠王爷上了马车。

    因为惠王爷不想她再弯腰,让青霭固定好轮椅再下的车。

    “羡慕吗?”姚黄坐到惠王爷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问。

    赵璲摇头。

    王妃嘟嘴:“你不羡慕,怎么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赵璲:“……刚从那边出来,你只能是那一个意思。”

    王妃眨了眨眼睛:“哪个意思?”

    赵璲垂眸:“侧妃。”

    姚黄凑过去,让垂着睫毛的惠王爷也能看到她的脸,笑道:“我没问侧妃啊,我问的是王爷羡慕不羡慕今晚三殿下可以做新郎。”

    赵璲:“……”

    他将顽劣的王妃按进怀里,迫使王妃无法再看他。

    王妃却一点点挤了上来,先咬了咬他的耳垂,再对着他的耳窝道:“我才不管王爷羡慕不羡慕,我只知道,哪天王爷若是变成三殿下那样的,我就再也不跟王爷好了。”

    惠王爷便也咬了咬王妃的耳垂:“不会变。”

    在两个弟弟要么搂着新进门的侧妃厮混要么被有孕的王妃“折磨”时,远在凉州青峡县的康王刚刚结束持续一日的奔波,正一个人坐在县衙的客房泡脚。

    青峡县离京城有两千里地,为了不耽误渠道验收与试水,康王带着侍卫们一路快马加鞭每日奔波近两百里,终于在昨日抵达,然后今日一早,康王就让狄献带他去巡视渠道了。

    这只是第一天,明后两天还要继续巡查。

    但亲眼看到那一条条厚实坚固的渠道,看到渠道两侧依旧贫瘠只待明年开春引水灌溉的广袤田地,看到那些面黄肌瘦却对明年充满期待的本地百姓,康王真正感受到了三月里狄献在父皇面前慷慨陈词时的壮志豪情,也理解了父皇果断同意拨款修渠时的爱民之心。

    所以,他定会做好验收的这最后一步。

    第144章

    十月初十,惠王爷休沐,上午一直在陪王妃,到了午后王妃歇晌时,他悄悄带着青霭与侍卫出了门。

    小腹渐渐显怀,姚黄也越来越贪睡,这个晌就歇了一个时辰,迷迷糊糊中感觉惠王爷在动,姚黄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惠王爷坐在旁边,穿着一套白绫中衣。

    上等的贡品绫罗通身都泛着珍珠似的莹光,衬得惠王爷的脸也如美玉一般。

    姚黄懒懒地盯着惠王爷瞧了一会儿,才问:“今日王爷怎么也睡到这个时候了?”

    惠王爷并不是贪睡之人,大多时候都是陪她躺下,过了两三刻钟就离开了,就在前院待着,等她睡醒打扮好了再过来。

    赵璲没有解释,问王妃:“再躺会儿还是现在起来?”

    姚黄要起来了,趁现在还有日头去花园里逛逛,天越来越冷白日也越来越短,姚黄很珍惜能晒到日头的好天气。

    赵璲伸出左手托住王妃的肩膀,助她起身。

    姚黄笑:“还没到坐起来都艰难的时候。”

    惠王爷垂下眼帘。

    姚黄坐正了,随手去掀被子,这一动便感觉手上有些不对劲儿,低头一瞧,就见她左手的食指上多了一枚金嵌宝石的戒指,明亮闪耀纯净的黄宝石,比永昌帝赏赐她的那四枚竟然还要大上一些!

    姚黄看傻了眼,将手举到面前,看看宝石再看看还垂着眼坐在旁边的惠王爷,姚黄激动得扑了过去。

    赵璲及时伸手抱稳王妃!

    姚黄太高兴了,也太喜欢这枚黄宝石戒指:“王爷何时买的?”

    赵璲按着她坐稳,解释道:“上次派人知会郭枢改建鹿园时顺便让他留意京城各大首饰铺是否有这个质地的宝石卖,物色到宝石后还要让首饰铺改成跟那四枚相似款式的戒指,便一直耽误到前几日才做好,今日我才得空去取。”

    姚黄:“王爷早说啊,你没空我有空!”

    赵璲:“……”

    姚黄直接赤着脚下了地,从首饰橱里取出她时不时就拿出来把玩的四枚宝石戒指,一口气都戴在了左手上,再坐到床边看得目不转睛。

    赵璲挪到她一侧,先拿过王妃的袜子,再示意王妃坐上来,他帮王妃穿袜。

    姚黄抽空瞄他一眼,故意躲开了惠王爷套过来的袜子。

    赵璲一把握住王妃的脚。

    姚黄爬跪到惠王爷背后,沿着他的侧颈亲了起来,一直亲到惠王爷闭着眼睛后仰,亲上他的喉结。

    当王妃的手要探进他的中衣领口,赵璲捂住了那只手,哑声道:“别闹。”

    姚黄蹭了蹭他的脸,对着惠王爷的耳窝道:“我都打听过了,中间这几个月偶尔睡一次也无妨。”

    不光是满意惠王爷送她的宝石戒指,姚黄确实也馋了。

    惠王爷太贪的时候她招架不住,如今一口气素了好几个月,越是不该惦记,反而越叫人惦记。

    赵璲沉默。

    他不信王妃会跟府里的两位郎中打听,那么她能问的只有岳母或金嬷嬷。

    长辈们的话或许有道理,但赵璲更信自己看过的医书,女子有孕后宜心平气和,大悲大喜大惊大怒都容易引乱胎气。

    王妃看到宝石只会眼眸发亮,那个时候的王妃会全身发热哭叫不休。

    “躺好。”

    当王妃的手再度变得不安分,惠王爷无奈道。

    姚黄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弄得红透了脸,惠王爷也真是的,动心了直接转过来抱她好了,还非要一本正经地安排一下。

    她羞羞地躺了下去,背朝惠王爷。

    赵璲将她转了过来。

    姚黄闭着眼睛,环住惠王爷的脖子,慢慢又变成了抓他的头发。

    才哼了几声,惠王爷就坐起来了,拉起被子一直盖到王妃的脑顶。

    姚黄:“……”

    她拉下被子,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惠王爷都坐到床边了,背对她道:“我先回前院,你收拾好了过来找我。”

    说完便撑到轮椅上,放下帷帐挡住了王妃的视线。

    姚黄真要生气,大可以拦到惠王爷的轮椅前把他抓回来继续,毕竟他把轮椅推得再快都不如王妃的脚快。

    可姚黄又哪里舍得为这个恼他?

    她只是偶尔才馋一下,惠王爷大概每个晚上躺到她身边的时候都要馋一馋吧?

    明明比她更想,却宁可憋着。

    十月十九,康王通过四百里加急递来了折子,折子里说,他用三天的时间验查了丰延渠的每一条主渠与分渠道,全渠坚固结实,之后开闸引水试灌溉又持续了三日,无一处渠道破损漏水,无一处分渠水流受阻,有些细小瑕疵狄献与当地百姓也及时处理了,可见官民一心都盼着明年的灌溉与丰收。

    永昌帝龙颜大悦,发出旨意,让康王、狄献同时回京领赏。

    这等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喜事,傍晚赵璲回到王府,也跟王妃讲了讲。

    姚黄笑道:“王爷不稀罕在父皇那里邀功,那我给这事分下功劳吧,没有狄献父子就没有今日的丰延新渠,狄献父子俩居头等功。但是呢,没有王爷举荐狄献不知何时才能实现他的抱负,新渠附近的百姓就要继续受苦挨饿,所以王爷同居头等功。”

    赵璲默默地听着,他只是想让王妃高兴,并不是要来王妃这里讨夸。

    王妃还在继续:“可光有王爷举荐也不行啊,还得父皇英明愿意采纳此谏,舍得从国库里掏银子去建渠,所以父皇跟你们同居头等功。”

    包括那些领着微薄的工钱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服劳役修建渠道的百姓,也都有一份功劳。

    赵璲笑了,以汤代酒敬向将功劳论得十分公允的王妃。

    王妃有孕,茶也不宜再饮,幸好桌子上有孔师傅、高娘子准备的两道补汤。

    眼瞅着康王就要回来挨夸了,庆王很不是滋味,回到王府本想跟郑元贞埋怨父皇处事不公,见郑元贞胃口还不错,再瞅瞅郑元贞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脸蛋,庆王怕坏了她的心情与胃口,只好藏住这话。

    因为郑元贞有孕,饭后庆王去了通房韦氏那里。

    新娶的两位侧妃都是美人,也都是官家小姐,素来重规矩,而且是刚进府的,庆王跟她们还不算熟悉,冒然跟她们抱怨父皇,两位侧妃肯定害怕得不敢搭言,甚至学郑元贞那样反过来劝他对父皇要敬重,庆王不就成了自讨没趣?

    韦氏就不一样了,是个低贱的宫女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只知道把他当成天。

    亲热之后,庆王一边搂着韦氏一边吐出心中的郁气:“父皇若是让大哥修渠,大哥修得好领功我还服他,可人家狄献都把渠修好了,他只是过去验收就白得一份功劳,摆明了是父皇偏心,故意把难的差事给我,我办成了还要挑我的错,大哥那边就给他简单的。”

    韦氏蹙眉:“是啊,皇上好偏心,王爷文武双全容貌俊朗,明明哪里都比大殿下强。”

    庆王板着脸,正是因为哪里都胜过大哥,他才无法甘心。

    韦氏看看他,问:“王爷可有什么好办法扭转局面?”

    庆王没有,回京后父皇依然让他在礼部当差,礼部能干什么?

    韦氏:“王爷这边难立功,大殿下那里若犯下大错,照样也能显出王爷比他好啊。”

    庆王苦笑:“大哥别的长处没有,唯独办差一板一眼,户部的账本他都不会算差一个数。”

    韦氏:“大殿下身边那些人呢?他的党羽犯错,也可以按在他头上嘛。”

    庆王:“难,镇国公府一门名将,父皇颇为看重,他的两个侧妃娘家都是书香门第,纵使有些问题也都无足轻重,真有能拿来利用的,我早用了。”

    韦氏转转眼睛,悄声道:“那就从大殿下刚验收好的渠道下手?偷偷掘个窟窿……”

    庆王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厉声道:“好毒的妇人,这种灭良心的事你也敢想!”

    韦氏连忙跪到地下赔罪,左右手连着打自己耳光。

    庆王拂袖而去,次日一早就命人将韦氏带走处置了,他只是喜欢美人,可不敢在身边放这么一条毒蛇。

    不过,韦氏的毒计勾得庆王有些心动,一个人拿不定主意,便去探望他的外祖父吏部尚书沈世彦。

    吏部尚书官大事也多,六十多岁的沈世彦难得休沐,上午陪陪孙辈,陪完了正要靠在摇椅上晒日头,听说庆王来了,沈世彦眉头一皱。

    稍顷,祖孙俩在书房碰了面。

    庆王吞吞吐吐超级小声地说了韦氏之计。

    沈世彦脸都白了,指着书房上面的横梁道:“王爷要行此险招,老夫今晚就带着全家几十口悬梁自尽,免得明年王爷出事老夫还要被拉到午门前斩首,当众丢人。”

    庆王:“……真有那么严重?”

    沈世彦:“因为现如今盼着大殿下出丑的只有您!大殿下的差事顺顺利利还好,一旦出事,皇上第一个怀疑的也是您!渠道是那么好毁的吗,小毁,前面一断水,检查决口很容易就能查出是人为损坏,大毁就得跟黄河决堤一样的程度才能冲毁决口销毁证据,王爷想想,您在荆州损兵一千皇上都大动肝火,您若敢毁渠致使数万百姓遭灾,皇上就是查不到证据,也会找别的罪名严惩你!”

    庆王冒出了一身冷汗。

    沈世彦朝他摆摆手:“王爷冷静下来赶紧走吧,以后也不要再过来了,老夫活到这把岁数不容易,不想晚年再落个罪名。”

    他盼着亲外孙能更进一步,然明君在位,外孙唯有展现才华立功这一条正道可走。

    康王也无大才,但康王端正稳重可为守成之君,外孙……

    沈世彦懒得再提。

    第145章

    十月下旬已经算是入冬了,京城这边连续刮起了能撼动树枝的狂风,日头躲在云层里,天光黯淡。

    王府的内室烧着地龙,夏日用来放冰的冰鉴重新端了出来,里面装了半鉴的水,以防屋中过于干燥。

    姚黄一觉睡到了天亮。

    阿吉几个大丫鬟进来伺候,由阿吉转达天黑王爷出门前的嘱咐:“王爷说了,今日风大,让王妃别再去逛园子了。”

    而姚黄不用出门,坐在床上都能听见窗外的寒风呼啸。

    这种恶劣的天气,惠王爷就是在后花园藏了一箱金元宝姚黄都懒得亲自去找,最多把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外加金宝派出去。

    外面冷,姚黄叫来金嬷嬷、柳嬷嬷、曹公公陪她打牌,阿吉四个大丫鬟都太熟悉了,能聊的也就是那些事,不如三个加起来一百五十多岁的公公嬷嬷经历得多,姚黄随便挑个话题,三人轮着讲一讲都能凑一箩筐,而且三人月钱丰厚,姚黄赢他们一二钱银子也不用担心三老会心疼。

    坐累了姚黄就在内室与堂屋中间走几圈,没有门槛,谁也不用担心她绊脚。

    皇宫,惠王爷下了早朝后来开工部逢一、逢五早上必有的晨议。

    将近年底,大大小小的京官地方官们都要进行岁考,各部各司也要把今年办的差事总结一份呈递给皇上阅览,所以从现在开始到腊月,官员们会越来越忙。

    惠王爷没有俸禄、官职升迁调动的压力,加上人又年轻,无论气色还是精神都是工部最好的那个。

    青霭将惠王爷推到尚书严纶旁边的位置,神色恭敬地退下。

    其他官员陆续到来,严纶来得比较迟,手里拿着一摞卷宗,来到他的座位前,严纶刚要朝惠王爷点头致意,鼻子忽然一痒,连忙转过去打了一个超级响的喷嚏,还是连打三个。

    打完了,老尚书从袖口摸出帕子拧拧鼻子,再把帕子收进袖口,面带愧色地转了过来:“年纪大了,入冬后总要染上几回风寒,让诸位见笑了。”

    底下的官员们都笑笑,表示理解。

    惠王爷看着严纶泛红的鼻子,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两刻多钟的晨议,除了严纶鼻音越来越重,另有两个官员也会间歇地咳嗽两声。

    回到自己的公房,赵璲吩咐飞泉:“叫膳房煮一锅姜汤,煮好了马上给我、严尚书、李玉、高志分别送一碗,午饭时所有人都盛一碗御寒。”

    飞泉立即去了。

    赵璲想到朝会时左相也咳嗽了两声,提笔给父皇写了一封请安折子,委婉提醒父皇与诸位大臣议事时注意防范。

    主要是他都关照工部一众官员了,父皇那里不提醒一声,万一消息传过去,父皇可能会多心。

    御书房,永昌帝翻开老二的折子时,左相正低头在他对面回话,站的位置确实比平时远,可见也怕过了病气给他。

    左相走后,永昌帝让汪公公开窗透气。

    汪公公先用镇纸压住皇上书桌上的折子,再去开窗,猛地一股风灌进来,直扑得汪公公闭上眼睛,坐在书桌这边的永昌帝也一阵透心凉。

    风大,换气换得也快,汪公公快速关了窗。

    永昌帝再看老二的折子,提笔批复:年年入冬臣子都会轮着染次风寒,往年怎么没见你惦记朕?

    小太监顶着寒风将折子送回惠王爷面前。

    父皇问话,赵璲只得如实回答:早年儿臣不畏风寒轻症,故不将旁人的风寒放在心上。如今王妃有孕,儿臣怕带回病气给她,但凡身边官员有个咳嗽喷嚏儿臣都要心惊。儿臣既知该做慈父,也合该做个孝子,稍稍弥补少时之不足。

    等在外面的小太监再把折子送回御书房。

    永昌帝看完儿子的话,笑了笑。

    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年少时为课业、玩心所缠,哪里懂先皇的辛苦,等先皇病逝,他马上接手江山社稷,忙里偷闲时宠幸妃嫔权当消遣,妃嫔们生了皇子皇女他也是闲了才抱一抱考一下功课,大多时候都是交给妃嫔与文武先生。

    所以,他年少时不知孝,中年时不知慈,老年遭遇心仪的储君人选战场重伤,才终于冒出些慈父之心。

    老二比他强,既有时间陪着媳妇生孩子,也有机会孝敬上面的老子。

    感慨归感慨,永昌帝并不后悔,没有他三十年来的励精图治,哪有孩子们此时的安稳。

    因为席卷工部甚至整个朝堂官员的这场风寒,赵璲一连数日都没有陪王妃用饭或是过夜,回来时就在院子里见见,他坐在游廊里面,让王妃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站在游廊外面,王妃抱怨他过于谨慎,赵璲宁可挨瞪也要王妃不被一丝病气所染。

    大抵是因为惠王爷有自己的公房,平时也少与官员们打交道,他并没有被风寒所侵,永昌帝却发了一场热。

    傍晚烧起来的,永昌帝不许汪公公惊动旁人,只招了一位御医过来,再把周皇后请了来。

    御医开了药方,御膳房送来汤药后,周皇后一勺一勺地喂永昌帝。

    永昌帝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看着坐在床边的皇后,自嘲道:“老二听别人咳嗽,都怕自己沾了病气再带给他媳妇,朕都病倒了,还要召你过来伺候朕,可见论疼媳妇,朕不如老二。”

    周皇后笑道:“姚姚怀着身孕呢,惠王当然会紧张,若我有孕在身,今晚皇上也绝不会叫我。”

    永昌帝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周皇后明白他指的是孩子的事,摇摇头,温温柔柔地继续喂他喝药。

    喂完了,永昌帝示意周皇后躺到床里头,叹道:“老二说他以前不怕风寒,别说他才二十多岁,朕四十多岁时也不把风寒看在眼里,不过一过五十,朕这胆子明显变得越来越小了。”

    怕一场风寒就将他撂倒,怕哪一天也跟一些五六十岁的臣子似的突然就中风了。

    所以,年纪越大,无需臣子们再劝,他自己都知道要趁早把储君定下,免得英明一世,临走了给社稷留下祸患。

    周皇后靠到他怀里,轻抚着他的胸膛道:“风寒而已,宫里那么多御医呢,皇上别想太多,早点睡吧,夜里发发汗,明早就好了。”

    永昌帝点点头,与周皇后抱了一会儿就睡沉了。

    周皇后不敢睡得太沉,隔一会儿就检查一下永昌帝的情况,半夜永昌帝终于发了汗,滚烫的额头渐渐恢复温热,周皇后悬了许久的心才落了回去。

    天亮了,永昌帝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周皇后笑道:“皇上龙体康健如初,是皇上自己的福气,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没有缠绵病榻,永昌帝也很高兴,吃过早饭后让周皇后快去休息,他继续去理政。

    十一月中旬,康王带着狄献进了京。

    大冬天的连续赶了二十来日的路,得亏康王平时坚持练武、狄献修渠半年风吹日晒练出了好身板,不然两人怎么也得病一个。

    永昌帝让狄献先在官舍休整,后日朝会时直接进宫听赏,康王身份不一样,一回来就能进宫面圣。

    御书房,永昌帝仔细打量阔别了两个月的长子,发现老大黑了瘦了,眼里却格外有神,讲起在青峡县见到的荒地与百姓,老大的眼睛与声音都是怜惜的,讲起修好的渠道,老大便有种他也要靠新渠过上好日子的朴实喜悦。

    永昌帝欣慰,也有些愧疚,委婉提点道:“你看,父皇知道你擅长做什么,这次的差事你办得就很好,像狩猎争先那种事,你跟那些文官们一样看个热闹,父皇也不会轻视你,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真正的文武双全之人,能把自己具备的才干施展到极致便很不错了。”

    康王受教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会做好每一件份内之事。”

    永昌帝看着老大依然神采奕奕的细长眼睛,叫他去给贤妃请安了。

    贤妃见到儿子,先关心儿子在凉州的差事,再询问永昌帝都跟儿子说了什么。

    康王第一次被父皇夸了那么长长一段话,又高兴又克制地学了一遍。

    贤妃笑着听完,笑着让儿子回府休息,然而儿子一走,贤妃的笑容就消失了。

    知道老大擅长什么,所以让儿子去办个老老实实巡查渠道的力气差?

    单单让老大狩猎不用争先,还是别的方面也不用争?

    十一月十八,永昌帝再开朝会。

    寒风凛凛,大殿外一片冰冷,待到可以进殿了,殿内也只有一排排灯盏,并无地龙。

    先议各部要事,待朝臣们要禀的都禀完了,永昌帝才宣狄献进殿。

    今年三月的闻喜宴上,殿内的文臣们几乎都见过新科进士狄献,也记得狄献在皇上面前论渠的意气风发,此时回头一瞧,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还算白净的进士郎竟然变成了个肤色麦黄、身形挺拔结实的……庄家汉或劳工模样。

    “微臣狄献,叩见吾皇万岁!”

    跪在大殿中央,昔日的进士郎只剩声音清朗铿锵依旧。

    永昌帝叫他免礼,走下御台,围着狄献转了一圈,捏捏狄献的肩膀,笑道:“无需多说,朕只看你今日站在殿上的样子,就能看到你在渠道亲自督工长达半年的辛勤身影。”

    狄献:“承蒙皇上委以重任,微臣不敢不尽心。”

    君臣一番夸赞与谦让之后,永昌帝赏了狄献白银千两,赏在丰延渠渠首为狄献父子立碑记传,让狄献暂回青峡继续担任知县,三年任满后再予以破格提拔。

    狄献与众官员都能理解,毕竟今年只是修好了渠,接下来两年狄献真把那四万顷荒田灌溉成良田,真让当地百姓转贫为康,才算落实了他这一大政绩。

    赏完狄献,永昌帝走上御台坐回龙椅,再赏康王验收之功。

    康王恭恭敬敬地谢恩。

    这时,永昌帝看向工部尚书严纶,道:“古人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狄献之父狄雍生不逢时,有才却未能施展其才,如今狄献能一展父子两代抱负,靠的是严纶的举荐。朕治理天下,需要狄献父子这样的大才,也需要能给朝廷举荐这等大才的贤臣伯乐,所以,今日朕也要赏严纶一份荐才之功……”

    “皇上厚爱,老臣受之有愧啊!”

    正被众臣羡慕的严纶突然快步走到大殿中央,扑通跪下了。

    赵璲微微握紧左手,抬眸看向龙椅之上。

    永昌帝疑惑地看着严纶:“严卿此话何意?”

    严纶拿袖子抹去眼角惭愧的眼泪,再泪眼朦胧地望向康王……身后被挡住大半的轮椅,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道:“老臣整日忙于各种工事,哪里能记住几年前一个小小的青峡知县,狄献此人,实乃惠王殿下托老臣举荐给皇上的啊!”

    作者有话说:

    严尚书:是他,是他非要老臣干的这冒名顶替之事

    ps: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的古人是韩愈哈,

    第146章

    随着严纶的话音落下,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都望向了排在文官前面的三位亲王那里,然而因为惠王坐在轮椅上,也就前排一些官员能够看见惠王的侧脸或后脑,更后面的官员连轮椅都瞧不见。

    真正感受到这些视线的,是站在轮椅两侧的康王与庆王。

    庆王光震惊了,震惊狄献竟然是二哥举荐的人才,震惊修渠一事二哥也立了功劳!

    康王也惊了一会儿,但作为一个才领了渠道验收之功的人,康王难免想了更多。

    他能立下这份功劳,是因为狄献先修好了渠道,而狄献能崭露头角,居然是二弟之功?

    那么,他与二弟谁的功劳更大?

    根本不用多想,康王便得出了结论:他的验收只是末功,二弟的荐才才是头功。二弟是选出千里马的伯乐,他只是在千里马奔驰立功之后帮忙查漏补缺的那个,伯乐与千里马缺一不可,能干查漏补缺这事的人却并非只有他一个。

    永昌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快速扫过老大、老三的神色,他的目光落在老二脸上,语气是初闻此事的惊讶:“惠王,严卿所说可是实情?”

    皇上问话,答话的臣子无论官职大小都该站到大殿中央。

    康王注意到了二弟要去推细木推轮的手,这个动作让他暂且按捺下心头的晦涩滋味,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轮椅后面的扶手,将二弟推到了大殿中央。

    当轮椅停稳,御台之上永昌帝的龙椅与御台之下惠王的金丝楠轮椅竟意外地停在一条线上,龙椅金光流彩尊贵且威严,堪比黄金的金丝楠轮椅亦有同样的光泽浮动。

    文武百官虽然与受伤复出的惠王同议了一年的朝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朝会上如此醒目耀眼的惠王。

    背负着群臣的目光,赵璲正面对上了父皇的俯视。

    旁人不知内情,父皇应该早就知道了,今日这般挑明,绝不是只为了褒奖他的荐才之功。

    储君未定,六月父皇当众痛斥庆王,相当于彻底将庆王踢出了储君之选。

    四皇子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父皇也不会考虑,那就只剩下康王。

    可狩猎场上,父皇又当着文武重臣与百来位年轻武官的面给了康王难堪,且赐婚康王的妻族给他的妻族……

    如果说当时赵璲只有五分怀疑父皇可能要选他了,今日父皇与严纶的一唱一和,便让那五分变成了九分。

    若非如此,父皇此举只会引来康王、庆王对他的芥蒂,而父皇不会做无用之功。

    “是。”

    事实如此,赵璲无需再否认,父皇真要选他,赵璲也敢接下这重任。

    永昌帝让严纶先起来,再问旁边的狄献:“既是惠王举荐的你,你与惠王可曾见过?”

    狄献不明白皇上的深意,但他知道不能欺君:“回皇上,殿试发榜当日黄昏,惠王曾召微臣到王府问话。”

    永昌帝:“他都问了你什么?”

    狄献回忆片刻,一一道来,就算不是原句,也转述了大概意思。

    永昌帝问惠王:“你是何时注意到狄献的?”

    赵璲也只能如实作答,先是他在王妃抄来的会试发榜上看到了狄献的名字,由此记起多年前狄雍的修渠提案,再是他去工部查狄雍的旧卷宗,打听之后发现狄雍、狄献都是蓟州饶安县人,推断两人应该有亲缘关系。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们纷纷称赞起惠王爷的好记性。

    永昌帝看向两位丞相以及吏部尚书沈世彦:“当年调狄雍任青峡知县,调任折子你们三人都有经手,后来狄雍递折子提议修渠,你们三人也都参与了此事的朝议,包括今年会试殿试两次发榜,狄献的名字都在你们面前过了一遍,朕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疏漏,为何你们三位辅佐朕的重臣都没能由狄献想到狄雍的修渠良策?”

    左相、右相、沈世彦连忙站到惠王爷身后,纷纷自惭记性不如惠王,忧民之心也不如惠王。

    永昌帝也不是真的要为这事斥责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回原位,对文武百官道:“朕很欣慰朕还有惠王这样博闻强识能辨认贤才也心系百姓敢为朝廷举荐贤才的儿与臣,没有惠王,狄献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到青峡赴任重新奏请修渠,没有惠王,丰延古渠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引水造福当地百姓,故丰延渠成,惠王与狄献同居首功,赏银千两。”

    对惠王而言,赏银千两不算什么,但坐在大殿一侧的起居郎可是将此事记了下来,那么惠王举荐狄献的头功便将如六月里庆王损兵一千触怒帝王之罪同样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而后人无论何时提起丰延渠,都会提到狄献父子以及永昌帝、惠王父子。

    今日朝会至此结束。

    康王推着二弟往外走,所过之处,文武大臣都赞叹地看着轮椅上的惠王。

    惠王神色如常,康王努力维持为二弟高兴的神色。

    出了大殿,庆王正要虚伪几句,康王正要推二弟下坡,永昌帝派了一位公公来,请惠王去御书房。

    青霭便及时接管轮椅,朝二王躬躬身,推着自家王爷走了。

    身边都是臣子,庆王先随康王走下汉白玉长阶,等跟后面的臣子拉开距离了,庆王才对着康王那张方长脸幸灾乐祸道:“谁能想到啊,大哥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两个月,好不容易办好差事回来,竟然被二哥抢了风头。”

    两个兄长都有功劳,他是最尴尬的那个,可仔细想来,明明做了很多事却不如二哥功高的大哥好像更尴尬?

    只要自己不是垫底的,庆王心里便舒服了很多。

    康王实在心情不好,装都装不下去了,冷冷瞪庆王一眼,大步走向他所在的户部。

    御书房,将惠王爷推到永昌帝面前,青霭跟着汪公公一起退下了。

    永昌帝坐在龙椅上,并不着急开口,只默默地打量对面的儿子。

    赵璲忽然想到了家里的王妃,有时候王妃想看他的窘迫,便会故意这么一直盯着他。

    沉默片刻,赵璲看眼父皇,道:“修渠一事,儿臣确实有些功劳,但如王妃所说,渠成首功当给父皇。”

    永昌帝意外道:“给朕?”

    赵璲便把王妃的论功之词复述了一遍,包括王妃分给修渠劳役们的功劳。

    永昌帝意味不明地点点头:“你倒是什么事都跟她说。”

    赵璲:“……王妃好问,那日儿臣只是多看了几眼狄献的名字,她便问儿臣可是想到了什么。”

    永昌帝:“朕也好问,朕现在就问问你,朕在大殿上夸你的时候,你都想到了什么?”

    赵璲看着自己的腿,道:“儿臣想,王妃是父皇送到儿臣面前的,工部的差事也是父皇愿意破例给儿臣的,儿臣能给狄献当伯乐,一靠王妃治好了儿臣的心疾,一靠父皇还愿意用儿臣这半废之身,那么父皇用儿臣一日,儿臣便会尽心一日,不敢松懈。”

    永昌帝就知道,老二明白了他的意思。

    至于老二的自惭之言,永昌帝道:“居高位者,靠的是脑子,只要有脑子,底下有的是能为他跑腿办事之人,没有脑子光有腿,要么被旁人驱使,要么自己跑去惹祸上身。”

    赵璲只能沉默。

    永昌帝:“你媳妇身子如何了?”

    赵璲:“有金嬷嬷在旁照料,王妃一切安好。”

    永昌帝点点头:“开始显怀了吧?天寒地冻的,外面容易打滑,让她少去外面走动。”

    赵璲:“父皇放心,入冬后她就不爱出门了,最多请岳母等人进府陪她说话解闷。”

    冬日的酉时夜幕初降,赵璲身披大氅,坐在皮面轮椅上由青霭推着出了工部。

    在通往外面的宫道上遇见了并肩等他的康王、庆王。

    一天过去了,康王已经冷静了下来,二弟确实有大功,父皇夸他也是应该的,他做大哥的不能对坐在轮椅上的二弟这么小气。所以庆王起哄要他跟二弟请客喝酒,康王一口应下了,才不给三弟看两个哥哥笑话的机会。

    赵璲得知两人的意思,道:“去大哥府上?”

    去酒楼,他只能在一楼大堂,王妃喜欢在大堂装平民吃个热闹,康王、庆王大概不愿意。

    庆王啧啧道:“二哥拿的赏银可比大哥多,怎么都该去你府上吧?”

    赵璲:“王妃有孕,我不想惊动她出来见礼。”

    康王瞪眼庆王,做主道:“就去我府上。”

    赵璲派人去知会王妃,免得王妃等他用饭。

    到了康王府,陈萤带着孩子们过来给两位王叔见礼,打过招呼就回了后院。

    厅里只有三兄弟,庆王心里酸,说话多是不中听的,赵璲既不喝他递来的酒,也不接那些无意义的话,主动询问康王在凉州的见闻。

    康王也爱跟他说这些正事,两位兄长渐渐就把庆王晾在了一旁。

    庆王怪没意思的,填饱肚子就要告辞。

    康王想多留二弟待一会儿,毕竟他跟二弟好不容易才一口气聊了这么久。

    赵璲:“不早了,我回去再陪陪王妃。”

    康王:“……”

    等惠王爷终于收拾干净来到他的王妃身边,姚黄都有些困了。

    “好好的,大殿下为何要请你们喝酒?”

    她凑到惠王爷身上,吸吸鼻子,竟没闻到一丝酒气。

    赵璲解释道:“大哥验渠有功,三弟让他请客,席上只有自家兄弟,我说不喝他们便没灌我。”

    小孩子不宜饮酒,尚未出生的孩子应该更沾不得酒气。

    姚黄哼了哼,嘟哝道:“明明王爷也有功。”

    赵璲握住王妃柔软的手:“已经在你这里得了一份头功,外面的不重要。”

    姚黄知道惠王爷不贪名利,笑道:“那我再奖励王爷点实在的。”

    说着,她勾着惠王爷的肩膀让他往下躺躺,距离一够,便慢慢地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王妃黑账:今日惠王爷私吞了一千两银子没给我

    第147章

    庆王带着一身的酒气回了自己的王府。

    郑元贞也是越来越显怀的时候,早在两位侧妃进府前庆王便不在郑元贞房里过夜了,倒不是他不想,而是郑元贞主动劝他别去的,免得影响了他休息。

    表妹如此贤惠,庆王乐得去侧妃或韦氏那里过夜。

    想到已经被处置的韦氏,那个身段妖娆最会伺候他的韦氏,走在寒风里的庆王突然生出了几分悔意。

    可惜人都没了,后悔也无用。

    一个人在前院坐了会儿,庆王去了笑起来很温柔的宋侧妃那,只管睡觉,其他的一句不提。

    翌日早上,庆王来陪郑元贞用早饭。

    有的事慦在心里就忍不住想找人聊聊,庆王还能忍,郑元贞察觉了他的欲言又止,问:“出了什么事吗?”

    庆王不敢说,也不想说。

    他这个表妹,比他更容易受外面影响,父皇骂他,表妹比他更食难下咽,他在阅武场上挨打丢人,表妹差点瘦成人干,好不容易养稳了胎人也丰盈起来了,突然听说二哥被父皇一顿夸赞,表妹又吃不下饭怎么办?

    “没事,就是昨日父皇在朝会上夸大哥差事办得好,我心里不大是滋味。”最终,庆王这么敷衍道。

    二哥腿都废了还能压过他,庆王自然不想让表妹知道。

    郑元贞胸口微堵,但验收渠道再简单不过,康王办成乃是意料之中,她便没有太在意,反正母亲那里早就有了打压康王的良策。

    她安慰庆王:“小功而已,三哥不必多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庆王笑笑,吃完就去当差了。

    天冷,庆王也放弃骑马改坐马车了,到了宫外,庆王跳下马车,一眼瞧见前方康王与户部左侍郎顾大人的背影,而这位顾大人也算康王半个岳父了。

    顾大人刚四十五六,等上面的户部尚书退下,如无意外,顾大人便会顶上去。

    庆王又酸了,他们三兄弟,论正妃侧妃的出身,大哥这边样样都是拔尖的,父皇赐婚大哥的时候二哥还没在南疆战场立功,可见那时候父皇大概就属意大哥了,兜兜转转二哥废了腿,父皇又开始偏心大哥……

    等等,不对啊,父皇真偏心大哥,昨日为何当众猛夸二哥让大哥难堪?

    庆王愣在了原地。

    康王没瞧见他,顾大人也没往后看,双手插在袖子里,被寒风吹得微微眯起眼睛,缩着脖子抿着嘴,也没有主动要跟康王多寒暄的意思。

    康王也没什么要跟顾大人闲聊的,昨日的事已经随着三兄弟的晚宴过去了,他在盘算今天要算的一笔账。

    次日休沐,庆王不顾上次外祖父的嘱咐又来了沈府。

    一到书房,庆王心神不安地讲了他的猜测。

    沈世彦捧着一个小手炉,神色如常地听着外孙说完,等外孙询问他的看法了,沈世彦才道:“君心难测,老夫也猜不透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老臣只知道要忠于皇上,皇上安排老夫做什么差事,老夫便全力当差,皇上将来真定了哪位皇子为储君,老夫谨遵圣意敬着那位储君便是。”

    这番官场搪塞人的话让庆王的心更凉了,瘫靠到椅背上,好半晌才苦笑一声:“外祖父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沈世彦回了一声叹息:“圣心难测啊,老夫还是那句话,王爷做好份内之事,其他的全凭皇上决断吧。”

    如果皇上属意康王,外孙使使劲儿还能争一争,换成惠王,还是残了腿依然能立功且让皇上动了爱才之心的惠王,那么外孙与康王加起来都没有胜算。

    根本没想那么多的康王好好地陪了一天王妃与孩子,次日一早照例先去给贤妃请安。

    贤妃听完儿子的话,艰难地控制住神色,笑道:“惠王这好记性确实难得,你父皇夸他也是应该的,你是兄长,千万别为此计较。”

    如果儿子高高兴兴地来她这边,离开时却魂不守舍如遭雷击,那么皇上就会猜到她跟儿子乱嚼了哪些舌根。

    康王笑容憨厚:“母妃想哪里去了,儿臣可不是那种人。”

    贤妃:“娘知道你心胸宽广,就怕有人在你耳边挑拨是非,尤其是庆王,他在皇上那里连番受挫,这会儿巴不得让你去嫉妒惠王,最好激得你对惠王冷言冷语甚至在推轮椅的时候动什么手脚,让皇上生你的气,他才得意。”

    康王怒道:“他做梦,我这辈子都不会那样对待二弟!”

    二弟腿都废了,他得多狠才能朝二弟出手。

    贤妃笑道:“好,去吧,年底户部最忙了,你细心些,莫在哪里出纰漏。”

    康王行礼告退。

    贤妃目送儿子出门,屋子里安静下来,她挥挥手屏退想要进来伺候的宫人,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如贤妃所料,黄昏下值后,庆王果然在路上等着康王了。

    康王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待见:“等我做何?”

    庆王笑道:“大哥家的酒香,我想再去大哥那里讨两碗。”

    康王边走边训他:“两位弟妹都有孕在身,你二哥跟咱们喝酒时都在牵挂你二嫂,你倒好,没事不早些回去还要跟我讨酒喝,传到表妹耳中,表妹还要以为是我非要绊着你。”

    庆王:“表妹才没那么小气,大哥就请我一顿吧,我有话跟你说。”

    康王:“不请,要喝酒我派人给你送两坛,随你在家里怎么喝。”

    庆王:“……”

    追上加快脚步的康王,他低声道:“我要与你说的是父皇要立二哥为储君的事。”

    康王脚步一顿,扭头看看身边的三弟,对上三弟意味深长的目光,康王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把前后官员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庆王:“……”

    笑到全身发热,康王拍拍庆王的肩膀,眼中竟多了一丝冷意:“别的事就算了,今后你再说一次挑拨我跟你二哥的话,就休怪我再也不把你当三弟。”

    重重捏了一把庆王的肩胛骨,康王自顾自地走了。

    笑话,父皇只是赏罚分明罢了,怎么可能为了一次荐才之功就立轮椅上的二弟。

    康王不信他,外祖父不理他,母妃信不信都没什么用,庆王憋得难受,只得趁福成长公主来探望郑元贞的时候找机会单独跟长公主说了此事。

    福成长公主早就听说了,她盼着女婿坐上那个位置,自然会留意朝堂之事,今日过来是怕女儿又担惊受怕,幸好庆王还算懂事,将惠王领功的消息瞒下了。

    “是又如何,你还有办法让皇上回心转意不成?”

    站在庆王府冬景惨淡的后花园,福成长公主的语气与神色都很冷淡。

    庆王感受到了姑母的嫌弃,羞愧地低下头,顺势藏好眼底的不满。

    福成长公主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知道庆王空有野心没有谋算,就算有不甘,也没有胆子付诸于行动。

    那么与其告诉庆王她的计划,让庆王跟着忐忑不安或是不小心泄露出去,不如继续瞒着。

    同一条渠,康王立功也好,惠王立功也罢,只要渠出问题,两人谁也讨不到好。

    福成长公主有自己的人脉了解朝堂之事,姚黄唯一的人脉就是身边的惠王爷,至于她的父亲跟哥哥,两个都在皇城外面当差,还不够格参加朝会,平时往来的也都是差不多官职的人。

    惠王爷不跟她说,姚黄也不会特意去打探朝事。

    年关将近,到官员们放假的时候,惠王府后花园的湖上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姚黄想去赏雪。

    赵璲看着王妃对雪景充满向往的眼睛,让青霭、飞泉去推了王妃刚嫁进王府时他坐的那把紫檀大轮椅,轮椅椅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狐毛垫子。

    由阿吉扶着坐上紫檀大轮椅的姚黄瞅瞅坐在小轮椅上的惠王,忍不住地笑,笑到赵璲都担心王妃会惊动胎气。

    “笑什么?”他无奈问。

    丫鬟们都退远了,姚黄撑在挨着惠王爷这边的轮椅扶手上,用另一只手比划两人的头顶差距,道:“像不像我骑了一匹高头骏马,王爷只骑了一头小毛驴?”

    赵璲:“……”

    姚黄拍拍身边还剩下很宽的一片地方,邀请道:“王爷跟我坐一起吧,这样路上咱们还能说说话,不然要聊天的时候我还得趴过来找你。”

    赵璲:“……怎么推?”

    姚黄:“让青霭、飞泉一起来,反正我只是要去赏景,又不会跟王爷说什么不合适叫他们俩听见的悄悄话。”

    惠王爷及时避开了王妃充满暗示的含笑眼眸。

    商量好,姚黄先下了轮椅,等青霭、飞泉协助惠王爷坐上去了,她再坐到惠王爷身边。

    轮椅动了,姚黄扭头问:“好推吗?”

    飞泉笑道:“好推,王妃身轻如燕,跟奴婢们单独推王爷的时候没多大差别。”

    王妃又笑了起来。

    赵璲握住她的手。

    王妃不笑了,顺势靠过来,并将盖在她腿上的毯子也搭上惠王爷的腿。

    惠王爷看看枕着他手臂的王妃,吩咐道:“你们二人专心脚下,提防打滑。”

    飞泉与青霭悄悄对个眼神,异口同声道:“是。”

    哪里又需要王爷特意提醒呢,只要王爷王妃凑到一块儿,他们就不会乱看。

    两人合推的紫檀大轮椅顺顺利利地停在了湖边,这时,青霭、飞泉再退到远处。

    姚黄看向去年冬天惠王爷堆的那个王妃雪人的位置。

    赵璲也记得此事,道:“我再堆一个。”

    姚黄摇摇头,掩在毯子下的手握住惠王爷似乎永远都不会像她这么热乎的大手:“我可舍不得王爷在这里挨冻。”

    明年吧,明天冬天她就又可以陪着惠王爷堆雪人啦!

    第148章

    因为两个儿媳妇都有了身孕,且月份都很大了,今年的除夕宫宴永昌帝只招了康王一家进宫伴驾,让惠王、庆王小两口在自家过节,等宫里开席的时候,永昌帝再分别给惠王府、庆王府赏了八道菜。

    宫里赏菜重在给王孙贵族、文武重臣一份体面,并不要求众人必须将收到的御菜吃得干干净净。

    惠王府这边,宫里的公公们将八道菜摆到惠王、王妃的膳桌上就告退了。

    外人走了,姚黄才依次打量这八道菜。

    赵璲:“天寒地冻,应该都凉了,还是吃府上做的这些吧。”

    姚黄再看看孔师傅、高娘子送过来的十八道色香味俱全且飘着热气的年夜饭,确实对御赐的八道菜没了兴趣,到底是怀着身孕,姚黄也更放心吃自家的饭菜。

    吃饱了,姚黄想去后花园待一会儿,宫里快放烟花了,她喜欢看烟花。

    赵璲又想让青霭推紫檀大轮椅来。

    姚黄:“不用,上次坐轮椅是因为下雪路滑,现在地面干干爽爽的,白日我还逛了两圈呢。”

    她坚持要推着惠王爷。

    赵璲同意了,但是要曹公公安排下人将一路所过之处都挂上花灯,地面也要彻查是否有凝水结冰之处,同时让金嬷嬷、李郎中、廖郎中都在远处跟着,以防王妃突然出现身体不适。因为两个儿媳妇都有了身孕,且月份都很大了,今年的除夕宫宴永昌帝只招了康王一家进宫伴驾,让惠王、庆王小两口在自家过节,等宫里开席的时候,永昌帝再分别给惠王府、庆王府赏了八道菜。

    宫里赏菜重在给王孙贵族、文武重臣一份体面,并不要求众人必须将收到的御菜吃得干干净净。

    惠王府这边,宫里的公公们将八道菜摆到惠王、王妃的膳桌上就告退了。

    外人走了,姚黄才依次打量这八道菜。

    赵璲:“天寒地冻,应该都凉了,还是吃府上做的这些吧。”

    姚黄再看看孔师傅、高娘子送过来的十八道色香味俱全且飘着热气的年夜饭,确实对御赐的八道菜没了兴趣,到底是怀着身孕,姚黄也更放心吃自家的饭菜。

    吃饱了,姚黄想去后花园待一会儿,宫里快放烟花了,她喜欢看烟花。

    赵璲又想让青霭推紫檀大轮椅来。

    姚黄:“不用,上次坐轮椅是因为下雪路滑,现在地面干干爽爽的,白日我还逛了两圈呢。”

    她坚持要推着惠王爷。

    赵璲同意了,但是要曹公公安排下人将一路所过之处都挂上花灯,地面也要彻查是否有凝水结冰之处,同时让金嬷嬷、李郎中、廖郎中都在远处跟着,以防王妃突然出现身体不适。

    青霭、飞泉分别领命去传话。

    姚黄调侃道:“以前我把王爷当宝贝蛋,如今换成王爷把我当宝贝蛋了。”

    赵璲:“……何意?”

    姚黄笑容微僵,糟糕,竟然不小心把她偷偷给惠王爷起的戏称说出来了。

    面对惠王爷等她解释的眼眸,姚黄摸摸小腹,毫不畏惧地道:“就是我拉着王爷去灵山那次,出发前我只想着玩,王爷非要安排足够的侍卫提防匪患,一下子就把我吓到了。我就想,我受伤没什么,王爷可是尊贵的龙子,跟父皇龙窝里的一枚宝贝蛋似的,我千万要小心捧着王爷才行,不能让王爷有半点磕磕碰碰。”

    王妃越说越理直气壮,惠王爷却避开了王妃的视线。

    他也是今晚才知道,王妃曾经那么珍视他。

    或许也不是曾经,不久前王妃还不忍心让他堆雪人受寒。

    姚黄惊讶地看着惠王爷白皙的耳垂慢慢爬上来一抹薄红,她走过去,因为惠王爷坐在轮椅上,姚黄抬手就摸到了惠王爷温热的耳垂,轻轻一捻,惠王爷的脸便也微微红了起来,看得姚黄又是一阵心浮气躁。

    “王爷想什么呢,都把脸想红了?”姚黄认真回忆一番,确定她刚刚真没说什么值得惠王爷不好意思的话。

    赵璲拉下王妃轻佻的手,垂眸道:“这话跟我说说可以,父皇面前不可戏言。”

    姚黄小声道:“戏言戏言,当然都是跟最亲近的人说。”

    赵璲便觉得,王妃的每句话都带着火。

    外面很快就准备好了,夫妻俩分别披上大氅,姚黄还戴了一双暖手的皮套子,慢悠悠地推着惠王爷出了门。

    除夕夜冷归冷,倒是无风,一路上的游廊、檐下或是树上都悬挂了一盏盏彩灯。

    赵璲坐在轮椅上,默默审视王妃即将踩过的每一段路面,姚黄回头看看远远跟在后面的金嬷嬷等人,低声对惠王爷道:“王爷当惯了贵人,让我出个门还要连累这么多人陪我受冻,我有点过意不去。”

    赵璲:“……今晚跟过来的每个人都能领一份赏钱。”

    包括没有回家过年的两位郎中,都有另外一份赏钱。

    姚黄:“哎,王爷这么大方,我要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都想跑来王爷府里当丫鬟了。”

    赵璲:“……”

    如果没有王妃,他平时只需要青霭、飞泉近身伺候,再为内外务跟曹公公、柳嬷嬷、郭枢打打交道,其余下人都拿一份固定的月例而已。

    后花园到了,姚黄寻了一处最适合观看宫里烟花的开阔地段。

    青霭推了一把皮面的四轮紫檀轮椅过来,跟惠王爷的挨着。

    姚黄坐上来,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仰头。

    没有月亮,除夕的夜空黑得像一面看不见纹络的黑绸,黑绸上点缀着一颗颗亮闪闪的宝石。

    姚黄眼馋得很:“真想会话本子里的那些仙人法术,然后把天上所有的宝石都摘下来。”

    赵璲:“……其实,星辰应该远比我们看见的大。”

    姚黄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好奇问:“为什么?”

    赵璲:“像你手里的宝石,放在手心有桂圆大小,若置于一里地之外,你是否还能看见?”

    姚黄:“那肯定看不见……我懂了!”

    懂完之后,姚黄再看那些亮晶晶的星星,突然有点害怕,只觉得每一颗星星都可能比整座灵山还要大!

    “王爷,你说这些星星会不会突然掉下来砸到我们?”

    “……不会,古人看到的星宿与我们今日看到的毫无差别。”

    为了安抚王妃,赵璲开始依次给她指认二十八星宿。

    太多了,姚黄根本记不住,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随着惠王爷的手指辨认每一个星宿,等惠王爷讲完,姚黄的视线终于回到了惠王爷在夜色中如雅玉的俊脸上,由衷地夸赞道:“王爷真厉害,连星辰都懂得这么多。”

    惠王爷偏开了头。

    姚黄拉过他的手,给惠王爷显摆她认识的两颗星:牛郎、织女。

    “王爷你说,真有这么长情的夫妻吗?一年只见一次面还能念念不忘?”

    赵璲看眼仰头望天的王妃,道:“或许少,但一定有。”

    王妃笑了,悄声对他道:“那牛郎织女能见面的那一天,恐怕真的会一直待在床上吧。”

    赵璲:“……”

    蓦地,皇城上方绽放了今晚的第一束烟花。

    王妃立即将那些正经的星宿不正经的想象都甩一边去了,专心地赏起烟花来。

    夜里不宜出行,大年初一,姚黄还是跟着惠王爷来宫里拜年了。

    永昌帝、周皇后、杜贵妃以及贤妃、柔妃都在。

    今年没有新媳妇的超级大封红了,但周皇后、杜贵妃还是分别给了姚黄一个封红,是贺喜新媳妇有孕的。

    周皇后和善如初,姚黄发现杜贵妃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以前那么傲了,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大病一场影响了性情。

    永昌帝一看老二媳妇的气色就知道她怀得顺利,过了一会儿庆王夫妻到了,永昌帝见外甥女郑元贞也比在行宫的时候瞧着圆润多了,心情便很好,一起嘱咐两句,让她们接下来就不用进宫了,等生完孩子再说。

    嘱咐完这两个,永昌帝看了眼最安静的老大媳妇。

    陈萤被看得红了脸。

    永昌帝心中一动,看向贤妃。

    贤妃笑道:“回皇上,萤儿除夕前才号出的喜脉,我本想等她坐稳些再给您报喜的。”

    皇家子嗣昌盛,永昌帝很高兴,让贤妃多给大儿媳一份赏。

    出宫路上,姚黄便挽着陈萤的胳膊,边走边分享她怀孕初期的一些小小经验之谈。

    旁边康王推着轮椅上的二弟,庆王亲自扶着不敢走太快的郑元贞落在后头。

    次日便是初二。

    今年姚黄不方便回娘家了,赵璲做主将姚、罗两家请到王府小住三日,白日让王妃尽情地与娘家女眷说话,他简单陪会儿岳父等人便让他们自去游园,他则一个人待在内室撑扶栏“走走”,或是在书房看书,晚上再回到王妃身边。

    正月便在宴请以及上元节的热闹中流水一般过去了。

    王府的两位郎中、宫里的御医都推断王妃的产期在二月底,可能早几天,也可能晚几天。

    于是,刚进二月,惠王爷就紧张起来了,夜里姚黄稍微动一动,都能把他惊醒。

    姚黄看不得惠王爷眼底泛青的样子,赶他去前院自己睡。

    王妃看起来真的不想他陪着,赵璲再想到万一王妃半夜发动而他坐在轮椅上只会妨碍金嬷嬷、丫鬟们进来,便同意了王妃的要求,每晚一直陪到王妃睡着,他再回前院。

    只是不在王妃身边了,赵璲同样紧张,为了减少胡思乱想,他只能用撑扶栏的方式把自己累睡着,然后忍个两三晚便又陪王妃睡一晚。

    二月十五宫里有朝会,永昌帝高高坐在龙椅上,一眼就瞧出了老二的精神不济。

    想到周皇后第一次怀孕时他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牵肠挂肚,散朝后,永昌帝给老二放了假,让他休息到媳妇生完再继续当差,既然关照了老二,永昌盛顺便也给看起来没怎么牵肠挂肚的老三也放了同样的假。

    二月十八上午,惠王爷正被迫坐在轮椅上由王妃亲手推着在后花园里晒日头,门房那边送来消息,说庆王府刚刚派人报喜来了,半个时辰前庆王妃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姚黄暗暗吃惊,之前后妃们闲聊时提起过,说郑元贞的产期比她要晚一个月,大概在三月底,郑元贞这是早产了?

    幸好庆王府都报喜了,可见孩子很硬朗。

    这给了姚黄更多的信心,郑元贞那弱不禁风的体态都能母子平安,她肯定更顺利。

    轮椅上的惠王爷想的是,庆王妃早产了,他的王妃会不会……

    “回去吧,我有些热了。”惠王爷面色如常地与王妃商量。

    姚黄:“才走半圈就热了?”

    探头瞧瞧,惠王爷白皙的额头果然冒出了一层细汗。

    总不能晒到惠王爷,姚黄只好推着轮椅转个弯,加快脚步往回走。

    赵璲:“……不急,慢慢走便可。”

    他于王妃只是一颗宝贝蛋,此时的王妃于他却是一大一小两颗宝贝蛋,哪颗都磕碰不得。

    第149章

    越近春日,阳光越好。

    姚黄始终坚持早饭后、黄昏时分别去后花园逛一圈,觉得累了就坐在长椅上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继续。

    沉寂了一冬的树木枝条渐渐泛出一层青绿,迎春、梅花比着似的盛开,桃花、海棠的花骨朵还小,牡丹碧绿的叶片间探出一支支鸡蛋大小的花苞,旁边的芍药长得要慢一些,花苞才是鹌鹑蛋大。

    微凉的风送来草木复苏的清香,鹿园里的两头鹿也开始褪去黯淡的旧毛,长出更亮泽的新毛。

    这么漂亮鲜活的春日花园,随便挑一处姚黄都能赏上很久,比闷在屋子里舒服太多。

    王妃爱逛,惠王爷只能次次都配合地坐在轮椅上。

    金嬷嬷等人推着给王妃备用的轮椅继续保持距离跟着。

    冬天姚黄心疼他们会受冻,开春姚黄就没这顾虑了,惠王爷是个爱静的人,不喜无关人等踏入后花园,姚黄就觉得,金嬷嬷等人应该也会高兴能趁此机会来这仙境般的园子里舒展舒展筋骨。

    二十六这日吃过早饭,姚黄仍是推着惠王爷来游园,从东往北逛,刚走到竹林这边,姚黄的小腹忽地一紧。

    前几日也有过几次类似的短暂抽痛,姚黄没太放在心上,慢悠悠地继续往前,没想到这抽疼竟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了北面的翠屏山脚下。

    姚黄心中一喜,揣了这么久的皇家小蛋终于要出来了吗?

    别看姚黄才第一次有孕,可她在母亲与金嬷嬷那里已经听过了太多的经验之谈,知道从开始抽疼到真正生还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更久的都有,所以只要没有破水,只要能够忍受,那么抽疼的阶段多走动走动反而有助于后面的生。

    不疼的时候姚黄照常走路,疼起来姚黄就停下,等惠王爷回头看她,那一下已经过去了,姚黄就指着旁边的树问:“这是什么树来着?”

    惠王爷吃了坐在轮椅上想看王妃必须回头的亏,就这么被王妃瞒了一路,直到王妃推着他回了明安堂前院,轮椅突然往前滑出一段距离,赵璲才猛地意识到王妃出事了,急急转动细轮回头,就见王妃伸手扶着旁边的门板,正蹙眉忍耐。

    赵璲正要靠近王妃,早就搬过来住的岳母罗金花与金嬷嬷同时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扶住王妃。

    姚黄忍过这次较长的抽疼,看向里面,见轮椅上惠王爷的俊脸都白了,姚黄笑笑,道:“这回肯定要生了,我去后院慢慢来,王爷在前面慢慢等,这么多人在呢,我都不怕,王爷更不用瞎着急。”

    岳母、金嬷嬷都是想要快点扶王妃去后院的神色,青霭也推了备用的那把紫檀轮椅过来,落下悬崖摔个半死都能冷静地寻个藏身之地的惠王爷此时竟紧张到了连几句安抚王妃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坐着不动,看起来竟颇为冷静地点点头。

    管他真冷静还是假冷静,姚黄都顾不得他了,坐到轮椅上,在母亲与金嬷嬷的陪伴下去了后院。

    青霭去送王妃了,飞泉走到门前想着照顾王爷,一抬头却对上了王爷脸上的……

    飞泉及时避到一旁。

    赵璲自己推着进了次间。

    产房早就收拾好了,要用的东西全都准备了四份备用,两位郎中医术精湛,金嬷嬷是为勋贵官家妇人接产数十次并为周皇后接产三次的女医,岳母罗金花则能给王妃最需要的陪伴。

    此时此刻,王妃最不需要的是他,他去了,只会给众人添乱、增加负担。

    不知坐了多久,赵璲喊来飞泉,让他也去后院守着,王妃有任何进展都要过来禀报。

    飞泉离开后,赵璲进了内室,撑上扶栏。

    这双腿是三年前摔废的,赵璲盼过无数次康复也失望过无数次,早就死心了,但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坐在轮椅上由青霭推着走在宫道上的时候,或是听王妃笑着说家常的时候,亦或是躺在王妃身边听着她绵长的呼吸时,赵璲还是会生出幻想,幻想如果他的腿没废该多好。

    没废,他陪王妃游园时就不用带上那么多人,他就可以让王妃挽着他的手臂走动,而不是王妃推着他的轮椅。

    没废,王妃疼的时候就可以倚靠在他身上,而不是一个人撑着门板,他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

    赵璲低头,看向他无力悬垂在扶栏下面的双腿。

    这两年的每一次渴望都不如此刻的强烈,强烈地渴望他可以走,渴望他能站着去守着王妃,而不是坐在轮椅上还要旁人分心照看。

    他再一次试着调动双腿。

    可那腿还是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纹丝不动。

    厨房做了午饭,赵璲没有胃口,让飞泉将他推到了后院充作产房的东耳房窗下。

    “娘,你生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没有,娘是睡觉的时候生的,什么感觉也没,醒来旁边就多了你哥,高高兴兴地朝我喊娘。”

    赵璲就又听到了王妃带着痛意的笑声。

    “怎么这么慢啊,我先不生了行不行?”

    “这会儿不生,那你前面两个时辰的罪不是白受了?”

    赵璲垂眸。

    “娘,你去跟阿吉说,让她把王爷给我画的画都拿过来,你们不许我说话让我省力气,那我总得找点事做。”

    “拿画能做什么?”

    “看啊,王爷把我画得跟仙女一样,我看到仙女就忘了疼了。”

    “怪不得我生你的时候比生你哥哥的时候轻松,原来是因为他是傻蛋,你是仙女。”

    说笑归说笑,罗金花还是去喊了阿吉。

    阿吉很快就抱了两个紫檀画筒来,里面分别装着五卷画轴,罗金花继续握着女儿的手,由阿吉一卷卷地展开画轴给王妃看。

    罗金花惊讶道:“之前你把王爷夸得天花乱坠我还不太信,原来真的画得这么好啊。”

    姚黄一边疼一边笑。

    看到姚黄撑在门口拿雨水冲脚丫的那张,罗金花笑了:“臭脚丫子有什么好画的,王爷真是不嫌弃你。”

    姚黄:“……”

    看到前年除夕夜姚黄包饺子的那张,罗金花瞅瞅画上的女儿再瞅瞅画上的女婿,羡慕道:“下辈子我也要嫁个会读书会画画的。”

    阿吉起哄:“王爷能文能武,太太回去后也可以叫大人开始学画嘛,兴许大人也是个文武全才呢。”

    罗金花:“指望他啊,还不如指望金宝学画。”

    姚黄再度笑了出来。

    金嬷嬷突然道:“好了,要生了,现在开始谁也不许逗王妃笑了,都听我的!”

    阿吉赶紧收了画退了出去。

    窗外赵璲握紧了轮椅扶手。

    里面金嬷嬷一声一声地催着王妃用力,惠王爷握着轮椅的手便跟着用力。

    不知过去多久,当金嬷嬷终于叫王妃收力了,惠王爷也下意识地松开了轮椅。

    一阵乱中有序的脚步声后,里面传来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像是不满自己睡醒一觉为什么换了个陌生的地方。

    赵璲听见岳母的声音:“生的啥?”

    金嬷嬷笑道:“是个小公子。”

    这时,赵璲终于又听见了王妃的声音,有些哑,却很有精神:“几斤啊?”

    惠王爷便松了口气。

    产房还不能立即进人,确定王妃平安后,赵璲让飞泉推他回了前院,擦身更衣,刚刚那一身衣裳在花园里接了尘土也沾了一身的汗,不宜穿去见王妃,这时的王妃身体虚弱,需远离病气与污气。

    收拾齐整,进产房前再让青霭、飞泉将三轮轮椅上上下下都擦拭一新,赵璲自己进去了。

    罗金花、金嬷嬷提前退下了,产房里光线明亮,王妃躺在换过被褥的床上,侧着身子正在看旁边的襁褓。

    听到声音,王妃抬头,看清是他,王妃笑了,明润的黑眸里是一片得了新宝石般的满足与欢喜。

    仿佛雨过天晴,之前的紧张、忧惧全被阳光驱逐得干干净净。

    赵璲慢慢推动轮椅来到床边,先关心王妃:“这么躺着,会不会不舒服?”

    姚黄:“王爷总是问这种傻问题,真有不舒服,我能这么躺着吗?”

    她又不是傻子。

    说着,她还将襁褓转个方向,方便惠王爷看孩子。

    赵璲低眸,看到一个脸蛋红通通的婴儿,那么小的头与身子,光看着就叫人担心他能否平安长大。

    姚黄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娘说了,我哥出生时是六斤半,我是六斤八两,这孩子也是六斤八,在小孩子里算是壮实的了。”

    赵璲才升起的一丝忧虑就被王妃安抚好了。

    姚黄改成平躺,伸出一只手朝惠王爷勾了勾。

    赵璲握住王妃的手。

    姚黄真的很高兴:“总算生完了,为着他我大半年都没好好逛,现在好了,一身轻松,等我坐完月子,我要去城外踏青,要去我们家的新宅子看看,要去南大街逛一整天,去喝大公主、二公主的喜酒……”

    光是罗列她要做的事,王妃就说了好长一串。

    赵璲:“好,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姚黄飞远的心思顿时回到了惠王爷身上,瞅瞅惠王爷最近变得有些憔悴的俊脸,姚黄面上微热,小声嘀咕道:“王爷还是先把自己调理好吧。”

    赵璲:“……”

    宫里,永昌帝收到老二府里送来的喜讯时,正在御花园散心。

    得知老二媳妇同样母子平安,永昌帝龙颜大悦,带着汪公公去了皇帝的私库,亲自给老二媳妇与他的第四个小皇孙分别挑了一份赏赐。

    永昌帝并不怕老大、老三知晓他赏赐时的偏心。

    老二就是比他们强,老二媳妇也比别的儿媳妇更讨他的欢心,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公爹,永昌帝只收到过老二媳妇的特产孝敬!

    第150章

    陪惠王爷说了会儿话,姚黄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窗外都黑了。

    恍惚了一会儿,姚黄看向旁边,发现之前放在这里的襁褓不见了,反倒多了一个和衣而卧的惠王爷。

    姚黄:“……”

    王妃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赵璲还是醒了,对上王妃清明的目光,也不知醒了多久又这样看了他多久,惠王爷微微僵硬片刻,随即一边撑坐起来,一边低声问:“可有哪里不适?”

    姚黄确实有点难受,指着被子掩盖的胸口道:“好涨。”

    这可不是戏弄矜持的惠王爷,王妃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赵璲立即坐到轮椅上,朝外喊人。

    金嬷嬷、罗金花前后走了进来。

    惠王爷不好开口解释王妃的不适,看眼王妃,自己推着出去了。

    姚黄看向母亲:“孩子呢?”

    罗金花笑道:“抱给乳母喂奶着,见你跟王爷都睡下了,就还放在乳母那边,小家伙吃得饱,这会儿也睡得香呢。”

    解了疑惑,姚黄求助地看向金嬷嬷。

    金嬷嬷便帮王妃轻轻地按揉起来,喂孩子是件苦差,宫里的妃嫔、达官贵人府里的女眷都是请乳母喂。

    姚黄嫁进皇家后享受了那么多,带孩子这事当然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按照金嬷嬷的说法,姚黄只要连喝三五日金嬷嬷让厨房熬制的食疗汤,胸部就能轻松如初了。

    罗金花瞧着女儿越来越享受的脸色,高兴道:“娘在别的官太太那里也听说过这种按揉的手法,按完了是舒服,但按的时候可疼了,再瞧瞧金嬷嬷这高超的手法,你可得好好赏赏金嬷嬷,回头皇后娘娘那里也要更加孝顺。”

    姚黄:“那是自然,没有嬷嬷在,我这几个月哪能这么省心。”

    金嬷嬷早就领教了王妃的嘴甜,如今被王妃母女俩一起捧着夸,她这把年纪竟然都要不好意思起来了。

    重新清理一番,罗金花去抱了孩子回来,等她跟金嬷嬷退下,惠王爷又来了,腿上放着一个蒙着红绸的托盘。

    一心打量孩子的王妃被红绸吸引,问:“这是?”

    赵璲:“父皇赐的赏。”

    王妃眼睛一亮,靠坐起来,将襁褓往身边挪挪,腾出地方给惠王爷放托盘。

    赵璲看得心惊:“能坐了吗?只穿中衣会不会冷?”

    姚黄没觉得冷,不过为了让惠王爷放心,她还是捡起备在一旁的一件夹棉短襦穿上了。

    赵璲将托盘放到枕头一侧,取走红绸。

    姚黄先看到了一支金嵌宝石的牡丹花簪,簪头的牡丹花外层有七朵赤金花瓣,每朵花瓣中间都嵌着一颗桂圆核那么大的红宝石,第二层是七片羊脂白玉雕刻的花瓣,第三层是七根金丝花蕊,每根花蕊都卷着一颗豆粒大小的莹白珍珠,第四层还是金丝花蕊,但这层花蕊更短,细细密密地包拢了裹在最中间的一颗山楂果大的红宝石!

    姚黄光是看着心都要化了,还是惠王爷帮忙将牡丹花簪放到了她手里。

    姚黄试着去抠里面的红宝石,确定没那么容易抠出来,这才放心,不然哪天戴出去,走着走着这颗最值钱的红宝石掉了,她会心疼哭!

    托盘上还有一个挂着赤金长命锁的金项圈,一对儿金灿灿的婴儿手镯,都是给小皇孙的。

    姚黄心想,永昌帝肯定更稀罕亲孙子,但刚出生的孙子什么都不懂还好糊弄,只能将给她的赏赐提一提,来显示他对这个皇孙的满意。

    “父皇真是太好了,王爷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父皇,有事没事多跟父皇嘘寒问暖。”

    姚黄真心实意地嘱咐道,因为她跟孩子都是永昌帝对惠王爷爱屋及乌的那“两只乌”,只有惠王爷一直得永昌帝的宠,她跟孩子的赏赐才会源源不断。

    赵璲没有理会王妃的傻话,拿起一支镯子对着孩子举在肩膀两侧的小手腕比了比,根本套不住。

    姚黄就觉得这样的惠王爷也挺傻的。

    入夜之后,乳母抱走了孩子,惠王爷躺在产房的床上陪王妃睡。

    夫妻俩提到了孩子的乳名。

    康王那边的三个孩子都是周岁后永昌帝给赐的名,那么惠王与庆王两家的孩子肯定也会延续这个惯例,两对儿夫妻只要给孩子想个暂用的乳名就行。

    姚黄:“其实蛋蛋真的挺可爱的,而且一听就好养活。”

    赵璲:“不妥。”

    姚黄:“那就旦旦?早上的那个旦,一天之计在于晨,多有寓意。”

    赵璲:“……不妥。”

    姚黄推他一下:“王爷起吧,你看过的墨水比我从小到大喝过的水都多。”

    赵璲:“但那些墨水都不适合起乳名。”

    乳名应该是一听就很亲昵的,惠王爷至今都没想到该怎么亲昵地唤王妃,便知道他同样起不出合适的孩子乳名。

    姚黄:“我哥的乳名是小虎子,我的乳名是小花儿,都是从我爹娘那里取的一个字。”

    赵璲看向王妃。

    姚黄立即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用我的名!”

    赵璲:“……我的名太正了。”

    姚黄:“那我的还太俗呢!”

    她收回手,夫妻俩各自对着床顶思索,惠王爷默默地在“黄”上用心,姚黄想到早上孩子发动时经过的竹林,想到她刚嫁过来时喜欢住在竹院的惠王爷,再看看身边雅如修竹的惠王爷,笑了,靠到惠王爷的肩头道:“就叫小竹儿吧,王爷是大竹,他是小竹,竹子长得快,起这名寓意也好。”

    被王妃夸成竹子的惠王爷偏偏头,过了会儿道:“叫筠儿吧,叶叶新春筠,下复清浅流,筠为竹之雅称。”

    姚黄觉得这句诗很美,也正应了今早竹林那边的景,就特别满意地在惠王爷脸上亲了亲。

    惠王府的小公子洗三这日,王爷、王妃两边方便走动的至亲都来了。

    大公主、二公主一起从宫里过来的,离得近到的也快,分别给二嫂与小侄儿带了礼物,后妃的将随永昌帝的赏赐同时到。

    “筠字起得真妙,我也一直都觉得二哥是修竹之姿。”大公主笑着夸赞道。

    不习惯这般夸词的惠王爷早早离开了,将后院东次间留给姑嫂三人。

    才搬回新宅一日的罗金花很快就带着姚震虎父子俩以及为了此事提前住进姚家客房的罗家众人来了王府,惠王爷像招待两位公主妹妹时那般暗暗观察了众人一番,确定没一个带着病气才让曹公公领女眷去后面探望王妃与孩子。

    康王、陈萤夫妻带着小世子来了,惠王爷继续观察。

    庆王陪着福成长公主最后到的,郑元贞还在坐月子,不宜出门。

    惠王爷观察过后,让曹公公引福成长公主过去。

    福成长公主一进东次间,先看到了身穿普通绸衣的姚、罗两家众人,无论穿衣气度还是面相举止皆与勋贵人家泾渭分明。

    福成长公主皱了皱眉。

    罗金花带着母亲与两位嫂子准备上前行礼,就像她们给两位公主屈膝请安一样。

    姚黄拦住了,笑道:“都是一家亲戚,哪有那么多的虚礼可讲,姑母您说是不是?”

    福成长公主那明显的皱眉便是不给她面子,既然如此,在自己的地盘,姚黄又何必委屈娘家人成全外人的面子?

    想当初她刚嫁惠王爷的时候,惠王爷都没有轻视过她的娘家亲戚。

    福成长公主淡淡一笑:“当然。”

    无视那些平民女眷,福成长公主来到榻前,看向襁褓里的小娃娃,单看着是小,但若跟她早产一个月的亲外孙放在一块儿,惠王家这个便要大上一圈。

    福成长公主客气地夸了夸,送了孩子一根金项圈。

    姚黄道谢,并以二嫂的身份关心了一下郑元贞母子俩的情况。

    福成长公主笑得真心了些,解释道:“元贞初期的怀相不好,致使三郎早产,刚出生时才五斤多重,还好三郎能吃能睡,这几日瞧着胖乎多了。元贞说了,等她出了月子就带孩子过来见弟弟,你们妯娌俩同年嫁进皇家,长子也都是同年生的,这都是缘分。”

    姚黄:“……”

    她有点不习惯长公主突然的和气与热络。

    福成长公主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前院,在惠王府吃过席后,她随着庆王回府去探望女儿。

    孩子都是自家的香,庆王一进郑元贞的屋子就抱起他的小三郎亲了一口,同郑元贞道:“看了一圈,还是咱们三郎最好看。”

    郑元贞看向母亲。

    福成长公主:“那边是足月生的,脸蛋肯定比三郎胖乎,但眉眼确实不如三郎。”

    郑元贞自然是不信的,她再高傲,也要承认自己不如姚黄貌美,庆王更俊不过惠王。

    但这些都不重要。

    庆王离开后,郑元贞悄声询问母亲凉州的毁渠之事。

    福成长公主拍拍女儿的手:“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是两个有妻儿所累的死士,先给了一人五百两银子,事成之后他们回来,还能各领一千两。”

    她是这么许诺的,但只要两人真的回来,她自会安排不知内情的侍卫无声无息地灭了两人的口,彻底销毁证据,而他们的妻儿亦在她的掌控之下,很快就会在黄泉路上与两个死士团聚。

    倘若两人不幸被抓,为了保住妻儿的命,两人也会按照她的命令咬定他们是承恩公府杜家派去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康王、惠王出了事,杜贵妃与四皇子同样是可获利的渔翁,且杜贵妃对惠王的不喜人尽皆知,再加上死士的口供,皇兄很难怀疑到她头上。

    福成长公主最后嘱咐女儿:“放宽心,什么都不要想,只有你自己相信了此事与你我无关,将来事发皇上追查起来,你这里才不会露出破绽。”

    郑元贞看看熟睡的孩子,缓慢却坚定地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杜贵妃:【愤怒】【愤怒】

    ps:姚姚的牡丹花簪参考的是明代金质嵌宝石花卉发簪,感兴趣的姐妹可以搜搜看,

    pps:惠王爷引用的“叶叶新春筠,下复清浅流”出自唐朝诗人姚合的《杏溪十首·渚上竹》,也姓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