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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1章 第十八朵雪花(三)

    夏娃一行人非常快乐地在族长家里吃大户, 顿顿得有鱼有肉,斩楼还好两口酒,这真真儿是祖宗还没拜祭上, 祭品都要叫人给吃光了。

    族长敢怒不敢言, 谁让这一行人个个滚刀肉, 竟无一个好对付的!尤其是那撑着红纸伞,整天背后灵般跟着自己的女鬼, 时不时便现个身,冲他阴恻恻的笑,那脸烂的哟……看一眼, 族长保底三天不吃饭!

    他也想过是不是请人出去帮忙找个大师, 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念头,且不说找不找得到真有本事的大师,就是找不到, 他们村子里还有祖宗显灵呢!

    到时候大师把祖宗当恶鬼给收了事儿小,村子里再生不出男娃事儿大呀!

    因此最后,族长只能将怒火撒到宝弟跟祥哥两家人身上。

    你说你们私奔就私奔, 不能跑得再远点儿?灰溜溜叫人绑着回来就算了,还招来这么几个煞星, 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越想越生气,暗地里就给这两家找了点麻烦,也不能算什么大事, 顶多就是灌水时让这两家排最后, 称粮食时缺斤少两……族长心里这才舒服了点儿, 然后又开始心疼他家那几头大肥猪。

    一顿吃一头, 谁家经得起这么吃!

    斩楼吃起饭来从不知见好就收,吃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她不仅吃,还挑,嫌族长家里人手艺不好,顺便指点指点他们该怎么做——毕竟是在御膳房房梁上待过的人,虽说自己动手能力差点儿,但教教别人还是游刃有余的。

    族长每天都盼着祭祀之日快些到来,希望赶紧送走这些个瘟神!

    多子庄跟普通村庄比,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男娃多,特别多,多到夏娃病情反复加重。长空辟谷,抱扶罗不吃人类食物,夏娃吃得也不多,她每天会在多子庄到处溜达。

    年幼的小女孩看起来非常无害,她又长得白白胖胖,笑起来时两边脸蛋肉嘟嘟的,让人很有种想捏一把的冲动。

    多子庄年轻女人还能见着几个,女娃那是一个没有,夏娃出门溜达时又不让人陪,所以一出去便被聚集在一起玩泥巴的小男娃们盯上了,见她干干净净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那沾了泥巴的手一个比一个不安分,就想上来拽她头发扯她衣服顺便再推她一把。

    夏娃武力值低,那是跟厉害的家伙们比,什么时候连这种小屁孩也能欺负她了?

    猫着腰从她背后靠近试图给她来一下,看她扑倒在地嗷嗷大哭的小男孩生了双眯缝小眼,赤脚没穿鞋,瞅准时机后一伸手!

    夏娃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往边上一躲,小眼睛男娃用力过猛,立马自己跄倒,嘴唇磕地上秃噜了皮,噌噌往外淌血,他抬手一摸,还没来得及嚎啕大哭,就被夏娃飞起一脚又踹倒了。

    “想推我是吧?”

    夏娃不停地往小眼睛男娃身上踢,哪里疼踢哪里,一脚一脚跟踢皮球一般,“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以为我好欺负是吧?你再推一个我看看?”

    她这副凶狠的样子可把周围男娃吓坏了,大家平时在一起玩,偶尔也会拌嘴打架,但谁会像夏娃这样照着人肚子狠命往死里踢?她是真不怕家里大人来找!

    刚才还盘算着怎么拽小女娃头发扯小女娃衣服的男娃们一哄而散,小眼睛男娃家里人也终于在听到自家男娃的哭叫后赶到现场,夏娃一眼认出最前面的男人是小男娃亲爹,没办法,长得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眯眯眼。

    跟一块大饼上拿小刀划了两条口子一样的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人类变异了不需要眼睛。

    “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儿子,再看眼珠子都给你挖了!”

    小眼睛男人知道夏娃是族长家客人,本来还想客气点儿,没想到这小女娃如此之横,当下也不想废话了,尤其是看见他宝贝儿子被踹得跟虾子般在地上蜷成一团,可把他给心疼的哟,上去就要把夏娃弄开,顺便给她两巴掌,一个女娃居然也敢打男娃了,看把她给能的!

    都说了,夏娃是打不过厉害的家伙,不代表她真的好欺负,要是被个男人揍了,那她怪种之母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当下尽情发挥出了自己应有的实力,正好身后有棵树,她原地一蹦便扯了根树枝下来,照准男人的脸就是一顿抽,什么打人不打脸的规矩在夏娃这儿是不存在的,她打人就要打脸,打得越烂越好。

    男人原本想着给自家儿子保驾护航,对付个小女娃,那还不三拳两脚结束,说不定大声吼两嗓子就能把小女娃吓得魂飞魄散,所以手上啥家伙也没有。

    夏娃抽得更狠了,她旋转跳跃跟个蚂蚱成了精般蹦来蹦去,灵活的叫人不敢相信,直把男人抽得跟个斑马一般脸上全是血条。

    要说这爹当得也真是有够失败,夏娃抽人又不分大小,他自个儿被抽的上蹿下跳完全不管儿子,直把旁边其它小男娃吓得转头便跑,头都不敢回一下。

    大获全胜的夏娃非常得意,她一边将树枝甩在地上抽得啪啪响,一边威胁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还有哪个不服气的,全家一起上都行,往后退一步算我输!”

    她是真的一点不怕,以建水国目前的情形,官府里还有多少人都是未知数,为祸一方的妖魔鬼怪多了去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真惹毛了她,从今以后她就留在这村子落脚,再不走了!

    此时族长狠狠打了个喷嚏,又瞅了眼老黄历,寻思着这祭祀之日怎么还不到呢,要不干脆提前吧。

    夏娃自此一战成名,整天抡着根棍子满村跑,看见小男娃就动手抽,家里大人要是插手便带着一起抽,直抽的他们再不敢出家门,看见她比老鼠见了猫跑得都快。

    也不是没人想解决这问题,但首先,族长的威严不可动摇,族长说这是贵客,村里人就不敢闹大;其次,那个背上背大宝剑的,当着全村的面一拳把那棵足有两人环抱着粗的大树给打断了!

    没办法,惹不起打不过,遇着就只能绕着走了。

    夏娃就此成为多子庄一霸,看谁不爽都直接动手,管他大人小孩还是老头,连族长都被她抽过,棍子跟着换了好几根,没办法,抽的人太多,都抽断了。

    终于到了多子庄祭祀祖宗的日子,族长高兴地老泪纵横——他脸上还留着夏娃抽过的痕迹呢,啥尊老爱幼在夏娃这里就没听说过。

    多子庄的祭祀时间选的很奇怪,竟是在丑时,也就是凌晨两点钟左右,哪有正经祭祀选这个时间的?

    最可笑的是,祭祀不许村里女人参与,用族长的话来讲那就是,参与祭祀的全是同族,女人们是外嫁来的,不是同姓,只能算外人。而且女人阴气重,进了祠堂难免晦气,怕惹祖宗不高兴。

    真是什么话都让他给说了,但夏娃不懂什么叫体贴,她才不管多子庄的祖宗高不高兴,她只要她自己高兴。

    在挨揍跟屈服之间,族长果断选择了前者。他都一把老骨头了,不抗揍啊,相信祖宗也会体谅他的。

    所以在多子庄的这次祭祀中,便突兀地多了两大一小的三个女人,至于抱扶罗,反正没人瞧得见她。

    多子庄的祠堂修建的相当气派,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平时路过都觉得阴森森的,更别提是凌晨进来,也就是参加祭祀的人多,不然能把人吓得尿裤子。

    一进祠堂正门,瞅见的就是那一排排的牌位,除此之外没有异常。

    夏娃早问过了,关于祖宗显灵是如何享用祭品的,族长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每次排队磕完头,将祭品留在祠堂里,等七天后再重开祠堂,这就等于祭祀完美结束,而祭品也会从此消失无踪,连根头发都不会剩下。

    可能正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祭品被祖宗们撕成碎片,所以对于拿活人做祭品一事,族长也好村民也好,大家顶多是感觉有点残忍,但到底没疼在自己身上,所以也就顺理成章保留成了习俗。

    已经逃过一次的宝弟这回可跑不掉了,他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据说捆起来之前还里里外外都洗过,为了清肠子,祭祀前七天除了水什么都不给吃,把肚子里的货清干净了,免得惹祖宗生气。

    参与祭祀的村民都是各家男人,老的少的都有,一张张不一样的面孔,在深夜对着一堆牌位齐齐磕头,在夏娃看来既好笑又荒诞,跟宝弟一起被选中的小男娃也不知是哪家的,这会儿被吓得两眼翻白,宝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可能就是走错了客栈被夏娃遇见,不然他分明是能活的!

    夏娃在祠堂里转悠半天,没发现有什么奇怪,她仗着自己个子小,在祭祀结束后也没有离去,转而藏在了祖宗牌位后头,宝弟跟另外那个男娃则被放在牌位前的长方形桌台上,其中宝弟瞪着眼睛看夏娃把他们祖宗的牌位挨个拎起来看了看又丢回去,手法之粗糙令人咋舌。

    在多子庄待了这好几天,夏娃早把村子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如今多子庄正值婚龄的成年男子约莫有两百五十余人,其中至少有两百个尚未成家。

    这两百个人大多全须全尾没缺胳膊少腿,家里不算特别富裕但能保证一日三餐,可偏偏就是找不着媳妇,有些年近四十依旧光棍一条。

    这压根不是穷闹的,纯粹是因为建水国女人太少,不仅是适龄女子少,新出生的女婴更少,就这,多子庄还以不生女娃为荣,结果男娃长到了成亲年纪,他们又开始犯愁找不着媳妇。

    当然了,找不着媳妇,那肯定也不是男娃的过错,其它村子不像多子庄只生男娃,也有适龄女子,嫁妆如何暂且不提,彩礼是真真儿的高,寻常人家压根娶不上媳妇,夏娃天天在村子里晃悠,常听人抱怨娶不起媳妇,恨不得官府插手管一管这天价彩礼。

    然而事实是以建水国的情况,天价彩礼压根到不了新娘子手上,大多被女方家里留下贴补了兄弟,新娘子到了夫家,又因这天价彩礼被夫家记恨,最可笑的是有些人家咬牙借债娶媳妇,完了新娘子刚过门就要跟着一起还债。

    直到建水国因闹鬼厉害死了很多人,这种情况才略有好转。

    祖宗牌位被夏娃丢得到处都是,直到她开始犯困,窗户缝里才忽然由外向里卷进来一阵阴风。

    这风诡异得很,吹在身上像针扎似的疼,一下把夏娃给闹精神了,她双目圆睁,充满期待地看向门窗处,不枉她辛辛苦苦等了这么久,努力果然是有回报的!

    这阵阴风吹进来后,很快便在地上卷成了人形,青面獠牙的一看便不是活人,宝弟吓得想大叫,奈何被嘴里的布团子堵住声音,只能拼命地扭动想要往后避让,他身边那小男娃胆子更小,直接叫恶鬼吓傻了。

    只能说幸好祭祀前几天啥也没吃,即便尿了裤子味儿也不算大。

    恶鬼身形枯瘦,一身皮子贴在骨头架子上,浑身上下找不出二两肉,从身高判断,夏娃认为它应当不是多子庄的祖宗显灵,因为这恶鬼挺高的,估摸着得有个一米七八,而多子庄的村民大多矮小,平均身高甚至不到一米七。

    生死关头,宝弟为了活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反正嘴里的布团子被他吐了出来,然后他带着哭腔对恶鬼喊:“这里不只我们俩人,还有人在!还有个小孩在!她可胖了,肉也多,你吃她!你吃她!”

    本来夏娃在乱七八糟的牌位后面躲得好好的,听见宝弟出卖自己,当下火冒三丈,抄起几个牌位就是一通乱砸,宝弟躲闪不及,被砸得浑身是伤,恶鬼朝这边一看,正好跟夏娃四目相对。

    夏娃很是自来熟的冲它举手:“哟。”

    危险雷达没有响,这只鬼并不算强,“你是先吃饭呢,还是先打架呢?我的建议是你先吃,吃完了咱们坐下慢慢聊。”

    恶鬼:……

    出乎意料的是,它对夏娃并无敌意,也没有要吃她的意思,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最前面的牌位通通扫落,盘腿坐了上去,然后扯掉了宝弟的一根胳膊,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别看它外表如此,牙口却好得很,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然而祠堂里除了两个祭品以外压根没活人,反倒是随着时间过去,新鲜的血肉让皮包骨的恶鬼逐渐变得丰盈起来,不再是那副人皮子包骨头架的青白模样。

    夏娃感觉自己像看了一场不是那么文明的吃播,血肉四溅的,差点儿把她衣服弄脏。

    恶鬼吃得那叫一个干净,连一点肉渣子都没留下,只剩了骨头及腥臭的大肠之类,可见它是挑剔的,不是什么都吃。

    然后夏娃礼貌问询:“请问你是想自己进来呢,还是我请你进来呢?”

    说话间,她手里多出了个瓶子,这是她专门给鬼准备的,特贴心。

    恶鬼又不傻,当然不肯进,吃饱喝足的它鬼力大增,若非夏娃是个小女孩儿模样,此刻怕也被它撕成了碎片。

    它直接往夏娃扑去,也不知是想吃了夏娃还是单纯想要吓唬吓唬她,见是如此,夏娃叹了口气,还以为能好好沟通呢,没想到鬼就是鬼。

    这恶鬼刚扑过来,迎面突然一片鲜红,没等它瞧清楚怎么个事儿,便被装进了红纸伞里。

    抱扶罗得意道:“对付这种小鬼,还是得我出马。”

    这就叫专业对口。

    说着她将红纸伞收起,大鬼是会吞吃小鬼的,只是抱扶罗没这习惯,小鬼还不如活人烧给她的香烛有味儿。

    夏娃让她把红纸伞再打开,礼貌询问恶鬼愿不愿意合作。

    这恶鬼都不知道合作什么,夏娃便提起了斗篷鬼,谁知恶鬼竟一脸茫然地表示从未听说过,抱扶罗在旁边点头:“它没撒谎。”

    斗篷鬼若真是鬼王,那随便抓个鬼就见过她并且知晓她下落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这样啊。”夏娃失望极了,对抱扶罗说,“那你放了它吧。”

    抱扶罗:“真要放?”

    连恶鬼也感觉不可思议,夏娃道:“不然留着它干什么,我看起来是那种会免费降妖除魔的好人吗?这多子庄人太多了,一年吃一顿,一顿就吃两个,至于弄死它吗?”

    说完又对恶鬼道:“我觉得你的这个进餐频率不大健康,人家活人都一天三顿饭,你一年就吃这一顿?”

    恶鬼:……

    被这么一说,它也觉得自己亏大了。

    “没有办法,我一年只有这一天能出来。”

    原来这恶鬼并非外来户,生前也是多子庄的人,多子庄祠堂后面有一口被封起来的井,恶鬼的尸身便在其中,之所以选在祭祀之日出现,是因为祭祀之日便是它的死期,也唯有这一天才能现身。

    夏娃强制读取了它的数据,才知道它是多子庄一户人家从外地娶回来的媳妇,说是娶,实际上就是买,买它的这家一共有三个兄弟,因为三人凑了钱买媳妇,谁也不愿意相让,所以对外说是自家老大媳妇,实际上却是共妻。

    这三兄弟花了钱买媳妇,媳妇却迟迟没能怀孕,三人便觉得亏了,动辄对她拳打脚踢,女人实在受不了,便趁着夜间三兄弟睡觉,用菜刀将他们的头割了下来。

    可惜之后没能跑太远就被村子里的人抓住,在这种宗族权力大的村庄,族长甚至都不用禀报官府就能决定如何处置她,于是她便被扔进祠堂后面这口井,然后被井口扔下的石头活活砸死。

    但就在她死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只可惜除非到了生前活着的最后一日,其它时日都无法出来。

    之所以能让多子庄只生男娃,原因也很简单——那口祠堂后面的井,是多子庄的老祖宗以前请厉害的风水先生探的好地方,村里人生了女婴不想要,全扔在里头。

    女婴死亡时不通神智只余怨恨,反倒滋养了被扔进井里的女鬼。

    “我可没有本事让他们全生男娃。”恶鬼嘲讽道,“谁让多子庄只生男娃的名声传了出去,许多人跑来求子,他们即便生了女娃,也会偷偷丢进这口井。”

    夏娃让恶鬼带她去井边看看,祠堂后面长满杂草,只有一条通往枯井的路,还没靠近,夏娃便感觉到了一股让人十分不适的能量,正从枯井中源源不断地往上冒。

    一直在暗中守候的长空与斩楼先后现身,枯井非常之深,据恶鬼说,这口井从未有过水,下面一层层堆着的全是人骨。

    夏娃问她:“那你想一天吃三顿饭么?”

    恶鬼虽不解她为何如此发问,却诚实点头。

    夏娃嘿嘿一笑:“那好办,我可以帮你们实现三餐自由,不用谢我,谁让我本性善良,又乐于助人呢?”

    她说这话时,包括抱扶罗在内,大家都忍不住朝她看过来,夏娃脸不红气不喘,权当没瞧见。

    不过话虽如此说,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的,而且多子庄的人都长了腿,真要死多了人,他们难道不会跑?

    所以夏娃准备在多子庄建立一个小型虚拟世界,以村子为单位,设下结界,这样就只能进不能出,直到恶鬼将整个村子吃光为止。

    但以她现在的能量是远远不够的,之前能在灵昌山建立虚拟结界,那是因为有了了,所以夏娃要将枯井中的能量全部取走。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消耗积分兑换一些特殊道具,为结界设置防火墙,这样可以保证多子庄的异样不被厉害的大人物发现。

    抱扶罗问:“我可以帮忙吗?”

    她的鬼力即便全部抽取干净,也能随着时间慢慢恢复。

    夏娃慢悠悠看了她一眼,说:“得斗篷鬼那个水平才行。”

    她创造的虚拟网络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所需能量非常惊人,如果没有了了那样的家伙做支撑,就得消耗巨额积分,具体巨额到什么程度呢,不夸张地说,至少得一万个老皇帝私库。

    第432章 第十八朵雪花(四)

    让夏娃干赔本的买卖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若要帮人,总得连吃带拿,最次也要撕块肉下来, 似那等付出不求回报之事她做不来。

    恶鬼满心想着一日三餐, 她最恨的便是这多子庄的人, 因此才要食肉寝皮,可照她原本的速度吃下去, 吃到地老天荒也吃不完,夏娃能帮她,代价只是按个手印, 这有什么不好?横竖她早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了。

    但夏娃想要的更多。

    她的想法很简单, 迄今为止,别看她跟个人似的天天吆喝要找斗篷鬼算账,还要把对方揍到粘地上起不来, 但夏娃心里门儿清,她打不过斗篷鬼呀!

    不仅她打不过,斩楼长空加在一起依旧打不过, 最近虽多了个抱扶罗,但多不多的吧也就那样, 对付斗篷鬼那种厉害家伙,夏娃感觉日涌王可能都比抱扶罗有用,更别提抱扶罗还与斗篷鬼有旧。

    既然她打不过, 那她就要培养和收用可能打得过的人。

    这是夏娃从抱扶罗身上找到的灵感, 抱扶罗能成一方大鬼, 靠得是她自个儿的执念以及最重要的人心, 鬼嘛,就目前来看是很有上升空间的, 夏娃便决定一边抓鬼,一边养鬼。

    她没看上多子庄这只恶鬼,觉得对方是有些凶,狠劲儿也足,但跟斗篷鬼比起来总感觉差点儿,反倒是枯井里密密麻麻的死婴骨头散发出的异常能量,让夏娃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为此她不惜花大价钱在多子庄设置结界,还愿意投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分,为的就是能在这一枯井的死婴中,挑出最凶的一只。

    至于如何喂养,嗨,就当她为建水国的性别比做出一点贡献了,都是她应做的,谁叫她天性善良,最爱乐于助人。

    长空与斩楼跟鬼相处不多,但抱扶罗却能从夏娃的做法中看出些名堂,她见夏娃将结界阵眼放在枯井中,那枯井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为了求男,不乏疯魔的人将已长成的女儿推入其中,所以才会形成如此惊人的阴气。

    听闻枯井中传出第一声啼哭,饶是抱扶罗这般大鬼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说,你可千万别玩火,婴鬼是六亲不认的,它们什么都吃。”

    夏娃闻言,摆摆手:“这个我当然知道,最凶的永远都是女鬼跟婴鬼嘛,不凶我还不要它们呢。”

    一只青白的小手搭在了枯井边缘,那只手太小了,比寻常婴儿的还要小,紧接着便是一颗湿漉漉的诡异脑袋,整体看起来甚至尚未长成,只模模糊糊有个人形,夏娃高兴地凑上前去,看见这些小小的婴鬼,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创造而出的怪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婴鬼与怪种区别不大。

    但由于它们本身惨死,拥有实体,数十年的阴气滋养又令它们躁动难安,只是因为太小,没有生出神智,无人引导的情况下才会如此沉寂,人间养小鬼的传言便是来源于此。

    要在婴鬼未生神智时将其驯化,这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但婴鬼出生即死,实际上是无法驯化的,即便短暂令其屈服听从,也终有被婴鬼反噬的一日。

    夏娃不渴望功名利禄,她只想选出最凶的一只留着对付斗篷鬼,斗篷鬼不是凶吗?那她就养出一只更凶的。

    第一只婴鬼自枯井中爬出后,陆陆续续便是第二只、第三只……夏娃在它们心口的位置分别给了编号,令人惊奇的是,这枯井中的婴鬼,竟足足有数千之多!

    只一个多子庄便是如此,可见建水国究竟杀了多少女婴。

    夏娃单手搂着自己的小熊蹲在地上,动作温柔地摸了摸第一只婴鬼滑溜溜黏糊糊的脑壳,说:“好孩子,回家去吧,吃饱了再回来。”

    在虚拟世界中,夏娃便是唯一的神,她所说出的话便是真理,因她而生的婴鬼会将此视为本能。

    无数的婴鬼爬出枯井,它们像某种危险可怖的爬虫,在地面上留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开始还很缓慢,渐渐地便快起来,到最后已如闪电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夏娃面前。

    即便死在数百年前,婴鬼也依旧找得到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它们没能成功降生,也没能长大,因此会格外渴望亲人的血肉。

    抱扶罗拍手称快:“好!就该如此!这些糟心烂肺只想要儿子的人,本就不配活着!”

    斩楼友情提示恶鬼:“那什么,你还不去吃饭?再不去赶不上趟了。”

    以婴鬼的数量及多子庄的习俗,幸存者恐怕寥寥无几。

    恶鬼闻言,猛地惊醒,她的一日三餐!随即如离弦之箭般飘了出去,剩下长空略带奇异地看向斩楼:“你怎地不去救人了?”

    按斩楼的性格,如此之多的出世恶鬼,能转瞬将整个村子吃空,可她却全程淡定,一点也不着急。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斩楼挠了挠脖子,“婴鬼也不是自愿被生下的。”

    生下它们又以各种各样的手段杀死它们,此等深仇大恨自然要报。

    “打个赌?”斩楼对长空说,“赌一赌这多子庄最后能活下来的有几个。”

    抱扶罗立马举手要求参加,结果差点儿打起来,因为仨人都认为最终幸存者不超过五根手指头,夏娃心想你们的想法可真乐观,能有一个活着的就不错了。

    结果出乎夏娃所料,整个多子庄还真剩下一个活口没有被吃,这人夏娃还没见过,问了才知道,她刚“嫁”到本村不久,只生过一个孩子,还被她自己亲手掐死了。

    建水国虽大多重男轻女,却也有对待女孩如珠如宝的人家,幸存的这女子便是家中独女,谁知一次外出叫人给拐了,几经周转卖到了这多子庄,成了其中一户人家的儿媳。

    她也聪明,装得十分乖巧听话,背地里却始终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惜这家人将她看得极紧,就算下地干活也一定会把她绑起来,或是留个人看管,村子里更是对她这种外面来的女人警惕不已,瞧见她自个儿走在路上都要跑家里去告知一声。

    时间一长,怀孕在所难免,女人知道多子庄只生男孩,她根本不想让这个孩子降世,奈何被看得紧,直到孩子出生才找到机会动手。

    这不是她自愿生下的孩子,只是一个寄生在她身体里的毒瘤。

    孩子被她活活掐死,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那家人连月子都不给她做便逼她再怀,原本每日都是如此,谁知今天家里却进了什么东西。

    一开始女人以为是贼,她挨了打后疼痛难忍无法入眠,根本不想出声示警,谁知接下里便听见这家人的惨叫,然后便是古怪的咀嚼声,等她壮着胆子点了灯,才发现屋子里出现了好几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瞧着像人又不是人,反倒像小时候听人说的水猴子。

    原本她以为自己也要跟这家人一样被吃了,“水猴子”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当时她的“丈夫”还向她求救,但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抄起手边板凳,对准他脑袋来了一下,连正进食的“水猴子”都愣了。

    之后“水猴子”吃饱喝足便立马消失,只余刺鼻的血腥味及一些被撕扯剩下的肉屑。

    也不是没人往外跑,可不管他们怎么跑,全是围着村子打转,还有人为了活命跳进了粪坑里,婴鬼便守在外头,直到对方淹死或撑死,目前它们智力不算太高,但也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最可怜的当属恶鬼,她抢不过这群小小婴鬼,而且婴鬼们极为护食,有些婴鬼乃是隔了数代的一家人,即便如此,它们进食时也决不相让,甚至大打出手。

    夏娃满意极了,她就喜欢这样的,而且吃得越多,婴鬼就越强,脑子也会变得越聪明。

    不过其中有一部分婴鬼却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没有夏娃允许,它们离不开多子庄,实际上枯井中的死婴不仅仅只属于多子庄。

    夏娃在考虑要不要放它们出去,怎么说呢,只有在她的结界里,她才能赋予这些婴鬼力量。

    获得力量的婴鬼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样等结界消散,它们便能正式鬼化,而剩余这些什么都没吃到的婴鬼便只能被淘汰,没办法,要养它们代价太高,夏娃暂时付不起。

    将这样的信息向非多子庄的婴鬼们传达后,夏娃的意思是它们可以继续留在枯井中,结界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未来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求男,到时候说不准便能遇上血脉至亲,可让夏娃没想到的是,那些没能找到亲人的婴鬼,它们主动依附到了其它婴鬼面前,而那些获得力量的婴鬼,则张开大嘴,将这些同伴尽数吞下!

    大鬼吃小鬼并不罕见,魔族也有这种习俗,夏娃低估了婴鬼们的怨气。

    吞噬同伴的婴鬼获得了血脉感知的能力,夏娃干脆打开了结界,顺便看了看时间:“你们目前鬼体不稳,离开结界后顶多只能存在三天,要报仇就去吧,到时回不来,我可不管。”

    初生的婴鬼虽凶,却也脆,大中午的阳光一晒就能令它们化为灰烬。

    同样为鬼的抱扶罗忍不住感慨:“它们真的好凶啊,为了报仇,完全不要命。”

    斩楼道:“刚出生便迎接死亡,仇恨对婴鬼来说,比命重要多了。”

    说是这样说,斩楼却不敢想象在建水国,如多子庄这般的地方还有多少,而除却建水国外,谁敢保证溪西国、北延国甚至是昆古国没有堕女胎杀女婴之事?那这世间究竟会存在多少婴鬼?

    原本多男多福的多子庄,短短一夜便彻底死绝,夏娃在原地等了三天,婴鬼们陆陆续续回归,当然也有没回来的,夏娃懒得去找,她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不必再管它们死活。

    她精挑细选了十只婴鬼,它们俱是强壮凶悍,脑子也比其它婴鬼清醒,至于其余婴鬼,多子庄的结界还能存在一段时间,就让恶鬼暂时照料它们,反正她能鬼化也是沾了婴鬼们的阴气,权当报恩了。

    十只婴鬼分别被夏娃重新编号,从一到十,其中一号是最凶的那个,它不仅吃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想吃夏娃,被夏娃塞进小熊后依旧不安分,因为它太凶,夏娃只好给它整了个“单间”——把它单独关起来,没办法,不然她怕它把其它九只婴鬼也给吃了。

    “胃口可真好,像你。”夏娃对着斩楼感慨。

    除了不能吃的外,什么都吃。

    斩楼总感觉自己被骂了。

    她们离开多子庄后,好人做到底,把姚襄也带上了,就是那唯一的幸存者。她还记得自己家住何处,算算日子,自她被拐至今,已离家两年有余,一朝得救,真是恨不得肋生双翼立马归家。

    姚襄肋生双翼是不可能的了,但长空确实是有一双翅膀,因此她也享受了一把坐鸟的快乐。

    “我家就在前面!”

    刚从天上下来,姚襄腿还是软的,她从没爬那么高过,也是坐上了鸟才知道自己居然恐高,如今脚踏实地,差点儿忘了路怎么走,直到看见近在咫尺的家。

    “不知道我娘怎么样了,那天我出门时她还叮嘱我说晚上做我爱吃的虾呢。”

    姚襄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步伐,等真到了家附近,却又近乡情怯,不知为何踟蹰不前。

    长空见不得她这般忸怩,直接将人拎了起来,姚府的门房一开始不让她们进,等看见姚襄的脸,竟然脸色大变:“大、大小姐!”

    姚襄:“我娘呢?”

    门房连忙回答:“夫人病了,病了好长时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姚襄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往府里冲,结果刚走没几步便发现府里已是大变了样,园子里她喜欢的梅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火热的月季,甚至于屋檐上还挂着一排红彤彤的灯笼!

    她娘都卧病在床了,府里还弄得如此喜庆?这是谁的主意?

    后头被斩楼扛在肩头的夏娃慢悠悠晃着小腿:“家里主母卧病,原来还是件喜事?”

    正在这时,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襄、襄儿?是你么襄儿?”

    夏娃扭头一瞧,发现是个书卷气颇为浓厚的中年男子,一身长衫眉清目秀,长得很是不错,眉眼间跟姚襄有几分相似,应当是姚襄的父亲。

    “爹。”

    姚襄的反应却很冷淡,“我娘呢?”

    姚父道:“你娘身子不适,还在卧床休息,你先别过去了,小心沾染病气。襄儿,你这两年去了哪里?爹到处都找遍了……”

    姚襄却没听他废话,她大步朝母亲院落走去,夏娃等人随即跟上,姚父连声叫唤:“等等、等等!你们都是谁呀?襄儿,襄儿!”

    姚父倒也没说谎,姚夫人的确卧病在床,而且姚襄进去时她正在睡觉,屋子里暖融融的,用的被子穿的衣裳尽是极好,伺候的下人也都尽心尽力,只一点,从前伺候姚夫人的老人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姚襄陌生的婆子丫鬟。

    跟过来的姚父解释道:“李婆婆年岁大了,叫儿孙接出府去享福了,你娘那几个丫鬟也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娘病着,我便做了主给她们许配了人家,这都是得到你娘允许的。”

    姚襄盯着他看了两眼,姚父又问:“襄儿,你这两年过得如何?爹看你都瘦了……”

    说着便伸出手,想要抚摸姚襄的头,姚襄身形僵硬地站在原地,到底是没躲开,而是道:“我既回来了,我娘就让我来照顾吧,家里的其它事情劳烦爹了。”

    “你这孩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姚父失笑,“这些都是爹该做的。”

    随即便让人帮忙安顿姚襄的客人,礼数上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只是不知为何,在姚父走后,斩楼冷不丁道:“这人感觉好假。”

    明明是个笑模样,却像贴上去的一样,一点都不真诚。

    夏娃从她身上呲溜一下滑下来:“可不是,他还说谎呢。”

    寻常人说谎,瞳孔会不自觉放大,心跳加快眼神游移,多出许多小动作,不需要测谎仪夏娃都能看出来,而且姚父在面对姚襄时,总有种心虚在里头,反倒是对她们这些外人,说谎的迹象变得很轻。

    抱扶罗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她这话是对姚襄说的,因为姚襄听见她们说她爹假,不仅没生气,还有种“你们说得对我无法反驳”的意思。

    姚襄已经让屋子里的下人通通退出去,她摸了摸姚夫人的额头:“……诸位对我有救命之恩,又都是仙家手段,我也不便隐瞒。”

    顿了下,她又说:“往常我出门,身边都是跟了人的,可那天的拐子,却像是直奔我而来。”

    夏娃:“你怀疑你爹?”

    姚襄:“在我出事之前,我发现他似乎养了外室,那日出门,我便是想去一探究竟,等弄清楚了再告知母亲。”

    姚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姚襄并不随父姓,而是随母姓,姚家是当地大户,姚夫人是家中独女,自幼便被母父当作继承人培养,自然不舍得她嫁出去受旁人家的气,因此到了年纪后,便为她精挑细选了个容貌才情都很好的书生,也就是姚襄的父亲。

    姚父是秀才功名,入赘到姚家后不再科考,成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很快姚夫人便生下了姚襄,她跟自己的母父一样,不准备嫁女儿,原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可随着姚襄长大,她发觉父亲是很想再要个孩子的。

    准确点来说,是想再要个儿子。

    姚夫人却不这样想,她本是独生女,生产时又九死一生,有了姚襄何必再继续怀?妻夫之间难免会有口角,姚襄也是在这时发现父亲从账上支了一些银子。

    这些银子去路不明,但他一个饮茶念诗的书生,能花到哪儿去?家里的生意当时已让姚襄上手,她便派人顺着一查。

    可惜之后她便出了事,因此也尚未来得及告知母亲。

    两年多的时间里,姚襄不停地在想自己出事前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怀疑父亲,好不容易归家,母亲竟卧床昏迷不醒,家中又披红挂绿的好不热闹,实在离谱至极。

    让姚襄没想到的是,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头。

    姚夫人迟迟未醒,当晚,姚父便要为姚襄接风洗尘,还让她跨过火盆去了晦气,之后便是一脸犹豫之色,半晌才告知姚襄,自她出事后,夫人伤心欲绝,身体也每况愈下,为了安抚夫人,他便私自做主从本家抱了个孩子回来,谁知夫人之后一直卧床不起,这孩子他便也没送回去。

    是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颇为可爱,还会怯生生地管姚襄叫姐姐。

    看得出来他很依赖父亲,一直抱着姚父的大腿。

    姚襄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然后她就听见夏娃说话了:“姚姨父可真是个好人,那这个小弟弟是姚姐姐哪个亲戚家的哇?”

    姚父有点尴尬,但小女孩一脸天真单纯,好像真是好奇才问,他只得低声对姚襄道:“咳,这孩子是我一个远方堂兄家中的……”

    斩楼:“你一个入赘的,怎么能说是本家?这不是混淆姚家血脉么?你这孩子跟姚家有半文钱关系?”

    男人类真的好离谱!

    衣食住行都是姚家的,抱养来的孩子却跟姚家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抱扶罗嘀咕道:“女儿失踪两年就这么着急抱孩子回来,真是个好爹,我说这男孩不会是他亲儿子吧?我死了快二十年我娘都没这么干呢。”

    这娘跟爹,差别可真大。

    小男孩看着跟姚父长得还真有点点相似,可姚父都说了这是他本家亲戚的小孩,所以有点像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这小孩虽被抱来了姚家,吃喝都在姚家,却没改姓。

    长空心想,好亏啊,亏大发了,这不白白给人养孩子么?她没成精前都没这么傻!

    第433章 第十八朵雪花(五)

    离家两年, 自己受了许多罪,归家后又见母亲卧病,姚襄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她听了斩楼等人说的话, 可不么, 抱来个外姓人家的小孩, 跟姚家有什么关系?她在外头吃苦受罪,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结果爹却喜么滋的抱来个男娃当亲儿子养,他这是羞臊谁呢?

    所以她很难对这小男孩产生什么好感,甚至于看到抱着小男孩笑得一脸满足的父亲都感觉无比厌烦, 她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在笑什么,在快活什么,又在满足什么。

    “人家好端端的小孩, 你将他抱过来,害得旁人也受这骨肉分离之苦,未免过分了。”姚襄冷淡地说, “现在我回来了,爹还是将这孩子送回去, 让人家一家团圆吧。”

    姚父脸上的笑僵住,半晌,他讷讷道:“这孩子, 呃……都抱来了……”

    “那又如何?”姚襄不耐烦再跟他废话了, “你抱来这孩子, 让他住在我家, 那我要问你了,如今他还小, 给吃给穿即可,待过些年,他长大成人,却还养在我家,那姚家是不是也要分他一半?”

    姚父有些生气道:“你这孩子怎能这般说话,他才多大一点,你何苦与他计较?又说什么家产不家产的,你日后也要嫁人……”

    “我不嫁!”姚襄怒气冲冲,“连入赘的都敢阳奉阴违,我若去别人家过日子,还不被磋磨死?”

    这时夏娃忽道:“我看这小孩儿长得不错。”

    众人齐齐向她看来,不知道话题怎地就到了长相上,夏娃对别人的目光浑然不觉,对姚襄道:“养就养呗,反正他不姓姚,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给他两口饭吃,当童养夫得了,自己养大的,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比你娘从外面找人好多了。”

    没想到姚襄还没说话呢,姚父便先铁青了脸:“不行!”

    本来姚襄也觉得不行,可姚父反应这么大,她偏要与他对着干:“怎么不行?”

    姚父嘴唇抖了半天,终于叫他想出个理由来:“年纪差太多了!这孩子才三岁,你今年都二十了!”

    “那又怎样,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多了去了,那六七十岁的老头都能纳十六七的妙龄女子,这只差个十七岁,算得上什么?”夏娃笑着说。

    姚父:“……那、那也不成!我都让他管我叫爹了——”

    姚襄面无表情:“反正成亲后也得改口。”

    姚父:……

    夏娃:“该不会你们是亲姐弟吧?哎呀,那我可要恭喜你了,你娘生病两年居然还能给你生个三岁的弟弟,真是厉害呀,堪称人类奇迹。”

    姚襄看小男孩的眼神越发不善,尤其是她越看,越觉着这小孩与姚父生得相似,一旁的夏娃更是疯狂拱火,同时还得死死抱住小熊。

    她低估了婴鬼们的恨,这十只被挑出来的婴鬼尤甚,它们因重男轻女无法出生,因此不仅恨生身母父,手足兄弟,还恨这世上每一个能平安降生,被当作命根子传宗接代的“香火”,恨到看见了就想吃的地步。

    十只婴鬼在小熊里挣扎不休,姚父额头的冷汗也渐渐汇聚后往下滴,他伸手擦了,依旧难掩紧张。

    他对姚襄总有种说不出的心虚,也不知是心虚个什么劲儿。

    夏娃便对姚襄说:“你想你娘好起来不?”

    姚襄想都不想便点头:“想!”

    “那咱们做个交易吧。”夏娃粲然一笑,“把姚家的产业送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包你娘活蹦乱跳长命百岁。”

    拿姚家来换母亲的性命究竟值不值得,姚襄连考虑都没有:“可以。”

    姚父却大惊失色:“慢着!襄儿!这不过是个小孩,你怎能如此轻信她的话,将家产悉数送出?”

    “为何不能?她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娘的命可比钱重要多了。”姚襄冷冷地说,“更何况就算没了钱,我跟我娘也能再赚,你又不姓姚,你急个什么劲儿?”

    “不行!我不答应!”姚父厉声道。

    夏娃懒得理他,对抱扶罗说:“把他带一边去玩,别让他妨碍我。”

    抱扶罗:“好嘞!”

    姚父正又气又急,忽见凭空出现一把红纸伞,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个事儿,鬼化的抱扶罗便在伞下冲他咧嘴,当下便把柔弱书生吓得嗷一嗓子,连亲亲养男都忘了,转身便跑。

    抱扶罗轻轻松松撑着伞飘过去贴到姚父背上,鬼身轻如蝉翼,然而一旦依附至人的后背,便重如泰山,姚父应声栽倒在地,被压得喘不过气。

    姚襄揉了揉眼睛,只看见她爹跟会飘一样双脚离地,却瞧不见没有现身的抱扶罗。

    夏娃往她面前挥了挥手:“先给钱,再救人。”

    姚襄得知母亲生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大夫询问具体事宜,自然也知道姚夫人现在基本就是拿钱吊命,很难再醒过来。她见过夏娃的神通,因此很信任对方,可惜她离家两年,家里大大小小事宜都由姚父打理,连同姚夫人的私章及库房钥匙,通通在其手中。

    本来姚襄想拿到手是很难的,可姚父被抱扶罗吓破了胆,把自己藏好东西的地儿和盘托出,然后便全被姚襄送给了夏娃。

    夏娃掂量了下此番收获,给了姚襄一支奇怪的透明药剂。

    姚襄拿着药剂不知所措:“这是什么?”

    夏娃头也没抬地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是万能解毒剂。”

    早在看见姚夫人第一面时,夏娃便扫描过对方的身体,确认其卧病并非是因为病变,而是外界毒素。这毒素经年累月沉淀在身体里,可不得生病么?

    姚家的家产换算成积分,也只够买两支万能解毒剂,夏娃觉得自己已十分厚道了,她还没要姚家这大宅子及里头下人呢。

    万能解毒剂的效果十分之好,不仅解除了姚夫人的毒,还修复了她因毒衰败的内脏器官,长命百岁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按理说人在床上躺了两年,身体四肢难免会有点不协调,但姚夫人完全没这种困扰,她一醒来便能下床,不过腿还没伸下来呢,就被姚襄扑进怀中。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姚夫人先是将女儿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摸到她身上经年累月的旧伤疤时,眼中恨意浓烈,因为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女儿!

    两年前姚襄出门后莫名失踪,姚夫人十分着急,她是能将姚家生意更上一层楼的人物,手段能力自然不必多说,很快便查出些蛛丝马迹,女儿的失踪似乎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追查之后,幕后主使的嫌疑竟是女儿的外爷爷,也就是姚父家里那边。

    姚父并非家中独子,他还有几个兄弟,入赘后,姚家这边除了逢年过节该到的礼数,平时并不怎么来往,姚夫人也就不是很了解那边的人。

    总之每回见面对方都巴结得很,想她在城里给找个活儿做,或是捞点别的好处,姚夫人做梦也不敢想他们竟敢将主意打到姚襄身上!

    “我刚查到罗家不久便病了,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姚夫人身体康健,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结果却一病不起,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她好歹是姚府的主子,想在她身上做手脚绝非易事,如今她身边亲信的下人都已被打发,凶手是谁还用问么?

    “那个贱人!”姚夫人怒不可遏,“以为我死了他就能霸占家产?想得美!”

    她不喜欢姚父那边的亲人是有原因的,成亲二十余年只生了姚襄一个,姚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罗家那边可不这么认为。

    他们先是想让姚夫人再生个儿子,见姚夫人心如磐石,便又盘算着从罗家那边过继一个男孩来。

    开什么玩笑,别说姚夫人不想过继,就是想,她也不会从罗家那边挑,这不等于白白把家产送出去?

    姚父这些年表现的太好了,温柔体贴听话乖巧,每每罗家催生,他都站在姚夫人这边说话,谁能想到他为了不让姚夫人查出真相,竟给她下毒,害她卧床昏迷始终不醒。

    夏娃撇嘴道:“我看你就不该养着他,想要孩子,买个漂亮男人回来不就行了,又不是没钱,有了孩子就把人发卖了呗,哪里会有这些祸端。”

    当初选丈夫,姚家也是精挑细选,姚父生得俊秀,又是秀才,颇有才气,还愿意入赘,这么多年下来姚夫人也完全没亏待他,哪里想得到竟养出条白眼狼来。

    “娘,两年前我出去,是因为我爹可能养了外室。”姚襄先说重点,“我见了他抱回来的罗家男孩,长得跟他可像了,该不会就是他跟别人生的吧?”

    以姚父的人品,还真有可能,姚夫人愈发恼火,她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如常,当下便风风火火地开始布置,先是将姚父安排过来的人全都绑了,然后便召回自己的亲信,开始彻查。

    关于家产都让姚襄送给夏娃来给自己救命一事,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女儿已经承诺的事,姚夫人也不能替她反悔。

    正如姚襄所说,只要自己有本事,即便一无所有又如何?早晚能凭借这双手再创办下一份家业。

    何况夏娃对姚家可比当初对抱扶罗的捡骨人仁慈多了,她还给她们娘俩留下了宅子跟铺子,只是拿走了金银细软。

    姚夫人做事雷厉风行,姚父又是个没骨气的,在抱扶罗的虎视眈眈下,跟竹筒倒豆子般全撂了。

    姚襄还真没说错,他的确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就是被他抱来姚家的小男孩。

    其实一开始入赘时,姚父没什么花花肠子,当时罗家太穷了,连一日三餐都要成了问题,他又是个穷秀才,听说姚家要招赘,咬咬牙便上了。

    靠着这份关系,罗家的生活也变得好起来,渐渐地,姚父的娘爹便开始不满,觉得自家儿子这样好的条件,竟入赘到商户名声不好听,当然最让他们不满的,是姚夫人生了个女娃后竟不愿意再生了!

    这怎么能行?难道姚家偌大的产业,以后还要便宜外姓人?姚襄总是要嫁人的啊!

    被人长年累月的在耳边念叨,姚父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改变,他开始觉得自己亏了,一个男人,要是没有儿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劲儿?

    可惜姚夫人生了一回孩子,再不肯生,妻夫间关系还算融洽,却不愿意叫他近身,不跟他行敦伦之事了!

    眼见姚襄日益长大,他终究没受住诱惑,在娘家帮忙下养了外室,还有了个男娃。不曾想这事儿叫姚襄察觉了,当时可给姚父吓得够呛,恨不得立马跟外室划清界限,儿子都不要了。

    跟姚家荣华富贵的日子比起来,儿子算什么?还是穷更可怕!

    但他那几个兄弟却给他出了个主意,姚夫人不想要孩子,不就是因为已经有了姚襄?那要是姚襄没了呢?反正你的事儿也被她发现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姚父却是挣扎了几日,眼见纸包不住火,便默认了娘家兄弟的做法。毕竟他已有了儿子,女儿又不跟他姓,将来说不定也要像她娘那样招赘,那自家还能捞着什么好?

    让他没想到的是,姚襄刚失踪没两日,姚夫人便查了个七七八八,他已是骑虎难下,又在兄弟们的唆使下,给姚夫人下了毒,买通了大夫让她醒不过来。

    一开始干这些,姚父是害怕的,还有点后悔,可慢慢地,他察觉到了一呼百应的滋味,不必再看妻子的眼色生活,手头是花不完的银子,在娘家也能挺直腰板后,他开始扼腕自己竟没早点这样做,白瞎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净给人点头哈腰的当孙子去了!

    “谁家两口子是像咱们这样的!”

    事已至此,姚父依旧不知悔改,他流着泪指控姚夫人,“你指东我就不敢往西,你不笑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你甚至都不让我跟你一个屋子睡觉,这么多年下来,你何曾在意过我的脸面?没地位,也没儿子,唯一一个女儿还随母姓,这个上门女婿我当够了!”

    姚夫人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抱怨呢,想当年姚父家里穷的,他一身书生袍洗得泛白,翻过来里头到处是补丁,好吃好喝养了他二十年,他娘家那边也是多有接济,结果可倒好,养出仇来了。

    斩楼听姚父如此歇斯底里,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天底下不多的是女人嫁到男人家里,生的孩子也不跟她们姓?上门媳妇遍地都是,你耻辱个什么劲儿?那么多上门媳妇都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你不行?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还来怪别人?”

    她是真的奇了怪了,入赘的男人们视上门为耻辱,家家户户嫁出去的女人为何却习以为常?凭什么女人到男人家里就是天经地义,男人到女人家就满心不忿?

    长空道:“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你可比上门媳妇幸福多了。”

    姚家厚道,姚夫人的爹可没磋磨过这个上门女婿,甚至还好吃好喝供着。

    姚襄双手环胸冷笑:“你当够了你就不当呗,我娘心善,你实话实说了,不写休书直接和离都行,你又想要姚家的富贵,又想这富贵姓罗,我看你指定是有点毛病。”

    姚父以为这些话能伤到姚夫人,属实是他想多了,都被下毒害得昏迷两年,心爱的女儿也因此吃尽苦头,姚夫人若是还因他伤心,那便纯属下贱,她都不耐烦再听姚父抱怨,说:“你们罗家怎么起来的,我就能怎么按下去,你不是把这姓当宝贝么?我倒要看看,等你们罗家因你落难,你这个罪人要怎样自处。”

    姚父一听,吓坏了,“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

    姚夫人:“把他抱回来的孽种处理了。”

    这话是跟一旁的亲信说的,姚父满面惊恐:“不行!不行!姚超!你还有没有人性?他还只是个孩子——”

    姚夫人冷冷地看着他:“别这么着急,处理完了他,你也跑不掉。”

    姚父跟了她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的手段,别看她对家人春风化雨,对待商场上的敌手却极为残酷,被姚超当成敌人,绝不是一件好事。

    “襄儿,襄儿!你帮爹说句话,你帮爹说句话啊!”

    姚父转而来求姚襄,“不管怎么说,那孩子都是你的亲弟弟——”

    “也不一定。”姚襄语重心长道,“我跟他都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是你的孩子呢?万一不是呢?”

    被拐卖后吃的苦,早已消磨掉了姚襄对父亲的最后一丝情分,让她原谅?做梦去吧。

    姚父当初放任兄弟将姚襄卖掉,姚夫人便也这样对他的儿子,只要一想到她的女儿被卖后遭的罪,姚超心里便恨得牙痒痒。

    女子被卖,多的是数不清的苦难,可像姚父儿子那样的小男娃被卖,却大多能得善终,究竟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严格说起来,他算是姚父的庶子,但姚父自己便是入赘的,庶子便如奴仆一般,可以任由家主发落。

    随后罗家便迎来了姚超姚襄母女俩的报复,先是罗家几兄弟双双进大牢,在里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所有姚襄吃过的苦,他们都要受上十倍百倍,否则难解这母女俩心头之恨。

    建水国的官府形如虚设,姚超又舍得花钱,没等判刑,罗家兄弟便疯的疯死的死,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乱子,少不得被人盯上,先是被抢,又是被盗,最后不知是哪个缺德的,竟趁着罗老头为儿子们奔走求饶时,将他家里的男娃全都拐走,还放了一把火!

    等罗老头回来,家里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孙女们哀哀哭泣,他当时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却是口眼歪斜,连下床都不能了。

    短短半个月,罗家家破人亡,这些灾祸究竟是姚家动的手还是巧合无人知晓,而姚父是上门女婿,当初签过婚书,姚超没将他送去官府,自己便能处置。

    富贵日子他过不惯,那就去过点苦日子。

    过没几天,城里乞丐扎堆的地方,又来了个新人,此人又瞎又聋又哑,还少了一条腿,右手只余手掌,五根手指头却没了。再加上衣衫褴褛面容丑陋,看着便叫人害怕,偶有路过的孩童,不是被吓哭,便是捡石头砸他,这人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很快便成了乞丐们的出气筒。

    其中不乏心肠恶毒之人,为了戏弄他,在碗里撒尿屙屎骗他是施舍,再不然就是假装帮他,冷不丁拽住他头发拎着脑袋往墙上撞,总之是花样百出,叫他生不如死。

    无家可归的乞丐们似在这人身上找到了些乐趣,通过折辱这个新来的,能获取一些自己并非人下人的快乐。

    这新来的胆子也小,挨了打不敢反抗,只抱着头缩成一团,于是愈发叫人看轻,连个三四岁的残疾小乞儿都敢来踹他两脚。

    某日,姚家大小姐路过破庙,见一群乞丐围着什么东西哄笑,时不时还用手里的棍子或腿脚去戳去踹,她骑在马上好奇地靠近瞧了瞧。

    别看乞丐们也分三六九等,真正对上旁人,却是卑躬屈膝,生怕挨打。

    等乞丐们四散开来,姚大小姐看了眼地上那已不成人形,只偶尔胸口起伏两下象征着还喘气的人,笑了笑,策马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给这可怜人丢了块小小的银锞子。

    唉,她本是善心,谁曾想乞丐群体也是弱肉强食,平时连个铜板见着都难,这一小块银锞子,足够他们拿命来抢了!

    姚大小姐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破庙处一片乌压压之色,似是人群又聚集在了一起,动作幅度比先前还要大,她便又是笑笑,恰逢一阵风吹拂而来,彰显她眉宇间的意气风发,一看便知,她素日里过得极好,万事顺心,前途无量。

    第434章 第十八朵雪花(六)

    大概是见识的多了, 斩楼最近有些开始怀疑剑生,她开始闹不明白人类社会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规则,尤其是姚父, 她甚至不懂他在愤恨什么, 又在不甘什么——天底下每个女人不都是上门女婿?还是能生孩子任劳任怨的上门女婿, 她们怎么就不像姚父这样贪得无厌?

    是男人太过贪婪,还是女人太不贪婪?夏娃所说的“普通”, 斩楼似乎有点了解了。

    当剥削被美化,被推广,被接受, 被冠以“爱”的名义, 成为一种常态,就是人类口中的“普通”。

    这种普通,实在是太不普通了。

    以至于斩楼再见到大街上和蔼可亲的大娘, 好心帮她们指路的老姨,以及带着欢欣挑选婴儿用品的姐姐时都忍不住想,你们成亲后住在哪边家里?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随谁的姓?家里能为你们的兄弟娶进媳妇, 让他们留家,为何你们不能?

    同样的问题却不必问路过的男人, 因为女人嫁到他们家中,生男育女随父姓,已是默认的常识了。

    但是为什么呢?

    这导致斩楼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自如地同人类交流, 她这种茫然不解的状态, 其她人自然看在眼中, 但是吧, 没人想要开导她。夏娃是不在乎,长空是根本不认可人类, 而抱扶罗,她又不随父姓。

    不过抱扶罗毕竟曾是人类,见不得斩楼如此迷茫,便在路上刻意落后了些,好跟斩楼并肩,跟她说:“我从我娘身上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去理解弱者,因为你一旦试图去弄明白弱者在想什么,去同情她们,就很容易把自己拉到和她们同等水准,你会因此成为弱者,丧失强者的底气。”

    “你可以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助她们、唤醒她们,但决不能将自己搭进去,保证自己永远处于强者的地位,比帮助一百个弱者更重要。”

    说完她乐了:“你又不是人类,何必管她们死活?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保不齐你出了手,人家还要怪你坏了一家和乐。”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它干嘛?

    斩楼若有所思,抱扶罗已快速飘着追上长空跟夏娃,她们此番的目的地,是与姚府同城的官宦之家,也是本地知州的府邸,据说他家闹鬼。

    姚父趁着姚超病重不醒,将她身边的亲信全都打发了,没有卖身契的便赶出去,有卖身契的通通发卖,这些人跟随姚超多年,不仅忠心耿耿,且个个有一技之长,因此很快便找到谋生之法,被发卖的也大多被识货之人买了回去。

    姚超康复后,便将她们一一请回,其中姚超的乳母因懂几分岐黄之术而被知州府买了回去,姚超花了大价钱才终于将她赎出来。

    知州是本地大官,若被人得知其府上闹鬼,恐怕会引得民心惶惶。

    这位婆婆也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再加上姚家又是本地纳税大户,与知州府关系一向打点的极好,否则怕也不那么容易脱身。

    毕竟姚父不是做生意的料,两年时间光赔本去了,不到入不敷出的地步那都是姚家底蕴深厚。

    夏娃看中了姚氏母女的本事,干脆将拿到手的钱全还了回去,代价是日后每年姚家进项要分她七成。

    这可比光拿钱赚多了,而且喝过万能解毒剂的姚超至少能活到一百岁,她今年才是不惑之年,夏娃少说能拿六十年分成。

    姚家母女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明知这样相当于给夏娃打白工,还是应了下来。

    她们态度如此之诚恳,夏娃十分满意,心想若是这般,也不是不能商量,大不了六十年的分成,她只要五十九年,余下一年便当送的。

    话又说回来,姚超乳母被知州府买走后,平日便负责为府中女眷调理身体,也因此得知了闹鬼一事。

    本地知州姓富,建水国鬼族猖獗,每到夜间便不许活人外出,这就导致皇权不稳,各州各府只能自生自灭,别说知州府闹鬼,据说皇宫里一样闹!

    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反正天黑了就不能点灯不能外出,否则必定鬼上门。

    昆古国皇宫中有紫气弥漫,百邪不侵,溪西国皇宫虽少,却也有一些,防大妖大鬼不成,一些小邪祟还是可以的。北延国皇室凋零,皇帝懦弱,紫气约等于无,建水国嘛……懂得都懂。

    斩楼颔首:“凭什么只许人间帝王有紫气,鬼王就不是王啦?”

    大家都是王,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这富知州家中闹鬼,表面上虽不显,私下却一直在派人四处寻找能人异士,以期早日解决这场灾祸。

    夏娃一听,这不瞌睡来了枕头,正当好么?能闹得这么大的鬼,必定不弱,她正愁碰不到强鬼呢。

    夏娃对强鬼的定义,是至少比斩楼或长空其中一个强,且必定强于抱扶罗,抱扶罗在她看来完全是嗑出来的大鬼,不算在强的范围内。

    抱扶罗:……

    要说姚家已是本地大户,宅子修的足够阔气漂亮,可跟知州府一比,那还是差点儿,毕竟知州是有品级的大官,而姚家再有钱也是商户,不能逾越。

    “这富知州,瞧着可真是富啊。”斩楼感慨。

    真有钱,屋顶用的竟是玉瓦,这随便撬走一片,都够个普通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斩楼说完话,却没人回应,她一扭头,发现夏娃双眼直冒光,好么,只能提前给富知州点个蜡了,估摸着这一回,甭管闹鬼之事能不能解决,富知州肯定会穷得只剩一条裤衩子。

    整个知州府在夏娃眼里就是行走的积分,她朝长空使了个眼色,长空上前便敲门,差点儿没把门板给敲穿,来开门的门房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开了门,瞪眼一瞅来人,不认识,瞧着也不像有头有脸的人物,语气便如死了爹般差:“敲敲敲,敲什么敲,敲破了门,你赔得起么你!没眼色的玩意儿!”

    长空本就冷着脸,被骂后愈发面沉如水,一脚将门房踹飞了出去,对方倒地后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幸好很快又有人闻着声儿过来,瞧见来人气势汹汹,不敢怠慢,慌忙询问名号。

    夏娃笑嘻嘻道:“听说你们府上闹鬼,所以过来瞧瞧,奈何这条看门狗出言不逊,因此出手帮忙教训,不必谢我们,都是应该的。”

    这几个人里,竟是年纪最小的孩子做头儿,府里的人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叫人去禀报知州大人。

    官府都形同虚设了,知州大人自然也不用去点卯,日日留在家中寻欢作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普通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若非府里闹鬼,这日子真是快活过神仙。

    富知州身高约莫五尺,养尊处优的又颇为丰满,于是整个人瞧着颇像一只矮圆胖的土豆,再加上他留胡子只留人中上方两撇,一左一右,因此又像一只胖头鲶鱼。

    这样一副尊容,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勇气苟活于世。

    夏娃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她无需招呼径直上座,问:“府里闹得是什么鬼?说来听听。”

    富知州在本地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色便不大好看,可谁在乎呢?

    他顾忌夏娃一行人有些手段,因此不敢招惹,只盘算着若她们光会嘴上功夫,他必定要将其收拾的服服帖帖,面上却是带着笑,连带两根须子颤巍巍的翘,抖来抖去,更像胖头鲶鱼了。

    夏娃每看他一眼都觉着自己的眼睛受了工伤,一旁的师爷连忙代为解忧:“几位,事情是这样的……”

    富知州不仅贪财,还好色,光妾便养了二十几个,有年龄与他相仿的,还有能当他女儿的,他在本地当了快二十年知州,妻妾为他生下的孩子足足有五十余个,其中养活了的也有三十多,谁让富知州有钱呢。

    师爷说及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人家中子嗣充盈,人丁兴旺——”

    斩楼无语道:“种猪投胎吗你?”

    富知州脸色更难看了,师爷赶紧打圆场:“总之呢,原本家中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两年前,府内突然开始闹鬼了!”

    夏娃:“闹了两年鬼,都找不到人来抓?”

    师爷一听,赶忙诉苦:“哎哟,可算是让您说着了,咱们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通通没有用呐!大人甚至重金去到北延国聘请高人,可也是邪了门了,去请人的,连国境都没能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拖到现在哟!”

    夏娃:“既然里头的人出不去,难道就没有外头的人往里来?”

    “有。”师爷回答,“可都活不长。少数几个真请到了府上的,也完全不是鬼物的对方,且那鬼物极为记仇,一旦被其得知我等请人来降服,必定要搅的阖府上下鸡犬不宁啊!我家老爷为此都瘦了好些斤,去年的春衫,今年足足宽了一圈!”

    众人闻言,忍不住朝富知州瞧去,真是好肥一头……啊不,这是个人,一个男子竟生得这般痴肥,这要放在昆古国,让他喘气都属于犯法,就这德性,春衫还宽了一圈,那是有多肥?

    斩楼不解地问:“都闹两年鬼了,富知州还活得好好的,我看你们府里也没什么人伤亡不是?既然如此,急着捉鬼作甚?”

    说到这,师爷更是连连叹息:“诸位有所不知,那鬼物,它、它是个色中饿鬼啊!它瞧上的,是咱府内的少爷们呐!”

    众人瞧瞧富知州那张拥挤的像是面团子上拿牙签划拉了几条线的脸,不以为然。

    爹长成这副德行,娘得是怎样强大的基因才能扭转过来?这色鬼也忒不讲究了。

    可能是因为她们的表情太过明显,富知州一张肥脸涨得通红,嘴里嘟囔着什么我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如今只是中年发福,若瘦下来也是翩翩美中年一类的话,然而看他这五尺身高,任谁也想不出能俊到哪里去。

    斩楼甚至哈哈大笑,伸手拿富知州跟自己做对比:“只有我一半,哈哈。”

    富知州被羞辱的生不如死,木着一张脸道:“究竟能不能说正事了?”

    师爷清清嗓子,连连称是,继续将色鬼之事。

    那色鬼也不知性别,只知每个月都会来知州府迎一次亲,且每次都选十五六七岁,正值当龄的少爷,富知州儿子再多也经不起这样造,他活下来的孩子有三十余个,其中二十七个都是儿子,两年下来,硬是被造的只剩最后两个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从外面买人回来应付,可那鬼物跟长了眼似的,就那一次糊弄,对方直接带走了他两个儿子。

    “再这样下去,我富家可就真真儿的绝后了哇!”

    富知州此时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他这哭得也是真心实意,没办法,人过中年,早已有心无力,府内已有三四年不曾有新生儿,真要没了最后这俩儿子,他这辈子积攒起的家业留给谁哦!

    可惜他五短身材肥胖油腻,哭起来毫不梨花带雨,实在难以让人生出同情之心,夏娃咯咯笑个不停,指着富知州说:“他脸好油,眼泪都留不下痕迹。”

    富知州的哭声戛然而止,长空问他:“这鬼物只盯着你一家薅,莫非是你家做过什么亏心事?”

    斩楼:“一个巴掌拍不响,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啊!”

    富知州刚当官时曾判过一个案子,一寡妇状告大伯哥对自己施暴未遂,富知州见那寡妇生得貌美,年纪还轻,丈夫刚刚过世不到半年,且对方的大伯哥涕泪俱下指天哭地的发誓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行,当堂便判寡妇诬陷于人,打了她十个板子再逐出公堂。

    当时他便是这么说的判词: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口口声声说旁人施暴于你,焉知不是因你行事不检点,给了旁人错误暗示?

    如今同样的话被人扔回身上,富知州便觉哪里怪怪的。

    见富知州表情变了,夏娃意犹未尽道:“哭啊,你怎么不哭了?”

    泪水流过油脸还蛮好笑的。

    富知州:……

    飘着把知州府逛了一圈的抱扶罗撑着红纸伞回来了,正好听见夏娃问富知州怎么不哭:“都长这样了,确实是该哭一哭。”

    怎么跟个成了精的胖头鲶鱼似的。

    师爷讪讪道:“我家大人自为官来,不说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那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这被鬼物盯上,说不得是哪个犯人心中记恨大人,因此暗中报复也说不定,大人可是个好官呐!”

    他情真意切地说完,便听见了阵阵发笑之声,有大女人豪爽狂放的笑,也有小女孩清脆天真的笑,还有个古古怪怪阴恻恻的笑,好似他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富知州被笑得肥脸通红,衬着那一脸油,若非嫌脏,总觉着能煎上十七八个蛋都够。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别找补了,该不会是亏心事做多了,寻不出苦主吧?”斩楼问。

    然后就见富知州跟师爷齐刷刷变了脸色,好么,真让她给说着了。

    看知州府这琉璃玉瓦,随手可见的珍稀字画,想来富知州在任上没少捞,能养得起二十多个妻妾外加几十个孩子,没钱能行么?

    至于这钱从哪来,就只有富知州自个知道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太干净。

    作孽太多,以至于遭逢祸事时连个怀疑对象都找不到,因为他干的缺德事儿太多了!

    “那把你剩下那俩儿子叫出来吧,让我们瞧瞧,他们身上有何独到之处。”

    富知州闻言,不大乐意,他感觉这几人压根不是真心想帮忙,万一把最后俩命根子叫出来,遇到危险怎么办?

    抱扶罗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她在知州府飘了半天不是白飘的。

    夏娃从椅子上跳下来,双脚稳稳落地,“带路。”

    富知州见她们竟不顾自己的决定,在他家如入无人之境,脸一黑:“慢着!”

    ……没人理他。

    他跳脚大喊:“来人!快来人!把她们给我拦下!不要让她们在府中乱跑!”

    府内家丁迅速集合,斩楼揉了揉后颈,舒展舒展筋骨,连剑鞘都懒得拔,赤手空拳没几下便将这群乌合之众揍得满地找牙。

    她下手不知轻重,有几个躺在地上气息全无,可把富知州吓坏了,圆润的身体一骨碌往后靠,正巧砸在瘦巴巴的师爷身上,只听几声脆响,当了人肉垫子的师爷顿时倒地不起,口中哀哀叫唤,眼泪狂飙。

    看样子肋骨都被压断了。

    夏娃笑个不停,跟在抱扶罗身后让她带路,抱扶罗在府中飘啊飘,七拐八绕的,最后停在知州府的东跨院门口。

    这知州府大的,粗略估计得有个五六万平方米,抱扶罗都怀疑知州府里的人互相认不认识。

    东跨院的与众不同之处,在门口便瞧得出来。

    门上贴着的是等身的门神像,一看便是开过光的,墙壁上写满佛经,池子里种的是莲花,连树都是招财辟邪象征着长寿的银杏。

    窗户上用的也不是普通窗纸,而是道家黄符,总的来说,只要能驱鬼辟邪,甭管佛家道家通通用上,院内院外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岗,保管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据说除了富知州本人外谁都不许进,哪怕有知州腰牌也不行,这是富知州为了保护香火下的死命令。

    夏娃可不管这些,你说不让进我就不进?我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么?

    等富知州喘成老狗追过来时,东跨院的墙都塌了,守院的家丁七零八落倒的遍地都是,爬都爬不起来。

    他已是很快过来,奈何还是追不上夏娃一行的速度,谁让他把家扩建的这么大,活该落后。

    整个东跨院充斥着浓浓的香灰味儿,供奉了一大堆神佛,估计是屁用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二十几个香火只剩下俩。

    夏娃带人闯入房内时,富家俩少爷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该说不说,光是纤细瘦弱这一点,他们就已经赢了亲爹太多,俩人加一起体型也不过富知州一半。

    不过最惹人注目的,是两位少爷的脚。

    特别特别的小,和身高极其不搭,跟小孩儿似的,比抱扶罗的手都小。

    从他们穿的鞋子来看,这两双脚怕不是天足,而是后天缠起来的。

    建水国的确有缠足之恶习,但仅限女子,像姚超姚襄母女那般不缠足的反倒是特例,出身于北延国的抱扶罗不理解把脚扭曲成古怪的模样究竟有哪里美丽,不仅行走不便,还容易病变,与残疾无异。

    如今还存活的这两位少爷,分别排行二十六与二十七,他们前面那二十五个哥哥都已被鬼物带走,估摸着是凶多吉少了。

    要说长相嘛,二十六还算清秀,估摸着母亲那边的基因起到了很大效果,二十七……他完全是个瘦版的富知州,由此可见,富知州嘟哝的什么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纯属放屁,他这一生最不被人歧视长相的时候,可能得等死后火化变成灰了。

    不过即便那样,估计也得比别人重上个三五斤。

    抱扶罗:“……那鬼眼光不得行啊,就这?”

    她严重怀疑师爷是在甩锅,什么色中饿鬼,哪个色中饿鬼看得上这样姿色平平的两兄弟?看富知州那长相,前面二十五个恐怕也俊不到哪儿去。

    “他们的脚是缠起来了?”夏娃问。

    呼哧呼哧猛喘气的富知州费了老半天劲儿,依旧说不出话,疏于运动的他此时肺部如炸了般难受,只能勉强点头。

    师爷没跟来,估计骨头是真给压断了几根。

    夏娃努努嘴:“脱了鞋看看。”

    兄弟俩齐齐看向富知州,眼神胆怯,可能是这些年眼见家里兄弟越来越少,给吓坏了,得了富知州的允许才敢脱掉鞋袜。

    众所周知,缠足的脚穿了鞋袜看起来虽然小,然而褪去鞋袜,却是极为畸形可怖的形状,且由于脚趾扭曲,导致难以清理,那味儿比旱厕都大,所以兄弟俩鞋子一脱,众人齐刷刷后退三步!

    第435章 第十八朵雪花(七)

    夏娃捂着鼻子满是不解:“你儿子都缠了脚, 你怎么不缠?”

    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苦都让孩子受了,到底不是从自己肚皮出来的, 不知道心疼。

    要不是这群人有些手段, 富知州早叫人把她们拖下去了, 此时却得陪着笑脸道:“您可真爱开玩笑。”

    夏娃:“我没有开玩笑。”

    说完对两个少爷道:“赶紧把鞋穿上吧,我眼泪都要辣出来了。”

    长空问:“男人缠足, 是此地风俗?”

    富知州听了满脸苦笑,道:“本地哪有这种习俗!全是那挨千刀的鬼物要求的!它隔一段时间就来带走我一个儿子,若是不缠足, 便闹得我府中鸡犬不宁!我可怜的儿子哟……”

    看得出来, 富知州是真的难受,毕竟他近三十个儿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两个,若是富家血脉断绝在他这一代, 九泉之下他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哦!

    “所以那鬼为何只盯着你一家?”斩楼感到不解,“难道是你家与它有什么恩怨?”

    这真不是她受害者有罪论,而是富知州这宅子过于富丽堂皇, 维持如此奢靡的生活,仅靠俸禄是肯定不够的, 说不定便是他敛财时祸害了谁家性命,人家死后找他报仇来了,冤有头债有主嘛。

    富知州闻言大喊冤枉, 也不知他这喊冤里有几分实诚, 夏娃想了想, 决定暂时留下来, 等观摩到鬼物是如何“好色”的之后再作打算。

    富知州人都傻了:“那、那我儿子怎么办?”

    夏娃不以为然道:“你不是还剩俩么?又不是一次全带走,剩下这俩你挑一个呗。”

    她不这么说还好, 一这么说,别说富知州,二十六二十七两位少爷脸色都为之一变。谁不想活下去?谁想被那鬼物掳走谋害了性命?在生死大关之前,兄弟之情算什么,更遑论他们并非一母同胞,若非遇到祸事,平日见面彼此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二十六模样生得好,二十七却与自己长相相似,富知州挣扎着问夏娃:“一定要选么?”

    夏娃嗤笑一声:“谁管你啊。”

    不管这三人如何决定,府里还是给夏娃等人收拾出了暂住的地方,离两位少爷的院子非常近,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椅子还没坐热呢,就有人前来拜访,是府里的一位夫人,她一进门便朝众人跪下,泪流满面,原来她是二十七少爷的母亲,听说了府里来了高人,但两位少爷却只能救一个,于是特意赶来求见,希望能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一线生机。

    为了表示诚意,这位夫人还不是空手来的。她身后的几个下人人手捧着一个木匣,匣子里尽是金银首饰,价值不菲。

    夏娃看到金子便心情愉悦,礼物照单全收,承诺却一个没给,夫人正想说话,又有客人到达。

    这回是二十六少爷的母亲,除了下人外,她身边还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瞧长相应当是母女。跟二十七少爷的母亲一样,这位夫人进门第一件事也是先下跪,跪下后刚要开口,却见女儿跟个木头桩子般死板站着,便伸手扯了扯,低声斥责道:“你究竟想不想救你弟弟?快跪下!”

    富小姐这才面无表情地跪到母亲身边,然而无论母亲如何声泪涕下动情不已,她始终不吭一声,只有在母亲喝斥她磕头求情时,才露出不情不愿的眼神。

    “磕头就不用了。”夏娃打断二十六夫人的话,朝富小姐扬扬下巴,“我身边正巧缺个端茶送水按摩捏脚的下人,你就把她送我吧。”

    二十六夫人一愣,富小姐亦然,随即二十六夫人竟问:“那我儿子……”

    夏娃笑嘻嘻道:“不愿意就算了。”

    二十六夫人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二十七夫人,看见了对方捧着的那些木匣子,她拿不出这么多钱,可二十七夫人也没有女儿,于是咬咬牙:“我愿意!”

    富小姐失声:“娘!”

    她怎么也想不到,出来求个人,竟把自己搭了进去,她娘为了弟弟,心里对她竟是一点温情都没了!

    二十六夫人低声斥她:“大声嚷嚷什么,又不是叫你去踩火坑,你日日锦衣玉食的过着,何曾想过你弟弟遭了什么罪!”

    富小姐怒道:“他遭罪又不是我害的!”

    说完,她狠狠瞪了提出要求的夏娃一眼,气冲冲地转身跑了。

    二十六夫人哪里能让她走,女儿一走,儿子的命怎么办?

    “不用追了。”夏娃制止她,“我仔细想想,像这种千金小姐,不听话也不会伺候人,所以我改变主意了,就你吧。”

    二十六夫人茫然地看着她,夏娃咧嘴一笑:“你不是想救儿子?那你去死好了,一命换一命。再加上我的劳务费……就拿你的魂魄来换吧,来。”

    她手一抖,不知从哪儿甩出一纸合同,展现到二十六夫人面前让她按手印。

    二十六夫人吓了一大跳:“魂、魂魄?”

    “对呀。”

    夏娃笑得很无辜:“在这个世界,人类死后依旧会存在意识,也就是所谓的三魂六魄,算是比较珍贵的东西,正好可以做报酬。”

    二十六夫人想都没想便摇头:“不、我不愿意!”

    夏娃:“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愿意?你日日锦衣玉食的过着,何曾想过你儿子遭了什么罪?你不是很爱他吗?只是要你的灵魂而已,这你都不愿意?”

    “你爱的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男人呀?我要是把你儿子阉了,你还爱他吗?”

    夏娃不是开玩笑,她问得很认真,但二十六夫人却认为她是拿了二十七夫人的好处,因此故意为难自己,怒道:“你不愿救便不愿救,何苦戏弄于我?”

    夏娃歪歪头,真诚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是真的呢?”

    二十六夫人不肯信,她来时那副泪流满面的凄苦模样已被怒气替代,众人甚至都不懂她为何如此生气,只知道她一边生气,一边逃也似的离开了。

    夏娃疑惑询问:“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斩楼长空异口同声:“没有。”

    抱扶罗把玩着自己的红色油纸伞,她家中也是这种情况,不着调的父亲有着数不清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母亲,但母亲往往会更爱男孩而非女孩,即便是只有一个女孩的母亲,也永远在渴望着再生下男孩——日涌王是唯一的例外。

    天底下的母亲,总是更愿意为男儿牺牲,且无怨无悔。

    两位夫人为了孩子想尽了法子,可富知州呢?他的想法是还有两个,能留一个就行,至于到底是留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他没那么在乎。

    见富知州真的考虑起来,夏娃险些笑死,她毫不客气地说:“你想留哪个就留哪个,你脸怎么这么大?你问过那鬼物了吗?”

    这一家人还真情实感考虑上了,甚至因此勾心斗角,他们是不是忘了到底剩哪一个是鬼物决定的?说不定对方觉得就剩这俩了,不如一次性全端走。

    富知州被挤兑的一张老胖脸青一阵红一阵,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别人,又没本事把夏娃一行人赶走,打死他都不会跟这样的“高人”打交道!

    抱扶罗天天搁外面飘夜不归宿,原意是尝试跟附近的鬼族打交道,可惜本地鬼十分排外,她飘了两天,愣是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回来后就发现长空不在:“那只鸟呢?”

    斩楼正在给她的剑鞘做保养,头也没抬的答道:“被夏娃派出去办事了。”

    抱扶罗:“办事?办什么事?”

    “是这样的。”斩楼放下手里的细布,“你不记得了吗?刚到建水国的时候,咱们不是碰见过鬼新郎的事?你不觉得跟富知州家的情况很相似么?”

    关于鬼娶亲的鬼故事屡见不鲜,但缠足穿嫁衣的鬼新郎可就不多见了,夏娃感觉不像是巧合。

    她不仅让长空去之前待过的城镇做调查,还用斩楼武力威胁富知州去翻阅官府卷宗,建水国的人死了这么多,出这么大的事,那总得有个源头。夏娃不信任言语,只有数据不会骗人。

    要说这么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那就是富知州懒政多年,官府的案牍库门一推迎面而来尽是灰尘,在里头不管干嘛都是种酷刑。

    抱扶罗还是头一回围观夏娃翻书呢,她飘着过去瞅了会儿,又飘回来,跟斩楼吐槽:“她真的是在看东西吗?我看她翻书比翻脸都快,里头的字儿我还没瞧清楚,她已换了另一本。”

    斩楼第一次看时同样震惊,请原谅一位文盲剑灵,但现在她可以很淡定地跟抱扶罗说:“这有什么稀奇的,等她结束了你随便打开一本提问,她能告诉你答案在哪一页哪一行。”

    同为学渣的抱扶罗目瞪口呆:“有这么厉害?”

    斩楼:“可不是。不然你以为我干嘛那么听她话?”

    抱扶罗心想你听她话,不是因为你嘴馋你没钱么?但这种揭朋友短的话说出来是会伤感情的,所以话到嘴边她给咽了回去。

    老爷请来的高人不起台不画符也不烧香,更不守着府里两位金贵的少爷,反倒成天往案牍库钻,再不然就是在老爷书房,一天到晚神神秘秘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别人能忍,二十六二十七两位夫人可忍不了。

    富知州好色,却不拿女人当回事,对他而言妾是花钱买来的物件,喜欢了,像逗小猫小狗给点好脸色,不喜欢了便随意处置,哪怕他长成这么一副肥头大耳五短三粗的德性,只要有权,只要有钱,还用在乎自己好不好看?

    等哪天他当不成官,家也被抄了,除了出卖色相活不下去,到那时再琢磨如何减肥变美也不迟。

    所以夏娃对富知州外貌上的羞辱,造成的伤害有,但不大。

    因此两位夫人不敢去找富知州讨公道,转而找上了府里的大夫人,也就是富知州的正妻丘夫人。

    丘夫人一心向佛,常年不问世事,只在自己的小佛堂里过活,寻常不外出,但府里少爷们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这她还是知道的,她念经颂佛,也是为了这些孩子祈福——很显然,佛祖没听见她的祈求,当然也可能听见了但不想搭理。

    丘夫人一出山,富知州都得给她几分脸面,这倒不是富知州尊重发妻,纯粹是因为丘夫人娘家那边势力不小,什么妻啊妾的,他才不管这些,不都是女人?

    然而即便丘夫人亲自开口请富知州对两个少爷多上心,富知州也是无能为力,他要有本事让夏娃听话,他至于这么憋屈?

    于是丘夫人便找到了夏娃,彼时夏娃还在翻本地五十年前的府志,不是她看得慢,是因为案牍库灰尘太重,好多卷宗书籍不仅落灰,还发了霉,也不知看案牍库的老头怎么做的事,靠窗那一排架子上的卷宗通通遭雨水打湿,字迹模糊的只能连蒙带猜。更有甚者,堆砌在角落箱子里的,直接叫老鼠给蛀了!

    余下这些还算完好的,先得擦去表面灰尘,然后摊开来晒,这才拖慢了夏娃的扫描进程。

    丘夫人一张嘴,在旁边大树下面打瞌睡的斩楼都觉得匪夷所思,她居然是来请夏娃顾全大局的!除此之外,言语中还颇有些夏娃这般行事,愧为世外之人的意思。

    夏娃坐在书堆中,手边是一圈瓜果点心,她抬头看向这位眉头紧锁浑身充满愁苦、两条眉毛之间的川字能夹死蚊子的成年女人:“照你这么说,姓富的十年寒窗卖与帝王家,身为一府大官却懈怠懒政,他怎么不去死?”

    没有人能道德绑架夏娃,没有人能激起夏娃的责任心,因为这两种品质在她的出厂设置里根本不存在。

    数据也分真实与虚假,有价值与廉价。

    斩楼反正不担心夏娃,继续呼呼大睡。

    丘夫人嘴角微抽,夏娃瞅了瞅她,扫描过她的身体数据,确认是曾有过生育的女性,只是无法判断孩子性别,便迅速往丘夫人心口扎刀:“你有没有为别人的儿子拼过命?你没有自己的儿子吗?你儿子呢?”

    这下丘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时间无法抹去的悲痛,夏娃立马露出两排小白牙,幸灾乐祸道:“哦~死了哇,哎呀,你也别太伤心。人嘛,生老病死是难免的,对了,你儿子怎么死的,给我讲讲呗,我最近正在收集建水国人类的一千零一种死法。”

    斩楼竖起一只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狐疑地想,夏娃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她怎么没听说过?

    要说捅人心窝子,那还得是夏娃。正经严肃前来提出诉求,希望能唤醒高人正义之心的丘夫人眨眼间便泪流满面,她再也不想跟夏娃说话,不想趟这趟浑水,她自己的儿子都没了,还管别人的儿子做什么?

    丘夫人这一走,夏娃摸着下巴对斩楼道:“你去把肥猪带来,我有话要问他。”

    闭着眼睛打着小呼噜的假睡剑灵瞬间消失不见,抱扶罗还在外面坚持飘,她发誓一定要跟本地鬼搭上话,很有志气,夏娃很看好她。

    没用多少时间,富知州就被斩楼拎了来,这家伙瞅着满身肥油吨位不小,居然恐高,而斩楼这家伙吧……颇有点缺德在身上,明明平地就能过来,非要拎着富知州飞上飞下,跟个小陀螺一般转圈,是以富知州一到场,哇的一声吐得满地都是。

    在夏娃杀人般的视线中,斩楼火速远离现场。

    之前没人在意富知州的儿子们怎么死,他自己也说了,是叫色鬼给嚯嚯的,甚至于死了二十几个好大男,富知州还连色鬼的性别都说不上来。

    可见他不仅不适合做官,还不适合做人。

    “喂,我问你,你这么多小孩,有几个是发妻生的?”

    还真给夏娃问着了。

    多亏她问的是发妻,那时富知州还不似现在这般有权有势,要是夏娃问他那死了的二十几个男儿都对应哪一位母亲,富知州绝对两眼一抹黑说不上来。他就像养殖场的种猪,只管播种不管其它,给口饭吃就等于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谁让他是本地最大的官,他的孩子们不会对他产生怨言,哪怕他从不像母亲那样慈爱关怀嘘寒问暖——即便是在家庭中,权高位重的人依旧处于金字塔顶端,即便他毫无温情。

    丘夫人跟富知州共生了两个男孩,长子于四岁夭折,次子死于十八岁。

    夏娃:“怎么死的?”

    富知州支支吾吾起来:“还能是怎么……都一样的……”

    说完,耳边忽然吹来一阵阴风,他下意识抬起头,望进夏娃阴恻恻的眼,连忙改口:“病、病死的!”

    夏娃:“病死有什么好遮掩的,什么病啊?”

    富知州肥厚的嘴唇哆嗦两下,见他如此这般难以启齿,夏娃乐了:“不会是花柳病吧?”

    看富知州难看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夏娃叹了口气,富知州还以为她是为自己年纪轻轻便死了的儿子惋惜,谁知这小丫头嘴一张,字字带毒:“十八岁就得花柳病死了,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还没死?”

    富知州:……

    要不是打不过,像这种口无遮拦的小屁孩,他是一定要活活打死的!

    但他还是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尽量博取同情:“我儿死后,夫人伤心欲绝,自此便潜心向佛,始终茹素,就是为了给两个孩子祈福,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投胎到个好人家,不再受今生之苦。”

    抓完人就躺回大树下的斩楼听不下去了:“你这长男死了,还能说一句幼童夭折实在可怜,但你这次男,这不活该么?”

    夏娃:“你夫人为次子祈福多年,着实令人感动。”

    富知州好险抹了把汗,假装没听见斩楼的讽刺,正要跟夏娃道个谢,夏娃:“有她这样真心祈福,我相信佛祖一定会满足她的愿望,但次男浪荡淫靡,佛祖也不能不罚,可能下辈子托生成个种马种猪之类的,既符合他的品格,也算略施薄惩。”

    富知州:……

    斩楼:“不知道富知州下辈子会托生成个什么玩意儿。”

    富知州:……

    他拼命压抑愤怒,再三告诫自己,打不过打不过,忍,一定要忍!

    抱扶罗撑着红纸伞从墙头上飘来,她听见了这番对话,决心为动物喊冤:“你们怎么这样啊,动物做错什么了,那妖族在成精前不也大多是动物么?”

    富知州发现,突然之间,斩楼跟夏娃通通仰头跟“人”说话,他瞪大眯眯眼瞅了半天也没看见对话的另一方,这青天白日的,千万不能自己吓自己啊!

    不知为何,明明太阳这么大,富知州却觉得浑身发冷,连连打寒颤。

    抱扶罗飘到他身边,故意不显形,还跟夏娃她们说话:“我就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天飘也是有收获的,我……”

    夏娃正看着富知州那怂样儿乐,富知州环顾四周,慌张伸头又缩回来,战战兢兢地问:“大、大仙!高、高人!你、你们在跟谁说话?”

    夏娃:“你很想知道吗?”

    富知州正准备点头,又立马拼命摇头,感觉他的脑袋要是颗蛋,这会儿都被摇散黄了:“不不不,我不想!”

    “你不想?你越不想,我就越想告诉你。”

    富知州赶紧改口:“不不不,我想、我想!”

    “那太好了,我正想告诉你呢。”

    富知州被耍的欲哭无泪,他真想大声怒吼,质问对方到底有什么毛病,他觉着自己似乎成了被猫按在爪子下面的老鼠,之所以没死,纯粹是因为狡猾的猫想要再多玩会儿。

    他一脸吞吐,夏娃怒道:“怎么跟个爷们儿似的没出息?到底想不想?”

    “不!不想!不,想,不!不想——”

    富知州自己也不知该想还是该不想,正在他纠结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声音:“想什么,不想什么呀,是在说我吗~”

    这声音贴着他的耳膜,阴森又诡异,富知州哆嗦着、颤抖着,缓缓扭过头,然后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436章 第十八朵雪花(八)

    真不是抱扶罗的鬼相太吓人, 而是富知州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鬼,虽然他死了快三十几个好大男,但他愣是一次都没跟色鬼打过照面。别问, 问就是他美色过人, 怕鬼物见了移情别恋糟蹋到自己身上。

    斩楼只好拎起富知州, 准备把他丢进池子里清醒清醒,抱扶罗自告奋勇:“还是我来吧。”

    于是当富知州因冷冽的池水刺激的睁开眼睛时, 正对他的便是抱扶罗那张刻意显出鬼相的恐怖面容,然后他嗷一嗓子,就又晕了。

    抱扶罗跟找着什么有趣玩具一样, 开始重复循环吓晕——弄醒——再吓晕——再弄醒这个过程, 美其名曰帮助富知州脱敏,免得他以后见了鬼第一反应是晕倒浪费黄金逃生时间。

    富知州感不感谢抱扶罗不知道,反正一连晕了五次后, 他总算是脱敏成功,再瞧见抱扶罗的鬼相也只是疯狂喘气加翻白眼,不再人事不知。

    “你有没有想过, 那鬼物只针对你家的原因是什么?”夏娃问。

    富知州嘴一张,话没来得及说已被夏娃打断:“少放闲屁, 别是得罪的人太多想不起来吧?”

    富知州哪里会承认自己为官多年一件正事没干,不过夏娃后面那句话倒是对了,他确实是干了许多缺德事, 以至于排除仇人对象时, 两只手加两只脚都数不过来。

    “我查过了, 你这些儿子里, 死得最早的就是次男,在他死后, 府里才开始出现色鬼迎亲之事,这是巧合吗?”

    至于次男后头的其它兄弟的死亡顺序,目前来看都是以年纪为先,适龄的最先被带走,二十六二十七属于是年纪比别的兄弟小才苟到现在。

    “你儿子得了花柳病,总得治吧?这病是谁传染给他的,你总会查吧?结果呢?详细说说。”

    富知州额头的汗水一滴接一滴,他不敢跟夏娃对视,夏娃却说:“一个回答让我不满意,我就剁你一根脚趾头。”

    富知州一听,家丑哪里有自己的性命重要,赶紧如实招来:“此事说来话长,次子过世,盖因一青楼女子,那女子如今也早死了……”

    夏娃:“怎么死的?”

    富知州期期艾艾:“病、病死的……啊!!!!”

    夏娃把玩着不知何时摸出来的小刀,满是恨铁不成钢:“我不是跟你说了,回答让我不满意,就剁你一根脚趾头。”

    富知州疼得抱着脚倒地哀嚎,抱扶罗听得耳朵疼,干脆拿伞柄戳他嘴里去:“嚎什么嚎,再不好好回答,第二根脚趾头也别想要了。”

    富知州面色惨白,剧烈的疼痛令他阵阵冒冷汗,在这种情况下,大脑开始变得迟缓,也不再试图隐瞒:“因那女子害我儿染了脏病,我儿出事后,夫人便将其处置了……”

    斩楼皱眉:“你们将她杀了?”

    “不是我杀的!”富知州连忙撇清自己,“是夫人,夫人令人打杀的!说是她迷惑我儿,令我儿误入歧途,还葬送了性命,因此要她给我儿陪葬……”

    那只是个卑贱的青楼女子,随意花点钱就能买到她的命,爱儿心切的丘夫人当时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勾引她儿子的女子都处理干净。

    在她看来,她的儿子决不会有错,错的是那些不知检点、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女子,着实可恨!

    歹竹出好笋的概率很低,富知州近三十个儿子里,有一半以上都是只知花天酒地仗势欺人的纨绔,这时抱扶罗忽然问:“你们打杀了那女子后,如何处理的她的尸身?”

    这个富知州还真不知情,但他闪烁其词,显然还有事情隐瞒,夏娃干脆又给他来了一刀:“你们还干了什么?还不快说?”

    斩楼冷冷道:“既然不愿意说,留这条舌头又有什么用?我看不如割了。”

    富知州吓得连声求饶:“不不不,不是我不说,我、我是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值得告知各位,怕浪费各位的时间……”

    “浪不浪费是你决定的吗?”

    他这时真是怕得要死,哆哆嗦嗦道:“我儿死后,夫人原本想用那女子给他陪葬,只是转念想想,又嫌那女子身份卑贱,于是我便花高价请人寻了个与我儿生辰八字相合的良家子,与我儿配阴婚……”

    “是死的!死的!”富知州疯狂解释,“那良家子刚死不久,我花了八十两银子才把尸体买来,这事儿我是吩咐手底下人去做的,师爷可以作证,真的!”

    建水国确实是有配阴婚的习俗,一具年轻女尸经常能卖得比活人还高,许多人家刚刚死了女儿,没几天便会发现有人偷偷刨坟盗尸,民间甚至有专门帮人讨鬼妻的阴媒,说是阴媒,实则就是牙人,只不过经他们手买卖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夏娃问他:“我看你在这任上也待了不少年,建水国鼎盛时期的人口能达到七千万,甚至更高,如今却只剩下十之一二,你对此有何头绪?”

    富知州知道个屁,他什么都不关心,旁人的死活跟他何干,只要不干扰他的富贵荣华,就是皇帝死了他都懒得哭。

    抱扶罗听了,惊讶不已:“建水国竟死了这么多人?”

    七千万的人口,只剩下一千万左右,这未免太过惊人!要知道建水国是出了名的生育大国,家家户户孩子至少五个起,有些人家甚至能生十几个,以至于部分女子的人生有一半时间都在怀孕和生产。

    富知州哭诉道:“鬼族横行,我们普通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一黑,连他都不敢点灯不敢出门,但你以为老实待在家里就行了吗?鬼是不讲道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冲进你的房间将你拖走!一开始闹鬼时,富知州还怕自己乌纱帽不保,可很快他就发现,不仅是他治下鬼族横行,整个建水国都是如此!

    早晚有一天,建水国会成为鬼国也说不一定。

    夏娃越看富知州越不顺眼,让他滚,富知州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地跑了,一秒都不想多待。

    当天长空回来时,带回了与富知州所说的同样的消息——她们刚进入建水国时,那被鬼迎走小脚新郎的人家,也曾给家中早逝长男讨过鬼妻。

    要说这是巧合,夏娃肯定是不信的,“对了,你回来时不是说有收获?有什么收获?”

    抱扶罗被提醒才想起来:“哦对,我都忘了,我遇见一只本地鬼,给了它好多香烛,但它不愿意说富家的事,只告诉我两日后本地鬼市将开,说我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斩楼闻言,很是好奇:“我们能去吗?”

    抱扶罗点头又摇头:“各地鬼市规矩不同,要看当地大鬼如何制定,有的鬼市就只许鬼族进入。”

    而且,要准备好多好多香烛纸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给足了好处,看守鬼市的鬼说不定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提条件是来者并非人类——只有人类不被允许以客人的身份进入,这是建水国所有鬼市的规矩。

    “诶。”长空忽地出声,“建水国的鬼族,有男鬼么?”

    抱扶罗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

    从进入建水国之后,几乎是一步一撞鬼,到处都在死人,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见过男鬼,就连夏娃读取公主记忆里时所看见的鬼道,也不见男鬼出没。

    夏娃想了想说:“到时候去看看。”

    说完就发现三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她瞬间警觉:“干嘛?”

    抱扶罗幽幽道:“还能干嘛,咱们几个里头,不就只有你最有钱?鬼市门票的事情,麻烦你了……”

    向来不乐意让人占自己便宜的夏娃这回却很好说话:“早说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包我身上了。”

    胸脯拍得啪啪响,一副十足诚信的模样。

    ——受伤的只有富知州。

    当天晚上,整个富家宅院如临大敌,天还没黑,所有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闭门不出,偌大的府邸连个灯笼都不点,连门房都早早关了门。原因无它,到了鬼物迎亲的日子。

    为了防止色鬼把自己俩儿子通通带走,富知州特意将二十六跟二十七分开,他自己是不敢靠近的,恨不得躲得十万八千里远。

    夏娃则兴致勃勃来凑热闹,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于把富家搅和的将要绝种的鬼物并无敌意,反正她的利益又没受损,不仅如此,她还想看看这只鬼够不够强,如果够,那就抓来留着用。

    所以月黑风高夜,一行人分别背着个大袋子坐在两位少爷躲避的屋顶上等鬼入瓮,等啊等,等得斩楼犯困打盹,一阵凄厉鬼笑猛然传来,将这冷清夜空撕开一道口子。

    都说宁闻鬼哭不听鬼笑,会笑的鬼定然凶神恶煞,鬼的声音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声波,能对人类的大脑造成影响,很多胆小的人甚至光听到鬼笑就被活活吓死。

    夏娃瞪大眼睛期待不已:“快快快,来鬼了来鬼了!”

    阴风陡至,无视了贴在墙壁上的黄符,直接将院门卷破,两位少爷藏身何处它清楚得很,只剩下这俩了,这次它便要一锅端,等下回它再来,便是富家满门灭绝之时!

    夏娃只瞧见一阵阴风卷入房屋,随后便要刮走,看样子鬼族迎亲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有鬼喜欢吹打弹唱搞得热热闹闹,也有鬼喜欢亲自动手。

    由于不知道这只鬼会如何选择,两位少爷都被套上了一身喜服,阴风将他们卷出来时,两人都失了意识,身子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

    “等等!”

    眼见阴风将息,夏娃跳起来大声阻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纳命来!”

    斩楼发誓,那看不出形状的阴风绝对停顿了一下,而且流露出了丰富的情绪,用人话归纳的话大概就是:你有病吧?

    人家都不打算搭理你了,你还出声挑衅,这不是纯纯地找事么?

    阴风席卷了一阵,最终刮上屋顶,目标自然是嘴巴最不客气的夏娃。毕竟从外表看,她也是最好欺负的一个,一寸短一寸险,谁让她个头最矮。

    但夏娃要的就是这个,阴风朝她扑来时,她假装害怕向后退,随后掰开小熊的嘴,从里头释放出了一只婴鬼!

    本来是想试试看这婴鬼的水平,好歹养了它们这么多天,可让夏娃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婴鬼根本不攻击对方,还是抱扶罗撑开了红色油纸伞,将那只鬼收在了自己伞中。

    夏娃怒气冲冲提起婴鬼:“打架都不会打,我要你何用!”

    说着便将它丢回小熊之中,并决意扣除今晚的夜宵。

    抱扶罗甩了甩油纸伞:“怎么办,要放开吗?”

    夏娃正恼火呢,于是便道:“把它吃了!谁让它那么没礼貌!”

    话音刚落,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如此对待我的随从,不大好吧,这位小妹妹?”

    众人齐齐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竟有一红衣鬼出现在她们身后,此时正盘腿坐在另一片屋顶上,手里还拎着一坛酒,说话间仰脖灌了两口,正冲她们笑。

    斩楼与长空双双做出应战姿态,抱扶罗也低声道:“我看不出她的深浅。”

    红衣鬼灌了一大口酒后,拎着酒坛子的手便垂了下去,另一只手则搭在膝盖上,托腮歪头,言笑晏晏。

    虽然她态度很好,也没有攻击意图,但抱扶罗敢保证,假如对方忽然出手,她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夏娃却嚣张至极:“有什么不好的,我喊它它不搭理我,难道不是它没礼貌吗?”

    红衣鬼听了她的话,思考片刻,居然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想怎么样呢?”

    夏娃:“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喝个喜酒,这都不行么?份子钱我都带了。”

    说着便指了指那几个大包,看得红衣鬼意味深长地挑起眉:“哦~原来如此,不过很不巧啊,喜酒你今儿是喝不上了,后日晚上吧。”

    后日,不就是鬼市开张的时候?

    红衣鬼笑意盈盈,一副慵懒模样,谁知下一秒,抱扶罗手里的红色油纸伞便易了主。红衣鬼将伞打开,那阵阴风随即化作另一只鬼站在了她身后:“大人。”

    红衣鬼把玩着油纸伞,说:“这伞不错,给你准备这把伞的人,应当与你情谊颇深。”

    抱扶罗皱眉:“我娘送我的,快还我!”

    红衣鬼听闻是母亲相赠,竟嗤笑一声,随即当着抱扶罗的面,将油纸伞破坏!伞骨被她折断,特殊油纸也尽数化作纸屑,看得抱扶罗目眦欲裂,径直朝她扑来!

    夏娃连忙阻止:“等等!”

    红衣鬼不慌不忙,抱扶罗怒不可遏,她本就是相当强劲的厉鬼,可一鬼爪下去,竟连红衣鬼的鬼身都无法触碰!

    红衣鬼用酒坛子阻隔了抱扶罗的攻击,她随手往前一推,酒水丝毫未洒,抱扶罗却叫她击退数步。随后红衣鬼高举酒坛,清澈的酒液灌入喉头,解了这点酒瘾后,她才嘲笑抱扶罗道:“鬼力不浅,可惜根基不稳,是拿人心堆出来的吧?”

    “呵。”她笑得愈发灿烂,“外强中干。”

    抱扶罗这回气得怒发冲冠,被笑话弱,她不是很在意,自己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有数,但红衣鬼毁了她娘送她的油纸伞,绝对不能原谅,她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

    然而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夏娃看得很清楚,假如抱扶罗与红衣鬼都是重点高中的学生,那么抱扶罗属于是家里砸钱送进去的,而红衣鬼则是凭借实力自个儿考的。

    所以即便都是大鬼,抱扶罗却不是红衣鬼的对手,一方面是她的确如红衣鬼嘲讽的那样根基不稳——连她吃掉的人心都是日涌王为她寻来的,另一方面则是抱扶罗实战经验匮乏,空有鬼力,却无法像红衣鬼那样运用自如。

    夏娃双眼亮晶晶,这不就是她要找的厉害鬼么!

    “抓住她!”夏娃激动指示!

    红衣鬼再强也比不上斗篷鬼,有斩楼跟长空在,大不了自己再忍痛换点道具,不信抓不住对方!

    可红衣鬼狡猾至极,夏娃能够分析她,她同样能看穿这一行人的特点。

    唯一的一只大鬼不足为据,剩下的两个非人类女,一个身上有妖气,另一个瞧不出是什么来历,但能耐应当都不小。三个大人,却隐隐以小女孩为首,这就十分有趣了。

    由于每次打架,夏娃都能很好的保护自己,这一次斩楼与长空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她们低估了对手。

    红衣鬼可能打不过大妖与剑灵联手,但她又不是木头桩子,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没人比她更懂,就好像她折磨人类时,总能精准地最先挖掉对方的心肝肉。

    红衣鬼先是假装与斩楼长空交手,随后找准时机,鬼魅身形瞬间到达夏娃身边,并拎起她的衣领,看着她的小短腿小短手在空中挥舞,随后露出热烈笑容:“不好意思,这小孩儿我就收下了,今儿个正好缺点下酒菜。”

    说完放声大笑,转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本地乃是红衣鬼的地盘,她想隐匿藏身,没人找得着。

    抱扶罗气恼不已,她看着纸伞残骸,很想找个人来撕成碎片撒撒气。

    斩楼问她:“不捡起来吗?好歹是你娘送的。”

    抱扶罗闻言,奇怪地说:“这有什么好捡的,我娘还活着呢,又没死,大不了我以后再问她要。”

    她气得是她娘送的东西被毁了,这以后大白天的,她上哪儿再找一把这样好用的油纸伞啊!这把伞可是娘特意让手下那群能人异士研究出来的,不仅冬暖夏凉,还能滋养鬼身,用途大着呢!

    长空:“……我说,就没有人关心一下夏娃吗?”

    斩楼跟抱扶罗齐齐摇头,那小孩鬼精鬼精的,落到红衣鬼手里还不知谁吃亏呢,再说了,着急有什么用,着急就能把人找回来吗?

    “不是有这个吗?”斩楼咧嘴一笑,把装满香烛纸钱的大包拎起来,“本地太大了,与其跟个没头苍蝇般胡乱找,不如去鬼市碰碰运气,你没听红衣鬼说吗?后日晚上。”

    抱扶罗握拳:“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弄坏了我的东西,必须赔!”

    另一边,被红衣鬼拎在手里的夏娃,还真不怎么慌,这让红衣鬼感到有趣又失望,还以为能看见小孩子哇哇大哭的情景呢,她最爱听小孩子哭了。

    即便双脚腾空,夏娃的两颗眼珠子还是滴溜溜转个不停,她在商城里找了一圈,不是没有对付红衣鬼的道具,但一来不能保证完全成功,二来……她舍不得花太多积分,而且红衣鬼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踏入建水国的那一刻便有了。

    她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应该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国的人彻底死绝。

    富知州曾哭诉质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人类何时能在夜晚行走,夏娃觉得,等所有人死光了,应当就可以了。

    红衣鬼也是类似的感觉,很难说清楚,但夏娃觉得她不会真的拿自己当下酒菜。

    “啊————”

    为了吓唬小孩儿,红衣鬼故意张大嘴,她毕竟是鬼,即便没有鬼化,也能将嘴张到令人惊恐的地步,那张脸上好像只剩下血盆大口了,再配上两排锋利獠牙,感觉一口下去,能把人的骨头都嚼碎。

    夏娃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天真。

    红衣鬼把她拎高,愈发失望:“你怎么不哭?你不怕么?我现在是真没下酒菜。”

    夏娃叹了口气,伸出一只胖乎乎的胳膊,塞进红衣鬼嘴里:“你咬吧。”

    红衣鬼瞥她一眼,还真咬了下去,她只是想吓唬夏娃,所以略略用力,又没有太用力。鬼牙将嫩生生的孩童皮肉往下陷时,忽觉寒冰刺骨,牙根仿佛都冻麻了!

    夏娃嘎嘎乐:“哈哈,好吃吗!你知道零下三十度舔大铁门是什么感觉吗!来啊咬我啊!”

    第437章 第十八朵雪花(九)

    红衣鬼纵横本地多年, 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亏,顿时好气又好笑,威胁道:“我是咬不动你, 但你身上这样凉, 我看你也非人类, 既然如此,我便拿鬼火烧你, 把你吊起来烤上个三天三夜。”

    夏娃震惊不已,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恶毒之鬼,她本身并不畏惧水火, 但冰雪之躯天然不喜欢高温, 真要吊起来烤个三天三夜,死可能不会死,却也绝对不会好受。

    好在她素来是识时务的, 不会拿鸡蛋碰石头,她都这样对红衣鬼了,红衣鬼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愠怒, 夏娃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外表起到了欺骗作用,红衣鬼看着不像是会怜悯小女孩的类型, 而且她都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了。

    “好吧,我道歉,刚才是我不好。”

    红衣鬼笑得更厉害:“你都这么说了, 我若是怪你, 岂不是显得我心胸十分狭隘?”

    说着, 她把夏娃放到地上:“回去的路认识吧?我可没工夫送你。”

    听她的意思, 居然不是要为难自己,夏娃很惊讶:“你要放了我?”

    本来红衣鬼要是不放她, 夏娃肯定会想办法逃走,但现在红衣鬼宽容大度要放了,夏娃反倒不想走了,她直接扑上去抱住红衣鬼的一条腿,这是她头一次抱鬼的大腿,感觉和人没什么区别,除了过于冷了点外。

    这种冷跟了了身体的冷又不一样,了了的冷是纯粹的、没有温度的冷,红衣鬼则是阴冷,能让人明显感受得出她已经不是活人,像存放在冷库中的尸体,满是死寂。

    红衣鬼抖抖腿,没能把夏娃抖掉:“你这是干什么?还真想跟我回去当下酒菜?”

    夏娃:“你要是想把我当冰棍啃了,我也没办法。”

    见她还真一副要赖上自己的样子,红衣鬼笑个不停,最终,她还是将夏娃从腿上拎开,丢到了另外那只鬼旁边:“我要去的地方,你可去不了。”

    说完,身形已消失,此时恰逢一声鸡叫,原来不知何时天竟快要亮了。

    夏娃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只是太过短暂,一时没能抓住。她很快又重燃热情,看向身边厉鬼:“嗨,我叫夏娃,你叫什么名字?”

    除却皮肤过于青白之外,厉鬼看起来和活人差别不大,她对夏娃没什么好感,而且一想到夏娃一行是富家请来抓鬼的便恨之入骨。

    红衣鬼不在,也没说要如何处置夏娃,厉鬼想都不想便要取夏娃性命,然而夏娃也不是吃素的,她、眼下她已经不再指望小熊里的婴鬼,而是直接抓住小熊一条腿对着厉鬼开始抡。

    厉鬼曾亲眼见过夏娃自小熊里驱使婴鬼,便将她当作了养鬼之人,所以也想要将小熊夺过来释放里头被困的婴鬼,两人打了半天,最终以厉鬼被夏娃用小熊嘴咬住半颗脑袋结束。

    “你这鬼怎么这样?”夏娃震惊地说,“我都自己掏腰包出份子钱了,你居然二话不说就对我大打出手?你的良心呢?”

    厉鬼虽被小熊吞了半颗脑袋,却不甘示弱:“放开我!该死的养鬼人!”

    夏娃:“首先,我不是人;其次,我也没有养鬼,最后,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很不礼貌,你们老大知道吗?”

    厉鬼又挣扎了几下,依旧无果,此时小熊已经从小小一只变得巨大无比,将厉鬼整个压在下面,夏娃自己则坐在小熊脑袋上,不解道:“谁跟你说我是养鬼人?”

    由于半个脑袋在熊嘴里,厉鬼的声音显得有点闷,但这无损于她的愤怒:“你驱使婴鬼攻击于我,还说不是养鬼人?有本事你现在就让我魂飞魄散,否则我不仅杀了你,富家上上下下,连一只蚂蚁我都不会放过!”

    早知此鬼与富家有仇,但这一瞬间流露出的恨意依旧惊人,夏娃问:“你是芍药,还是刘三娘?”

    芍药是富知州次男迷恋的青楼女子,刘三娘则是富知州给次男讨来的鬼妻,科技落后的世界就是这点不好,空有姓名,找不到对应的面孔,夏娃无法确定此鬼的身份。

    厉鬼冷笑不已:“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我可以帮你呀。”

    厉鬼态度虽不好,夏娃却跟她相反,不仅不生气还主动示好:“你不信的话就去问问看嘛,我可没帮过富知州,他那两根脚趾头还是我剁的呢。再说了,我要是想帮他对付你,你以为你还能趴在这儿跟我说话?”

    厉鬼并不愚蠢,只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以至于任何与富家有关联的人都被她视为死敌。在夏娃展现友善后,她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你说你不是养鬼人,有何凭证?”

    除妖师并非都是正义之士,他们之中有些人会豢养鬼物来达到自己扬名敛财的目的,为鬼族所深恶痛绝。

    夏娃:“没什么凭证,它们能成婴鬼,还得多谢我帮忙呢,不然现在也只是填在枯井里充满怨气却无能为力的冤魂而已。”

    这么一说,厉鬼想起那只小小婴鬼身上的气息似乎确实与其它婴鬼不同,她先是挣扎了两下,而后道:“你先将我放开。”

    夏娃很干脆地放开了,反倒让厉鬼有点吃惊,也因此高看了夏娃一眼。

    其实夏娃纯粹是确认了这只厉鬼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所以才会放手,这要换成是红衣鬼被困,她才不会把鬼放开呢,不把鬼五花大绑都是她太善良。

    “我是刘三娘,也是芍药。”

    夏娃一听:“什么意思?”

    厉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及两边耳朵,面无表情地说:“我并非死后被家里人卖了尸体,而是生前被我父亲掐死的。”

    本来她是活人,根本不在阴媒的选择范围内,奈何她爹贪财,听说能拿五十两银子,愣是把她的生辰八字送了过去。结果一合,她这活人的八字竟比死人的更配富家少爷!

    阴媒以为做了桩大买卖,谁知给了钱才知道刘三娘是活人,当下大怒,刘父便哄骗他说女儿生了重病已命不久矣,当天晚上便趁着刘三娘熟睡,将她掐死。

    阴媒收到尸体时也看见了脖子上的掐痕,但他不想多管此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笑的是,刘父虽为了银子杀害亲女,却又怕她化作厉鬼回来复仇,因此以糠塞嘴,堵住她面上七窍,让她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有口亦不能喊冤。

    结阴亲时新娘要戴红盖头,所以也不曾被人发觉,富知州更是胆小如鼠,丘夫人虽爱男心切,却也不敢直视鬼新娘的脸,就这样让阴媒混了过去。

    夏娃:“那这跟芍药又有什么关系?”

    厉鬼冷笑:“本来是没关系的,谁叫富家把她活活打死后,还请了些和尚念经,害得她三魂七魄受损,只能做个游魂。”

    活人可真有趣,做了亏心事后,竟开始潜心向佛了,然而念再多的经,烧再多的香,又有什么用?

    一个受损的游魂,一只残缺的鬼,偏偏都被埋在富家次男身边,芍药虽残缺不全,却怨气不减,刘三娘亦是如此,两人就这样合二为一,刘三娘补全了芍药消失的魂魄,芍药成为了刘三娘的眼耳口鼻,所以才说她既是芍药,亦是刘三娘。

    夏娃:“我看你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像这样杀下去,得浪费多少时间?”

    厉鬼诧异地看她一眼。

    “像你们这样的鬼妻,应该还有不少吧?”

    厉鬼点头:“数不胜数。”

    她们生前死后如何被买卖,被迫害,便要如何报复回去,所以出现鬼新郎的人家,想都不必想,这家一定找阴媒讨过鬼妻,没有一个例外。

    夏娃:“你带走的那些人呢?”

    厉鬼眯了眯眼睛:“你很想知道?”

    夏娃:“想啊。”

    厉鬼:“那你跟我来吧。”

    许是相信了夏娃并非养鬼人,与富家也没有沆瀣一气,厉鬼对她的态度虽称不上友好,至少能够平心气和对话了。

    她再度化作一阵阴风将夏娃卷起,夏娃只觉周遭变成一片雾蒙蒙的灰色,什么都看不清楚,约莫过了半柱香,这股阴风才停,厉鬼将夏娃带到了自己的阴宅之中。

    还没进门,夏娃就看见了门口挂着的两个人头灯笼。

    看着有点像南瓜灯,脑子里的组织被掏得一干二净,然后在里头点燃鬼火,这样便可从眼睛嘴巴耳朵里透出幽幽绿光,乍一眼看见,相当惊悚。

    不过夏娃并不害怕,甚至像模像样地点评:“这两个脑袋怎么不一样大,它不对称呐。”

    厉鬼闻言,对这小孩儿胆大的程度有了新认知:“进来吧。”

    入门地上有一张人形毯子——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毯子,而是一个被压扁了的人,夏娃甚至能看见他被压扁的脉络与器官。可能是被踩久了,总感觉脚底沾上去有点子油腻,所以夏娃提出建议:“你这入户垫该换了,感觉不干净。”

    这不是纯粹的人皮,里头脂肪什么的都没去除,所以踩到不同部位,脚感也不尽相同,总体而言不如纯人皮毯。

    除此之外,厉鬼的阴宅里处处是各种各样的人体摆件,连屋内的椅子都是被折成诡异弧度的人,夏娃问:“他们还活着么?”

    感觉不像是死的。

    厉鬼:“算活,也不算活。”

    日日夜夜与怨气极重的厉鬼在一起,早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们无需进食与睡眠,大脑早已钝化,即便放他们出去,他们也无法接受阳光的照耀,更不可能与真正的活人接触。

    只有痛苦是永恒存在的。

    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是活人被拧出的奇怪造型,这幅画的特殊之处,在于“画”的脸被一分为二的身体左右对称包围,突出强调了那张丑陋的大脸,以及塞满米糠的七窍。

    不用问,这应当是刘三娘的爹。

    夏娃忍不住赞叹道:“你还挺有艺术细胞的。”

    做出来的东西荒诞中又带着丝丝趣味,很让人着迷。

    “对了,你今儿刚抓来那俩呢?准备把他们做成什么?”夏娃问,并兴致勃勃地帮忙出主意,“我觉得你这阴宅哪哪儿都好,就是院子空荡荡的,要不然种点花草吧,这不正好拿来堆肥么?”

    厉鬼:“这两个先留着。”

    夏娃:“留着?”

    “两日的鬼市,正好拿去换点别的。”

    一听说厉鬼要去参加鬼市,夏娃立马要求加入,并且理由很充分:“我见多识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够为你提供技术支持,我看你做的这些摆件儿,想法有余技巧不足,你难道不想多学习点儿吗?而且你看啊,这个椅子……”

    她随手用小刀刺了下椅子扶手,椅子因疼痛而反射性抽搐,夏娃坐着就不那么安稳了:“工艺有待提高。”

    厉鬼不知是把夏娃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怎么的,居然真的答应了。

    然后夏娃就从小熊嘴里掏出了三大袋香烛元宝,大方道:“喏,送你了。”

    厉鬼惊道:“你那几大袋东西,不是没带上么?”

    “这叫未雨绸缪。”夏娃咧开嘴,“我要是不说,她们又怎么知道我置办了多少呢?”

    这些香烛元宝什么的可太不值钱了,再说了,用的也不是她的钱,是富家的。

    被厉鬼掳来的活人并非永生,他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死亡,而且由于死亡方式特殊,死后也无法鬼化,只能痛苦至死。

    “有趣吧,活人?”

    厉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夏娃嗯了一声:“什么?”

    “我回去时,我这位亲爹看见我,竟痛哭流涕下跪求饶,说他悔恨的夜不能寐,又说上有老下有小,求我放过他,日后他天天给我烧纸……”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厉鬼都止不住要笑:“这是我做人当鬼这么多年下来,头一回看见亲爹对我如此真心呢。”

    夏娃嘲讽道:“他可不是后悔了,他只是后悔没做得更绝,为了活命才说好话。”

    “是啊,所以我也把他的七窍堵了起来。”厉鬼用手去按压墙上挂画的身体,唏嘘道,“现在他的五脏六腑应当都被米糠填得差不多了,等以后坐在这儿,说不定米糠会从他的七窍往外掉,谁让塞得太多呢?没办法,我毕竟是个孝顺的女儿,爹给了我一尺,我定当还他一丈。”

    夏娃都感动了:“我要是建水国皇帝,高低给你颁发个孝顺牌坊。”

    很难说眼前的厉鬼究竟是芍药还是刘三娘,她们俩的性格跟如今的厉鬼都不完全相似,然而生前如此凄惨,死后若还能以德报怨,那夏娃都要当她们脑子不好了。

    以德报怨,得到的回报绝不是幸福,而是永无止境的剥削。

    他们吃了你的肉,还要喝你的血。

    喝了你的血,就要寝你的皮。

    风干你的指甲,抠出你的眼珠,将你吃的渣都不剩。

    只有拿起刀,狠狠剁掉他们伸出的手,剜掉他们贪婪的心,以及充满欲望的眼睛、胡言乱语的舌头,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想不被打扰不被欺凌,只有善良是不够的,道德与爱是上位者的谎言,愚者因此沾沾自喜,跪得鲜血淋漓,还自以为伟大。

    虽说一开始的相识不是很美好,但对于“艺术”的追求,让夏娃跟厉鬼迅速打成一片,厉鬼甚至采纳了她“像富知州那样满身肥肉的应该拿来熬油”的建议,并表示等鬼市结束,一定会尝试。

    鬼火熬出来的油,可不仅仅只是人油而已,那是能连骨头都熬成渣的恐怖存在。

    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由于这些人死后无法鬼化,厉鬼也就不能将他们的灵魂吃掉,否则她不会想尽办法延长他们不人不鬼这段阶段的时间。

    夏娃一听,这不正好么?她可以帮忙将灵魂提取出来呀,至于报酬,鬼二她八,不算过分吧?

    一番讨价还价后,变成了鬼三夏娃七,夏娃非常满意,因为她本来的目标就是三七分,之所以提出二八,就是为了降低一下厉鬼的标准。

    由于已经身死,对生前之事毫无留恋,又与另一人合为一体,厉鬼没有名字,像她这样的鬼在建水国数不胜数,名姓对鬼族而言没有一点意义。

    终于等到鬼市当天,一入夜,阴宅里的人头灯笼便亮了起来,绿油油的,厉鬼提前准备了许多香烛元宝,夏娃毕竟不是鬼,她要想进鬼市,就只能贿赂看守鬼市的守门鬼。

    也是从厉鬼口中夏娃得知,红衣鬼便是本地鬼将,地位仅次于鬼王,而由于鬼王性格不怎么着调,成日喝得酩酊大醉,本地鬼市的看管便也不是很严,总之守门鬼赚点小外快什么的,红衣鬼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厉鬼将二十六二十七放了出来,两人在阴宅饿了两天,不仅肚子空空头晕眼花,脑子都不怎么好使了。

    “从这里到鬼市有多远?”夏娃问。

    厉鬼伸出一只胳膊让她看,夏娃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一个红色标志,这标志看着像人参又像灵芝,是鬼族特有的记号,持有此记号者,可免查进入鬼市,并且能在本地任意之处打开鬼市大门。

    厉鬼把夏娃单手抱起,二十六二十七就没这待遇了,他们只能像死狗一样被拖着,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受得了,身上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不说,更是弄得浑身是伤。

    夏娃头一回见识到鬼族的手段,心想若是我能学会这项技术,岂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开启异域空间?

    鬼市大门是一颗红色骷髅,两个眼眶里放着红光,张开的嘴巴便是入口,入口处一左一右站着两名面具鬼,她们便是守门鬼。

    厉鬼的身份不必核实,胳膊上坐着的小女孩身上也没有人味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厉鬼懂事,往守门鬼那给了好处,守门鬼拿鬼手短,便假装不在意,放了夏娃进去。

    地上拖着的二十六跟二十七则属于“货物”,守门鬼在他们身上盖了印章,印章自额头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可能是看出了夏娃的好奇,厉鬼告诉她:“被标记的货物,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且无法离开。”

    夏娃点头:“就等于打了个耳标嘛。”

    只是隐藏性更好,功能性也更全,堪称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厉鬼不懂耳标是什么,夏娃也没心思同她讲,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彻底被鬼市所吸引了!

    鬼市上人来人……啊,是鬼来鬼往,有些鬼保持着生前模样,要不是皮肤颜色青白无血色,真跟活人看着没什么区别。

    有些鬼则是鬼化状态,夏娃这才知道,原来鬼族的鬼化状态不尽相同,有些鬼鬼化是死亡时的模样,有些鬼则不同,有的生了翅膀,有的体型如山,还有的细微如蚊蚋……总之千奇百怪,令她眼花缭乱。

    除此之外,鬼市也与人市颇为相似,有鬼摆摊,有鬼开店,甚至还有鬼小二在店外揽客,只是卖得东西跟活人世界的不一样,尽是些一百年的眼珠子啊两百年的手指甲啊还有风干的心脏肺片之类的。

    这些在鬼市中被称为“死货”,与死货相对的,自然就是活货。

    像厉鬼手中拖的二十六二十七就是活货。

    要卖货,就得找摊位,像厉鬼这种非固定买卖,只要去往活货市场买个临时摊位即可,价格公道,只要二十个元宝。

    夏娃坐在厉鬼胳膊上,眼睛滴溜溜地转,打量了一圈后问她:“鬼市里没有男鬼吗?”

    她确定这个世界是有男鬼的,至少其它几个国家有,但在建水国却一个没见着。

    厉鬼:“没有。”

    虽说没有男鬼,但活货却全是男人。

    夏娃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的眼神没有问题,她对建水国是越来越好奇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神洲上其它几个国家不一样,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如今这种状况?会跟斗篷鬼有关吗?

    或者说,斗篷鬼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第438章 第十八朵雪花(十)

    可惜的是, 厉鬼没有听说过斗篷鬼的存在,哪怕夏娃给她详细描述了斗篷鬼的模样,她也依旧给不出任何信息。

    船到桥头自然直, 夏娃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鬼市上, 她问厉鬼:“为什么活货只有男的?等你将富家灭门, 富家的女眷,能拉到鬼市上做活货吗?”

    厉鬼摇头:“鬼市不卖女活货, 可以复仇,但不能将她们作为货物买卖,这是规矩。”

    这些活货年龄跨度很大, 鬼市跟人市不同, 虽也会叫卖,但没有虚假宣传,因为每个活货身上都有一块牌子, 上面记载着他们的生辰八字及来历,像厉鬼左手边那个摊位上就有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的罪名是典妻, 而右手边却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成为活货的原因是他打死了作为家中下人的小婢女。

    在建水国, 无论是成年男子将妻子卖给别人借腹生子,还是出身高贵的小少爷打死婢女,都算不上是罪, 然而反过来, 若是妻子对丈夫无礼, 或是下人冒犯主子, 那就不一样了。

    夏娃又问:“买这些活货回去干什么呢?万一遇到脑子不好的,将活货给放了怎么办?”

    厉鬼:“进了鬼市的活货便已不算活人, 即便放了也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而且,私放活货是死罪,会被当众处刑。”

    能够成为鬼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建水国,此处不仅重男轻女,还迷信封建,许多人家在死了人后都会采用一些偏门的法子来防止她们成鬼,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尺郭。

    尺郭是一种专门吃鬼的怪物,建水国当地建筑所用的屋檐造型十分特殊,乃是蛇头上生有鸡冠,正是尺郭的特点,寓意便是镇宅灭鬼。

    未免夏娃不信,厉鬼把自己的摊位托付给了旁边的鬼,承诺将这两个活货送给她一个,然后便带着夏娃来到了一处特殊之地。

    “这里是鬼市的处决场,私自闯入鬼市的活人,与犯了规矩的鬼,都会在此被处决。”

    她们来得很巧,竟真有一只鬼被锁链铐住,跪在行刑台上。

    负责处决的鬼分别戴着白色面具,说是面具,却没有孔洞,表面无比光滑,看起来很是诡异。

    处决前,要宣布被处决者的罪名,这只鬼的罪名是心慈手软——她鬼化后归家复仇,竟因母亲的哭泣乞求而放过了他们。

    “建水国多的是无法成鬼的冤魂。”厉鬼难掩厌恶地说。“既然她舍不得家人,就不该浪费这个名额。”

    夏娃发现周围的所有鬼族都对被处决的鬼表达了轻蔑,没有任何一只鬼共情她或是怜悯她,“名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含冤而死就能成鬼?”

    厉鬼笑了笑:“也许其它地方是,但建水国不是,像我们,死前受尽苦楚,死后还要被害得魂魄消亡,连七窍都要被堵上,便是怨气再重也难成鬼,上天总是更眷顾人类,人类有数不清的方法对付我们。”

    如今建水国大部分地方都有鬼将坐镇,随着活人死的越来越多,鬼族愈发壮大,冤死之人成鬼的数量也才随之增长。

    夏娃想起多子庄祠堂枯井里的那些婴鬼,她们个个怨气冲天,却难以复仇,显然与建水国的民风脱不开干系。

    被处决的鬼如今再来后悔已经晚了,复仇的机会只有一次,她既然不珍惜,自然便要顺延给其它鬼,没有人会可怜她。

    等厉鬼回去摊位,她那俩活货已经被隔壁摊的卖了出去,换来一颗风干的心脏。

    夏娃不解地问:“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实在想要,把二十六二十七的心挖出来风干不就好了?

    “我是在找芍药的家人。”

    厉鬼如是回答。

    她既是芍药也是刘三娘,既不是芍药也不是刘三娘,但无论她是谁,有一点是不会变的,芍药的仇还没有报——她是在幼年时被好赌的爹卖进青楼的,只因为卖到这种地方给的价格更高。后来她被人几经辗转,已经找不到幼时家乡,因此恨意难消。

    厉鬼交换来的风干心脏是特殊的,越是与芍药生前家乡靠近,经过她的摊位时,摊位便会亮起血色,那是故土的证明。

    许多厉鬼死后无法追根溯源,便要前来鬼市,以类似的方式寻找从前。

    这样的技术,放在科技先进的高等文明自然不算惊人,但这里是科学水平极为落后的封建社会,即便有神仙妖怪,这技术含量未免也太高了!

    除了死货活货,鬼市上还会卖些好吃的好玩的,甚至有些富裕的鬼会来脱手自己住不下的阴宅或是阴仆,好玩的东西千奇百怪,连夏娃都觉得有趣,好吃的嘛……只能说夏娃的口味跟鬼族相差很大。

    鬼市占地极广,看得夏娃眼花缭乱,她还瞧见有鬼在卖人头灯笼,同样是脑袋里头被掏空,但不知是如何处理的,面容竟如活人一般红润柔软,看起来一点都不恐怖,鬼火的亮度也比厉鬼阴宅门口挂的那两个强。

    这家人头灯笼铺的老板正坐在靠门的位置,面前摆上一方小桌,正在仔细地给制作中的人头灯笼去除多余的毛发,并绞面、保养,弄得干干净净香喷喷,这样才能卖出高价。

    一分钱一分货嘛!

    食肆的鬼小二也在热情招呼:“今儿的主菜是家暴父亲红烧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嘿!各位千万进来瞧一瞧,哎这位客官您里头请~~”

    原来根据罪行不同,肉质也有所区别,不过厉鬼告诉夏娃,只有鬼族才尝得出来。

    夏娃可不想吃什么家暴父亲红烧肉,逛了一圈后她对鬼族烹饪食物的方法已经有了些微了解,别看名字叫得跟真事儿一样,实际上除了会将肉处理干净之外,她们可不会用香料!

    什么去腥啊撇血沫啊之类的流程是没有的,倒是煎炒炖炸煮样样俱全,鬼族烹饪,煮饭用的是鬼火,加入汤里的是鲜血,在鬼化之后,种族都发生了改变,口味自然也天差地别。

    路边还有卖烤眼珠的小摊,青绿色的鬼火把眼珠烤的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还会爆浆,夏娃闻了闻厉鬼递到嘴边的烤眼珠,觉得很腥,不愿意吃。

    厉鬼买了两串,一口咬下去嘎嘣嘎嘣响,能感觉到老板火候掌握的很不错,怪不得那么多鬼排队。

    夏娃不知道长空她们有没有来鬼市,反正鬼市这么大,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能碰着面。

    鬼市一直持续了很久,厉鬼带着夏娃回到阴宅时,她恰巧听见不知自哪里传来的第一声鸡鸣。

    这让夏娃脑海里又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厉鬼弄清楚了夏娃不会妨碍自己报仇,彼此又很谈得来,竟亲自将她送回了富家,夏娃从她胳膊上落地前还不忘叮嘱:“你报仇就报仇,可别把这宅子给毁了哈,他家这么有钱,到时候我通通给他搬走。”

    “夏娃!”

    正好也从鬼市回来的斩楼等人一眼便瞧见了她,夏娃便热情为双方进行了介绍,两边本就对对方没什么敌意,因此也没有矛盾,至于前两天晚上……误会嘛,不打不相识不是?

    去鬼市见识了一番的只有斩楼跟抱扶罗,长空没有去,富知州的脚趾头还没好呢,不能下床行走,二十六少爷跟二十七少爷被厉鬼带走后,府里一片愁云惨雾,连富知州都生无可恋了。

    他这偌大的家产,没了儿子,以后要留给谁哦!

    得亏夏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知道,高低得让富知州放宽心,这么多钱还愁没人留?放心,我替你收了。

    这下富知州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儿,在他心里,女儿不能传宗接代,反倒还得嫁出去赔一大笔嫁妆,是名副其实的赔钱货,与其指望女儿,还不如自己养好身体,再纳个年轻好生养的妾,努努力加把油,给老富家的香火增添一点希望。

    白天厉鬼一般不会出现,今晚整个富家就要遭殃了,夏娃盘腿坐在屋顶听他们哭丧,心想你们哭得也太早了,还没入夜呢。

    因为她坐得高,所以看得也远,富家后门处,有个下人打扮的女子,身上背着个包裹,正鬼鬼祟祟地想要往外走。

    夏娃没阻拦,跑呗,反正只要富知州妻夫俩没跑就行。

    躲在树杈的阴影里不肯出来晒太阳的抱扶罗同样坐得高看得远:“这不是那位小辣椒般的富小姐么?”

    是二十六还是二十七少爷的姐姐还是妹妹来着,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娘爱男心切,恨不得把女儿送给夏娃来换宝贝儿子一命。

    “还挺机灵,趁这会儿跑正好赶上趟。”双手枕在脑后打瞌睡的斩楼眼都没睁就说了这么一句。

    谁也没有对富小姐背着金银细软跑路的行为提出异议,有这么个爹,那么个娘,都没能把她养成脑子迂腐的蠢货,这样的人到哪儿都能生活得不错。

    大约黄昏时分,始终不见鸟影的长空回来了。

    她对鬼市兴趣不大,而且她始终铭记着妖王的吩咐,夏娃是她的责任,夏娃下落不明,她可没有玩心。

    既然抱扶罗跟斩楼去鬼市一探究竟,她便想做些别的。

    “你不是让我去查最开始那户有鬼新郎的人家?”

    长空说着,将一本小册子放到夏娃手边,“我看了你择出来的那些卷宗,根据上面死了人的人家挨个找过去,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

    所有的人家,但凡是家中闹过鬼,或是被鬼寻过仇的,都不无辜——没有一个例外。

    如果此地是如此,那么恐怕整个建水国也是如此。足足七千万人口的大国,如今闹鬼闹到死的只剩下不到一千万,这并非鬼族滥杀,而是复仇!

    这家典了妻子,那家卖了女儿,哥哥拿妹妹换银子,弟弟把姐姐送给老光棍……但最多的,是刚出生便被以各种各样方式杀死的女婴。

    太多了,多到长空这样的妖族都感到触目惊心。

    世外修士常常指责妖魔鬼怪毫无人性残害无辜——什么是人性?是将怀孕的妻子活活打死,还是把将将出生的女儿溺死在尿桶中?是用针刺穿小女孩的头皮,还是将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化作尘土?

    毫无人性,残害无辜?这几千年来妖魔鬼怪加在一起杀害的无辜之人,都没有建水国杀的女婴多吧?

    怪不得建水国厉鬼横行,怪不得死了这么多人,谁看了不说一声活该?

    甚至于对出身于建水国的斗篷鬼,长空都忍不住去想,在鬼化之前,对方又曾经历过什么。

    包括夏娃在内,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对鬼族虐杀活人的行为视而不见,这是人家建水国内部的事,她们又不是本国人,不好插手啊,万一引起什么纠纷就不好了。

    而且鬼市一行也可以发现,鬼族并非单纯嗜杀,她们是讲规矩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夜幕吞噬掉最后一丝夕阳余晖,灿烂的霞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整座城在天黑之后瞬间变得安静无比,除了月色,一点点光亮都瞧不见。

    屋顶上的几人却能听到富知州疼痛的哎哟叫唤,他的脚趾头被剁了两颗,迄今依旧剧痛无比。

    师爷好了些,但不想跟夏娃等人打交道因此一直装着不能下床,此时嘴里咒骂着富知州不是个东西,自己躺了这么久,不说来看看他,好歹给点好处,怎么说也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是抠门,越有钱越抠!

    丘夫人跪在小佛堂的蒲团上闭眼诵经,一手捏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瞧起来如此虔诚,可认真去听就会发现,她不仅是在乞求佛祖能让她的两个儿子转世投胎到好的人家,也在乞求佛祖快快收了鬼物,莫要让鬼物害了自己性命。

    其它院落里,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咬着被角呜咽哭泣,下人们则安心一些,睡得很熟,毕竟睡不着只会迎来更多恐惧。

    在这样的千姿百态的环境中,厉鬼悄然来临。

    夏娃在屋顶上跟她打了个招呼,斩楼长空抱扶罗也分别举手示意,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在今天晚上,除却哭喊求饶外,不应该有别的声响。

    厉鬼最恨的人当属富知州,富知州还在哼唧着呢,忽觉周身发冷,原本伺候的下人也突然不再开口说话。一开始他没朝鬼物的地方想,直到一双阴冷的手抚上了他的伤脚。

    被剁掉的脚趾处包扎的很厚实,即便这样,冷意还是渗入四肢百骸,富知州恼道:“让你给我捏捏腿,不是让你捏脚!狗奴才,连伺候人都不会!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老爷我是不乐意跟你计较,不然非把你发卖了不可!”

    这段时间他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指桑骂槐,结果下一秒,断趾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以至于他张开嘴就想嚎叫!

    可是叫不出!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进了嘴里,很粗糙,还剌嗓子,嗓子眼儿被堵住后,富知州只能用鼻子呼吸,可吸进来的也是同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渐渐地,他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东西,有眼睛有耳朵有嘴巴,却五感尽失。

    这种情况下,只有痛楚被无限放大,脚趾与脚趾之间似是被利刃割开,好好一只脚,直接变成了五片!

    连带着跟脚连接的小腿也是如此!

    富知州原以为被夏娃跺脚趾便是这辈子遭过的最大的罪,今夜他才知道,真正的生不如死是什么。

    他想求饶,想拿全部家产来换自己的活命,甚至他想跟这只厉鬼说,你不是喜欢我的儿子们吗?你别杀我、别杀我!等我养好身体,立马就生儿子送给你,你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灌入食道的米糠让他无法开口,米糠两端粗糙尖锐,很快便划破了娇嫩的食道,鲜血又将灌进来的米糠糊成一团,那滋味,怎是痛苦二字能够形容?

    厉鬼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害怕,暂时不会杀了你。”

    富知州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他恨不得自己立马干脆地死了!

    在富知州承受不住折磨晕死过去之后,小佛堂内的丘夫人若有所觉,她手上的念珠不知为何忽地断开,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她心慌不已,觉得这是佛祖的预警,这么多年都是这串念珠陪着她,今儿却忽然断了……

    在不能点灯的前提下,丘夫人只能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摸索,她念经时为显心诚,一般不让人伺候,所以此时小佛堂只有她一人。

    在地上找了半晌,手一抬,却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丘夫人下意识用手捏了捏,然后惊叫一声!

    竟是人的脚!

    只是触感又不大像,因为软绵绵烂乎乎的,抬起手时,甚至有种难说的腐烂之气。

    小佛堂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丘夫人颤巍巍抬起头,向着上方看去,只瞧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记得这张脸,她从没有忘记过这张脸,最初没有忘记是因为满满的恨意,她恨那名叫芍药的狐媚子坏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将好好的儿子勾搭成了酒色财气之徒,后来没有忘记,是她为解心头之恨,令人将芍药打死之时。

    那个卑贱的青楼女子,一开始还哭喊着求饶解释,到了后来,似是知道难逃一死,竟不再发出任何乞求声,全程死死盯着她瞧。

    饶是丘夫人满腔恨意,也不禁胆战心惊,那双眼睛成了她往后多年的噩梦,她躲在小佛堂吃斋念佛,与其说是为了儿子祈福,不如说是给自己求个心安。

    佛祖怎么会保佑她这种人呢?世上若真有佛,建水国又怎会有数不清的冤魂亡灵?难道佛祖怜惜的世人里,不包括女人女孩女婴?

    小佛堂里的佛像轰然倒塌,被人虔诚镀上的金身也被一脚踩得粉碎。

    这场复仇十分完美,厉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仇人。夏娃记得她撂过狠话,说连富家的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过,事实上她不仅放过了蚂蚁,还放过了不少活人。

    比如富家的部分下人,尚未出阁的诸位小姐,以及只有女儿的几位夫人。

    至此,富家彻底家破人亡,即便是复仇,厉鬼也很遵守规矩,不将女人当做货物,有仇当场报,富知州等人就没这种好运了,像他这样油多的,真熬出人油来,拿鬼市上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这年头胖子不多,胖成富知州这样的更不多。

    夏娃则不客气地收下了富家全部的家产,谁会嫌钱多呢?

    “你应该还有相熟的朋友吧?反正你们鬼要黄金也没有用,不如帮我引见引见,她们报仇我捡漏,到时给你们烧一大堆纸钱,你每介绍一个,我还给你提成。”

    夏娃对厉鬼这样说。

    可惜被厉鬼拒绝了,因为夏娃并非鬼族,她与夏娃聊得来是她的事,然而将非己族类介绍给同族,恐怕鬼将要来找她谈谈心了。

    夏娃闻言,感慨道:“你们鬼族还真不是一般的团结。”

    除却极少部分鬼化后才显出脑子不好的,所有的鬼都极为捍卫种族的地位,想像对付妖族魔族那样在鬼族挑拨离间,基本等于痴人说梦。

    可夏娃见过其它几个国家的鬼,它们跟建水国的鬼族便很不一样,大鬼吞噬或是奴役小鬼的情况比比皆是,为什么建水国鬼族却如此特殊呢?

    她们很有纪律性,而且有荣誉感,忠诚护短还一致排外。夏娃敢保证,假如自己跟本地鬼产生矛盾要大打出手,哪怕厉鬼跟自己聊得不错,也一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不管厉鬼知不知道,但夏娃知道,就算厉鬼知道,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

    建水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现在夏娃无比期待它彻底成为“鬼国”的那天到来。

    与厉鬼告别后,夏娃轻松入账一笔巨额横财,正盘算着下一站去哪儿时,脑海中那抹灵光不知怎地忽然被她抓住:“我想起来了!”

    第439章 第十八朵雪花(十一)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将众人吓得够呛, “什么?”

    “你想起什么了?”

    夏娃捏着拳头一脸愤怒:“时间!”

    殊不知长空等人听了依旧是一头雾水,时间?什么时间?她究竟在说什么?

    夏娃啊啊叫出声,气恼于自己竟然如此迟钝, 摆明了放在眼前的信息, 自己居然错过了!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同伴们, 完全没了卖关子的心思:“就是时间!按照现在的步调找下去,恐怕灵昌山的雪化了都找不着斗篷鬼!”

    大家更加不解, 夏娃深吸一口气,提醒道:“你们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斗篷鬼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吗?”

    大家一同沉思, 然后竟异口同声地回答:“寅时!”

    寅时在十二时辰中, 是十分特殊的时辰。因为它既不算白天,亦不算黑夜,而是昼夜交替的时分。斗篷鬼每每出现, 必定便是此时,从无例外。

    在公主的记忆里,鬼道灰蒙蒙的将亮未亮, 在抱扶罗的记忆里亦是如此,她们遇见僵的那个晚上更是, 总之无论斗篷鬼以何种方式出现,她出现的时间都固定不变。

    斩楼不解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夏娃气道:“这怎么不能说明什么,鬼市的开张时间虽不固定, 关闭时间却永远是寅时, 雷打不动!就连前几天见到的那只红衣鬼, 她都只在寅时出现!”

    好歹也在建水国待了这么久, 大大小小的事儿遇见了不少,建水国的鬼族看似只在夜间活动, 实际上却差别很大。

    与其它国家相比,建水国对鬼的恐惧简直根深蒂固,在这种前提下,鬼族能活跃至此,这其中绝对不简单。

    外地的鬼族不晓得,至少建水国本地鬼不分三六九等,每一处都有一位实力强大的鬼将坐镇,因为见过的鬼多了,建水国鬼族又能在夜间自由活动,夏娃压根没往时间限制上想。

    事实上,建水国的鬼族,越是强大,所受到的束缚便越多!

    最直观的便表现在时间上,无论是斗篷鬼还是红衣鬼,她们都只能在寅时左右出现,但其它鬼族没有这种限制。夏娃不知道她们是因为过于强大而被约束,还是有什么特殊寓意,但现在她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除非斗篷鬼主动现身,否则她很难寻到对方的踪迹。

    鬼族数以万计,她们每个都有自己的怨自己的仇,即便如此,一旦犯了规矩都会被立刻处决——这么强的掌控能力与执行能力,夏娃不信她在建水国的事情,斗篷鬼会不知情!

    说不定对方正在暗处笑眯眯地看着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以斗篷鬼恶劣的性格,一定会这样!绝对会!

    夏娃不仅仅是气自己忽略了摆在眼前的信息,事实上这信息并不明显,但一来她读取过公主跟抱扶罗的记忆,二来她并非真正的人类,本体是精密的系统——就算是病毒系统的子系统,科技水平在诸多高等文明中也是遥遥领先的!

    更别提自己还生出了自我意识,以此为前提,被鬼抢走了东西欺负一番还不算,找上门来报仇都像个小丑一般让鬼瞧热闹——她在多子庄挑选婴灵,又各处抓鬼想当武器对付斗篷鬼的行为,对方一定都看在眼里吧?

    除去了了,夏娃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甚至于这比被了了揍翻在地还让她愤怒羞耻。

    在建水国待了这么久,结果成了跳梁小丑,换谁谁受得了?

    抱扶罗:“哇!她这么厉害,当初跟我说话时态度还那么好!”

    夏娃怒视她道:“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抱扶罗小小声嘀咕:“我就不能是个独立的个体吗?”

    她完全是出自真心感慨,谁让她有个超级厉害的娘,以至于抱扶罗对强者天然抱有好感,不知道自己日后能不能像斗篷鬼一样厉害。

    一想到自己进入建水国时便被斗篷鬼时刻看在眼里,夏娃就开始破防,但她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反倒因为斗篷鬼这种看轻自己的行为,心火越烧越旺。

    看不起她,耍她玩?凭什么?抢了她东西欺负了她,还敢拿她当笑话看?!

    说实话,看夏娃气得满脸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煮熟,众人都有些担心,小小年纪气性还不小,万一把自己气坏了可怎么办?

    长空作为陪伴夏娃一同离开灵昌山的妖,最先开口:“要不……”

    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夏娃已经愤怒道:“我不信她没有弱点,没有来历!像那种怪物,有一个就够受的了,我不信世上还有第二个!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狠狠揍她一顿!一定要!”

    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回身一看,竟是本地鬼将,那只红衣鬼。

    红衣鬼今天没有拎着酒坛子,而是换了个酒壶,她听见了夏娃的雌心壮志,没忍住给她呱唧呱唧掌声鼓励,甚至赞许道:“嗯,很有干劲,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夏娃一看见她,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其余几人看看天色,巧了么这不是,正好是寅时!

    天色将亮未亮,夏娃仰头看向红衣鬼:“你嚣张什么,你以为我做不到?敢小瞧我,有你好看的!”

    红衣鬼觉着自己可冤了,她怎么瞧不起这小孩儿了?没听见她都在言语鼓励么?

    抱扶罗对斗篷鬼虽有好感,但跟红衣鬼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一看见红衣鬼,她就想起她娘送给她的油纸伞!

    “哟,这么凶的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最怕厉鬼了,你别靠近我。”

    红衣鬼惹人生气向来是有一手的,不仅如此,她甚至生怕抱扶罗不够生气,添油加醋道:“对了,上次我就想跟你说,你那把油纸伞外表忒难看了些,送你的人眼光和品味也忒差了。”

    听见红衣鬼说母亲坏话,抱扶罗愈发不能忍,她直接飞上墙头,以鬼爪向红衣鬼抓去。

    真要单打独斗,抱扶罗远不是红衣鬼对手,本来斩楼还想帮忙,可看着看着,却发现红衣鬼从头到尾都没对抱扶罗下死手,说句不好听的,就跟人类路过街头看见一只流浪小猫,然后手贱地上去摸一样,即便抱扶罗为此愤怒不已,红衣鬼也是笑着应对,游刃有余。

    能成为一方鬼将,实力自然不同凡响,上回动手,恐怕红衣鬼都不曾使出全力。

    “抱扶罗!”

    夏娃叫道,“别打了,快回来!”

    抱扶罗一时上头,其实打不过她不怎么生气,她这鬼从小心态就好,不如别人聪明厉害就不如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被人嘲讽和被耍着玩就另当别论了!

    见她不肯住手,长空闪电般上前捉住她的胳膊,并用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翅膀挡住红衣鬼的一击。红衣鬼随即笑着后撤,又盘腿坐下,恢复了她那慵懒的一手拎着酒,一手托着腮的姿势:“鬼化之后,除了人肉,对其它的肉兴趣就不怎么大了。”

    再香的烤小鸟也无法勾起她的食欲。

    长空冷淡回应:“成精后虽已辟谷,可真要吃,鬼也在我的食谱之内。”

    一鬼一妖四目相对,视线在空气中交接,跟过了电一样噼里啪啦,最后还是谁都没闹大。

    此时恼火的夏娃已经冷静下来,红衣鬼那副懒洋洋的姿态,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斗篷鬼,但她不能生气,至少不能生气给恶劣的鬼们欣赏——明明不想做小丑,却还嬉笑怒骂的免费表演给人家看,这不是蠢么!

    “你为什么这么针对抱扶罗呀?”

    一众妖鬼中,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声音就显得十分可爱。尤其夏娃还摆出了她骗人时常用的天真表情无辜眼神,纯洁地仿佛坠入人间的小天使,不带丝毫恶意:“一听说红色油纸伞是人家母亲送的,你就又变脸又生气的,还屡次三番主动挑衅,为什么呀?是因为孕育了你的人对你不好吗?”

    没等红衣鬼说话,夏娃拍了下手,一脸懊恼:“哎哟,我突然想起来了,上次见到斗篷鬼的时候……嗯我想你肯定认得斗篷鬼,因为你们一看到母子情深的画面就应激这一点实在是太像了,怎么啦?自己没遇到好的娘,就看不惯人家的娘是正常的?”

    斩楼跟长空,还有抱扶罗通通朝红衣鬼看过去,发现对方面上虽还带着笑,捏着酒壶的手却微微泛着白,居然被夏娃说中了!

    实际夏娃根本拿不准,反正也没其它能攻击红衣鬼的把柄,死马当活马医,随便试试咯!已经错过了一次重要信息,这一次,她不会再错过了。

    红衣鬼确实是在得知油纸伞是日涌王送给抱扶罗后动的手,她是建水国鬼族,认识日涌王的可能性不大,与抱扶罗有旧怨的可能性也不大,那就只剩下一点:母亲与女儿之间的情谊。

    不过关于斗篷鬼的话,就是三分真七分假了。

    真正被母爱打动的是那只僵,斗篷鬼出现时,根本没有那家人的戏份,但夏娃斗胆猜测,只是斗胆,建水国的鬼族对“母亲”是充满怨恨的,这种恨,说不定能够超越一切。

    因为即便再如何受到父亲的杀害,她们都孕育于母亲的女宫之内,母亲嫁去了男人家,或是生下她们让她们随男人姓,或是在她们呼吸到第一口空气之后便看着她们死去——无论如何,母亲有罪。

    即便是日涌王这样堪称合格,能够保护女儿,为女儿报仇的母亲,也会在抱扶罗幼时疏于关注,何况是建水国的母亲?

    还有姚襄的母亲姚超,她跟日涌王一样,都是这个世界难得一见的,真正会去爱女儿的母亲,即便如此,姚襄依旧因她遭罪,假如没有姚父的存在,姚襄所受过的苦难通通可以避免。

    与男人结亲的母亲,必定会为女儿带来灾祸,这灾祸可能是身体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身体上的灾祸可以愈合,精神上的灾祸却能延绵许久,通过血脉,传递给后代。

    在夏娃的数据库中,如果搜寻母爱,那么检索出来的数十万条甚至数千万条的记载中,少说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母亲对儿子的无私奉献与牺牲,她甚至敢说,在低等文明中,合格的母亲基本不存在。

    建水国鬼族的母亲更是如此。

    正因为血脉相连,所以恨意无法消弭。

    看红衣鬼的反应,夏娃知道自己没猜错,多子庄的婴鬼们不也是如此?

    红衣鬼笑得更灿烂了,她还仰脖灌了半壶酒下肚,如此态度让长空跟斩楼暗暗提防,红衣鬼笑道:“大姐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孩。”

    夏娃:“你说的大姐,是斗篷鬼吗?”

    “斗篷鬼?”红衣鬼仔细回味了下这个称呼,闷笑不已,“倒也没叫错,只是你这样叫她,又如何称呼我呢?”

    说完,她将空酒壶随手一丢,随着她丢酒壶的动作,她身上竟出现了一件与斗篷鬼一模一样的红色斗篷!

    而她的红色衣服,仔细看就会发现,原本并非红色——那是一件血衣。

    红衣鬼展示完自己的斗篷后,便从屋顶站了起来,寅时将过,她必须离开。

    “你上次说你要去我去不了的地方是哪里?”

    见她要走,夏娃连忙追问,“是指鬼道吗?鬼道要怎么进去?斗篷鬼在里面吗?为什么我去不了?”

    红衣鬼却没有对她解释,而是说:“往南走,谜底就在那里,如果你能找到,她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还有。”

    红衣鬼转过身却又回头,“下次见到她,请称呼她为鬼王。”

    说完,便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色之中。

    红衣鬼一消失,抱扶罗终于能发出自己的疑问了:“不是,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很想让我们找到斗篷鬼吗?她不是斗篷鬼的手下吗?这不是给她的老大找麻烦?”

    斩楼幽幽道:“你确定是我们找她的麻烦?”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斩楼还是很认可斗篷鬼的实力,对方很可能比南香鸣更强,真要碰上了,是她们找斗篷鬼的麻烦,还是斗篷鬼送她们上西天,很难说啊。

    长空:“我看建水国的鬼族对我们敌意并不深,既然如此,便没必要起冲突,等见了斗篷鬼,能将八角鼓要回来最好,若要不回来……”

    她看向夏娃,夏娃却鼓着脸不甘心:“我才不是被吓大的!就红衣鬼有大姐吗?我也有啊!大不了到时候我摇人咯!”

    长空:……

    还真是执着啊。

    红衣鬼消失前让她们一直往南走,夏娃虽不乐意从她这儿拿好处,但难得有了线索,当然不能放过。

    然而越往南走,越是荒无人烟,像其它城镇好歹还有些生活在此处的人,可深入建水国南方后就会发现,人是越来越少,甚至于到了后面,一座城内,竟连一个活人都找不到了!

    没有人住的城镇,即便没有鬼族生活于此,也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

    街上的门面有的开有的关,蜘蛛网到处都是,经常会看见老鼠从某个角落窜过,有些胆大的甚至大摇大摆在路中间舔毛,这里的老鼠可不是家里那种小老鼠,不夸张的说,最小的都比夏娃脸大!

    虽然找不到活人,却也看不见尸体,仿佛这座城里的人并不是死了,而是集体神秘消失。

    见识过建水国鬼族的手段后,夏娃一行人可不这么认为。

    完全没有人气的城市,连吃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夏娃的目标还是本地官府,没有人归没有人,案牍库总还在吧?

    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让长空停下,进案牍库搜刮一番数据,然后再离开。

    就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某一天,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破败小镇上,终于有了一点发现。

    最先察觉的是长空。身为妖族,她的五感是众人中最为敏锐的那个。

    一开始夏娃还以为是她发现了活人,但跟着长空找到地方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这是一户在小镇北边的人家,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土房子,因为长期没人居住已经垮了大半,院子里一片混乱,看得出来,在这家人出事之前,应该曾经有过挣扎,或许还想过逃跑,因为木头门框上留有一些指甲印——那是拼命挣扎的痕迹。

    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黑漆漆的,灶房直接塌了,进都进不去。

    见长空停在两块破木板前,斩楼随口开玩笑:“干嘛,你这辟谷的妖族,也还避免不了五谷轮回?”

    长空顿了顿,随即给了斩楼一个白眼。

    抱扶罗飘过来:“干嘛站在这儿?噫~好重的味儿啊,这不会是旱厕吧?!”

    虽然已经干了,但味儿还真的很大,抱扶罗感慨到一半:“啊?恕我见识浅薄,旱厕里……也会长灵芝?这是灵芝吧?”

    正想尝试看能不能顺着破窗户爬进堂屋的夏娃听见后也走了过来,睁眼一看,顿时惊呆。

    当初诛妖大会时,长空并未与她一起,那时也尚未认识斩楼,不是夏娃瞧不起斩楼,就这文盲剑灵,大字不识几个,恐怕连韭菜跟麦苗都分不清,更别提辨认药材了。

    长空感受到的特殊气息,正是来自这家的风干旱厕,但她跟斩楼一样,认不出这长得偌大一株的是个什么东西。

    抱扶罗出身高贵,倒是有点见识,然而犯了很常见的错误,那就是将肉灵芝,错认为灵芝。

    这肉灵芝,跟夏娃在诛妖大会时遇到的那个半妖原身十分相似!

    足足有半人高的肉灵芝,安安静静地生长在地面上,它攀附着土墙,挨靠着大地,甚至像人一样呼吸起伏。

    抱扶罗本来还想感慨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灵芝,一看夏娃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夏娃,你怎么了?这难道不是灵芝吗?”

    如此巨型的灵芝,拿出去必能卖出天价,这个财迷竟一点不心动?

    夏娃闻言,没好气地瞪了抱扶罗一眼:“是啊,是灵芝啊,不知道你要不要吃一口呢?很补的。”

    抱扶罗还真考虑起来了,不过思考再三,她还是忸怩道:“那个……就不用了吧,我现在都不是人了,估计补不了什么,而且长在旱厕里的灵芝,功效再强,我也不是很想吃。”

    夏娃:……

    长空一直盯着肉灵芝看:“这不是灵芝。”

    斩楼:“那这是什么?”

    夏娃让她们往后退,然后摸出一把小刀,挑了块地方,轻轻划开一道口子,随后这口子里竟露出了四分之一的人脸,只是很快又被蠕动的菌丝卷入了深处。

    突如其来的人脸吓了众人一跳,那张脸虽是人,却腐烂发青,一看便知早已死了。

    这肉灵芝……里头还不知吞了多少人。

    夏娃不觉得肉灵芝可以沟通,她见过与肉灵芝合二为一的“人”,对方几乎已被同化,像这种纯粹的肉灵芝,恐怕攻击性更强,这个小镇……该不会是养育肉灵芝的摇篮吧?

    随后,她将自己曾见过这玩意儿的事与其她人讲了,并且着重强调了这种肉灵芝的特殊之处。

    得知这种肉灵芝只会生长于死有女婴的家庭之中,众人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这种厌恶并非针对肉灵芝,而是对这个房子原先的主人。

    肉灵芝生长于何处,便代表着怨气来源于哪。

    肉灵芝首先会吞吃血脉相连的家人,即便家人逃到天涯海角,菌丝也会找上对方,一定要将其融入体内,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夏娃的想法却是,建水国这种杀女婴如吃饭喝水般的国家,像这样的肉灵芝……不知道会养出多少。

    绝对绝对是其它三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数字!

    那么,肉灵芝的存在,鬼族知情吗?或者说斗篷鬼知道吗?

    她一定知道的吧?夏娃甚至猜测,也许鬼族如此疯狂复仇,就是为了喂养这些肉灵芝,因为肉灵芝诞生条件苛刻,想要壮大更是难如登天。

    死去的女婴想要活过来,必须要以无数新鲜血肉填充,才能让它们得到长大的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男孩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拥有。

    第440章 第十八朵雪花(十二)

    在夏娃的数据库里, 所有有关肉灵芝的信息,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肉灵芝乃天下至阴至晦之物, 一朵成长中的肉灵芝, 能吞噬一整座城, 甚至一整个国。

    这种特殊的肉灵芝诞生条件极为苛刻,它是死婴怨气的产物, 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分出生的女婴,仅啼哭一声,并死于血亲之手, 才能养出这样的肉灵芝。

    眼前这朵肉灵芝, 已经生长的足有两三米,夏娃警告同伴道:“不要伸手碰它,肉灵芝可是来者不拒, 什么都吃的。”

    整株肉灵芝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温润的活着的肉,否则也不会总有人将其误认为灵芝,只从外表看, 它并不显得阴森可怖,只有被菌丝缠绕时才会发现其掠夺嗜血的本性。

    抱扶罗忍不住问道:“不显形的鬼, 它也吃吗?”

    夏娃:“你可以试试。”

    抱扶罗才不试呢,她最爱惜自己的小命了,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性命的事情都打死不干。

    见她不仅不上前还往后退, 夏娃鄙视地看她一眼, 说道:“世间万物自有其生长规律, 肉灵芝却跳脱六道之外, 非死非活,不生不灭, 所以甭管什么鬼啊神啊妖的,它通通都能吞噬。”

    问题也出在这里。

    所有的数据中,肉灵芝都只是会凭本能不停吞噬外物的“至秽之物”,看诛妖大会时那只半妖就知道了,哪怕曾经拥有人的智慧与记忆,也终将被肉灵芝同化,将这样的物种孕育养大,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因为肉灵芝无法控制,亦不能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它们只是一种“存在”的实体,再说了,这样养下去,养出这么多肉灵芝来,意义又是什么?

    夏娃实在好奇,她又一向热爱作死,便对其余几人道:“我想把它带走。”

    众人齐齐瞪眼:“什么?”

    夏娃振振有词道:“人的一生如果不追寻真理,那活着跟头猪有什么区别?就是只蚊子也知道见缝插针的吸人血呢!而且你们就不好奇吗?”

    沉默片刻后,长空说出了斩楼与抱扶罗的心神:“不是很好奇。”

    夏娃可不管这些,她从小熊嘴里掏出一堆工具,什么铁锨啊铁锹啊铲子啊应有尽有,然后让长空等人帮忙,一起将肉灵芝从地上采起来。

    抱扶罗提醒道:“虽然风干了,但这里仍然是旱厕哦。”

    结果她们遇到的问题跟旱厕无关,而是普通的工具,根本无法将肉灵芝撬起来!

    接收到夏娃意味深长的目光时,斩楼浑身都哆嗦了一番,她发誓,在面对强敌时也不曾有过如此不安!“你看什么?”

    夏娃朝她努努嘴:“变回原形呗?”

    斩楼打死都不干!

    她刚苏醒时就险些被人拿去当搅屎棍,好不容易运气好躲过一劫,结果现在仍然是要当搅屎棍?抱扶罗说得没错,风干的旱厕那也是旱厕,不干不干,坚决不干,打死都不干!

    无论夏娃怎样威逼利诱,斩楼都不肯化出原形帮忙采肉灵芝,害得夏娃蹲在地上苦恼不已,这玩意儿跟生了根似的,她又不想将其破坏,而是想完整无缺地带走。

    至于小熊嘴里塞不塞得下,会不会连她小熊一起吞了,这些夏娃没考虑过,反正小熊不是普通的毛绒玩具,只是数据库的具象化身,只要大脑在,就有无数的小熊。

    可问题是她卡在了开始的这一步。

    抱扶罗想了想,说:“采不了,它又一直生长在这儿,跟你说的遮天蔽日的体态不搭调,有没有可能……是它还没成熟啊?要长熟了,是不是就能采走了?”

    说完发现大家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当下有点恼羞成怒:“怎么了,我就不能说点有用的话吗?”

    夏娃沉思道:“你这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要不这样吧,你舍己为人,先来喂喂它好了。”

    抱扶罗火速飘离夏娃到门口,坚决不靠近,免得被抓去喂给肉灵芝,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夏娃满肚子坏水,一身的心眼比自己毛孔都多,不是个好东西啊!

    坏东西纯粹是开玩笑,没有真拿鬼喂肉灵芝的意思,一开始夏娃盘算着,要不把小熊里的十只婴鬼拿出来看它吃不吃,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这里可是建水国,斗篷鬼的地盘,她要是拿婴鬼喂肉灵芝,肯定会被盯上,而且……

    夏娃感觉不爽,很不爽,超级不爽。首先她那见不得男人上桌吃饭的病还没好,其次建水国畸形的环境令她格外恼火,她认为自己这并不是对那数不清的枉死女婴产生了怜悯,纯粹是因为自己从诞生出意识开始,便随着大数据化作了人类小女孩的外形。

    掐死打死烧死溺死那些女婴,不就等同于冒犯了她?

    所以啊,既然要喂养肉灵芝,观察它的生长轨迹,那为什么不抓点活人来呢?别的不说,光是鬼市上就能买到无数活货,而代价顶多是些纸扎的阴宅车马或元宝。

    出于好奇,夏娃试图切一块肉灵芝的肉下来,这个应该不难。

    斩楼还是一脸防贼的模样,夏娃没好气道:“放心,不用你,不就是把剑么,搞得谁没有似的。”

    说完,她从小熊嘴里抽出一把带着锯齿的剑,这一次很成功,没有像采肉灵芝那样费劲。

    那老蔡都能从肉灵芝上割下来肉吃,她还割不下?

    结果割是割了,可离开本体的肉灵芝却像是活了一样迅速从夏娃手中逃走,落地即消失,然后化作菌丝重新回到了本体的身上。

    夏娃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准备了一只玻璃瓶,赶在肉灵芝扭逃前便扣入瓶内,并眼疾手快盖上瓶盖,那块肉这次无法遁地,竟像章鱼一样,将身体周围的肉抻直变长,然后拼命在顶瓶盖,明显是想出来!

    所以别看肉灵芝趴在地上蠕动的很缓慢,好像没什么威胁性,实际上它体内的菌丝活跃度极高,而且很容易进入人体,吸取人类的血肉为饵食。

    夏娃发现自己不能拿之前那只半妖跟眼前这只肉灵芝比,因为半妖是肉灵芝与活人的融合,肉灵芝本身的特殊之处,在与人体合二为一后发生了变化,眼前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肉灵芝。

    接着问题就又来了,鬼市上是有许多活货,但此刻她们已经离开了红衣鬼的地盘,本地鬼市什么规矩尚无人知晓,而且鬼市开张时间无比随意,毫无规律可言,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只能交给抱扶罗了。

    谁让她之前凭借着超厚的脸皮跟本地鬼相谈甚欢,相信在此处,她也一定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你们说啊……”

    夏娃忽然充满沉思。

    斩楼问:“什么?”

    夏娃:“这地方还有活人不?”

    斩楼:“没有吧,一路走过来不是都没见着么?前面那些城镇,不都没活人?”

    夏娃:“是啊,既然都没活人了,它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这个它,指的就是肉灵芝。

    长空:“你方才不是说,肉灵芝生于死婴之身,应当是像抱扶罗那样,被束缚在此无法离去吧?”

    夏娃摇头:“肉灵芝没有这种约束,我先前遇到的那只半妖,她身上的肉灵芝也不是完全成熟的……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完全成熟的肉灵芝应该是什么样。”

    长空想了想,迟疑道:“莫非……”

    斩楼:“莫非什么?”

    长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讲起了自己尚未成精前的一件事:“……那时我灵智未开,金雕虽是顶级猎食者,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动物向我们发起攻击,我曾经便被一头胆大包天的豺偷袭过。正值寒冬,所有动物都冻坏了,也饿坏了,否则它不会有这种胆子。”

    斩楼跟夏娃不懂她这么说的原因,但还是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那只豺非常狡猾,也非常聪明,我猜测它当时已经有了些许灵智,快要成精了。捕猎失败后,它害怕遭我报复,接连半个多月没敢回窝。”

    “我那会儿并不如现在脑子灵活,只想着报仇,因此便守在它洞穴的不远处,从早到晚,没有片刻歇息,哪怕是捕猎,也只允许自己花费最少的时间。”

    说完,长空正色道:“我讲这些是想说,这肉灵芝留在此地不肯离去,是否是因为这家人,还有漏网之鱼?”

    她将活下来的人称为“漏网之鱼”而不是“幸存者”,也就是说,长空默认这家人该死。

    妖族总是如此,睚眦必报,这也是不为人类所容的原因。在人类世界,罪行是有衡量标准的,根据罪行的轻重以此决定如何惩罚,除此之外,人类世界还讲究道德与感情,比如这户杀害过女婴的人家,会有人共情他们想要生个男孩顶起门户的想法,也会有人同情女婴的母亲,认为她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甚至有人对此习以为常,这倒不意外,建水国确实是对各家各户杀害女婴一事不闻不问的。

    如同吃饭喝水呼吸一般自然。

    妖族不会。

    妖族只会斩草除根。

    她们对敌人的残酷以及下手时的凶狠,才是人类排斥她们的究极原因,她们太过危险。

    长空这么一说,夏娃跟斩楼都觉得很有道理,斩楼疑惑道:“可这镇子就这么大,要是躲藏起来,又能躲到哪儿去?别忘了晚上是鬼族的时间,那就更不好躲了。”

    有极大的可能,漏网之鱼已经离开了小镇。但肉灵芝仍旧盘踞在此而没有离开,也很有可能对方并没有逃掉,只是用了某种方法躲藏了起来。

    夏娃一心要把肉灵芝撬走,自然不会视而不见:“那行,咱们这就分头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漏网之鱼找出来!”

    之后她便随手找了根干枯的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竟是盘了个小镇整体地形的草图。

    夏娃将小镇一分为三,她、斩楼、长空各自负责一块区域,虽说没真的掘地三尺,但也算是把小镇翻来覆去找了一遍,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到处都寻不到一丝人气。

    夏娃便感慨肉灵芝的智商太低,若是能沟通就好了,实在不行,手语她也会呀。

    最后竟是抱扶罗带回了有用的消息。

    她去过一次鬼市,还跟红衣鬼有了接触,虽说不算是什么好的相识,但这里的本地鬼又不知道,一听说抱扶罗认识其它地方的鬼将,那态度立马摆得恭恭敬敬,不仅告知了鬼市开张的时间,还告诉抱扶罗,小镇之所以没了活人,正是因为这肉灵芝。

    “本地鬼也不知道肉灵芝有什么用,只知道长了这东西的城镇,很快就会变成一座死城,但对鬼族没什么影响。若肉灵芝长得太大,足以威胁到鬼族安危,本地鬼将便会将其处理掉。”

    夏娃:“处理,怎么处理?”

    “这我就不知道了。”抱扶罗一脸无辜,“我问了好几个本地鬼,鬼将现身时,她们是不能靠近的,反正鬼将一出现,肉灵芝就没了。”

    “而且,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长这东西,咱们一路走来看到的死城,基本都跟肉灵芝有关,剩下那些还有人生活的地方,要么是肉灵芝正在成长,要么就是没有。”

    “啊对了!”

    抱扶罗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刚才是不是说要找这个小镇还活着的人?的确是有。”

    没等夏娃她们期待呢,抱扶罗话锋一转,一盆冷水已经泼了下来:“死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本地但凡有点钱有点人脉的,几乎都举家迁走了。据本地鬼传闻,还有皇亲国戚带着大笔大笔金银财宝,跑去别的国家呢!”

    至于跑没跑成,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以建水国如今这只许进不许出的状态,恐怕很难。

    但建水国成为今日这样也非一日之功,鬼族更不是从一开始便这样昌盛,所以真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说不定还真有人逃到了神洲的其它三个国家。

    斩楼不免发出疑问:“肉灵芝……能出国不?”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在场没有人能解答。

    夏娃就很不乐意,难道说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不能拿走?那怎么行!这么有趣的生物她太想了解了!无论切下多少肉都会复原,甚至能膨胀的更大,要是自己破解了这技术,以后还需要问了了要身体吗?那给人点头哈腰的破日子她可不想再过了!

    到时候她还要培育几亿个!不,是百亿千亿万亿个怪种!

    一想到那美好画面,夏娃便对肉灵芝志在必得,她不信没有办法将这肉灵芝带走!

    这时长空开始跟斩楼复盘今日的搜寻轨迹,夏娃一心两用,一边寻思着把肉灵芝撬起来的办法,一边听她俩说话,当听到斩楼说明明脚下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却一无所获时,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

    正跟长空说话的斩楼忽然被人从背后锁喉,原来是夏娃原地跳起勒住了她脖子,别误会,不是谋杀,是表达喜悦的“拥抱”。

    “谁说到处都找遍了?”

    斩楼一听可不乐意了:“反正我那块是全都找了!”

    她可不是瞎找,而是放任五感扩散,感知活人特有的生气,斩楼敢保证,她那块地方要是有活人,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

    夏娃:“这不就有块地方没找吗?”

    几人一愣,随即看向不远处那破歪歪的泥土房——这里?

    严格说起来……好像还真是没找过。

    当下,夏娃把铁锨铁锹每人分了一把:“挖!找!我就不信了!要是还什么都找不到,那就把这旱厕给我挖了带走!”

    斩楼:……

    她想说你平时好吃的好玩的通通从小熊身上掏,得了什么宝贝也往小熊身体里塞,可你把旱厕也塞进去,那里头的食物以后还能吃不能吃?

    然而个子最小的人最有发言权,饶是斩楼也只能挥舞铁锨开始干活。

    有个共识在一行人中心照不宣。

    那就是这个房子里如果真的藏了人,除非对方已死,否则一定是以某种手段隔绝了身上的气息,而且是连肉灵芝都无法辨别的。

    所以说肉灵芝还是得好好学习提高智商,不能只想着吞噬,那样没前途。

    这破房子,斩楼一脚就能给踹个粉碎,屋里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夏娃不是很信这家人会什么厉害手段,有这本事,还住这破房子?随便露一手就够全家吃喝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将房子真给翻了几米后,长空发现了一处盖在泥土下的地窖。

    夏娃闻言火速赶来,将窖口一打开,一股酸臭之气迎面而来,地窖入口非常非常小,像长空斩楼这样体型高大的人无法进入,抱扶罗只得叹了口气,虽说鬼不会沾上尘土也不会被熏臭,可什么脏的臭的都让我来干也太虐待鬼鬼了吧?

    她不情不愿地飘进地窖里,眨眼间竟拎上来了个男人!

    这男人个头矮小,瘦得跟猴儿一般,瞧着精神都不怎么正常了,疯疯癫癫的,掰开嘴一看才知道,舌头竟没了,而且看伤口痕迹,怕是自己发狠咬断的。

    夏娃都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呢,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诡异之声,扭头一瞧,竟是跟镶在了地上一般的肉灵芝!

    那些柔软活泼,看似无害的菌素,此时宛如催命阎罗化身,径直像矮小男人扑来!

    不用想,菌丝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将他裹入其中,然后化为自身的养分。

    夏娃可不会轻易让肉灵芝得逞,她还没弄明白这人是怎么躲得这么近还不被肉灵芝发现的呢!

    几人迅速各就各位,开始奔跑,肉灵芝也在后头追,它完全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肥厚笨重,疾如闪电,瞬间便追上了拎着矮小男人飘得跟踩了风火轮般的抱扶罗。

    抱扶罗骂了句爹,把矮小男人朝斩楼那边一丢!

    斩楼精准接球,化作一道剑光疾驰,并在快被追上时把男人往天上抛去!

    一声鹰鸣后,巨型金雕成功接球,并穿梭入云层,令人惊奇的是,肉灵芝竟黏在地上,然后拉长了身体往天空延伸,硬生生将原本巨大的一坨拉成了细瘦长条!

    不仅如此,那黏地的部分竟似腿脚一般能在地上奔跑滑动,速度丝毫不减。

    夏娃越看眼睛越亮,想要!太想要了!真正的肉灵芝太有趣了!

    最后,抱扶罗、斩楼、长空三个,一个飘在树梢上,一个站在地上,还有一个飞在云里,三点一线,把矮个男人当球耍,这个用手扔,那个就拿脚踢,斩楼甚至拔出了她的剑鞘,在抱扶罗向她丢来人球时,跟打网球似的,啪一声把人拍向高空!

    肉灵芝就在三人之间被耍得团团转,夏娃嘴角一撇,她就说吧,聪明的大脑比什么都重要。

    看了会三人打球,夏娃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心想算了吧,别逗肉灵芝玩了,瞧着怪可怜的,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以肉灵芝这根本不存在的智商,长空她们肯定要被当作目标了,这就是自己出手的大好时机!

    踩着同伴的苦难上位什么的,怪种之母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呢。

    在矮个男人又一次被斩楼用剑鞘打上高空时,夏娃爬上斩楼的肩头,一个跳跃,踩到了男人身上,迅速且强硬地读取了对方的全部记忆,然后被长空用翅膀接住。

    像这种人的数据,读起来轻轻松松又没什么价值。

    长空她们估计玩腻了,没再逗肉灵芝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场特殊的三人球刺激到了矮个男人的大脑,在看见自己落向肉灵芝时,他发出了沙哑的嚎叫,四肢滑稽的在空中挣扎着,然后精准被菌丝包围。

    菌丝瞬间刺入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连两只眼球都被密密麻麻的寄生,属于是死过一回的抱扶罗看着都觉得疼,太疼了!

    长空化为人形带着夏娃落地,夏娃一边欣赏着肉灵芝进食的模样,一边鄙夷道:“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厉害的法子呢,原来是吃了个胎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