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渡影他们还算幸运,器材室内没有丧尸,于是几人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

    期间姜以芽隐约醒过两三次,听着少年们努力压低的交谈声,她又昏昏沉沉地陷入自己的噩梦中。

    如同地狱一般的医院内,到处都是残破的肢体,不断有人死去,又重新站起来变成面容可怖的丧尸。

    紧接着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丧尸毫无征兆地冲了进来,她没有逃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从小腿开始一点点啃食殆尽。

    姜以芽像是陷入了恐惧的泥沼,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轻微压抑的啜泣声从姜以芽泛白的唇中溢出。

    很快,她就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温柔托起,半抱入怀中,一下下耐心地轻拍起她的后背。

    等她的情绪平复后,温水被喂了进来,紧接着苦涩的药片被抵入唇瓣之间。

    姜以芽本能地想要吐出去,却被一只干燥的大手抬起下颚,牢牢控制住。

    刚刚还在挣扎的人突然不动了,皱成一团的眉毛慢慢舒展开,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抚。

    但很快,随着喉咙被粗糙的指腹猝不及防地按压了一下,被迫吞下药片的姜以芽再次皱起了小脸。

    好苦。

    她别开脸躲过喂到嘴边的水,委委屈屈缩进兔耳外套里,变成一团。

    模样可怜极了。

    卫渡影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哄。

    “都说药很苦,就应该听我的把药磨成粉,溶在糖水里。”

    “那样又苦又甜的,更难吃好不好?”

    潮牌男生和另一个男生挤在卫渡影旁边,为怎么给姜以芽喂药吵了起来,都觉得对方说的不对。

    剩下三个男生也没闲着,正鼓捣着他们所剩不多的食物。

    “这些都不好吞咽啊……要是有粥就好了,罐装的八宝粥也行。”

    “多少要喂她吃点东西。”

    “等等,你们喂药前没给她吃点东西垫垫吗?!”

    话音一落,器材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六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蹲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几秒,肉眼可见的手忙脚乱起来。

    着急忙慌地给姜以芽又为了不少好吞咽的食物后,窗外的月光已经落满校园。

    “咱们排一下值夜顺序?六个人正好分三班。”有人出声提议。

    “行啊,我还不困可以值第一轮。”潮牌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剩下的苏打饼干,眼睛不受控制地朝着姜以芽睡着的软垫上看了一眼。

    或许可以给她再盖件衣服。

    要是放在以前,他是完全不敢想的,但现在……

    潮牌男生以为自己的动作隐秘没人发现,不料一扭头就对上了自己室友同样藏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的目光。

    无声的默契就此达成。

    其他人对这个提议都没什么意见,再次看向卫渡影:“你要不要先休息?”

    “不用算上我。”卫渡影盘腿坐在软垫旁,整个人陷入阴影里,像是躲在暗处恪尽职守保护主人的猎犬。

    其他人被卫渡影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有些炸毛。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我们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这样防着我们是几个意思?”

    “大家都是同学,互相照顾一下合情合理。你能撑一晚上,总不可能一直不休息不睡觉吧?”

    “裴星恒都死了,你和她又没关系,凭什么不让大家轮流照顾?”潮牌男生语气突然尖锐。

    这句话直接把在场众人藏在心底的那些阴暗小心思扒开,赤/裸裸地暴露在明面上。

    丧尸爆发,但网络还没有彻底崩溃,休息的时候大家刷到不少外界的消息。

    除了新闻里循环播放的“所有人尽可能待在室内,不要外出”的紧急通知,最多的就是c市的内容。

    c市作为最先爆发丧尸的城市,已经彻底沦陷,没有人能从里面逃出来。

    裴星恒不可能还活着。

    刚得知这一消息时,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有对同学死亡感到惋惜和悲伤,对自生能否在这末世中顺利活下去的忐忑和不安,还有……一股从心底冒出的,无法抑制的隐秘窃喜。

    他们都抱着一样的心思,如同阴暗角落伺机而动的老鼠。

    卫渡影,没比他们光明正大多少。

    可就算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卫渡影仍旧油盐不进,只专心用纸巾给姜以芽擦额头上的汗。

    ……

    c市某一街道上,两道身影正在急速狂奔着。

    他们身后,是乌泱泱的丧尸潮,道路前方也被丧尸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宛如人间炼狱。

    两人正是从竞赛场馆里逃出来的裴星恒和叶从峥。

    一开始的逃亡队伍足足有三十多人,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现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死对头。

    擦着丧尸锋利的指甲躲进便利店,抵门、落锁、用重柜挡死,两人一气呵成,配合默契。

    检查完便利店内没有其他丧尸后,终于得到喘息的两人背靠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叶从峥身上满是击杀丧尸留下的污血,胸膛剧烈起伏,胸腔内震荡出粗重的喘息声,裴星恒比他更糟糕一些。

    脸上一片血红,不止有丧尸的血,还有自己的。

    一道伤口横穿他高挺的鼻梁,另一道伤口从左眼下裂至耳根,两道伤口交错成一个叉,深可见骨。

    那是在之前逃离跨江大桥时留下的。

    大桥横跨c、b两市,救援直升机就在桥对面,然而因为救援队错估了桥上的情况,导致整个幸存者队伍被困桥中央,超过半数的人活生生被丧尸咬死,剩下的人为了争抢上直升机的名额,不惜对身边人下手,最后登上直升机的寥寥无几。

    裴星恒的好兄弟越意是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登上直升机的,两人分开前裴星恒只来得及拜托对方照顾姜以芽。

    再之后,裴星恒和叶从峥被尸潮彻底隔开,只能从桥上退回c市。

    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裴星恒略显急躁地摆弄着屏幕碎裂的手机,给姜以芽发去一条消息,转动的进度条却迟迟不显示消息已发送。

    用力抓了一把头发,完整暴露出来的脸哪怕横贯狰狞伤口,都掩盖不了优越骨相带来的视觉冲击。

    他一定要尽快回到z市。

    短暂的休息之后,两人再次出发。

    等好不容易杀出丧尸潮后,裴星恒发现叶从峥非但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反而和自己同路。

    “你要去哪?”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两人在生死拼杀中杀出了兄弟情。

    叶从峥扯动病态苍白的唇,阴森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z市。”

    裴星恒有些奇怪。

    叶从峥的家人都不在z市,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没理由不去就近避难所,反而绕路回去。

    但裴星恒没有问原因。

    他去哪里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

    一夜过去,姜以芽仍旧没有退烧。

    看着已经吃完的退烧药,卫渡影当即决定去医务室找药。

    五人见他再次将姜以芽背在身上并且牢牢绑住,这一回没有多费口舌,直接跟着站了起来。

    卫渡影这才分了个眼神过去。

    潮牌男生也不装了:“恐怖片看过没?分开必死定律,这种时候当然是要一起行动。”

    “我们也想找一些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顺便再找找其他人的踪迹。”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自己找理由。

    卫渡影没说什么,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算是默认他们跟着。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群少年再次面对丧尸的时候镇定了不少,渐渐地还找到了配合的方法。

    姜以芽感觉到自己又被人背了起来,开始移动。

    趴在宽阔结实的脊背上,她的意识开始慢慢清醒。

    她能隐约察觉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仿佛只有体内的东西真正觉醒,她才可以打破笼罩在自身周围的屏障。

    不过男朋友的存在给足了她安全感。

    偶尔的肌肤相贴,更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和满足。

    “找到退烧药了!一共有三盒!”陌生的声音在姜以芽耳边响起,显得格外激动。

    这次他们没忘记先给她喂点食物垫垫肚子。

    只是到了喂药的时候又犯了难。

    明明昏睡不醒的人,偏偏对药味格外敏感,一闻到味道就无比抗拒。

    无论他们怎么哄,怎么骗都没有用。

    看着把自己牢牢蒙在枕头里,用后背对着他们的姜以芽,几人的目光又看向了卫渡影。

    卫渡影:“……”

    卫渡影冷着脸拿过药片,在靠近病床的时候,心底无法遏制地升起隐秘又小心的欢喜。

    他将其他几人全都阻挡在身后,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半分钟。

    只有他可以给她喂药,其他人都不行。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也有一点点不一样?

    卫渡影弯腰,再次虔诚地托住姜以芽下颚,就在他动作迅速地捏着药片将手指推开她牙关的时候,姜以芽恶狠狠地咬了下来!

    还用力磨了磨。

    烦死裴星恒了!

    都说了不吃药了怎么还喂!

    刺痛从右手食指指节上传来,卫渡影僵硬在原地。

    潮热的呼吸包裹住指腹,这一刻他所有的触感被同时放大,皮下的脉搏狂跳不止,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眩晕。

    “药喂下去了吗?”潮牌男生在后面探头探脑。

    卫渡影仿佛做了坏事被发现一样,心脏急促跳动了两下,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挡住了潮牌男生的视线,然后他才发现姜以芽早就松口了,又把脑袋埋回了枕头里。

    卫渡影将濡湿的药片攥进掌心,声音微哑了些许:“药掉到地上了,她不愿意吃过会儿再喂吧。”

    “好吧。”潮牌男生没察觉到不对劲,低头开始在地上找来找去:“掉在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到?捡起来还能给别人别浪费了。”

    “别找了,先把其他的药和急救用品装起来,都是好东西!”其他人催促。

    潮牌男生不情不愿:“行吧行吧。”

    中午,卫渡影他们留在医务室,分食了两包饼干和水,草草对付了一顿。

    期间几人又讨论了一下之后去哪里。

    回器材室没必要,如果有救援,那么和大部队在一起肯定更保险,或者去到更显眼的地方。

    “先去最大的一食堂,没有人就去天文台。”卫渡影左手指尖扫过校内地图上的两个坐标,右手一动不动插在口袋里。

    其他人觉得可行。

    认真讨论的几人没注意到床上的姜以芽卷翘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慢慢醒了过来。

    她撑着身体坐起,凌乱的乌发散在脑后,在还有些朦胧的视野里,她正好看到背对着她蹲下身体系鞋带的卫渡影。

    姜以芽隐约记得裴星恒穿的就是黑色。

    她直接抬腿踩上了对方的肩上,还一点不客气地用脚心碾了碾:“裴星恒,你干嘛喂我吃那么苦的药!”

    另外几个男生听到着娇气的抱怨声都愣了一下。

    他们看了看突然醒来的姜以芽,又看了看向蹲在地上的卫渡影。

    第一反应竟然是怎么有人骂人都这么好听?

    少女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软哝,听得人心里软软的。

    房间内的沉默让以芽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劲。

    脚下的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并不算陌生的脸。

    姜以芽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怎……怎么会是卫渡影?

    她知道他,是男朋友的室友。

    沉默寡言,存在感并不强,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

    但对姜以芽来说不只如此。

    她亲眼见过他在昏暗的小巷里丝毫不掩狠辣,将三个比他年长凶狠的人打得满脸是血,也见过他面无表情结束了一只浑身骨折不断吐血的流浪小猫的生命。

    姜以芽只觉得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她试图将自己胆大包天的脚收回来,却颤抖得根本无法动作。

    她不觉得自己的骨头比那只流浪猫硬多少。

    姜以芽的害怕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离她最近的卫渡影没有错过她的任何变化,抿紧的唇角微微泛白。

    他只抬眸看了姜以芽一眼,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收回目光,敛下长睫,干巴巴地丢出几个字:“裴星恒不在这里。”

    是对她刚刚那句话的回应。

    更像是一种暗潮汹涌的嫉妒。

    裴星恒不在这里。

    所以他根本保护不了你,真正能保护你的是我。

    可惜姜以芽仍旧处于惊恐之中,什么都没察觉到。

    潮牌男生眼睛滴溜溜的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立刻靠近过来,状似殷勤解释:“以芽你发烧了可能不知道,c市已经沦陷了,没人知道那边的消息……然后我们几个是金融系的……”

    几个男生争相自我介绍了一番。

    随后话锋一转:“当时多亏了卫渡影把你背出来!是吧,卫渡影?”

    还以为你要上位了。

    没想到根本不被承认啊,卫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