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雷劫
无法抑制的痛在?体内翻涌着, 全身的血液沸腾着涌向四肢百骸,容瑟全身紧绷,如同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细细密密的痛感侵占上他的心头,身上的血肉都仿佛被?割裂一般, 剧烈的疼痛中伴随着一股以恐怖的速度增涨的灵力。
他的骨骼、血肉、筋脉…整个人的浑身上下, 都在?暴涨的力量下修复、又拆开、重组、拆开、重组…不断地重复着, 重组之后一次比一次强大?。
所?带来的痛苦比他任何时候都强烈, 但是容瑟却?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变得强大?。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修为在?以极快的速度节节攀升。
筑基。
开光。
金丹。
在?他重组的丹田之中,磅礴充盈的灵力在?内里盘旋着,逐渐凝结成一颗实质的元丹。
从豆子般大?小,到?如一指节般, 又继续一点点的涨大?、涨大?、再涨大?…直至形成浑圆无暇的一整颗元丹。
容锦趴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冷汗涔涔,濡湿了鬓发的青年, 眼底的仇恨如云雾消散。
她抽搐着张着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吐出来的却?全是鲜血。
浓厚得腻人的甜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弥散到?庄子之中, 不少下人、弥留的大?夫都吸闻张望, 猜测着是什么香气,一个个红了脸。
狄不凡不懂修士进阶的变化,眼看着容瑟非常痛苦, 心口痛得纠结成一团,冷硬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焦急忧虑来。
他情不自禁往前两步, 伸手?要揽青年到?怀中细细检查一番,一道无形的灵压迎面横扫而来,他横剑往身前一格挡,被?强悍的余威扫飞出去。
狄不凡重重摔到?房外,后背着地,冷汗一下布满额头,久久爬不起来。
望宁微侧目瞥向他,眼神如同利剑一般锋利,刻意压着音量不惊动怀里的人,周身萦绕的气场阴冷骇人:“不准碰他。”
他紧实的双臂如同铜墙铁壁,将怀里深陷在?迷蒙沼泽中的青年护在?怀里,大?掌轻轻抚摸着青年瀑布一般散落的乌发,爱容瑟如珍宝一样。
盛宴眸光微微一闪,望着容瑟苍白的脸庞,眼中的光芒明?灭不定。
他不知?容瑟两兄妹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猜得出,容瑟的根骨天赋不知?何故,换到?了容锦身上,眼下应该是又换了回来。
…这就是先天圣灵根吗?修为增涨的速度如此之恐怖惊悚。
盛宴没见过同为圣灵根的望宁的修行?速度如何,但是他猜想,容瑟与之相比,应该是差不多的。
难不成,容瑟的修为会一跃到?…大?乘期巅峰?
念头甫一划过脑海,下一瞬,盛宴猛然顿住了,紧紧地盯着容瑟的头顶。
在?他头顶的几尺之上,凝为白色烟雾的灵气涌动着汇聚到?一起,逐渐形成一个…
盛宴怔愣在?原地,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呆呆地看着一点点成型的小人。
小人高七寸左右,垂到?足踝的发丝散落着,额前的碎发拂落在?他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眼睫覆盖在?雪白的小脸上,小小的眉头紧蹙着,似乎不太舒服。
房中一时陷入安寂,众人看看容瑟,又看看他头顶的小人,一时间呼吸都放轻了。
——小人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容瑟,连神态表情都一模一样,双手?还?抱着与他个头差不多大?的一团金光,从中溢散出的迫人灵压逼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颗滚圆的元丹——正?是望宁放入容瑟的元丹。
一名修士体内仅能有一颗元丹,容瑟自生元丹,望宁的元丹不再有用武之地,自是要排斥出体外。
容瑟结元婴了!!
从金丹一跃到?元婴,几乎没有任何停滞,直接冲破劫关!!
望宁眼帘微抬,一瞬不瞬地看着容瑟的元婴,心窝渐渐变塌软。
容瑟小时候是不是长成这样的?小小软软的一团,他一只掌心就可以稳稳托住。
望宁仔细回想了下,发现他对于容瑟幼时的记忆并不多,除去在?拜师大?礼上见过一面,走过场送了柄剑,记了个大?概模样,对容瑟小时候具体的样貌很模糊。
如果早知?道他有一天会爱上容瑟,会为他爱欲入骨,会为他癫狂入魔,他一定会在?第一次见到?容瑟时,便好好的待他。
像邵岩对温玉一样,不,比之更甚、更甚,他会护着容瑟,爱着容瑟,容瑟在?他的身边不需要考虑任何问题,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一切都有他为他撑腰。
是不是容瑟便不会像现在?般抵触他、排斥他、厌恶他乃至于…恨他?
望宁面色如常,仅有炙‖热幽暗的眼神泄露出些许失控波动的情绪。
“不好!!”
盛宴骤然拔高的惊呼穿刺耳膜,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皮陡然绷紧。
天空不知?何时黑暗下来,以庄子的上空为中心点,乌云向四周扩散着,仿佛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将整片天空都遮蔽。
视野之内暗灰蒙蒙,空气也变得沉闷,仿佛凝固不动了一般,压抑的气息从头笼罩下来,几乎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而在?乌云之中,闪电伴随着怒吼的惊雷,迅猛如同擂鼓声?攒动。
深林之中,百兽动惊,飞禽走兽纷纷尖声?嘶鸣着,四处逃窜,像是在?躲避什么巨大?的灾祸。
云渺宗里。
夏侯理望着天空中的异象,粗眉紧缩着,眉目间是深沉的担忧。
他没看错的话?,这分明?是劫云!这劫云近乎遍布修真界,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天赋!
究竟是何人在?渡劫?
在?夏侯理的印象中,仅见过望宁渡劫之时,能引动如此剧烈的天地异象。
夏侯理沉思片刻,传音召来宗门副宗主,让他带着人去应劫之地。
长明?寺中。
寺中一众寺僧坐在?佛堂前,背对着天空齐声?念着禅语,闻也深深地远望着,跟着寺僧们阖上眼。
玄风仙门中。
门主铁青着脸,大?喝着让人去一探究竟。
玄风仙门一直被?季云宗与云渺宗压着,现下又来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岂不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门主越想心头越不得安生,瞥见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向行?天,怒气又上涌几分。
他冷哼两声?,甩着长袖离去。没有看到?,榻上的向行?天搭在?榻沿上的指节微微动了动。
苍山门等众仙门亦一一派出人,想看一看应劫之人是谁。
季云宗里。
颜离山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威严的面孔神情大?变,似是难以置信。
没有人比他清楚天上的异象代?表着什么,难不成是…修真界又出了一位先天圣灵根,而且天赋悟性与望宁不相上下!?
颜离山立即急迫地向几位长老传音:“追回仙尊一事先放一放,你们先去雷劫之地看看!”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一起转向远处雷云翻滚的方向——像是一处凡人的庄子。
应劫之人在?凡间?
“罢了。仙尊之力非我等能及,暂且追踪到?此吧。先按宗主所?说?的办。”
几位长老掐断传音,御剑往雷云中心的庄子而去。
庄子中。
盛宴握紧拳头,脸色骤然大?变,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声?势庞大?的劫云!
一击劫雷下来,别提庄子里的凡人,连他都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望宁收回视线,眼帘微低,注视着怀里的青年,元婴已经回到?他的体内,头顶上仅剩下一颗元丹漂浮着。
容瑟的修为还?在?不断往上暴涨,很明?显没有到?上限,而修为越高,劫云亦愈发难以对付。
望宁用长袖角卷起元丹,低头在?他汗湿的额头落下一吻,横抱起容瑟轻轻放在?榻上,将元丹放在?他的枕边。
又手?腕翻转抽出一柄通体萦绕着凛冽剑气的无鞘长剑,反手?插在?床榻前。
长剑嘶鸣铮动,以剑身为起点,溢散出一层水波般的屏障,将床榻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盛宴微微一惊,是望宁的本命剑,极为正?气的弑杀之剑,望宁已经入魔,怎么还?能挥动弑杀剑?
没等他想下去,望宁转过身,压下眼皮,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庄子里的凡人交给你,带他们撤出去。”
一股凉意蹿上脊背,盛宴本能应下,下一刻,眼前一花,望宁的身影一跃出庄子,挡在?向庄子逼近的劫云面前!
仙尊要替容瑟挡雷劫?!
雷劫凶险万分,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盛宴惊诧地回头看了眼榻上的青年,没想到?望宁能为容瑟做到?这个份上。
盛宴的眼神越发晦涩难辨,余光不经意瞥到?弑杀剑的剑柄,上面血迹斑斑,还?沾着些许皮‖肉,像是生生扯下来的。
盛宴又是一惊,望宁不是能用剑,而是不惜承受反噬,强行?以剑为媒介展开结界,都要为容瑟护法!
“……”
盛宴收回思绪,一手?提狄不凡的领子,一手?提容锦的手?腕,高声?让庄子里的人跟着他一起离开。
等他领着人退到?安全地带,一抬起头,就对上匆匆赶来的几位季云宗长老。
—
容瑟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的神智一片混沌,全然不知?他迟到?十几年的雷劫已经到?来。
他的修为不停歇的上涨着。
元婴。
分神。
合体。
大?乘!
在?大?乘之上又不断地往上攀涨着,一下子冲到?巅峰的壁垒!
与此同时,天色越来越暗,雷云越来越密集,雷声?越来越响亮,在?天空中肆虐呼啸,让人心惊胆战,心惊肉跳。
往雷云聚集之地赶的仙门百家都感受到?了明?显的窒息感,离得越近,窒息感越强烈,像是脖颈上缠绕着一根无形的绳索,不断地收紧、收紧…
在?离劫云之地有很长一段距离,很多人都不敢再靠近。
远处的雷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众人的耳边炸‖响,仙门众人屏着呼吸,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
被?盛宴拦下的几位长老,客客气气地问道:“应劫的是哪位大?能尊者?”
“……”
盛宴默默地看他们一眼,面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几位长老一脸的莫名。
“容瑟。”盛宴绷着嘴角说?。
122 苏醒
“——!!”
四?周变得寂静万分, 几位长老睁圆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气,呆愣愣地空白着表情。
“不可能!”一长老沉下脸道,语气斩钉截铁。
容瑟是什么样的天赋, 他们?能不知道?
本以为会是一个与仙尊一样惊才绝艳的绝世天才, 没?想到资质愚钝, 十几年?过?去连筑基都不行, 白白浪费一身绝顶好灵根。
其他几个长老点头附和?, 同样并不相信。
盛宴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之前也不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盛宴摸了摸下巴,剑眉轻轻一挑,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容锦:“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妨问问她?。”
几位长老顺着看过?去,细细辨认了一会儿, 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容锦?!”
—
雷声在天空中?轰鸣着,隐没?去一行人的说话声,狂风肆虐着大地, 地面飞沙走石,已经不见?天日。
到处充满了沉闷的气息,让人室息、莫名的恐慌。
庄子里的凡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抱着头、蜷缩着身体, 连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
一道闪电划破整个天空,深黑的天幕被劈成?两半,景物在一瞬间苍白, 迅即又变得漆黑。
众人的视野跟着一白又一黑,不等?眼中?残留的光影散去, 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在天空中?炸响。
轰隆隆的,似从九天之上滚滚而下,大地似乎都被震得颤抖起?来。
一行凡人肝胆欲裂,惊得四?肢发软,瘫软在地上。一众仙门亦不比他们?好上多少,几乎人人目瞪口呆,耳朵里嗡嗡怪叫起?来,脸白得似抹了几斤白面粉。
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法,站在原地,怔怔地盯住上空劈下的第一道天雷,半天不错动眼珠,仿佛失去了反应。
雷鸣滔天,以排山倒海之势径直朝着庄子劈下,仿佛要吞噬掉一切!
却在即将接近庄子的时候,被什么从中?劈开,不留半点痕迹。
“第一道天雷就…就没?了?”
在场的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没?等?从震惊中?缓过?来,第二道、第三道天雷…不留空隙的接连劈下!
但无一例外,没?劈进庄子,就被全部挡了下来。
从炼气期到大乘期,一个境界三道天雷,境界越高,天雷劈得越狠,尤其是修炼到后期,天雷的等?阶甚至比渡劫者的修为都高。
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眼珠仿佛是铆在眼眶中?,一动都不动。
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第五道、第六道…第九道…第十二道…第二十一道…第三十道…
越数到最后,众人越是心惊,望着被雷劈得坍塌了大半的庄子,脑袋嗡地胀得斗大。
“第三、三十四?…”
不知是谁哑着嗓子说出声,嘴巴抖得厉害,一跃从炼气到大乘期…中?间没?有任何的停歇,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就连天资三界独绝的望宁,都是花费十几年?才到大乘期,这人竟然直接一口气升到大乘?!
究竟是何人?
为何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仿佛是一夜之间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又是两声不分先后、响彻天地的雷轰声,众人勉强收敛稳住心神,收敛思绪看过?去,庄子又塌去一半,梁瓦石墙被雷电烧得发黑,冒出一股股浓浓的黑烟。
剩下一座院落伫立在废墟之上,隐约之间,似乎能看见?有个高大的人影挡在院落前。
天空中?浓厚得望不到头的黑云还笼罩着没?有散去,但是黑云里翻滚的雷声似乎小了很多,像是偃旗息鼓,不会再往下劈。
雷劫结束了?
整整三十六道天雷…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位大乘期的尊者诞生?!
众人双眼发亮,胸口后知后觉地鼓胀着,激动得面红耳赤,想要结交的心思流露在脸上,几乎没?有任何遮掩。
一些人迫不及待地召出灵剑,准备继续前往庄子去道喜,一道闪电从他们?眼前划过?,黑云中?涌动的雷声又渐渐变大,灵波中?扩散而出的灵压,比前三十六道都盛上好几倍!
仙门百家?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白宣纸似的煞白,五官都扭曲地走了位置。
雷劫还没?结束!!
应劫之人不仅是一下子冲到大乘,而是要冲破大乘巅峰的壁垒,一举飞升成?仙!!
怎么可能呢?
连望宁在半步踏入飞升都停滞了好几十年?,一直在等?待破劫的契机。而这人居然休停半炷香不到,一鼓作气径直冲关飞升?!
飞升…这么简单??
这样的天赋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简直是骇人悚骨,闻所未闻!
不管众人心里是怎样惊涛骇浪翻涌,脸上的表情是怎样青白交加、精彩纷呈,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下。
飞升成?仙要一次性经受来自?天地间的九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威力大,意味着九九归一,大道终成?。
第一道天雷的威力就比前三十六道加起?来都要大,劈下的一瞬间,似乎要把大地都震碎了一般。
仙门众人隔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一阵剧烈震晃,不得不用灵力在周身布下结界,勉强稳住身形。
咔嚓——!
梁柱、石墙坍塌碎裂的声音传进所有人的耳中?,上一刻还留存的院落,顷刻间被天雷的灵波击溃得四?分五裂,仅剩下一间两面墙壁黑黢黢的房间完好地立在焦黑的土地上。
像是被什么力量密不透风的保护着,哪怕是天雷都不能往前再踏一步。
“你们?觉不觉得…”
闪电照亮尘烟四?起?的破败院落,说话的人紧盯着被闪电的光晃过?的人影,迟疑地开口道:“挡在天雷前的人…很像望宁仙尊?”
“是仙尊?不太可能吧?”
仙尊是半仙,即便是渡劫,仅需要承接九道天雷。之前的三十六道天雷,所有人可是都看在眼中?的,做不得假——仙尊可不需要从炼气开始渡劫。
“确实是仙尊。”盛宴紧握着拳头,屏息地望着劈下的第二道天雷,心里激动的情绪膨胀满整个胸腔。
不愧是容瑟。
不愧是大师兄。
不愧是让他心魔入体的人。
修为一路涨到大乘巅峰不说,又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一气呵成?直冲飞升!
仙门众人要是知道应劫的人是以往他们?都瞧不上眼的容瑟,估摸着要被活活吓死!
几个长老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睛又瞪圆几分,像是要蹦出眼眶:“仙尊在人间?”
不对!
“应劫的不是容瑟么?挡天雷的人为何会是仙尊?”
还能为何?
盛宴看了眼长老们?大惑不解的神情,在心里嘲讽地嗤笑一声,并没?有戳穿。
“仙尊心甘情愿的。”
几人谈话间,第二道天雷已经落到望宁的面前,裹挟着闪电,照亮了他雕刻般的脸庞。
但天雷却没?有攻向望宁,却是避开他,径直朝着他后面独剩的房而去。
——不好!!
盛宴面皮绷紧,宛如弹簧猛地脱开空气中?的重压,下意识腾地往前掠去。
掠出一段距离,又咻尔停下。
望宁高大的身躯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闪现到天雷前面,挡住天雷的前路,殷红的眼瞳红得似要滴血。
哪怕是天道,也别想越过?他,伤害到容瑟!
盛宴心头一松,正要松出口气,天雷察觉到望宁的意图,又降下两道天雷,直击望宁的后背,速度、威力都非前两道天雷可比!
“——仙尊!!”
几个长老脸色惊变,眼睁睁看着望宁以肉身硬抗下两道天雷,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止不住地颤抖。
长老们?纷纷祭出灵剑,要前去帮忙——容锦的一番话虽然荒诞,但是细细想来都在情理之中?。
圣灵根是天生的修行苗子,容瑟在六岁前资质不落于仙尊,没?道理后面的十几年?忽然由?天才变为平庸,从云端坠入泥泞,比外门弟子都不如。
一直以来是他们?误会容瑟、亏欠容瑟,想到以前对容瑟的所作所为,他们?的脸上都躁得慌,心中?的羞愧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如今容瑟的根骨重回,从泥泞中?又重回云端,天赋甚至比之当?年?的仙尊都有过?之,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坐视不管。
却见?又有两道天雷无缝衔接地又劈下来,划过?望宁的头顶,精准劈向独立的房间。
“——!!”
渡劫之时,天雷不是一道一道劈的吗?
怎么落到容瑟头上,变成?几道天雷一起?劈?压根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望宁到底不是真仙,同时接三道天雷怕是已是极限,再来两道…
长老们?脸色发白,念头刚划过?脑海,就见?望宁瞳孔紧缩,拼命调动着体内乱窜的魔丹,越过?三道天雷的包围,生生接下劈到房顶的两道天雷!
轰隆隆——
雷鸣声滚滚,望宁重重摔到地上,滚出去十几丈远,背部摩挲着地面,拉出长长的痕迹,身上、发上一片脏污。
他的脸色极为惨白,唇上见?不到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地冒出来,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
他勾身低咳着,鲜血汩汩从他的嘴边流出,有些摇晃地从废墟中?缓缓站起?身来,第一时间又要去挡天雷。
天雷却忽然像是静止一般,迟迟不再劈下,连同聚集压在在众人头顶的黑云,也在逐渐地消弭无踪。
这…?
观望的所有仙门百家?都呆滞住了,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飞升天雷不是有九道吗?这算是渡劫成?功,还是…失败?
众人一时拿不准,都僵立在原地,不敢向前靠近。
远处的天际,云层翻出熹微的天光。
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众人的鼻息间弥漫焦苦味、泥土的腥味,空气中?里流淌着潮闷的压抑。
偌大庄子在天雷中?毁得七零八落,一片冒着浓烟的焦黑土地上,天雷余威掀翻废墟上仅剩的房间,烧黑的石墙、梁柱四?分五裂的散落一地。
滚滚尘烟之中?,一抹亮白的闪光闪上众人的眼帘。
众人下意识闭了闭眼,再定睛看去,发现是一柄通体灵力萦绕的无鞘长剑插在地面上。
以剑为起?点,一道水波似的屏障在闪电的反光中?,一闪一闪地反射着亮光。
屏障之中?,面容昳丽的青年?仰面漂浮在半空中?,浓密纤长的睫羽不停地抖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黑曜石般的眸子像是隐藏在幽山中?的墨玉,眼眶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迷雾。
青年?微偏头,似在打量四?周,一两息间,眼中?的雾气散去。
他足尖点地,轻缓地落到地面上,乌发瀑布似的流泻在他周身,从层层叠叠的云袖之中?垂落的指尖莹白如玉。
与满地的废墟格格不入,像是盛放在雪山之巅的莲。
周围鸦雀无声,隐约有几声喘气声似乎变得粗重了一些。
123 心结
所有人都失神地盯着废墟上?的青年, 心神一阵恍惚,隐约间觉得有些眼熟。
“他不是望宁仙尊的首徒么!?”
人群中有人认出?青年,震惊得嗓子破了音,他观赏过季云宗的宗门大比, 对容瑟以弱胜强, 以炼气的修为夺下魁首之事犹有印象。
毕竟, 哪怕是在修真界的一个小仙门, 发生这种事的概率都?低得可?怜, 遑论是天才云集的季云宗,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你在说什么胡话?”同门的人嗤笑,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痴子。
仙门百家中谁不?知道容瑟资质愚钝,十几?年修为都?停滞不?前,比外门弟子都?不?如?
要不?是仙尊一直没有废徒,他哪还有机会一直待在季云宗, 怕是早早被宗门扫地?出?门,泯然?于众生之中,不?知去向。
其他同行之人亦是满眼的轻蔑之色:“一个筑基都?不?是, 一个大乘巅峰的尊者,你说他们是同一个人,你的脑子秀逗了吗?”
离宗门大比仅过去几?个月,凭容瑟的资质能一跃从炼气到大乘甚至差一点先仙尊一步突破飞升??
怕不?是痴人说梦, 不?过是尊者长得与容瑟有些相?似罢了。
“不?是!”最先开?口的人无措地?辩解道:“你们好好看看, 再仔细地?看一看,真的是他!”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同门们相?视讥笑:“行行,看就看, 让你死个痛…”快。
下一刻,几?人的笑容一一僵在脸上?, 眼珠子瞪大,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狂抖着,嘴巴张了又张,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是容瑟!
真是容瑟!!
渡劫引动天地?异象,惊动仙门百家,天赋与望宁仙尊不?相?上?下的人,真的是容瑟!!!
他他他…他不?是出?了名的废物吗?!!
泥泞满身、仙门百家几?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废柴,一夜之间凌驾在众人之上?,变化不?可?谓不?巨大。
二十岁出?头的大乘期巅峰是个什么概念?
目前三界之中,除望宁之外,他是第一人。连闻也、夏侯理等一众有望在望宁之后飞升的大能,都?要排在他的后面,更别提,闻也、夏侯理等人的年龄是容瑟的数十倍、数百倍。
在一众上?百、上?千岁的大能之中,容瑟实在显得过于年轻了,年轻到刺眼。与当年的望宁一模一样。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冻结,停止了流动,压抑感在所有人心头漫开?,让人喘不?过气。
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容瑟好像也是先天圣灵根吧?”
不?是好像,而是本?来就是。
当年得知季云宗又收下一个圣灵根,仙门百家不?知有多羡慕嫉妒,以为又要出?一个望宁,但到后来发现容瑟资质平平,跟望宁没法儿比,所有人又变了态度,对他无不?是嘲笑讥讽。
原来不?是平庸者突然?变成遥不?可?及的天才,而是天才一朝跌落泥潭,如今不?过是重归云端。
容瑟从一开?始,本?就该高站云端,俯瞰众生,恩仇快意,无拘无束。
想到以前他们说过的关于容瑟的坏话以及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心里面一阵一阵发虚,眼神闪烁不?定,露出?掩饰不?住的惧怯之意。
大人有大量,容瑟想必…不?会与他们计较?
众人在心里不?确定地?想着,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脸上?好似都?被一层浓厚的阴霾笼罩,头颅缓缓低垂下,缄默不?语,想要上?前去攀交贺喜的心思立时消散去了大半,一个个的僵立在原地?,踌躇不?敢前。
正当众人纠结徘徊犹豫不?定,一道残影忽然?掠过眼帘,牢牢地?将青年拥入怀中。
望宁一手揽着容瑟劲瘦的腰肢,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力道紧得似要将人融入骨血之中。
胸腔里涌动出?的难以平静的情绪,酸酸的,麻麻的,苦苦的,化成一团团滚热的气流,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窜。
像是要胀满他整具躯壳,无法言喻,无处宣泄,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根根骨骼、寸寸皮肤都?在膨鼓,又痛又爽快。
“容瑟…”
望宁低头蹭着青年溢着青竹香的发顶,一向冷漠低沉的声?线发着抖,周身散发的热意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将容瑟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血红眼眸里蕴含的感情浓烈得要把人灼烧。
这…?
远处的仙门百家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着,都?从同门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仙尊与容瑟的关系这般亲近吗?
季云宗的几?位长老的表情俱是一呆,不?等几?人回?过神来,望宁的身躯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弹飞出?去,倒退出?好几?步。
上?一刻还在他怀里的青年微低垂着眼帘,注视着推开?望宁的手掌,墨玉般的眸子像是与浅淡天光颠倒在了一块儿,点缀着细碎的光芒,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身体内的强大力量。
修为涨得太过汹涌,容瑟重伤在身,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神智被迫拉进混沌的漩涡,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被望宁废除修为,身体比凡人都?不?如,连炼气都?不?是,一下子生出?根骨,又从凡人一跃到大乘期巅峰,差一点突破飞升,其间的跨越不?可?谓不?大。
他浑身的骨骼、筋脉不?知被拆开?、重组多少次,明?明?是他的身体,如今却感觉有些陌生。
丹田里不?再空空荡荡,动辄疼痛难忍,内里充盈满强大的灵力,绵延不?绝,用之不?尽,畅通无阻地?汹涌奔腾向全?身各处。
滚圆剔透的元丹悬浮着,丝丝缕缕强悍的气息从中溢散中,他仅是用内视查探,都?能隐约感觉到逼人的压迫感。
不?止元丹,他还有元婴、身外身…前世他从未想过的一切。
容瑟的心里生出?一股不?真实感,大乘期巅峰…前世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原来他可?以如此强大。
原来他是如此强大。
原来他本?该如此强大。
前世的种种一一在眼前闪过,容瑟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微蜷曲着指尖,垂放下手,眸光淡淡地?扫了一圈四周,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又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的望宁,长长的睫毛轻轻地?一颤,白皙无瑕的肌肤在天光下几?近透明?。
修为攀升,他的五识亦变得比以前敏锐,望宁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浓郁的血腥气、粗重不?稳的气息…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在容瑟所有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见到过望宁这么狼狈。
容瑟微抬起手,伸向立在他身前的弑杀长剑,稳稳握住剑柄。
指腹摩挲到什么,他半阖下眼瞥了一眼,是一些粘黏在剑柄上?的皮‖肉,上?面还弥散着一些血腥味,像是生生硬扯下来的。
容瑟修长的指节紧了紧,“铮——”长剑从地?面里拔出?,他手腕反手挽了个剑花,一掠向不?远处的男人。
“仙尊——!!”季云宗的长老们脸色大变。
连仙门百家的人都?瞪大了眼,盯着直指在望宁心口的长剑,大气不?敢出?。
什么情况?
容瑟要杀仙尊??
剑刃反射着冰冷的光芒,望宁脸色苍白,似半点没看到抵在胸膛上?的剑,血红的眼睛在青年身上?逡巡着,眼底流淌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有心结?”他低哑而迫切的声?音在容瑟的面前响起。
九道天雷没劈完,劫云便退散,不?是渡劫成功,相?反是容瑟渡劫失败。
容瑟的道心不?稳。
容瑟卷翘的睫羽扑簌两下,似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纤长的眉尖微微蹙起。
他微侧开?脸,避开?望宁似要望进他灵魂深处的目光,乌发滑落颈项,黑锻一般流泻在半空之中。
容瑟持剑的手稳而平,他轻轻开?口,嗓音如空谷幽涧,没有一丁点的波澜:“我问你一个问题。”
望宁紧盯着他莹莹如玉的侧脸,声?音又低又缓:“你问。”
“十七年前,颜离山故意放出?幽冥,导致生灵涂炭,甘北远境血流成河。”容瑟一字一顿:“你知不?知情?”
望宁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震,缓缓地?攥紧了拳头,手指甲狠狠扎地?向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喉结微滚动,许久才张口道:“…知情。”
在幽冥逃出?禁地?,颜离山请他出?关击杀,他隐隐约约猜到是颜离山做的。
“……”
容瑟握剑的手一颤,心里并没有多少意外,从长明?寺回?来,他询问望宁有关幽冥的事,望宁的态度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他不?过是证实一下。
“你破例收我为徒,是良心不?安的弥补,对么?”容瑟又问道,眼底倒映着无边的雪色。
“……”
望宁下颌紧缩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差不?多。”
呵。
他的爹娘、甘北那么多族亲的命,望宁施舍般的给出?一个首徒之位,就想要抵消。
算盘打?得真是响啊。
望宁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强烈疼痛感,缓缓抬起头,望向容瑟:“你心有怨怼,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言。但是容瑟,我爱你是真的,绝没有掺杂任何的私心。”
爱?
曾弃若敝履,如今又视作珍宝,望宁的爱,比他以为的报复还要来得荒诞可?笑。
想到他前世为望宁做的种种蠢事,容瑟心理和生理都?禁不?住翻江倒海,腹腔内的流体翻搅着、烧腾着,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脑门。
望宁哪来的脸呢?
容瑟把前世的、今生的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诘问都?化为尖刀,重重剜向望宁的心脏。
他狠狠闭上?眼,浓密纤长的羽睫颤抖:“你真恶心,你只会自以为是强迫别人,你和你的爱一样令人作呕。”
他不?知道容锦是怎么看上?望宁的,但是他永远会觉得望宁恶心,会永远唾弃望宁的感情。
望宁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刀刻般的脸一片惨白。
124 七剑
“……”
容瑟的言语宛如冰冷的刀锋, 不断地戳着他的心?窝,让他骤然痛彻心?扉。
望宁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连同身上的伤口亦如刀绞般的疼,令他痛到麻木, 头晕目眩,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
望宁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 红得似要滴血的眼瞳一寸寸地在容瑟白玉般的脸庞上逡巡, 妄图找到除厌恶之外的一分一毫的情绪。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望宁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踉跄地后退两步,血迹润染他脏污不堪的衣裳,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容瑟密长的眼睫轻轻一颤,握着剑柄的白皙指节微微动了一下。
季云宗的几位长老面露担忧,不再犹豫地施展术法,御剑往望宁的方向飞去。
盛宴摸着下颌沉思片刻, 一跃跟上几位长老。
狄不凡攥紧拳头,握着软剑的手背青筋根根暴突,咬着牙, 一摇一晃跟在他们后面。
庄子里的下人们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修真界的事,他们哪里敢插手,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无人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容锦, 眼神?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涣散的瞳孔变得澄澈干净,大大咧着带血的嘴角,嘿嘿地痴笑。
“糖人…”
她低喃着, 喃一句,笑一声, 眼角余光瞥到什么,眼眸顷刻晶亮,四肢并用朝反方向爬去。
远处的仙门?百家注意到季云宗一行人的行动,堪堪按捺下去的攀交心?思又活跃起来,一个个也御剑朝废墟而去。
等一群人密密麻麻地行至一半,容瑟手腕翻转,反手用弑杀剑刺进?望宁的胸膛,如墨般的长发从他瘦削的肩背滑落,宛如水波一般晃动。
“第一剑。是你是非不分,包庇袒护颜离山,害我甘北远境血流成?河。”容瑟清泠泠的嗓音,一字一句敲击着望宁的耳膜。
以至于他上一世到死都被瞒在鼓里,望宁还冷眼看着他为仇人的宗门?当牛做马。
颜离山是主谋,望宁是帮凶。望宁罪有应得,颜离山他同样不会放过。
望宁健壮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一动也不动。
噗——!
长剑干脆利落地抽出?,血沫四溅,望宁胸膛汩汩流淌着鲜血,浓厚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去。
“仙尊——!!”
仙门?百家的所有人脸色骤变,季云宗的长老更是面色刷白,双腿一阵发软,吓得险些?从灵剑上摔下去,尝试好几次堪堪稳住灵剑。
容瑟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是一声清脆入耳的利刃入肉声,毫不犹豫地刺出?第二剑。
“第二剑,是你第一次不顾我的意愿,凌辱强迫我。”
在书案上、在玉榻上…不知有多少次,他被迫着在男人的身‖下承欢,身体内部被打开?、被侵占…
远处的众人表情突然凝固,如同中了定身术,一个个呆若木鸡,一剑不够,又来一剑?
仙尊不是容瑟的师尊吗?
师徒之间有什么深仇,要落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容瑟又刺出?第三剑、第四剑…
“第三剑,是你妄图抽我灵脉,毁掉我。”
“第四剑,是你第二次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逼我吃下两不疑灵生花。”
“第五剑,是你日日夜夜囚禁我,禁锢我的自由。”
“第六剑,是你强行废除我的修为,导致我丹田破碎,全身筋脉洞穿,几近丧命。”
……
一剑接一剑,容瑟没有半点停顿,看得众人心?惊胆战,强行催动灵剑前进?,不肖片刻,一众人降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几位长老收回灵剑,跌跌撞撞要奔向望宁,容瑟的抬起手掌,单手掐了个手势,一道?强大的结界将?他与望宁笼罩其中,与仙门?百家分隔开?来,众人不能再往前一步。
“容瑟!”一长老指着结界,厉着声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仙尊是你的师尊,你不能…”
容瑟微侧目瞥了他一眼,在逐渐亮起的天光映照下,他昳丽的面容如冰雕雪铸,冰冷的目光将?几位长老都扫了一遍。
几人咽喉顿时有如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嘴巴张了张,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时情急,他们竟然忘记了容瑟如今是大乘尊者,凌驾在他们之上,已经不是以前他们可以随意拿捏呵斥的存在。
说话的长老两膝软下,一下子跌坐在地,衣袍沾染焦黑泥灰。
容瑟不理会长老灰败的模样,收回视线,微微仰起脸看向望宁。
望宁锋利的轮廓痛苦的紧缩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躲、没有还击,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他大半个身躯,整个人宛如是从血池之中捞出?来的。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动,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疼得他不禁微微弯下了腰,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稳。
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容瑟,红瞳里全是青年的身影。
眼看着容瑟又要落下第七剑,几个长老再忍不住,拍打着结界,张口为望宁求情:“仙尊刚刚可是救过你的啊!三十六道?渡劫天雷,六道?飞升天雷…全都是他帮你抗下的!”
容瑟握剑的手一顿,下一刻,众人又听他清冽的音质响起:“那又如何?”
若非是望宁让他重伤,他何至于在天雷到来之际,连清醒都做不到?
望宁做的错事不是他逼的,他的一切苦难却?都是拜望宁所赐。
当他是什么良善之辈?
大错特错。
他说过,他要杀了望宁,他一刻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他怎么样,与我无…”
又是一声利刃入肉的割裂声,容瑟感觉到一道?带着血腥的风拂过他的耳边,他的腰上缠上两条紧实的手臂。
望宁不退反进?,逼近到容瑟的面前,牢牢地把这具令他魂牵梦绕的身体锁在怀里,不顾长剑穿透他的胸口,低头在僵住的青年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一触即离。
“…你要杀我,我无怨尤。但是,容瑟。”弑杀剑是正气之剑,专诛杀邪祟,剑气从伤口一直反噬到他的身体各处。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向了他的皮‖肉,额头沁出?层层密汗。
愈发多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溢出?来,沾湿了胸前衣襟,染脏了容瑟的衣服。
望宁靠在青年的耳边,声音低哑低沉,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你是我的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要妄想我会放开?你。”
想要拉青年进?入情‖热地狱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就算容瑟不爱他又如何?
他永远都不会放容瑟走。
容瑟注定不会爱他,他注定得不到容瑟的真心?…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一个人内心?被欲‖望填满的时候,根本停不下来。他要在容瑟的心?里刻满他的痕迹,不管是不是爱痕。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容瑟一起下地‖狱。
就算折断他的四肢,拔掉他的利齿,拆掉他满身的骨架,夺走他的力?量,他也要在漫天的血海里抓住容瑟的双脚,如同跗骨之蛆。
胸口上密实紧贴着宽阔坚硬的胸膛,肌肉紧绷得像铁。容瑟微抬起眼眸,下意识迎上望宁的目光。
殷红的眼瞳沉沉的,倒映着他的影子,他与男人离得很近,弑杀剑除了个剑柄,全部穿透了望宁的躯体,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侵染着血腥气的灼热气息,丝毫不像望宁冷漠不近人情的外表。
废墟之上的空气仿佛变得紧绷起来,压抑而沉重。
仙门?百家的人越听越心?惊肉跳,纷纷目瞪口呆地看向望宁。
三界声名?赫赫、高高在上的望宁仙尊,竟然与首徒有染!?师徒背德逆伦,而且还是同为男子!!?
丑闻!
惊天的大丑闻!!
仙尊与容瑟怎、怎么会…?
季云宗几位长老的神?情与其他人如出?一辙,瞳孔瞪大着,眉眼间满是难以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他们听错了。
妻什么的…容瑟可是男子啊,仙尊怎么可能对容瑟有超越师徒的感情?
荒谬!!
荒唐!!
几人脑海之中不由闪现出?望宁在主殿入魔的情景,难不成?…是受心?魔影响?
对。
对。
肯定是因为心?魔。
心?魔乃集欲‖望所化?,受到心?魔牵引,会导致人性情大变,做出?离经叛道?之事。
长老们越想越觉得真相是如此:“仙尊快凝神?冷静!所谓情爱不过是心?之幻象!都是假的!不要受心?魔影响!”
仙门?百家的众人猛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发现望宁的眼睛是血红的,分明是魔族的象征!
望宁入…入魔了?!
仙尊是魔??
所有人错愕不已,被接二连三的震惊弄得连连倒吸凉气,又一次惊骇到失语。
望宁可怖红眸里的炙热还未完全褪去,闻言侧目看了眼几位长老。
同样的话,邵岩已经说过,为什么都要以为他的感情是心?魔?
望宁的喉结滚了滚,声线又低又哑,很郑重地说:“我很清醒。我不能没有容瑟。”
他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哪怕容瑟是他的心?魔,他也愿意永远沉迷于他!
125 拱火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而?沉重, 一阵令人心惊的寂静蔓延开。
不知是谁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音量不算大?,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师不是师, 徒不是徒, 季云宗当真是好风气, 令人刮目相看啊。”
说话的人故意拖长了音调, 语气轻蔑又不善, 哪里是刮目相看,分明?就是冷嘲热讽。
众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面孔上的嫌恶、鄙薄、嘲讽不断在加剧,眼神里像裹着刀子。
枉望宁还是三界第一,万千修士的心之向往,原不过是一个与徒弟逆伦苟且的无耻龌龊之徒!
几?位长老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鼻孔张得很大?,眼珠子瞪圆着,嘴里呼呼的直冒气。
“但他是男子啊!”长老涨红着脖子, 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着他怀里的容瑟:“仙尊你好生看清楚!”
男子怎么能喜欢男子?!
错了!
大?错特错!
望宁的脸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锋利的眉峰微微蹙着,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形止不住地抽搐与颤抖。
容瑟是不是男子, 他能不清楚?
他强行拉着容瑟不知下过多少次情‖热地狱, 容瑟全身都曾布满他留下的爱痕,他身上的肌肤他哪一寸没有爱‖抚过、触碰过、亲吻过?
他要的、爱的是容瑟这个人,与他是不是男子无关。
“我很清楚…我爱他从?来不是缘于心魔。”望宁的嗓音又轻又哑, 没有留半点余地。
荒谬!
荒谬!!
长老眼里迸出熊熊的火焰,眉毛一根根竖起来, 脸廓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愤怒之下将?矛头对准容瑟,突突地问责,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仙尊修行多年?,无情道坚如?磐石,怎么会在一个男子身上破了道心?分明?是受人引诱,生出了心魔!容瑟,你媚上勾引仙尊,究竟有何居心?!”
众人下意识顺着看向望宁怀里的青年?,容瑟安静地立在望宁身前,肌肤晶莹似玉,鸦羽似的眼睫倾覆,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影。
黑锻般的发丝垂落他一身,犹如?瀑布流泻,明?媚的天光洒在他的脸上,清泠泠的眸底碎芒潋滟,有如?水中冷月。
结界外的仙门众人呼吸纷纷一滞,鼻腔里除了天雷劈过残留的焦苦味,全都是容瑟身上溢散出浅淡的青竹香,燥得人浑身发热,脑袋也开始发昏,莫名的口干舌燥。
不少人盯着青年?莹莹白玉的脸庞,忍不住伸出舌尖舔唇,血液在沸腾,心脏在狂跳,体内生出的热流阵阵冲击理智,喘气声都变得粗重了一些。
盛宴高挺的肩背直了直,垂落身旁的手缓缓握紧,深邃晦暗的眸子锁定在容瑟身上。
在人群之外的狄不凡,静静地站着,嘴唇紧抿到发白,目光穿透人群凝望着容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翻腾,手不自觉握成拳状。
咻——!
一道强大?的灵压自结界中爆出,离得近的季云宗几?位长老以及仙门百家?中的一些人顶受不住,远远地被甩飞出去。
望宁血迹斑斑的五指张开,挡住怀中人的脸,惨白的唇动了动,眸色深沉地一一扫过在结界外众人的脸,鲜红的眸孔转为发黑的深红,似有惊涛骇浪疯狂翻滚涌入,里面全是沉甸甸的阴戾杀意。
“收起你们?的眼神,是我单方面爱慕、强迫容瑟,一切都与他无关。谁要是不满,尽管冲我来。”
众人的脸色骤然大?变,额头直冒冷汗,与他视线对上的人心头止不住一阵惊悸,吓得往后退了两三步,脸上青白交加,浑身汗毛不受控制地直立起来。
亲眼目睹望宁重伤,他们?一时得意忘形,居然忘记了望宁哪怕是仅存一缕神识,都能吊打他们?。
而?望宁生生受下容瑟的七剑,不是他躲不掉,而?是他不想躲,他心甘情愿。
恐怕容瑟就是要他的命,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皱一下眉头。
几?位长老有如?五雷击顶,面色一刹时地变成灰白,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地上,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疯了!
疯了!!
结界外的众人不由自主冒出同一个想法来,男子与男子乃阴阳颠倒,有违伦理纲常,为三界所不耻!
“糊涂啊!”几?个长老嘴巴哆嗦着,心头像是被千斤重的岩石所压迫,无法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望宁无情道大?成,七情六欲淡薄,一直以来都是冷漠沉稳,眼界、修为非寻常修士能比,怎么偏偏在容瑟的身上栽了跟头,不论如?何都认不清呢?
宗门颜面、一生的声名美誉甚至于一片坦途的未来,全部都不要了吗?
容瑟就那么重要?值得望宁为他放弃一切?望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糊涂、轻重不分?
望宁指尖蜷缩了一下,蚀骨的痛肆意奔走在他的体内,所过之处如?同冰锥生生劈开血肉,疼痛到无法呼吸的地步。
他的气息仅是乱了一点,血红的眸攫取着容瑟白皙的脸庞,面上几?乎看不出异样:“…不用去看、不用去听。都交给我。”
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下流肮脏的眼神,不配入容瑟的眼耳。
容瑟瞳孔上蒙着一层浓重的雾,眼神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淡淡的日光滑入他的眼眶中,没能融化他眼底那一层凝重的寒霜。
对于望宁的维护,他的心里很平静,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前世?加诸在他身上眼神和?拳脚,像无数锈迹斑斑的钉子,一字一句钉在他的自尊上。
可比现?在要多得太多。
他微阖下羽睫,握着剑柄的指节动了一下,留在望宁胸膛的剑柄,忽然全部穿透望宁身体!
铮——!
弑杀剑飞到结界前,剑尖稳稳插入焦土之中,长长的剑身剧烈摇晃着,发出“嗡嗡——”的嘶鸣。
“——!!”
望宁下颌紧缩,高大?的身躯弹动一下,脸色愈发惨白,身上的血流的愈发汹涌,不一会儿在他脚下便?淌了一地鲜红。
“——仙尊!!”
几?个长老大?惊失色,顾不上整理身上的狼狈,向望宁冲过来,又被结界挡在外面。
长老大?声喝道:“容瑟,你非要置仙尊于死地吗?!是,仙尊收下你,却对你不管不顾,你心有怨怼在情理之中,但是仙尊亦从?未刻薄苛待于你,不是吗?有必要无情到赶尽杀绝吗!”
容瑟用力挣开缠在他腰上的手,冷眼看着望宁踉跄地后退,侧眸扫向几?位义愤填膺的长老。
他的声线一向偏冷,空寂的废墟上飘荡,如?击玉般冰凉:“这个问题,你该回?去问问颜离山。”
宗主?
几?个长老一愣,仙尊的事,怎么又扯到宗主身上去了?
“十七年?前,幽冥逃出季云宗的事,诸位有印象么?”容瑟轻轻开口,白衣上沾染的血迹犹如?一朵朵绽放的红梅,衬得他的面容愈发昳丽到让人惊心动魄。
众人心神恍惚,双目一阵失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们?自是记得,幽冥四处作乱,仙门百家?都遭受到不少损失,最后是望宁协同季云宗的一众人在甘北远境将?幽冥擒住的。
但是,这与颜离山有什么关系?
容瑟不多废话,取出藏纳珠里宣木给他的留影石,放出里面的留影。
在场的人都不笨,很快看出里面的问题,一个个咬牙切齿,恶狠狠瞪向季云宗的几?个长老。
“我道关押幽冥的禁地坚固繁复,又有三界最大?的守山大?阵为防,幽冥关押了两百多年?都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之间冲破封印,逃出季云宗…原来,一切都是颜离山干的!季云宗想要干什么?要想毁灭人间吗?!”
“不是…不是的…”几?个长老慌乱地反驳着:“我季云宗做事一向堂堂正正,为人间安平鞠躬尽瘁,绝不会做出有害人间之事!”
盛宴没有搭腔,他想到颜离山放在主殿中不让人触碰的卷宗,狭长的凤眸闪了闪。
“是吗?那几?个月前宗门大?比上,幽冥再度逃脱,又怎么说??第一次可以说?是意外,难不成第二次还是?真当我等都是白痴吗?”
第二次幽冥是怎么逃出禁地的,仙门百家?心知肚明?。
长老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季云宗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仙门百家?交代?吧!”众仙门根本?不买账,纷纷向宗门传音禀告。
长老们?腿抖动得难以站立,整个人又瘫软下去,渐渐跌坐在地上。
望宁深深地看着容瑟,沙哑的声音有些抖:“…你在拱火。”
仙门百家?看似一条心,实则各怀鬼胎,事情一旦传出去,众仙门必不会罢休,少说?都要去季云宗闹上一场。
容瑟白皙指尖灵力萦绕,弹指施了个清尘决,清去衣裳沾上的血迹。
他没有理会望宁,畅通无阻地穿过结界离去。
途经过盛宴身边,几?道灵力化为的锁链从?地面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盛宴缠过去。
盛宴甩出灵剑要挡下,脚下却先?一步亮起繁复的阵法纹络,他体内的灵力顿时像是被什么压制一般,使用不出来。
灵链趁机缠上盛宴四肢,丝丝缕缕的灵力攀上他的皮肤,渗紧他的灵脉里。
“——呃!!”
盛宴猛地仰起头颅,脖颈上青筋根根暴突,痛苦得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
有什么在抽取他的灵脉!!
盛宴喘着粗气,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蜷在地上,嘴角都咬出了血。
他的反常很快引起周遭的人的注意,众人顺着看去,却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魔!!”
季云宗又出了一个魔!!
容瑟似没听到身后的动乱,盛宴比望宁更令他恶心——想共享他?
也要看有没有机会再完好的站在他面前!
容瑟卷翘的睫毛扑簌,遮掩住一闪而?过的冷意,一抬起眼,对上人群之外的狄不凡。
狄不凡身上的伤不少,沉沉的双目深陷在眼眶中,毫无生气,冷硬的轮廓看不到半点往日的爽朗,完全与上一世?的模样重合。
容瑟步履微微一顿,嗓音清冷似潺潺流动的泉:“狄不凡,我后悔曾与你做过朋友。”
容瑟说?完,没有去看狄不凡是什么样的神色,缓缓地与他擦肩而?过。
“……”
狄不凡双眼泛红,身形踉跄着,扯出一个惨淡苦涩的笑。
“容兄,对不起,原谅我…”他哑着嗓子哭,像个犯错的孩童,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两句话,声音越来越低。
容瑟是冷冷清清的天上人,纵使曾经从?云端坠落下来,依旧不会看他一眼。
是他鬼迷心窍。
126 大乱【一】
容瑟今非昔比, 他要想离开?,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一个?个?屏息着目送,大气都不敢出。
容瑟微侧头朝庄子里?转移出来的凡人堆方向瞥了?一眼, 身形微微顿了?一下。
容锦不见了?。
他并没有看错——在几个长老大放厥词之时, 他往周围扫了?一眼, 并没有看到容锦的身影。
…是趁乱逃走了吗?
容瑟蝶翼般的羽睫轻轻颤动, 回想起意识昏沉前容锦用?口型对他说的两个?字:反噬。
——天阴一族的秘法一旦施展, 无途经可解,除非是反噬。
在远河镇中的天阴女?曾说过,一旦遭到反噬,从?选定之人身上偷换来的东西,会一样样归还回去。
如?今他的灵根、修为、天赋…确实一一回到他身上,完全符合对反噬的描述。
那么, 天阴一族的根骨会重新回到容锦身上么?
而天阴一族,一旦沾染情‖欲破了?身,体内的气息再也遮掩不住。
想到宗门大比结束, 望宁在庭霜院对他做的事,容瑟浓密卷翘的长睫微垂,双眸深邃不见底。
容锦选择逃走,是发现她身上的气息藏不住, 怕离殇组织找到她?
容瑟利用?离殇给容锦施压, 但并没有想过真?的要将容锦交给离殇——毕竟用?贞洁清白来惩罚一个?女?子?,是最卑劣的行径——他还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他想要报仇,对付容锦的方式有很多。
容瑟淡淡环顾了?一下四周, 乌发逶迤他的领口,蜿蜒似墨莲。他的视线在掠过地面上的爬行痕迹之时, 微不可察地停留了?一下。
爬行痕迹有些宽,像是四肢并用?留下的,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血迹。血迹还没有完全干透,应该是离开?没有多久。
容瑟足尖轻点,朝着爬行的轨迹一掠而去——他还有些话要问?容锦。
望宁咳出口血沫,劈开?笼罩的结界,幽暗的目光在盛宴与狄不凡身上一顿,一跃跟在容瑟后面。
几?个?长老回过神来,下意识要跟着追上去,注意到盛宴的异常,再度愣在当场。
盛宴怎么也入魔了??!
—
十剑城是武林盟的地盘,庄子?坐落的位置离热闹的集市并不远。
昨天突如?其来的诡异天象,惊吓得?城中的百姓慌乱失措,四处逃窜,长街上空无一人。不少百姓忙于躲避,连摊位都没有来得?及收回,货物杂乱的摆放一堆。
地面上的爬行痕迹一直蔓延到一处无人的摊位前,容瑟顺着看去,袖中修长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是一个?卖糖人的摊位。
摊位上放着一罐深棕色的浓稠糖浆,几?个?栩栩如?生的糖人摆在带孔的木支架上,有一个?孔位是空的。
容瑟用?余光扫了?圈周围,在离摊位不远的地面上,看到了?掉落的糖人,糖人顶端缺了?一个?缺口,像是被什么人咬掉了?一口。
除此之外,长街上再看不到其他异样。
—
同一时刻。
几?道身着一身黑色劲衣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掠出十剑城的上空,脸上猩红的恶鬼面具在天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黑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在最前方的两个?人,一人一手提着一条沁血鲜血的脏污胳膊,粗鲁地拖拽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
少女?低垂着头颅,凌乱的发丝遮挡住脸,依稀可见双眼紧闭着,唇角干涸的血迹上沾着些许糖浆凝固的碎末。
“没想到追人追到十剑城,能有意外的收获。”冷冰冰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没有半点人该有的温度:“比起一个?被换身骨的男子?,还是天阴本族要好卖一些。闻这浓郁的气息,处子?之身应该是已经没了?,但是身段看着还不错,回去再仔细验验货,确定没有问?题,向三界发出请帖去,再度开?放诡市。”
同行的几?道黑影点点头,一行人几?个?跳跃间很快消失在十剑城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
容瑟找遍方圆几?里?,都没有找到容锦的身影,容锦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罢了?。
容锦不能再害到他,什么时候找都可以,他不信容锦会永远躲起来。
倒是他的修为涨得?太快,又兼之渡劫失败,导致内息有些紊乱不稳,当务之急是调理生息,稳固境界,否则容易对以后的修炼埋下祸患。
如?此本末倒置,反倒得?不偿失。
容瑟返回到摊位前,看着支架上有些融化?的糖人,心底里?微微一动。
他莹白的手从?袖中探出,取了?一个?下来,放下一锭银子?在摊位上,指尖微动,施了?个?决拂去糖人上面的尘灰。
糖人剔透,融化?了?一些,但仍旧瞧得?出原型,似乎是一只?鸟儿。
容瑟低垂下眸子?,微微启开?淡色的唇瓣,轻轻咬了?一小片。
“苦的。”流泉般的两个?字,尾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甜得?发苦。
当初买糖人的中途出事,娘亲怒气冲霄地抱着他回了?府,糖人并没有买到。
相隔时间太久,容瑟已经不记得?糖人本该是个?什么味道。
如?果爹娘没有带容锦回府,如?果幽冥没有逃窜到甘北远境…他或许不至于落到两世都孑然一身,举目无亲。
心里?泛起的微波,刹那间荡然无存。容瑟浅浅尝了?一口,没有再继续吃,但也没有丢掉糖人。
他拿着糖人转过身,鼻息间扑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望宁浑身是血站在几?步之外,刺目的光线洒落在他的肩头,刀刻般锋利的眉目一片惨白。
他微垂眼注视着容瑟,剑眉下一双深沉猩红的双眸盛满了?容瑟的身影。
—
望宁与容瑟都不是能随便得?罪的,仙门百家的众人权衡片刻,又往宗门传回音,直接逼着季云宗的几?个?长老,讨要一个?说法。
几?个?长老哪里?能做主?
他们押着被抽掉灵脉、气息奄奄的盛宴返回宗门,众仙门一并浩浩荡荡的跟着去了?。
季云宗守山的护卫,目睹乌压压的一群人,险些吓掉手里?的剑。
不等他通报到主殿,仙门百家越过几?个?长老,熙熙攘攘地直奔主殿。
颜离山正在翻看宗门卷宗,听到殿外的吵嚷声,粗黑的眉紧皱,端正的脸孔沉了?下去:“何人在殿外喧哗?平素教你们的规矩呢?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颜宗主好大的气派啊!”陌生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像是从?鼻子?里?使?劲哼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屑鄙夷。
颜离山怔了?一下,蹭地从?主座上起身,惊诧地看着众仙门的人鱼贯而入。
近来并无收到其他仙门的灵帖亦无甚大事需要众仙门共商,怎么突然都找上门来?
颜离山眼底流露出几?分不解,正要问?众人是何意,几?个?长老抬着盛宴进入殿中。
盛宴面色惨白,身体以不正常的姿势蜷着,气息粗重急促,额头根根青筋暴突,看起来痛苦到极点。
“盛宴!!”颜离山威仪的仪态崩裂,落身到盛宴面前,抓过他的手腕,要为他输入灵力,却发现盛宴的灵脉全都没了?,一根不剩。
颜离山的脸色由白转青,怒火溢满胸腔,气得?双颊的腮肉抖动:“怎么回事?他的灵脉呢?!”
灵脉对修士至关重要,全部被抽取,盛宴无异于废人一个?,哪怕根骨天赋犹在,修炼起来亦远不比从?前!
盛宴基本上算废了?啊!
到底是什么人,心思这么歹毒,要害盛宴至此?
盛宴是他尽心尽力培养的宗门继承人,他出了?事,季云宗以后怎么办?
同在主殿的邵岩倒吸一口凉气,盛宴的灵脉…没了??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神色几?番变换,脸上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是容瑟。”
邵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几?个?长老,说话都在打哆嗦:“容瑟抽了?盛宴灵脉?怎么可能?容、容瑟不是被仙尊强行废修为,洞穿全身筋脉,已经死…”
脑海中闪过容瑟毫无生息的脸庞,邵岩难受地止住了?话头。
容瑟死亡的消息,他可还瞒着温玉,没敢告诉她呢。他甚至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望宁废容瑟修为的真?正原因,包括颜离山。
一个?死人怎么有能力伤人?编谎话也该编得?像样些。
“他没死。宗主让我们去追查的人…”长老狠狠咬了?咬牙,如?实说道:“正是容瑟。”
正殿中咻然一静。
颜离山像是被谁用?闷棍击昏了?头似的,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引动天地异象的人是容瑟??
“胡说八道!”颜离山怒不可遏地吼叫着,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
他远在季云宗,一直关注着天上的异象,一共四十几?道天雷,尤其最后几?道,劈一次天地晃动一次,明显非同寻常。
渡劫的人少说都是大乘期巅峰的修为,容瑟即便侥幸没死,区区的炼气期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跃到大乘期?
简直是痴人说梦!
“呵,鱼目珍珠不分,我等亲眼目睹,还能有假?”仙门百家中有人看不过眼,出言接话讽刺:“渡劫天雷是仙尊亲自扛下的,三十六道劫雷,六道飞升天雷,一道不少。”
“哦,不对。”
说话的人想到什么,眼神中满是轻蔑、嫌恶:“什么仙尊?他不配!望宁不过是个?对徒弟怀着恶心欲‖望、堕入魔道的魔头!”
邵岩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人为什么会知道仙尊对容瑟…?
颜离山板着一张脸,脸色铁青,眼睛里?透出阴森的光芒,神色阴沉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眼底里?隐藏的深深恐惧。
“本座不知你们收了?容瑟什么好处,要帮着他胡言乱语。可你等居然敢对仙尊不敬,真?当我季云宗好欺负?!”
却见一众仙门的人都冷笑着看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里?,透着毫不掩饰嫌弃,就像在看蹦达不起来的小丑一样。
颜离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心里?忽然涌起很不祥的预感。
长老们缩了?缩脖子?,面上浮起尴尬,小声说道:“仙尊确实对容瑟…”
男子?与男子?实在是有违天道,长老说不出口,但在场的都明白他的意思。
“……”
颜离山瘫坐在地上,全身麻木。
127 大乱【二】
容瑟!
容瑟!!
又?是容瑟!!!
他的女?儿被容瑟用留影石定罪, 被驱逐出宗门,流离失所,不知所踪。
他钟意的宗门继承人,被容瑟抽去灵脉, 沦落为与废人无异。
连承载季云宗无上美誉、光耀宗门、令万千修士向往的仙尊, 都被他引诱蛊惑, 误入歧途, 背负一身?污名!
为什么!
容瑟为什么偏偏要与他、与宗门作对?!
颜离山脸上的肌肉颤抖,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里翻涌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
他再一次后悔,他不该一时?心软留下容瑟一命,容瑟就是祸害!应该与甘北那些贱民一起死!
颜离山在心里恶狠狠地念着容瑟的名字,眼神里满是浓浓的厌恶与怨毒。
邵岩感受到颜离山的愤怒,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 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的思绪在交缠:容瑟没死?容瑟是大乘期尊者?容瑟与仙尊的事怎么会暴露?容瑟为什么要抽盛宴的灵脉?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不断蹦出,胀得邵岩头都大了, 他深吸口气,竭尽全力想保持冷静。
仙门的众人翻了个白眼,目露鄙夷地睨着颜离山,脸上带着半点不遮掩的轻蔑与嘲弄, 甩手掷出一颗留影石至主殿的半空。
“季云宗连出三个魔的事, 可以先暂时?放一放。颜宗主不妨先解释一下这段留影是怎么回事?”
颜离山惊愕地抬起头,看到留影中的画面,他的脸孔急剧地变得苍白。
邵岩完全惊呆住, 好像失音了一般,看完留影的一霎间, 猛地回头看向主殿书案上放着的陈旧卷宗。
—
从十剑城传出的传音很快传回各个仙门。
云渺宗。
夏侯理一向沉稳的脸上难得露出错愕的神色,一时?有些怀疑是弟子传错了音。
不。
想到在季云宗的宗门大比上望宁的反常,以及前?些时?日在玄风仙门中望宁的一举一动…或许并非是空穴来风。
还有…颜离山故意放出幽冥。
夏侯理手臂搭着主座扶手,粗硬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扶手表面,眼中的光芒明灭不定。
季云宗霸占仙门魁首的位置几百年?,也该是时?候换个宗门坐坐了。
他拂袖要收起传音石,转念想到什么,召来守在门外?的剑侍:“将传音石给识清送去。”
陈识清不是迷恋容瑟么?
正好让陈识清好生看个清楚,他究竟是在与什么人争!
玄风仙门。
门主听完弟子传回的传音,脸上的神色一会儿惊,一会儿喜,抚掌连道三个“好”。
天助玄风仙门!
他正愁怎么找到季云宗的弱处攻讦,没想到机会自动上门来了!
苍山门等仙门的反应,与玄风仙门一般无二?,个个点兵点将,气势汹汹地前?往季云宗逼要公道。
—
树林中迷雾重重,弧月的银辉铺照满地落叶,白雾如棉云丝丝缕缕地飘荡。
掩映在林里的山洞中,光线一下子暗下去,潮湿又?逼仄,上方?倒挂着长长短短的嶙峋怪石,宛如野兽口中的獠牙。
在獠牙的下方?,水波般粼粼的结界笼罩山洞,而结界之内,正盘腿端坐着一个青年?。
青年?双眸紧敛着,纤长浓密的羽睫倾覆,在玉白的脸庞上投下两道弧影。
他容色秾艳昳丽,好似无暇的玉瓷,瀑布一般的乌发散落,逶迤在他的周身?。
在他不远处的山洞口,高大挺拔的男人静静地站立着为青年?护法?,他浑身?被鲜血浸透,发丝粘黏鲜血水,粘得一缕一缕的,精雕细琢的面庞几近惨白。
他却?一无所觉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青年?,一双眼睛幽深似红得发黑的潭。
容瑟调理渡劫导致紊乱的内息,一打坐就是好几日,等他的境界稳定下来,月色又?黯淡了几分。
他卷翘长睫扇动着,缓缓睁开眼,第?一时?间捕捉到第?二?人的气息。
容瑟白皙的手腕一翻,一道银白的闪光滑过洞口,急掠到男人的面前?。
灵力聚成的剑横在望宁的脖颈边,冰冷的刃锋划破他的皮肤,殷红的鲜血立刻滚了出来,流淌出一条可怖的红线。
望宁的脸上血色全无,冷汗打湿了额角,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心底百般滋味交织。
容瑟就这么想要杀死他吗?
望宁身?形有些不稳,视线凝在青年?的身?上。
容瑟微微仰起脸与他对视,脖颈修长白暂,在昏昧的光线下泛着盈盈的光:“怎么,你又?想要废我的修为?”
他如今的修为与望宁相差并不大,望宁的算盘注定会落空。
望宁眼中的情绪翻涌,剧烈如山崩海啸,心脏紧缩着,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底开始弥漫,一直到他的四肢百脉。
他燥热的大掌,一把攥住容瑟的手腕,微微俯低下‖身?贴近容瑟,深沉的吐息萦绕在容瑟的耳边,全然不顾架在颈上的剑刃,任由皮肤被割裂,汹涌出鲜血。
“我不会再伤害你。容瑟,我以灵起誓,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伤心。”
在他的面前?,容瑟两次险些丧命,甚至第?二?次是他亲手所为…
望宁回想起来,心里都后怕不已。
容瑟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他怎么舍得再伤他?
他只?要容瑟不要一次次的逃开他,不要厌恶他,不要憎恨他…他想容瑟再专注地看他一眼,再对他笑一笑。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缓,带着几分艰涩颤抖,周身?浓郁的魔气溢出。
望宁怕是都没有察觉到,他握着容瑟手腕的大手有多紧,甚至还在无法?遏制地微微颤栗。
容瑟垂在身?侧的手攥了一下,对望宁的话?不置可否。与其他修士不同,望宁是半仙之体,灵誓对他的约束有限。
容瑟握着灵剑的手往前?逼近,正要用力割开望宁的脖颈,几朵亮白的光团蹿上幽黑的天幕,绽开绚丽夺目的光芒。
容瑟的手微微一顿,眸底划过一道晦涩的光,是季云宗的求救信号弹,召集在外?历练的弟子回宗门。
不知想到什么,一两息间,容瑟又?撤离开去,手中的灵剑化为白色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他仰望着亮如白昼的天空,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季云宗乱了。
仙门百家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不少?宗门都在觊觎仙门第?一的位置,其中以云渺宗、玄风仙门尤甚。
如今望宁入魔,没有资格待在仙门百家,无人为季云宗镇守威慑。颜离山又?私放幽冥,造成人间动乱,违背仙门宗旨。
连讨伐的借口都不必费尽心力去找,可谓是绝佳的扳倒季云宗的时?机。
即便是这一次不能毁掉季云宗,恐怕也要扯掉季云宗一层皮,让其元气大伤。
不过。
容瑟眼睫微垂,白皙的肌肤在骤亮的光影下晶莹剔透。
不够。
还不够乱。
还差一点火候。
—
容瑟一直关注着季云宗的动向。
他随便找了处山洞暂留,望宁仍然出没在他的周围,不远不近地站在他的后面,默默守着他。
他在山洞中打坐修炼,望宁便直立在山洞外?,健壮的身?躯沉稳如山。
弑杀剑的剑气一直在望宁的身?体内流窜反噬,他的伤口久久不见痊愈,身?上总是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容瑟乐见其成,他放出在藏纳珠里的大头。
大头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软绵绵地叫唤着,亲热劲儿比以往又?浓几分。
蜷在容瑟的肩头上,重量似乎比以往…重了一些?
容瑟伸出白玉似的手指,捏着大头后颈的软肉拎下来,抱在手中颠了颠。
…不是错觉。
大头真的变重了。
容瑟微阖上眼,剥离出一缕神识探进大头的脑中,发现它的体内竟然生出了颗妖丹!
是他的修为暴涨,连带着影响到大头?毕竟灵宠的强弱与契约的主人息息相关。
容瑟前?世没养过灵宠,对于?灵宠的相关信息知之甚少?,他思索一番不得要领,便没有再深入想下去。
容瑟又?等了两日。
季云宗放出的信号弹一次比一次密集,一次比一次焦急。
在不知多少?次,季云宗一次放出七个信号弹:代表宗门深陷水深火热,所有弟子必须归宗。
容瑟走出山洞,他等的时?机到了。
—
季云宗主殿。
季云宗的根基深厚,与仙门百家对抗虽落了下风,但?是众仙门同样没讨到好,近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道以灵力扩散的低醇磁性嗓音打断主殿里的沉寂。
“季云宗好生热闹,各位怎么不通知本?座,让魔域也来凑个热闹?”
颜离山抓着胸口衣襟,口吐着血沫,顺着望过去。
一身?臧紫衣裳的男人闲庭信步般踏进主殿,身?材高大,身?形略有些偏瘦,一张脸艳丽过人,但?又?不显女?气。
…总觉得有点眼熟。
“——!!”
颜离山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晴死死地盯着紫衣男人,眼里凶光毕露,充满了滔天的愤怒和仇恨之色。
“宣、木!”颜离山一字一顿,陷害他女?儿的罪魁祸首!
宣木勾起唇角,眼中一丝笑意都无:“颜宗主真是好眼力,本?座送颜宗主一份大礼作为奖励。”
他合掌拍了拍,跟在他后面的魔族鱼贯而入,丟出一死物般的人到颜离山面前?。
颜离山本?能后退,被迎面扑来的恶臭之味熏得差点干呕:“什么人,本?座不需…”
余光无意瞥到地上的人凌乱发丛后面熟悉的眼睛,他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短促而痉挛地喘出口气,像生根似地愣在原地,端正的脸孔一点点皲裂。
“——昭昭?!”
128 大战【三】
容瑟到达季云宗并没有现身, 而是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他如今是大?乘期巅峰,五识比以往敏锐,足以将季云宗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季云宗的守山大阵自上次幽冥逃出去撞破,没?有再修复, 现下?在仙门百家?围攻下?变得支离破碎, 形同?虚设。
没?有大?阵阻挡, 魔族在季云宗有如进无人之境, 密密麻麻的围住季云宗上下?, 逼得仙门百家?与季云宗的弟子都躲进主殿里,退无可退。
几个长老?挡在颜离山面前,手中紧握着灵剑,警惕地戒备地看?着宣木等魔族。
颜离山却似一无所觉,嘴巴紧紧闭着,脊梁微微弯曲, 隐约可见几分颤抖。
他紧紧盯着地上,两颊的肌肉鼓胀,牙齿死死咬紧。
容瑟鸦羽似的浓密羽睫轻颤, 微微侧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死物一般的人形瘫趴在地上,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 露在外的皮肤脏污黢黑, 满是可怖的伤口,不?少伤口肿胀灌脓,脓水发出难以想象的恶臭。
容瑟定睛辨认了一会儿, 认出是在魔域里的颜昭昭。
短短几日不?见,颜昭昭变得愈发狼狈, 红着眼眶,嘴巴大?张着,不?断地发出破碎短促的啊啊声音,里面的舌头赫然已经?被割掉。
“宣木!”颜离山握紧拳头,目光好似刀子一般,泛着逼人的寒意:“她对你不?薄!你对她做了什么!?”
颜昭昭对宣木的偏宠,全宗门有目共睹,宣木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该对颜昭昭下?毒手!
“她的嘴太臭,说?的话太难听,本座嫌刺耳。”宣木轻轻嗤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颜昭昭眼中含泪,不?停地摇着头,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涌上她的心头。
没?有!
她没?有!
分明是前些天宣木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跑到?她的院子里,掐着她的脖颈,力?道?大?得要掐死她。
“他死了…他死了!”宣木魔怔一样的呢喃着,阴柔艳丽的脸庞扭曲,像是地狱的厉鬼:“你该死!你们季云宗的人都该死!”
宣木掐得她快要断气,像甩脏东西一样丢开她,毫不?留情地对魔侍吩咐:“拔掉她的舌头。敢对他不?敬,你算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院落里响起颜昭昭凄厉的惨叫声。
颜昭昭呜咽着,心里悔不?当初。
她错了。
她不?该被宣木迷惑,昏头做下?无可挽回的错事。
宣木就?是头不?知感恩的畜生!
“——你!”颜离山气得通红,双眉拧成疙瘩,就?连额头上爆出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宣木斜睨着他,面上微露讥嘲:“颜宗主激动什么?要怪就?怪她自己愚蠢。本座不?过是随口说?几句甜言蜜语,她就?不?要脸地巴巴凑上来。本来以为潜伏进季云宗会很麻烦,哪知道?会这么顺利,倒省了本座不?少功夫。你应该感谢本座,要不?是我收留她,她在追杀下?早已经?尸骨无存。”
“……”
颜离山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一个字来。
宣木仿佛没?有看?到?颜离山要杀了他一样的眼神?,施舍般的开口道?:“看?在你们父女情深,本座成人之美,做个顺水人情,将颜昭昭还给季云宗。”
颜昭昭猛然抬起头,眼中盛满了很多种情绪,有惊讶、不?可思议、惊喜。
她…她还能回季云宗?
主殿中的一众人却与她相反,互相对视一眼,都面露狐疑,魔族的人会这么好说?话?
颜离山眉头皱起来,面上亦看?不?到?多少喜色。他深吸口气,沉着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宣木环视一圈,不?急不?缓道?:“幽冥。放出幽冥残魂,本座不?仅归还颜昭昭,还保证不?动在场的人分毫。颜宗主又不?是没?做过,应是不?难吧?”
仙门众人望向颜离山,一双双眼睛里充满怀疑和惊异。
交杂的视线如同?一记记火辣的耳光,颜离山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他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态度十分强硬,毫无转圜的余地。
“不?可能!”
其他的条件,他或许会考虑考虑。但是幽冥不?行,魔族纠连幽冥,明显是目的不?纯,一旦放出幽冥,一定会祸及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颜昭昭错愕地看?向颜离山,爹爹…不?救她??
不?可以!
她不?要再回到?魔域!
颜昭昭知道?幽冥的危害,放在以前她一定会支持颜离山的决定。
但是她如今自身都难保,哪里顾虑得到?其他?
她不?想死。
她想要活下?去。
颜离山是她的爹爹,怎么能不?救她?
“颜宗主大?义。”宣木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向颜离山求助的颜昭昭:“不?过,你的女儿好像不?愿意啊。”
颜离山如针刺一般,颤抖着别开脸,避开颜昭昭的目光,极力?地控制着情绪:“由不?得她!季云宗是仙门的表率,绝不?会助纣为虐,她是我颜离山的女儿,注定要为苍生奉献。”
“……”
颜昭昭眼里的光芒肉眼可见地消失了,她低下?头,乱发遮住脸,嘴巴不?停地颤抖,双目恍惚无神?。
爹爹不?要她,爹爹不?要她…
她一遍一遍的默默呢喃着,念一遍,心底深处抑制不?住涌出的怨恨就?越浓厚。
凭什么被抛弃的是她?宗门驱逐她,宣木欺辱她,连颜离山都不?要她。
明明是颜离山将她带离娘亲的身边,主动带她进入修真界,允诺会永远疼爱她保护她。
说?出的话,为什么没?有做到??
如果她没?有被带回季云宗,她肯定还好好地跟着娘亲无忧无虑地在人间生活,不?会遇到?宣木,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
都是爹爹的错,一切都是爹爹害的!
容瑟没?错过颜昭昭的表情变化,微垂下?眼帘,目光中透着一层淡淡的讽刺。
颜昭昭自私自利,从不?会在自身上找原因,一旦出现差错,一定会想方设法归咎到?别人身上。
他有些好奇,颜昭昭会做些什么。
容瑟平静地看?着,两耳垂下?几缕乌黑的发丝,逶迤在他领口的衣襟上,露在外的一片玉白脖颈,像是山巅一捧纯净无垢的清雪。
宣木眼睛微眯,一双幽冷的眼睛投向殿中的众仙门,从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庞上轮番扫过。
“本座佩服各位的骨气。希望一会儿,各位还能坚持决定不?变。”
他扬扬手,两个魔侍从他后面站出来,拖垃圾一般拖走颜昭昭。
主殿中气氛紧绷,战斗一触即发。
仙门百家?与季云宗之前内斗,导致元气大?伤,在宣木带领的魔族进攻下?,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节节败退。
季云宗上空,血腥气与惨叫声绵延不?绝,直听得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容瑟听在耳中,心里面没?有一丝波澜,眼睛里是一贯事不?关己的通透安静,前世宗门所有人是旁观者,这一世换他来当旁观者。
很公平。
季云宗里一片混乱。
眼看?着魔族势如破竹,颜离山心急如焚,冲身侧的邵岩吼道?:“在外的弟子都召回来了吗?”
邵岩严严实实地护着温玉,闻言仔细回想片刻,面上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其他的人在赶回来的路上。除了仙尊和…容瑟。”
颜离山一怔,狠狠咬了咬后牙槽,又是容瑟。
邵岩小心翼翼的觑他,低声道?:“他们可能没?看?到?信号弹,需要传音…”
“不?需要!”颜离山粗眉拧出一抹不?悦,肃声回他:“容瑟煽动仙门百家?来季云宗闹事,根本是不?安好心,本座死都不?求他!你去给仙尊传音即可。”
邵岩皱了皱眉,从心底里不?相信会是容瑟做的事,但想到?投影石里的投影,到?嘴边的辩驳又咽了回去。
颜离山私放幽冥,害容瑟双亲身亡,族亲无一幸免,容瑟心里有恨是应该的,想要报复颜离山无可厚非。
邵岩取出传音石,呼唤望宁。
传音石亮又灭,灭了又亮,始终无人应答。
容瑟收回视线,头微微偏了一下?,乌发流落他一身。他不?冷不?热地扫了眼跟在他后面的男人,清泠泠的嗓音如清澈的溪水。
“宗门有难,你不?管吗?”
望宁刀削般的面庞上,一双红眼睛犹如血池深潭。他抬眸望向容瑟,眼瞳中是毫不?掩饰的炙热。
“不?必试探我。除了逃离我身边,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克制的呼吸声拂过容瑟的耳边,留下?一个坚定的回复。
容瑟袖中的指节蜷了一下?,瞳孔漆黑,似深海的漩涡般深不?可测。
殿中的局势几乎是一边倒,季云宗弟子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染红地面,踩上去还能听到?湿腻浓稠的声响。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殿中,众人大?口大?口喘着气,无边无际的窒息感,将所有人一层层的包裏在其中。
颜离山死死盯住越逼越近的魔族,脸上溅上的鲜血衬着他布满了红血丝的眼底,看?起来可怖骇人。
在仙尊回来之前,他必须要守住季云宗。
一定有办法。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颜离山的眼眶很红,像是被烧着了似的,不?知过多久,他想到?什么,黯淡的眸底蹿起一团希望的光。
“——有办法!”颜离山喘着粗气道?:“上云秘境!”
负隅顽抗的仙门众纷纷看?向颜离山,顿时喜上眉梢,红光满面。
对啊!
上次容瑟放弃传承之后,上云秘境存放在颜离山的手中,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传承者。
上云秘境中有无数的秘宝,不?提能击退魔族,至少能拖延一段不?短的时间,等到?援兵到?来。
“……”
容瑟蝶翼似的睫羽忽闪,如墨的眸色深不?见底。
129 大乱【四】
上云秘境现下是无主之物, 要想打开秘境,必须找一个继承者。
换成以前,继承者从季云宗里挑选无可厚非,但如今季云宗没有望宁坐镇, 颜离山又配不上仙门第一之名。其他仙门未尝不可争上一争。
一旦秘境认主, 便由不得人再争抢。
仙门众人互相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翻涌的贪婪。
颜离山没错过众人的神情,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笑话, 不屑地冷哼。
“若非是诸位上季云宗闹事,魔族岂会趁虚而入?本?座不计前嫌,好心与你?们共渡难关,你?们却想贪走本?宗门的秘境。既然如此,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等?死!”
但要想他交出秘境, 绝不可能!
这…?
颜离山毫不客气?的话,撕开了所有人虚伪的脸面,众仙门脸上的神色一下青一下白, 一时之间有些?下不来台。
“颜宗主说话何必这么难听。你?当初私放幽冥,仙门百家受到拖累,损伤惨重,又该怎么算?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季云宗占去吧?”夏侯理皱了皱眉头, 面容上透着浓浓的鄙夷之色。
“……”
颜离山似被扼住了咽喉, 手指骨节握得?惨白,表情显出几分狰狞。
“够了。”邵岩语气?从未见?过的严肃,苍老的眉深深皱紧:“时间不多。与其争吵, 不如想想怎么破局。”
众人讷讷地不再说话。
颜离山强压怒火,召同?在主殿中的韩顺近前来, 让他继承秘境。
韩顺的资质不在盛宴之下,盛宴心魔入体,修为不进反退,他甚至稳压盛宴。
韩顺倒是不客气?,直言道:“必不辱命!”
颜离山取出承载秘境的光团,众人的目光不自禁地追随着,看着韩顺颤着手,激动地接过秘境。
上云秘境第二次传承不需要考验,半盏茶的功夫,韩顺激动得?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成了!”
殿中的众仙门都松出一口气?,被喜悦包围着,欢呼声在空气?中回荡。
颜离山眼睛里神采熠熠,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好好好,快取出秘境中的秘宝,助我等?一臂之力。”
韩顺颔首应下,剥出灵识进入秘境中。
众人忐忑地等?待着,手心冒汗,时而紧张,时而期待,不安的感觉在心头跳动,叫人坐立难安。
“……”
容瑟微垂下眼睫,眼里翻涌的情绪被长长的羽睫覆盖住,模糊不清。
望宁的嘴唇由于?剑气?反噬,失血过多而一片惨白,目光却始终不肯离开他半刻。
一盏茶。
两盏茶。
……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想象中的秘宝一件不见?踪影,韩顺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
颜离山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刚凿开的泉水朝他心口喷涌而来。
一向威仪稳重的他,眼角眉梢也染上了难以掩饰的慌乱:“韩顺,怎么回事?秘宝呢?”
韩顺的眼神凝固,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没有。”
颜离山浑身肌肉紧绷僵硬,瞳孔震动紧缩着:“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有?
上云秘境中秘宝无数,一个修士穷极一生都不一定?能用完。
韩顺眼里是止不住的恐慌惶急,顶着颜离山谴责、逼问的视线,紧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里面什么都没有。秘境是…空的。”
别提什么秘宝,连一根灵草都没有,空寂得?宛如荒山野岭!
“——!!”
所有人猛然扭头看向韩顺,大?张着眼,像是不敢置信。
玄风仙门的门主率先反应过来,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一般:“上云秘境试炼众仙门都有参与,里面有多少秘宝,在场的都很清楚,怎么可能是空的!?莫不是你?季云宗临时反悔,想要独吞吧!”
夏侯理沉着脸,神色不比其他人好看多少:“还是说,里面的秘宝早已经被搬运一空,拿出来的是个空壳,想要糊弄我等?。”
颜离山的脸憋得?发紫,脖颈青筋突突地跳,大?声驳斥道:“胡说八道!本?座从未碰过秘境!”
秘境他本?是留着给盛宴的,从容瑟手中收缴上来,一直存放在他的空间里,没有碰一下。
“本?座怎么会知道秘境会是空的?没准儿…容瑟交出来之前,秘境就已经是空的呢?”
颜离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目光犹如淬了毒一般,眼神恨不得?能吃人。
众仙门的人冷笑两声,颜离山逼迫容瑟交出秘境时,他们可都是在场的,看得?清清楚楚,说颜离山不贪秘境里的灵宝,他们第一个不相信。
就连邵岩与几个长老,望着颜离山的目光中,都不由得?带了一些?怀疑。毕竟秘境本?就是容瑟的,他真要是贪,不可能会交出来。
况且,以容瑟如今的资质,秘境中的灵宝对他的作?用并不大?。
人总是下意?识信服强者,以前是颜离山,现在是容瑟。
邵岩失望地叹气?道:“宗主,大?局为重。将?秘宝交出来吧,别让弟子们寒了心。”
在殿中的季云宗弟子齐齐扭头看他,高声道:“请宗主以大?局为重!”
颜离山张了张嘴,无从辩驳。他踉踉跄跄地后退着,心情如同?跌入冰窖,失望、沮丧、无助交织在一起,表情化作?一片空白。
他都没有碰过秘境,怎么交出来?
魔族无止境地涌入殿中,眼看着宗门里的弟子一个个倒下,颜离山弯下腰,一只手捂住胸口,喉头涌上腥甜,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力气?说出口。
完了。
季云宗完了啊。
他哪怕是下了地狱,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容瑟静静立在远处,在天光的映射下,他莹白的侧颜半明?半暗。
他的视线落在失魂落魄的颜离山身上,漆黑的瞳仁随着摇曳的光影微颤,长而密的睫毛轻敛,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眼角忽的一掠而过道黑影,容瑟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主殿中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被魔族拖走的颜昭昭不知何时跑回殿中,手里紧握着什么,紧贴着侧身,恶狠狠的盯着颜离山的背影,嘴唇张合着,似在不停念叨着什么。
在她不远处,宣木眼眸微眯,嘴角轻轻勾着,脸上的笑容似丛林里埋伏的艳丽花蛇。
容瑟长睫扇动了下,下一刻,他看到颜昭昭红着眼,可怜兮兮地朝颜离山唤了一声。
颜离山应声回过头,灰败的脸上翻出几分喜色,毫无防备地向颜昭昭走过去。
“昭昭,你?怎么…”
噗嗤——!!
清脆的利刃入肉声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邵岩惊愕地顺着看过去,一柄弯刀深深刺入颜离山的腰腹。
颜昭昭形容枯稿,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着,眼底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再不见?当初娇俏姿容。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宛若毒蛇般淬着最深的恨与毒。
都怪你?!你?该死!
她双手合握着弯月似的匕首,一刀接一刀地捅着,下颌两侧伸缩着,疯魔一样的发出惊悚的嘎吱声。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颜离山口吐着鲜血,颤巍巍地抬起头:“昭…昭昭?”
颜昭昭在他面前一向俏皮可爱,颜离山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么恐怖的神情,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看得?人脊背发凉。
颜昭昭一无所觉,完全陷入了癫狂之中,又要刺入一刀。
韩顺眼疾手快转动手中的灵剑,以灵力御剑,直直插穿颜昭昭的背心!
颜昭昭纤细的身躯一颤,手中的匕首脱落,软倒在地上,鲜血从她的心口蔓延流出,染红了地面。
“昭昭——!!”
颜离山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韩顺,周身透露出的怒火几乎能点燃空气?:“谁让你?对她出手的!?”
韩顺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弟子…弟子只是…”
情况危急,他哪里顾得?上多加思虑?
颜离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着倒在地上,艰难呼吸着的颜昭昭,俯身要扶她起来。
眼前骤然一黑,他身形摇晃着,眼角极快地瞥了眼掉落地面的弯月匕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韩顺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地奔向颜离山:“——宗主!”
他的音量很大?,灌入殿中众人的耳中,所有人下意?识看向韩顺。
当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颜离山与颜昭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邵岩与几位长老围想向颜离山靠过去,但都被魔族纠缠着脱不开身。
“宗主,宗主…”邵岩焦急地呼喊着。
颜离山有气?无力地睁着眼,看着颜昭昭身体里汩汩流着鲜血,瞳孔逐渐涣散,彻底断绝气?息,双眼咻地变得?通红。
他支起手臂,要爬向颜昭昭,一缕青竹香飘过鼻端,在他的几步之遥,悄无声息出现一道清冷的身影。
容瑟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清淡如水。
黑曜石般的眼睛有着与生俱来通透,仿佛能穿透外在的皮囊看进人灵魂深处去,让人不敢直视。
颜离山的神情明?显地僵住了,他颤抖的举起手指,心里堆积的痛苦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嘶哑着嗓子发出一声声诅咒。
“容瑟!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本?座真该在十七年前就杀了你?!你?不得?好死…呃!”
一道裹挟着强大?威压的魔气?刮过,颜离山竖立的手指有如脆笋,齐根切断!
望宁高大?的身躯挡在容瑟前面,眼帘微低,冷漠低沉的嗓音透着几近结冰的森冷寒意?:“再说一句试试?”
颜离山面孔呆滞,五指连心的痛传遍全身,他心中强烈的憎恨之火,慢慢熄灭,化作?一堆余烬,仅剩下无助绝望。
他越过望宁,看向他身后的容瑟。
容瑟白皙无暇的脸庞平静如常,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颜离山又侧头看了看负隅顽抗的宗门弟子,五指紧攥成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强撑着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走到容瑟跟前,噗通一声跪下。
“容瑟,本?座求你?救救季云宗。他们都是你?的同?门师弟师妹,你?忍心看他们被魔族屠杀殆尽吗?千错万错都是本?座的错,你?要报仇尽管冲我来,我绝无一句二话…”
他以往端正的威仪荡然无存,脊背一点点下弯着,好似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言辞焦急又恳切。
说一句,对容瑟磕一个响头,卑微的模样与平时截然相反。
容瑟鸦羽似的眼睫倾覆着,眼神平静而漠然。
恶魔临死前的摇尾乞怜,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怕了。
130 回礼
“颜离山。”
青年清冷的嗓音毫无预兆的坠入耳朵, 主殿内外?所有人的眼神全都下意识投向?了他。
宣木嘴角看戏的笑僵住,目光热切地紧盯着容瑟,兴奋得双眼猩红,浑身几欲战栗。
…容瑟没死?
温玉的眼眶泛出一圈红意, 仓惶无措的心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低声低喃了句师兄, 反射性朝容瑟走去。
邵岩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膀, 神情复杂地对她摇摇头, 颜离山害得容瑟家破人亡,他们是季云宗的人,有何脸面去面对容瑟?
温玉紧咬着嘴唇,脚步放慢下来,想到她曾千盼万盼让容瑟回季云宗,脸上如同被人扇了个火辣辣的耳光, 浪潮般的后悔几乎要将?她淹没。
颜离山没看到其他人的神情,以为容瑟是松口肯帮忙,仰起磕得血淋淋的额头, 端正?的脸孔抽动,眉宇间逐渐爬上惊喜。
“你、你愿意救…”
容瑟乌发浓稠如墨,垂落他一身,他低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入美好的弧形。
他缓缓地启唇, 莹白如玉的脸庞上全是冰雪堆砌的冷意:“你配吗?”
甘北远境那么多条生命,他的爹娘…颜离山的良心有没有不安过?
一句无关痛痒的认错,就想轻飘飘地揭过, 还妄想他出手?救季云宗,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颜离山私放幽冥, 造成生灵涂炭,仙门百家损伤惨重,上门讨公道天经?地义,如今的结局,都?是颜离山应得的。
颜离山脸上的喜色咻然一滞,额上的鲜血顺着两?侧鼻勾滑下,面庞红白交加,看起来恐怖骇人。
他瞳孔震颤着,浮出掩藏在眼底深处的剧烈恐惧。
他狼狈地避开容瑟的眼睛,颤抖着手?,指着殿中的季云宗弟子,语无伦次道:“我是不配。但他们是无辜的啊,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
却在对上一张张羞愧低下的脸,颜离山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想到以前弟子在他有意无意的授意下,对容瑟的排挤、陷害、打压…甚至几次宗门大比,他故意放纵盛宴等?人做手?脚,让容瑟在第二轮淘汰…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宗门上下,除温玉外?,哪还有什么无辜?就连曾经?的邵岩都?算不上清白。
易地而处,颜离山一样不会施以援手?,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他们做了初一,容瑟不过是做了十?五,何错之有?容瑟没有推波助澜,已经?算得上是手?下留情。
“……”
沉甸甸的绝望像一块铁砧,砸在颜离山的胸口,他浑身力气似瞬间被抽干,眼中的光彻底湮灭。
报应。
一切都?是报应。
十?七年前,他私放幽冥连累容瑟全族。十?七年后,他做的丑事被揭露,又连累宗门遭仙门百家讨伐,遭魔族趁虚而入。
他的一念之差,造成如今无可?挽回的局面。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容瑟越过望宁,缓步走到颜昭昭的尸身面前,抽出插在她背心的剑,手?腕翻转挽出个带血的剑花,反手?送进颜离山的心口。
他顺着剑刃输入灵力,直捣颜离山的丹田,生生击碎他的元丹,废除他的修为——如同上一世颜离山对他做的一样。
“颜离山,要想赔罪,应该下地狱去。”玉石般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仿若潺潺清泉在山涧流淌。
容瑟丢开手?中的剑,长长眼睫覆盖下,眼底的情绪毫不掩饰。
颜离山猛地喷出大口鲜血,佝偻的身躯弯倒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呼吸几近于无。
“——容瑟!!”
韩顺调转剑尖直指容瑟,眼里是赤‖裸裸的仇恨,像是下一秒就要化为猛兽,扑上来撕碎他。
“你竟敢杀害宗主,千刀万剐死不足惜!我等?不需要你救,季云宗从此与你势不两?立…啊!”
韩顺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出去,重重甩到主殿的梁柱上。
望宁淡淡地抬了抬血红的眼睛,半张脸藏在光影中晦暗不明,原本就锋利的轮廓线条,在紧绷的氛围下愈显凌厉。
主殿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胸口似有千斤重,空气中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
宣木的眸光闪了闪,望宁居然入魔了??
他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着,两?眼微眯成一条细线,眼皮下折射‖出难以察觉的思?虑之色。
云渺宗等?仙门的人虽然听说?过望宁已经?入魔,但是亲眼所见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并不曾听闻仙尊有心魔,与魔族打交道亦不曾被伤过,仙尊体内的魔气从何而来?
季云宗的弟子吓得面色如土,仙尊的眼睛?
弟子们不少与魔族打交道,岂会看不出魔族的特征?仙尊分明是…入魔了!
温玉捂住嘴,震惊地愣在当?场,哆哆嗦嗦地拉着邵岩的袖摆:“师、师父,仙尊他…”
颜离山封锁了望宁入魔的消息,宗门里的弟子并不知情。邵岩低声安抚道:“放心,有为师在。”
与颜昭昭的入魔失去理智,性情大变不同。望宁虽然是入了魔,但处事方式与以往并无区别。
除了容瑟。
容瑟就是望宁的逆鳞,是融在他心尖上的鲜血,谁都?碰不得,不能说?一句不是。
一旦触及到容瑟…想到望宁在魔域的疯态,一股凉意爬上脊背,邵岩一阵不寒而栗。
他想了想,语气认真的嘱咐温玉:“以后与容瑟保持距离,不能离他太近,尤其是在仙尊面前。”
温玉皱紧眉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她与师兄如何相处,与仙尊有何干系?
不等?温玉思?索出个所以然来,韩顺领着季云宗的弟子纷纷跪下。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容瑟大逆不道,谋害宗主,证据确凿,请仙尊处罚!”
“……”
夏侯理施展术决的手?差点对歪,他默默地看着韩顺,眼神透着一股子怜悯。
其他仙门知内情的人同看向?韩顺,目光中有些带着戏谑,有些带着轻蔑,有些是嘲讽,有些居然带着同情。
连地上仅剩一口气的颜离山,都?从喉咙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哀鸣,似是想要阻止韩顺。
韩顺微微蹙了下眉,漫无边际的焦急和慌乱仿佛海面上的泡沫,尽数从心底泛上来。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韩顺掐着手?心,强迫着定?下神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铺天盖地的强大威压扑面而来,他与一众弟子不堪承受地倒逼着后退。
“仙、仙尊?”
望宁的面容一半隐藏在了阴影当?中,晦涩不清的神情,愈加强势的侵略感。
他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低沉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再?敢对他不敬,死。”
韩顺似乎是已经?傻了,呆愣愣的不会说?话,脑子一片空白。
…仙尊在护着容瑟?
容瑟杀害宗主,按照宗规,仙尊难道不应该将?他抓起来吗?
“师兄。”
低醇磁性的声音打断韩顺脑中繁复的思?绪,他扭头望向?声源处,宣木抬手?示意魔族停下攻击,一步一步朝容瑟走过去。
走到离容瑟三尺之际,一道溢着浓郁魔气的屏障横亘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宣木步履微微一顿,偏头睨了一眼望宁,脸上的笑容略略收敛,难得规矩地停下。
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在容瑟的身上,嘴角重新上弯,艳丽的脸孔微低,眉眼含笑地注视。
他随手?指着快咽气的颜离山,眼底炙热隐隐涌动,尾音勾着笑意,语速不急不缓,说?出的话却叫人心惊肉跳。
“送你的大戏,可?还喜欢?”
“他放幽冥灭师兄满族,本座让他死于亲生女儿之手?,这?出戏师兄看得满意吗?”
容瑟微微侧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排浅淡的阴影。
颜昭昭的匕首果然是宣木给?的。
魔族秉性诡谲,捉摸不透,对修士恨之入骨,宣木不可?能平白留颜昭昭一命。
容瑟在魔域见到颜昭昭时便有所察觉,不过并没有点破罢。
他以为宣木是想用颜昭昭威胁颜离山妥协,没想到是直接利用颜昭昭杀颜离山,倒是比他预想的要狠毒得多。
——这?正?是容瑟猜测魔族会在仙门百家混乱之中插一脚的理由,亦是他等?待的时机。
“……”
主殿中的气氛陡然一变。
仙门百家都?惊愕地看着宣木向?容瑟讨赏,熟稔的态度明显关系不一般。
难不成…容瑟与魔族有勾连?!
颜离山私放幽冥的留影是容瑟故意放出的,为的是煽动众仙门联合讨伐季云宗,等?仙门众与季云宗斗得两?败俱伤,魔族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所有的一切,都?在两?人的计划之中?
夏侯理等?人脸色猛地阴沉,变得十?分难看,从来没有人敢如容瑟一般,将?仙门百家玩得团团转!
容瑟长如黑翎似的睫羽,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落下深不可?测的阴影,挡住了他眸底的波澜。
他像是没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注到他身上暗含怨恨的目光,偏冷的声线似击玉:“怎会不满意,作为回礼——”
众人眼前一花,数十?张明黄的符箓有如罗网,自上而下笼罩住宣木。
宣木面上笑容顿收,脚尖一点,身子腾空而起,一跃而上要从符箓的包围中出去。
雄浑而强大的灵力,密密麻麻的灵压从容瑟周身席卷而开,他的身影若闪电般直逼到宣木面前,灵力凝聚而成的剑芒直接对准宣木的心脏。
容瑟乌黑的羽睫微微颤动,一双深邃如墨玉的眼睛,透着不可?亵渎的清冷。
他一字一顿补上前言:“——送你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