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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1章 第十一朵雪花(七)

    苗小草的窘迫自然瞒不过无名, 她让助理带苗小草去休息室,那里常备干净衣服,等苗小草再出来, 就感觉轻快多了, 那是步子迈得大了蹲下去舒服了也不勒了, 紧身牛仔裤刚穿时可能不觉得,穿时间长了真是受罪。

    她在农场混了一整天, 无名一点都没有大小姐架子,而且对种地的了解比她都深,据说这叫科学种植, 总之苗小草觉得很有趣, 她待得很舒服,甚至不想回戚家豪宅。

    她还全副武装进了调香实验室体验调香,不过她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因为她压根分不清什么花是什么味道,而且闻多了还打喷嚏。

    这对苗小草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以前她不是在上班就是在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根本没有自己的喜好,更别提去想未来要怎么样了, 人生不就是这么按部就班?到了年纪听家里的去相亲,两边条件合适就结婚,然后生孩子带孩子接孩子送孩子, 等孩子长大了再给孩子带孩子——苗小草从未想过人生还有第二种选择。

    从前的二十四年人生仿佛被迷雾重重包围, 现在无名轻轻一吹, 那些雾气便逐渐散去, 麻木的小草也能冲破坚硬的石块冒出地面,见风就长。

    回家的路上, 无名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示意苗小草往外看。

    这里是从戚家到农场的必经之路,周围是个中型商业街,商业街附近还有个居民区,所以人流量蛮大的,尤其是晚上八点半,行人随处可见,而苗小草伸头一瞧,发现是家名叫清新鲜果的连锁饮品店,挺有名的,而且很贵,一杯普通珍珠奶茶都要二十,如果想加小料还额外收费。

    苗小草很少喝奶茶,苗伟剑倒是经常喝。

    无名打开车门,苗小草连忙跟上,清新鲜果门口的小黑板上用七彩荧光笔写着今日上新与特价,最新上的这款饮品叫椰椰心里软,一杯居然要32!

    苗小草很想问一句你们怎么不去抢?

    在她的疯狂眼神暗示中,无名像是看不懂一样点了两杯,苗小草瞬间泄气,两杯就要64了,好贵好贵,她在厂里上班一天也才一百,让她花这么多钱来买奶茶,打死她都不愿意。

    所谓的椰椰心里软,其实就是生椰奶茶加了红豆馅麻糬,上面又扣了层粉色心形奶盖,从饮料到包装都做得很漂亮,苗小草却觉得自己喝的不是奶茶,是钱。

    买完饮料,无名却没走,她低头看着那块小黑板,又看向苗小草,苗小草吸了一大口软软糯糯的麻糬进嘴里,嘀咕道:“下次不要买了,好贵啊。”

    她们是在农场吃过饭的,就算这杯饮料很好喝,苗小草一想到它要32,心就会立刻凉下来。

    今天是苗小草在家的第一天,所以戚家人很准时的回家来吃晚餐,到家了才知道两个女孩不回来,李明兰是独生女,戚晟则有个关系不怎么亲近的弟弟,家里老人早些年便已去世,所以亲戚也不多。

    等无名跟苗小草到家,戚如新便告诉她们明天户口就能转回来了,但苗小草这个名字肯定不能再叫,问苗小草自己对于改名有没有想法。

    李明兰跟戚晟提供了一个,戚如新跟戚如故的名字出自“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所以经过商议,也为了让三人的名字听起来就像兄妹,戚晟便以倾盖如故后面那句“知与不知也”,想给苗小草改名叫做戚如知。

    苗小草初中没读完便辍学打工,根本听不懂什么如新如故如知的意思,这个家里她最信任的不是李明兰或戚晟,而是无名,所以在戚晟说出戚如知这个名字时,她下意识便向无名看去。

    李明兰忍不住笑了:“你看如故做什么,她又不会取名字。”

    苗小草并不讨厌戚如知这个名字,从小到大她就叫小草,上学时常常被人笑话这个名字不走心,尤其是跟弟弟苗伟剑比,小草显得愈发渺小卑微,新的名字很好听,寓意也很好,可苗小草本来就自卑,觉得自己在乡下长大,又没读过什么书,跟戚家格格不入。

    改了跟如新如故一样的名字,麻雀就能变凤凰了吗?

    苗小草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还是亲人,所以她没有拒绝,正要点头时,无名却道:“她不喜欢。”

    苗小草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连忙摆手想说自己没有不喜欢,可转念一想,要是这么说了,不就代表无名的话是假的?

    戚晟失落极了:“你不喜欢啊?”

    李明兰道:“没事儿,你不喜欢咱们就慢慢想,总能想到个你喜欢的。”

    戚如新也道:“爸,你总得给她点时间慢慢考虑,直接说出来人家怎么好意思拒绝?”

    苗小草悄悄松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是不喜欢戚如知这个名字,她只是觉得,好像改成这个名字,就是把从以前到现在的自己给彻底否认了,平凡的“苗小草”就此化为乌有,此前二十四年尽是没有意义的白活。

    她不想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自己,不管什么样,是普通也好愚笨也好丑陋也好,那都是苗小草的一部分。

    但苗小草无法向亲人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她根本说不明白,所以很担心被误会,一着急嘴巴就更笨了,李明兰心软成水:“没事的,你爸他取名就是这么没水准,我听了都不喜欢,这样吧,大家一起想,明天早上交卷,成不成?”

    戚晟立马摩拳擦掌:“这回爸爸一定能取个你喜欢的!”

    戚如新跟李明兰纷纷表示绝不认输,苗小草低头偷偷笑起来,在苗家她从来没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候,虽然相认还不久,可她已经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了。

    次日一早,戚家人在一楼集合,分别交出自己的小纸条,上面写着给苗小草想的新名字,并且陈述了各自的观点。

    李明兰取的是“宝珠”。

    对此她的解释是:“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失而复得的则是无比宝贝的掌上明珠,言简意赅,证明小草是我们家的宝贝,我投我自己一票。”

    戚晟取的是“满月”,象征着圆满,也表达了他对苗小草的祝愿,不过他还是觉得戚如知最好,所以垂死挣扎一番,试图说服苗小草改变主意接受“戚如知”这个名字。

    戚如新则为刚接回家的妹妹取名为“珍珍”,意思跟李明兰差不多,家里的珍宝。

    苗小草觉得这三个名字都挺好,但她更想知道无名的答案。

    无名的纸上没写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理由,只一个字:芽。

    李明兰好奇地问:“取这个字的理由是什么?”

    无名回答道:“万木生芽是今日。”

    这是一句描写立春节气的诗,萌芽破土时的力量最为坚韧,哪怕磐石亦能顶开,既象征着新生,也象征着力量,她是顽强的野草,是高耸的大树,二十四岁才开始新的人生一点不算晚,今日恰恰好。

    而生长在田间小路上的小苗小草,曾经也是稚嫩新芽,既不会忘记过去,又能展望未来,读书时向来成绩不好的苗小草几乎是立刻便懂得了无名的意思,她珍而重之地将这张纸捧在手心,灵魂上总是蒙着的一层阴翳就此散开,似乎真的因此获得了崭新的人生。

    戚晟仍不死心试图推销自己的“如知”跟“满月”,不懂得拒绝的苗小草害羞却坚定地摇头:“我喜欢这个……爸。”

    自打她回到家,这还是第一次叫戚晟爸爸,随后又叫了妈跟哥,李明兰激动到泪洒当场,戚如新也清清嗓子,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嘴角却疯狂上扬。

    为表对苗小草的在意,全家人推了工作跟交际,特意陪她一起去上户口,谁也没想到的是,在户籍警要为苗小草输入新的姓名时,苗小草忽然问:“我可以姓李吗?”

    戚家人一愣,尤其是李明兰。

    她跟戚晟是门当户对,由于自己是独生女,大学读的又是艺术,所以结婚后理所当然地将原本属于李家的产业交给了丈夫打理,戚晟虽不浪漫,品行却很好,结婚三十年没有出轨没有花边新闻,李明兰的父亲常常自豪于为她挑选到了最好的丈夫,上流社会的贵妇们也都很羡慕李明兰,谁有她幸运啊,娘家有钱,老公也有钱还不乱搞,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又聪明又有能力,堪称人生赢家。

    苗小草说这话全凭头脑一热,勇敢不到三秒钟便又怂了:“……可以吗?”

    李明兰眼圈有点点红,但是忍住了,她努力露出笑容:“当然可以,如故跟如新都姓戚,你跟我姓李怎么啦?你爸凭什么说不?你们都是我生的!”

    无名举起手:“我赞成。”

    戚如新想了想,决意加入家中女同志这一边:“我也赞成。”

    戚晟哭笑不得道:“我也没说我不赞成啊,怎么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了?”

    看着“李芽”这个名字被输入,新鲜出炉的户口本上多了一位家人,李明兰得意极了,对戚晟说:“现在我可不再是势单力薄了,我们姓李的有两个,厉害着呢。”

    戚晟不服气:“那我们姓戚的还有三个呢。”

    无名往李明兰跟李芽旁边走了一步,意思是站她们这边,戚如新也坚定跟随女同志的脚步,最后只剩戚晟孤家寡人,他故作伤心:“好啊,都是一家人,你们四个集体孤立我是吧?那我可要闹了啊!”

    李芽被爸爸逗得开怀不已,妈妈跟哥哥也都满面笑容,眼角余光却看见无名面上并无笑意,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却发现无名已经率先抬腿走人,她连忙拉着李明兰跟上,以为是自己跟家人走得近,让无名失落了,心里忐忑不已,不知要如何跟她解释。

    实际上无名并没有在意除自己外的家人彼此如何相处,所以回家后,当李芽不安地来找她道歉时,无名先是微微一怔,而后道:“我没有生气。”

    李芽扭着手指头,谁说她没有生气?她都不说话了。

    无名不知该如何跟李芽解释自己真的没生气,因为她平时也是这样,像昨天跟李芽说那么多话反倒是不正常的,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她选择直接转移话题:“你还想继续读书么?”

    读书?

    李芽下意识道:“可是我初中都没念完……”

    无名看着她:“觉得丢脸?”

    李芽无声承认了,她初二辍学,先不说这些年过去学校教的知识还记不记得,光是让已经二十四岁的她重返校园……想想身边同学都才十三四岁,她怎么好意思呀!

    无名明白她的想法:“可以请家教,成绩达标后直接参加高考,大学是在国内读或是出国,家里都能安排。”

    李芽连忙道:“我不行的,我念书时成绩很差很差,我……我考不上大学的。”

    连读完高中的苗伟剑都没考上大学,她怎么可能考得上?以前爸妈……不对,是皮翠芬跟苗刚都说苗伟剑脑子灵活,学校老师也夸他聪明,就是不往学习上用,而她上学时得到的评价都是文静内向,还常常被皮翠芬和苗刚骂笨。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李芽还真没想过,她现在很有钱很有钱,就算一辈子不工作躺着睡大觉也行,突然被问以后想做什么,她自己根本闹不明白,因为她从没有过梦想,也没对未来渴望过。

    这么一想,好像除了读书,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我不能跟着你吗?”李芽小声问。“我可以帮你种花。”

    无名:“农场的工作人员都是农业大学的高材生。”

    李芽有点想哭,原来她连种花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我很快就要转行,没有多少花可以给你种。”

    李芽吃惊:“你要转行?你不做调香师了?那你的工作呢?你要辞职吗?”

    她知道无名在TC集团工作,高级调香师年薪惊人,这样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

    第272章 第十一朵雪花(八)

    同样对无名转行感到不解的还有TC集团的总裁加西亚, 当她收到无名的辞职信时,险些以为是自己亏待了这位得力干将,否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

    随后加西亚开出诸多条件希望无名留下, 甚至愿意赠予她TC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 无名却依旧坚持辞职, 辞职当天她便入职了新公司,一家名叫“潮汐”的生物制药公司, 再一看不得了,这公司刚成立不到两天,注册资本三百万出头, 公司法人跟股东都是无名, 除此之外没别人。

    原以为离开TC是有什么大动作的加西亚非常不解,无论是身为老板还是朋友,她都没法看着无名这样执迷不悟一头撞进跟时尚完全不搭噶的职业中去。

    无名问她:“你知道我失败过多少次吗?”

    加西亚不解:“你是说调香?”

    无名摇头:“是尝试做除了调香师之外的职业。”

    加西亚:“怎么会?你这么优秀, 只要你想,我觉得没有任何职业是你无法胜任的。”

    无名拿着手机,面色冷淡:“从很久以前开始, 有些选择就不是我能自己决定的了。”

    “是家人逼迫你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加西亚关心的问。

    无名望着电脑屏幕中加西亚的脸,那双真诚的眼睛正诉说着对她的关怀, 但无名没有办法为此感动,因为她知道,假使自己离开TC, 要不了多久, 加西亚就不会再记得她。

    除了加西亚, 戚家只有李芽知道无名已从TC离职, 每天忙得只有晚上回家,家里人对此并不奇怪, 因为之前无名也这样,她在农场跟实验室待的时间比在家里多得多。

    本来李明兰想办一场宴会庆祝李芽的回归,并且将她介绍给其它人,以此融入豪门社交圈,但戚晟五十五岁寿辰将至,家里一商量,干脆就在他的寿宴上表明李芽的身份,戚晟是不办寿宴的,他更喜欢在家里过,全家人高高兴兴一起吃饭切蛋糕,比觥筹交错的应酬幸福多了。

    怕伤到戚如故的心,李明兰与戚晟商议后征求了李芽的意见,不预备将戚如故的假千金身份说出去,免得戚如故受到伤害,毕竟有些人口蜜腹剑,惯会捧高踩低,但也不能委屈李芽,所以还得想个合适的说辞。

    无名态度坦荡,认为没有必要隐瞒,更没必要为了她的自尊心跟颜面,就让李芽吃亏。

    李芽才是真正的戚家大小姐。

    “难道公布我是假千金,你们就不当我是家人了吗?”

    戚晟想都不想便反驳:“当然不是!”

    李芽鼓起勇气说道:“如故,你误会了,我没有觉得委屈,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无名摇头:“没必要。”

    李明兰见状,拍了戚晟一下:“行了,再怎么找理由也少不了风言风语,既然这样,咱们对孩子们更好就是了,外人看久了也就习惯了,知道咱家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光说有什么用?还得看行动。”

    加西亚得知此事后想让TC总部高定设计师为无名跟李芽设计礼服,结果却被无名拒绝,加西亚一想,认识快十年了,好像确实没看过她穿礼服裙的模样,再重要的场合,无名顶多也就穿穿西装。

    李芽同样不喜欢穿裙子,她不喜欢的理由很简单,不方便。

    以前在乡下,穿裙子下地干活不方便,容易被剌,还容易被虫子咬,后来在厂里上班,厂里直接是发工作服,不允许穿裙子的,她连睡觉都不喜欢穿睡裙,因为稍微一翻身裙子就卷到腰上,特别难受。

    现在回到家,成了大小姐,不喜欢穿裙子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衣帽间那些漂亮裙子李芽只在一开始试穿过几次,然后就火速放弃了,这些大牌裙子又贵又脆,她都这么瘦了,居然还勒腰!

    而且裙子都没口袋,出门连个手机都不能揣,要是穿裙子,得另外带个包。

    还有就是不安全,妈妈李明兰再三叮嘱穿裙子的话一定不要忘记穿安全裤,一来防止走光,二来防止偷拍——李芽觉得太麻烦了,她每天跟着家教老师学习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实在是不想穿美美的裙子折腾自己。

    她觉得自己好俗好小家子气,可她真的不喜欢没有兜的衣服!

    最开始让李芽惊艳万分的衣帽间,最后真正常穿的居然只有运动服,李芽时常感觉自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不仅漂亮裙子她不爱穿,天天套卫衣卫裤,美容护肤她也不想做,每天用个洗面奶洗脸,洗完脸抹点水乳防止发干已经是极限了,像妈妈那样隔三岔五去个美容院,一去待一天,李芽做不到。

    李明兰是标准的豪门贵妇,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精致的无与伦比,天可怜见的,她有两个女儿,却没一个爱美的,上天对她何其残忍!

    因为没有女儿,戚如新小时候曾被李明兰逼着穿裙子扎小辫眉心点红痣,次次哭得要死要活,稍微长大一点便坚决不愿意,认为男人要有尊严,不能像小姑娘一样打扮的花里胡哨。

    李明兰想,儿子就是不讨喜,等她生个小公主就能尽情打扮了!

    结果有了如故后,她依旧未能如愿,如新好歹五岁前还任她这个当妈的蹂躏,小裙子穿得开开心心,大了点有羞耻心了才不愿意被她打扮——李明兰认为这都怪当时两家的老爷子还有戚晟,一见着穿小裙子的戚如新就开玩笑说他小男孩怎么能打扮成小女孩,说穿小裙子小唧唧会变不见什么的。

    而在戚如故身上,李明兰还是一点做小公主母亲的快乐都没享受到,好不容易等到女儿会走路了,能打扮的漂漂亮亮了,结果一拿出裙子她就跑,那小短腿儿跟蹬了风火轮似的眨眼就不见了。

    戚如新还算是有年幼轻狂时,戚如故则压根不好这口,有时李明兰会想自己是不是生了两个男孩。

    现在芽芽回家了,李明兰摩拳擦掌想把黑黑瘦瘦的亲生女儿养成小公主,结果这兄妹三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戚如新五岁后就坚持男孩子要有男人气概所以不能穿裙裙,戚如故是能躲则躲不能躲便无声拒绝,任凭李明兰说破嘴也不听话,李芽脾气倒是好,软绵绵的,可只要一想到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李明兰怎么还舍得逼她做不喜欢的事?

    到头来,她依旧只能一个人去美容院。

    李芽很渴望亲情,李明兰对她的好她都能感受到,所以能包容通通包容,李明兰带她去购物,她乖乖去,李明兰教她化妆,她乖乖学,李明兰特意做了美白教程,她也乖乖看……通通尝试一遍过后,李芽发现自己还是想长成大树,大树只要茁壮高大,能够抵挡风雨就好了。

    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并没有很迷人。

    李芽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无名的影响,她不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衣服首饰鞋子口红上,前面二十四年给苗家当牛做马,后半辈子总该做个有主见的人,她想更了解这个世界,想多读点书,至少跟人说话时,不至于连个四字成语都用不出来。

    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妈妈,李芽没有办法讨厌她,她很喜欢李明兰,这个家里,除了如故之外,她最喜欢的就是李明兰了。

    跟动辄打骂自己的皮翠芬比,李明兰简直是世界第一的好妈妈,她从来不会对孩子发火,不会说令孩子伤心的话,她总是笑眯眯的,很温柔很高雅,看到她李芽就觉得妈妈一定很香很温暖。

    妈妈多细心呀,她会注意到如故回家的时间,特意在客厅留一盏灯,她会察觉到自己一个睡一整层的不安,主动询问可不可以母女俩一起睡。

    妈妈多会说话呀,李芽跟她去购物过,去做过美容,去看过医生,无论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妈妈都能很好地和对方交流,得体又文雅,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妈妈多能干呀,她一个人开了连锁美容院,李芽看过各个店长发来的报表,上面大片大片的数字看得李芽头昏脑涨,妈妈却能很快看懂并做出决策,美容院发生什么事,她也总是能干脆利落地解决。

    妈妈多才多艺,她懂茶道,会插花,瑜伽做得很好,会拉小提琴,唱歌也很好听,还会做手工娃娃。

    可是,李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厉害的妈妈,见到她的人却都称呼她戚太太呢。

    来美容院的贵妇们总是一脸欣羡,她们羡慕妈妈年过五十保养得宜,拐弯抹角问要怎么做才能像她一样如此年轻;她们羡慕妈妈有个专情顾家的好丈夫,从不在外面乱搞没有私生子连应酬都是能推则推;她们还羡慕妈妈的儿子非常优秀,不到三十岁便已独当一面,未来可期。

    但妈妈明明有其它更亮眼的优点不是吗?她很好学,很聪明,很擅长交际,很有才华,会做生意——为什么只羡慕她保养得好,有好老公好儿子?

    明明如故不比哥哥差,可贵妇们提起如故,却只夸如故漂亮,还有就是有福气,因为她的未婚夫秦英悟才貌出众非常优秀。

    李芽不懂,李芽想不明白。

    她承认爸爸的确很好,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对家庭负责对妻子痴心,对孩子更是慈爱有加,大概能秒杀掉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已婚男人,所以李芽认可外公的眼光,据说当初李家老爷子就是慧眼识人,为女儿选了这么好的丈夫,才放心把妈妈托付给爸爸保护。

    爸爸也做到了对外公的承诺,无论做丈夫还是父亲,他都是合格的。

    可过过苦日子的李芽总是忍不住想,外公怎么能保证他的选择一定不会出错?万一爸爸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真诚,只是虚假的伪装要怎么办?又或者他当初跟妈妈结婚时是真心的,却又在漫长的婚姻中逐渐变心,外公要怎么保证这样的意外不会出现?

    把自己孩子的一生,寄托给一个随时可能变心的陌生人,这真的合理吗?

    李芽总是忍不住拿苗刚跟戚晟做对比,只能说爸爸是千万里都不一定能挑一的好人,而妈妈的婚姻完完全全是一场没有翻盘余地的豪赌。

    要么赌赢,成为童话里的女主角,永远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要么赌输。

    虽然妈妈赌赢了,生活幸福家庭美满,可但凡她赌输,今天就是另一副光景。

    李芽不敢细想,因为一旦往深了想,她就感觉说不出的恐怖。

    所以即便回到了真正的亲人身边,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李芽依旧不敢松懈,她真的有很认真在跟老师学习,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但总不能虚度光阴。

    “俩俩,你看这双鞋子好不好看?”

    李芽改了名字后,一开始家里人都叫她芽芽,后来发现叫快了李芽两个字,发音就很接近“俩”,于是俩俩就成了戚家人对李芽的爱称,连无名都这么叫,听起来是挺奇怪,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她凑过来看李明兰手上某知名高端女鞋品牌最新一季的新品册子,不看还好,看一眼就感觉自己双脚隐隐作痛。

    好细好高的跟啊!

    “妈妈,你真觉得这鞋子好看吗?”

    李明兰反问:“不好看吗?”

    李芽不懂时尚,但在亲妈面前还管什么露怯不露怯?她指指那看起来就很吓人的高跟:“不好看,我跟如故去过TC大厦,还见到好多超模,她们经常穿高跟鞋,脚都变形了。”

    说着,她想起什么,问李明兰:“你上次穿了一天高跟鞋,脚后跟磨得通红通红,你忘啦?那鞋子不是也很贵?我记得好像就是这个牌子吧?”

    五位数起的鞋,居然没有一百多的运动鞋穿着舒服。

    李明兰说:“这就叫痛并快乐着,男人永远不明白女人为了美可以狠到什么地步。”

    李芽心想痛是真的,而且还有后遗症,至于快乐,恕她看不出来。

    在农村长大的李芽看到高跟鞋的第一想法就是,踩地里很难拔得出来啊!

    第273章 第十一朵雪花(九)

    李芽抿唇不语, 在李明兰热情为她挑选高跟鞋时慌忙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不穿,我穿上就不会走路了。”

    李明兰笑她还是个小孩, 然后又开始为宴会上要如何穿衣搭配伤脑筋, 这时李芽突然请求道:“妈妈, 可以请你帮帮我吗?”

    李明兰问:“当然可以,什么事?”

    李芽不好意思地说:“爸爸的寿宴, 我已经想好了,不穿裙子和高跟鞋,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会给家里人丢脸吧?毕竟我这么笨, 一点也不优秀。”

    她说着话, 眉眼低垂,明明没有哭泣,却能令人感到她的难过, 李明兰下意识便道:“谁说你笨?谁说你不优秀?咱们自己家的宴会,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么多年了,甭管什么重要场合, 如故都没穿过我给她准备的礼服,你看妈妈有生过她的气吗?”

    “可我跟如故不一样。”李芽吸了吸鼻子, “如故好高的,不穿高跟鞋都行,不像我只有一米五八, 像颗土豆。”

    “谁说你像土豆?”李明兰怒道, “你爸有个钓友, 家里做机械生意的, 今年都快六十了,身高才一米六, 体型有你三个宽,我看他才像土豆。”

    见女儿还是不说话,依旧低落,李明兰心疼坏了。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失望于亲生女儿的平庸,那么随着时间过去,跟李芽相处久了,那份无法磨灭的母女情便占据上风,尤其是在李芽改姓之后,李明兰看她就充满滤镜,觉得她哪哪儿都是好的,没人比得上。

    为了安慰女儿,李明兰说:“放心吧俩俩,妈妈跟你保证,谁要是敢笑话你,我就给他两耳光,以后都不许他到咱们家来!”

    李芽感动不已,母女俩执手相看泪眼,这种时候就显得刚刚回家的戚晟特别多余,自打家里女同志增加到三个,而戚如新没出息地加入对方阵营后,他在家里就被孤立的厉害,有什么事人家女同志内部商量解决,他都不配知道。

    之后一直到戚晟生日前一天,李明兰才兴冲冲拎着几个包装精美的购物袋回家,她有钱又有时间,偏偏家里除了她没人喜欢逛街,以前李芽还会陪她,现在李芽每天都要上课,李明兰要么约几个朋友,要么就自己一人。

    比起在各大品牌的新款册子上打钩让其直接送到家,李明兰还是喜欢自己逛。

    李芽还没上完下午的课,以前她都是被皮翠芬跟苗刚批评的那个,他们说她脑子不好使,上不好学,初中辍学时老师来家里做工作,希望苗刚能让她重返校园,苗刚当时就问老师,说我家小草不是学习的料,再继续上下去也没用,家里又穷,还不如早早下学打工。

    苗刚跟老师的对话李芽都听见了,她的成绩的确不怎么样,回去学校也不一定考得上考中,与其去读职高,确实是进厂打工贴补家用更好。

    她笨,她成绩差,苗家人说的久了,连李芽自己都信了。

    可现在她隐隐察觉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她肯定不算什么天才,但学习好像没有难到她的智商无法驾驭的程度,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知识,李芽学得最差的都是外语,因为她从没接触过,其它科目都学得像模像样,家教出的卷子不说考得多好,满分一百五,考个一百一二是稳妥的。

    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养母父所说的那么笨,是李芽充满自信迈出的第一步。

    家教每天离开时都会留作业,李芽一般会把作业做完才下楼吃饭,所以当李明兰拎着购物袋来找她时,她正埋头做卷子,每解开一道数学题,每写出一句文言文填空,李芽都会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有更清晰的认知。

    “俩俩,作业写完啦?”

    当李芽放下笔抬起头,才发现李明兰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正笑盈盈地凝视着自己,温柔如水的眼神令李芽感到心口发烫,然后视线就落到了李明兰手边的购物袋上,整个人脸一垮,以为妈妈又要拿她当洋娃娃打扮。

    果不其然,购物袋里是李明兰给她准备的明天宴会穿的礼服,李芽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接过后随手放到一边,并没有打开看,因为她很了解亲妈的喜好。

    粉红色,蕾丝,荷叶边——这是李芽试过N套衣服后得出的李明兰偏好结论。

    宴会在李明兰名下一家高档私人会所举办,没有请帖根本无法入内,李芽一觉睡醒后像往常一样想套上卫衣长裤,脑袋伸了一半才想起来今天是爸爸生日,昨天妈妈还给她准备了礼服,她叹了口气,不是很想穿,又不能不穿。

    装着礼服的购物袋还在书房,忘记拿回房间了,李芽哈欠连天打开房门,然后就被门口的无名吓了一大跳!

    她拍着怦怦狂跳的心口:“吓死我了!你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无名放下准备敲门的手,将另一手抬高,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昨晚李芽忘在书房的购物袋。

    李芽昨晚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之后全忘光了,这会儿睡意正浓,揉了半天眼睛,才发现无名今天穿得很正式。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无名穿正装,白底深蓝衣领的中长款西装外套,里头是白衬衫搭深蓝长裤,哪怕没穿高跟鞋依旧比李芽高出一个头,李芽没回家之前,全家最矮的是一米六八的李明兰。

    等洗漱完打开购物袋,李芽才发现自己误会了妈妈,里面装着的并不是李明兰一贯喜欢的公主风礼服,而是跟无名身上配色相同款式却不一样的正装。

    李芽不懂时尚,但她摸着布料感觉很舒服,换上后也是,半点不勒,还有大口袋。

    虽然两人身高差巨大,长得也完全不像,可这两身衣服既正式又清爽,最关键的是,站在一起感觉就像一家人。

    等下了楼,李芽才发现,这岂止是姐妹装,根本就是母女装。

    李明兰没有穿她喜欢的华丽礼服裙,而是将头发盘了起来,穿得同样是白蓝配色的裤装礼服,脚上也不是恨天高,而是平底皮鞋。

    比起无名的淡定跟李芽的惊喜,李明兰是有点忐忑的,因为她从未在公开的正式场合这样穿过,虽然是正装,但总觉得怪怪的。

    于是她问女儿们:“我看起来还行吗?会不会显得很矮?比例是不是很奇怪?”

    李芽用力摇头:“超级行!”

    戚晟在边上酸溜溜道:“怎么就只有你们娘仨穿一样的?”

    李明兰得意地说:“这可是我自己设计,特意找工作室定制的,如故喜欢简单舒适,俩俩喜欢方便宽松,原本以为很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李芽捧场问:“怎么着?”

    “设计师对我说的那一大串要求反应不过来,足足半小时才听明白,说‘女士您的意思是不是向男式礼服靠拢’?”

    想起来李明兰还忍不住生气:“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以前我去定做衣服时,他们从没想过要往舒适这个方向做呗?我说呢,上回那条裙子的腰围怎么那么小,我只吃了一块小蛋糕,喝了两杯香槟,就差点把我勒吐!”

    李芽说:“男设计师是这样的。”

    刚说完,她发现全家人都在看自己,连忙举起双手:“不是我说的,是加西亚说的。”

    因为无名的缘故,李芽也认识了加西亚,她的外语水平能够突飞猛进,得多亏每次视频聊天时加西亚跟她说话,毕竟无名从来不帮忙翻译,听不听得懂是李芽自己的事。

    作为时尚之王,加西亚的话相当权威,李明兰听得暗暗点头,心想以后再做定制,得专门要求女设计师才行,这次找的男设计师明明在业内相当有名,口碑也不错,之前的数次礼服定制,对方做出来的效果她都挺满意,可直到这次沟通,李明兰才意识到双方思绪根本不在一路。

    戚如新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本来无名没打算参加这次生日宴会,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是李芽,她认为自己不出席最好,毕竟戚家大小姐本来就不是她,可除了她之外的其它人都不同意,尤其是李芽。

    去场地的路上,李芽悄悄告诉无名:“我之前有偷偷跟妈妈装可怜,说我不想穿裙子被人围观,原本我只是想让她答应我穿普通衣服的,没想到妈妈却特意为我们三个人设计了一套母女装。”

    顿了几秒后,她认真地跟无名讲:“她真的很有才华。”

    可是,为什么还是被人称呼为戚太太呢?

    无名沉默片刻,对她说:“李家的产业虽由戚家管理,但依旧在妈的名下。”

    李芽早就知道父亲戚晟品行端正,可听到无名的话,还是感到很吃惊,她以前在苗家时,常常听见苗刚跟皮翠芬吵架,皮翠芬结婚之前好像手头有点钱,是她娘家随的嫁妆,不多,可能就两三万,苗刚就绞尽脑汁问她要。

    今天是想买点化肥手头没钱,明天是想弄辆摩托车方便赶集,李芽上学时买个本子铅笔,苗刚都不乐意出这块把钱,硬是让她找皮翠芬,哪怕是他宝贝儿子苗伟剑,他都能忍着不掏钱,撺掇苗伟剑问皮翠芬要。

    后来苗刚能有本钱进水果办水果摊,靠的就是皮翠芬手里那点钱,反正从李芽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二十多年下来,恐怕皮翠芬早被抠了个干净。

    李家虽说不如戚家有钱,但那也是了不得的一大笔资产,这还没算上不动产跟其它进项呢,李芽敢打赌,这要是苗刚,早算计着把李明兰吃干抹净了,戚晟却为李家管理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将其吞并。

    她真心觉得,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父亲这样的男人。

    心里这么想,李芽嘴上便这么说,无名道:“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让你赞美他。”

    李芽:“……那是要干嘛?”

    无名淡淡地说:“妈姓李,你也姓李,李家的产业,你不应该去拿回来吗?”

    李芽:“啊?”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她哪里会管理公司?她连自己都管不好!

    “不,我不行的,我没有这本事。”李芽连连摇头,“哥哥不是做的很好吗?一家人这么和谐,为什么要因为财产争得你死我活?而且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很多钱,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无名看向窗外:“既然是和谐的一家人,你去要属于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可以?”

    “那怎么能是我的呢?”李芽感觉无名的说法很是不可思议,“那是外公留给妈妈的,我什么都没做,这些年是哥哥在管理,不管从哪个方便看,也不是属于我的吧?”

    无名:“你如果不去要,我就去要了。”

    李芽一脸震惊。

    “妈不是说一视同仁,将我当作亲生的看待?既然如此,我要求所有家产平均分成三分不为过吧?”无名平静道,“既然你不要,那就给我,我拿走三分之二,你觉得怎么样?”

    李芽觉得不怎么样,甚至很离谱,面对如此贪婪的戚如故,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从初次见面起,李芽就认为戚如故是个正直善良、面冷心热的人,这一点从戚如故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财产还给她就能看出来,至少从人品上,李芽是坚决相信她的。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出如此令人无法理解的话来?

    “你……”李芽讷讷,“你是缺钱用吗?之前你给我的那些我都没有签字,等回家我全都拿给你好不好?”

    无名冷冷地看着她。

    李芽莫名感到一阵寒意,明明是跟平时没有两样的目光,为什么现在却如此陌生?是她从来没有了解过戚如故,还是别的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要?”

    李芽张着嘴不知作何回答,目前大脑一片混乱,能给出的理由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是亲生的?

    可无论妈妈还是爸爸,都把如故当作亲生的呀!既然是亲生的,要求平等分财产有什么不对?

    ——你是女儿,哥哥是儿子,这是不一样的。

    这个理由一出现在脑海中,李芽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僵硬的无法开口。

    第274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

    无名原以为李芽会说些什么话, 谁知她却跟傻了一般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嘴角向下拉, 眉头往中间挤, 眼睛里开始出现湿意, 泪珠一颗一颗不断线往下掉。

    这辆车里只坐了司机跟她们俩,所以无名不明白自己是哪一句话让李芽如此伤心。

    李芽哭了足足五分钟, 也没能得到一句安慰,毕竟无名从来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她是个不喜欢眼泪和软弱的人, 李芽这样哭, 她完全不理解是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李芽吸着鼻子,声音断断续续问着无名,“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

    无名看着她。

    “我明明已经没有生活在那个家里了, 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从小到大,皮翠芬跟苗刚重男轻女, 我不知吃过多少苦,我被骂, 我挨打,我没有新衣服,吃饭不能夹肉, 不许盛第二碗, 打工到二十岁都没买过手机……没有人说过这样不对, 因为我是女孩。”

    李芽几乎要崩溃了, 她茫然不解地问无名:“为什么我明知道自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心里却还认可这个观点?”

    “是谁把我变成了这样?还是说, 我原本就是这样?”

    这对李芽的打击太大了,她一直以为离开苗家就结束了悲剧的过去,以后也能拥有崭新的未来,她不是那个土里土气又笨又不被爱的女儿,她可以被偏爱,可以得到幸福的人生——但刚刚她在想什么?

    她觉得自己跟戚如故都不应该跟哥哥争家产,因为她们都已经拥有很多了。

    戚如故不是亲生的,却被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爱着,自己如此平凡没有亮点,也依旧得到了包容与爱意——她在潜意识里认为,女孩能得到这些,已经是一种了不得的幸运了。

    李芽好害怕,她感觉自己可能并不会变成什么聪明人,反倒很可能变成另一个皮翠芬。

    她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尘埃里,还要拉着不愿意卑微的戚如故一起沉沦,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什么改变,因为不管是在苗家还是戚家,她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女儿”。

    不争不抢不惹爸妈生气让着哥哥弟弟的好女儿。

    李芽正是为此落泪,她恐慌于这个被剥下画皮的真实自己,这才是她所恐惧的愚蠢。

    她所渴求的爱,与现在拥有便已心满意足想要不顾一切去珍惜呵护的爱,苗伟剑跟戚如新,他们生来就有啊!

    他们才不会像她这样去求去渴望,更不会感恩到不敢睡觉,生怕这一切是镜花水月,因为他们习惯了。对儿子们来说,这样的爱就像呼吸喝水一样自然。

    李芽超级羡慕戚如故,羡慕她长得好学历高,还能跟家里人那么自然的相处,而且她还有好多好多房子车子基金股票,那么多钱呢,李芽这辈子都没见过。不仅如此,戚如故还在国外留过学,她上学的时候,一定不会因为学习不好就不被允许继续读吧?

    现在李芽才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应该拿来对比的,应该去羡慕的,从来不该是戚如故,而是戚如新。

    妈妈总是说“不偏心”,爸爸也爱说“一视同仁”,在生活中,他们也的确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甚至于在一家人相处的过程里,无论妈妈还是爸爸,都更偏向她跟如故,反倒哥哥总是被孤立。

    自己在农村长大没读过什么书,没有管理才能更没经验,那如故总不至于吧?李芽可是知道戚如故有多聪明的,家里摆满了她从小到大的各种奖杯奖状荣誉证书,跟戚如新的年龄差也没有很大,那为什么家里的产业是哥哥在负责,如故却做了调香师?

    李芽没有讽刺调香师这个职业的意思,但TC集团的高级调香师无论薪水多高,也不可能跟集团总经理相提并论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是如故做总经理,哥哥做调香师?

    李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她忍不住屈起双腿抱住自己,呜咽不停,好像认识到这个世界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美好后,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家人了。

    由于她不停地哭,无名感觉很吵,她精通谋略擅权术,惟独对情爱参不透,情爱对无名的价值,大概就跟开车时突然落在面前的鸟粪差不多,只要不妨碍到她便允许存在,但真的发生在身边又感觉十分讨厌。

    所以她不明白李芽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但一直让李芽哭下去也不行,一会儿到了宴会上,别人看见李芽肿成桃子的双眼,怕不是要以为是被假千金欺负了,到时李芽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恐怕会直接坍塌。

    于是无名勉为其难抬起手,在李芽脑袋上压了压。

    非常不温柔,非常没感情的动作,李芽被压得差点儿从车座上趴下去。

    她拼命吸鼻子,试图从无名口中得到一点点慰藉,哪怕是一句也好,然后无名从车载冰箱里取了个冰袋出来丢给她,直接扭头看窗外,相当冷酷无情。

    李芽:……

    她自己都感觉眼睛有点疼了,不敢再哭,连忙做冰敷,可能是冲击性太大,整个人有点恍惚,下车时一个没站稳,穿着平底鞋都能摔,眼看就要跟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结果在跟地面还有一厘米距离时,被无名拎着衣领拽起来。

    李芽赶紧站稳:“谢谢。”

    无名松开手,李明兰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牵起两个女儿的手,戚晟和戚如新在两边,一家五口看起来感情极好。

    豪门世家什么事儿都有,但戚家向来低调无丑闻,特别是李明兰跟戚晟,两人刚结婚时还有人唱衰,说戚晟以后绝对会不老实什么的,三十年过去了,当年觉得两人是表面夫妻的人婚都离了七八回了,李明兰跟戚晟依旧感情和睦。

    但如此幸福的戚家,居然出了真假千金的大新闻!这种只有影视剧跟小说里才有的离奇桥段,现实生活中竟真的上演了!

    这次戚晟第一次办如此隆重的生日宴会,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就是给刚回来的真千金造势。

    这其中不乏看热闹的,还有些蠢蠢欲动盼着戚如故跌落云端,好让他们一亲芳泽,见识下戚家前任大小姐风情如何,谁让她那么冷淡,让人想将她狠狠拽落云端。

    戚如故与他们未尝有恩怨,但很多人就是这样,爱看明珠蒙尘,再捡起被踩碎的明珠吹去浮土以表善良。

    在看见李明兰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儿的手后,众人的心态就又有了些许变化,看样子戚家并不打算不认戚如故,想也是,戚如故这么优秀,在外头长大的真千金恐怕比不上她,而且养了二十多年前,留下来联姻也是好的,真要把人赶走,反倒容易惹来非议。

    衣香鬓影间,李明兰母女三人的穿着看起来便很是特殊,原本以为真假千金必定会掐得你死我活的人们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俩人真能和平相处?演的吧?

    假千金过了二十四年好日子,真千金不恨她?

    真千金回来自己就可能被扫地出门,假千金不害怕?

    不管怎么看这两人都不该如此友善,一定是演的,要在外人面前装样子,都是有钱人谁不懂,老公在外私生子一串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装作云淡风轻,儿子不成器整天不无正压还到处闯祸依旧死鸭子嘴硬表示孩子还小得慢慢教,姐妹翻脸兄弟阋墙为了家产争抢的头破血流……哪怕闹得人尽皆知了,面子功夫该做还是得做。

    这么一想,再看真假千金的姿态,没几个人相信她俩之间没龃龉。

    等原本是戚如故未婚夫的秦英悟走过来打招呼,宾客们一边假装品酒聊天,一边恨不得竖起耳朵去听那几人在说什么。

    好戏来了!

    秦英悟无疑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他跟戚如故是人人称赞的郎才女貌,秦戚两家因为这份婚约更是强强联合,可现在戚如故是假千金,根本不是戚家人,而真千金又是乡下丫头,秦英悟会怎么选?

    婚约当初定的是“戚如故”还是“戚家大小姐”,二者完全不同。

    但秦英悟对戚如故一往情深人尽皆知,如此出色的天之骄子,戚如故以前对他冷面以对,现在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吧?她想在戚家站稳脚跟,少不得靠秦英悟,得牢牢守住秦英悟的心,才能维持大小姐的荣光,谁让她是个冒牌货呢?

    秦英悟身高一八八,剑眉星目宽肩长腿,哪哪儿都好,可惜是条舔狗,一心向明月,明月却远在天边。

    戚如故向来不搭理他,他自己上赶着倒贴,谁不知道他为了维系这个婚约有多拼命,娱乐小报的狗仔曾经偷拍过他,那是一场高端酒会,秦英悟端着香槟站在戚如故身旁说话,正好被狗仔拍到他半张侧脸,本来就品貌英俊,酒会的灯光更显得他有一双温柔缱绻似会说话的黑眸。

    说起来挺离谱,但仅凭这张偷拍的模糊照片,秦英悟在网上有一大堆粉丝,女男都有,而且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老公。

    等八卦营销号爆出秦英悟有个自幼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未婚妻还不喜欢他对他冷暴力的消息,戚如故瞬间成为秦英悟粉丝最恨的人,也不知这股恨意是哪里来的,虽然营销号很快就碍于压力删除了爆料新闻,但秦英悟粉丝的恨意依旧绵长不绝,迄今犹存。

    哪怕他到现在都只有一张看不清全脸的照片,本人在网上从未有过任何动态。

    “如故。”

    对于秦英悟这种隐忍又深情,且数年如一日的眼神,无名早已学会了无视,她嗯了一声,眼神都不多给一个。

    说实话,也就她不是皇帝了,否则要是敢有人用这种目光看她,恐怕脑袋早已落地。

    来自异性的爱慕只会令无名感到被羞辱,一个男人爱上她,说明她令他动心,而她偏偏不喜欢被爱,她喜欢被敬畏,被恐惧。

    李芽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闪闪发亮的大灯泡,特多余,好在秦英悟知道不能盯着无名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彬彬有礼对李芽道:“你好,我是秦英悟。”

    李芽连忙点头回应:“我是李芽。”

    身为大集团继承人,秦英悟平日里十分洁身自好,哪怕是合作伙伴,也尽量避免肢体接触,作为基础礼仪的握手,更是完全避开,堪称冰清玉洁。

    就因为拿再严苛的眼光来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连当初李明兰父亲认证的好人品戚晟都甘拜下风,这个婚约才能维持这么久。

    戚如故不愿意,但她总要结婚的不是么?没有人比秦英悟更爱她,更适合她,李明兰跟戚晟都觉得,秦英悟愿意等如故再好不过,自家孩子不吃亏,当妈当爹的心疼别人干什么?

    “如故,听说你辞职了?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

    他只跟李芽问好一句,便不再同李芽讲话,因为他拿不准未婚妻对李芽是个什么态度,而且他也不想因为戚如故不是戚家亲生女儿,婚约对象就换人。

    他喜欢的是戚如故,不是戚家大小姐这个身份。

    李芽又不傻,她感觉站在这儿特尴尬,人家郎才女貌的……不对,是郎貌女才,她个电灯泡杵在这儿像什么话?

    抬腿想走,悄咪咪瞥无名一眼,然后浮夸道:“哎呀,妈刚才在冲我招手,可能是有什么事找我,我过去看看,你们聊。”

    说完跟后头有鬼在追一样跑得飞快,这会儿穿平底鞋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她要是穿高跟鞋指定跑不了这么快。

    戚晟已经上台江湖,等会儿就要正式把李芽介绍给所有人,无名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那可就直接坐实了“真假千金面和心不和”的说法,所以她冷着脸站在原地,忍住想把秦英悟一脚踹出去的冲动。

    这是李芽回归戚家的重要场合,不能破坏。

    第275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一)

    台上, 戚晟磊落又骄傲地介绍着李芽,看得出李芽难掩紧张,却并没有退缩, 无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但在秦英悟看来便是黯然神伤,于是他轻声说道:“如故, 你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对于戚家发生的事, 秦英悟是半忧半喜, 忧的是戚如故受到伤害难以接受现实,喜的是也许这一次真的能与她患难见真情。

    他会证明自己的真心给她看,让她知道,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都已经成熟到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了。

    哪怕戚家不要她,他也绝不会离开她。

    秦英悟的承诺无名根本没有仔细听, 因为李明兰已经走了过来,今天这场宴会, 戚家是要摆明态度,以后亲生女儿跟养女都是一家人,戚晟在台上为李芽造势, 李明兰则带着无名在他说完话后上台, 向外界表明戚家的态度。

    李芽在上面早就尴尬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被这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盯着, 她浑身上下不自在,背上好像有虫子在怕, 恨不得无名立刻就上台来跟她一起受罪。

    所以在李明兰跟无名走上前时,李芽火速离开戚晟身边,选择靠近无名,顺便偷偷松口气。

    李明兰说:“行了行了,多余的话咱们不浪费口舌,两个女儿都是我们的心头肉,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你们俩自个儿玩去吧,记得少喝酒。”

    李芽如释重负,主动拽起无名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起来很是和谐,和谐的让旁观者们闹不明白,这真千金还真能跟假千金和平相处?她怎么不恨对方抢走了自己的人生?假千金居然也不慌不忙地跟真千金称姐道妹?

    不应该啊!

    有好事者私下打赌,赌这对塑料姐妹花能坚持多久不翻脸,现在人刚接回来,肯定都要往好了说,等日后矛盾加剧才有好戏瞧呢!先不提家产怎么分,就说戚如故的未婚夫秦英悟,按理说他应该是李芽的未婚夫才对吧?

    有自以为了解女人的花花公子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啧啧有声:“这女人跟女人之间哪,哪有什么纯友谊?也就是没利益关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防火防盗防闺蜜,我就不信那真千金能忍下这口气。”

    “我觉得也是,戚如故看起来清高,实际上心机深沉着呢,她跟真千金做好姐妹一举数得啊!”说这话的,是亲爹有不下五个私生子的某个富二代,此时他脸上尽是幸灾乐祸,“女人嘛,只能跟长得不如自己的同性做朋友,红花也需绿叶配,你们看戚如故跟真千金站在一起,是不是显得她更漂亮了?呵,女人。”

    “她可不得巴着戚家么,离了戚家她什么也不是,跟真千金搞好关系,又能留下来又能守住自己的未婚夫,换我我也这么干。”

    几个富二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已经看见了戚如故为了不失去秦英悟这个有钱有势的未婚夫痛哭流涕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爽,恨不得立马将戚如故踩到脚底,不知道等秦英悟玩腻了,他们是不是也能尝尝昔日大小姐是个什么滋味?

    就在他们意淫正欢时,后面突然传来嘲讽声:“我说你们几个,家里穷到买不起镜子就找点核废水喝一喝,两滴马尿进肚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是吧?”

    几人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年轻女人,她正双手抱臂一脸讥诮地看着他们,“真是马不知脸长。”

    “关你屁事啊谢跳!”其中一人被骂后立马跳脚,“你一天天耀武扬威个什么劲儿?死暴发户,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配跟哥几个说话了?跟在戚如故后面舔出什么来了?”

    谢跳撩了撩卷发,嘲讽道:“我舔出什么了你们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舔着。”

    四周放着动人的轻音乐,今天来的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还有各家长辈,所以就连互骂,大家都有志一同保持着轻声。

    “暴发户怎么了,你们倒是也想呢,可惜啊,谁让我是独生女。”

    说到这里,谢跳得意洋洋地又撩了把头发,“我爸的钱都是我的,你爸的钱是你的吗?”

    那位亲爹有五个以上私生子的富二代脸色变了。

    “还有你啊。”谢跳调转矛头对准最开始说戚如故坏话的男人,“大学时自以为家里有钱在女生宿舍楼下摆爱心蜡烛抱花告白结果被无视的是谁啊?怎么,这么多年了还对我们如故念念不忘,我劝你早日认清现实,像你这种不知被多少女人睡过的破鞋,给戚如故舔鞋都不配。”

    有人诧异地看向开头那位:“你跟戚如故表过白?”

    男人迅速涨红了脸,正要狡辩,谢跳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嘛,宿管阿姨让他把蜡烛撤了他还叫嚣着要把人家工作整没呢,厉害极了,后来直接拿了个大处分,老强了。”

    “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现在拿出来说干什么?”男人的脸涨成猪肝色,“就戚如故那种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女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谁都想要了!”

    谢跳不屑道:“你懂个屁的女人味,碎嘴八哥。”

    要不是场合不对,男人已经要动手了,实在是谢跳这张嘴太贱,想当初她家刚出头时,很多人都拿暴发户的女儿来笑话她,因为她爸是个煤老板,她妈呢是开内衣厂的,反正在高贵的少爷们眼里,都属于不入流行业。

    当初谢跳可不像现在这么嘴贱,她爸靠砸钱勉强摸进上流社会边缘,那时谢跳说话还有口音,别人学她讲话,她都能羞得眼泪直冒,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她跟戚如故好上了,然后性格开始一路崩坏,屎尿屁挂嘴上,不得理她不饶人,得理更不饶人。

    但戚如故那人吧,在圈子里是个很特别的存在,独来独往,永远看不见她笑或者生气,跟个冰雕似的,谢跳却总围着她打转,别人说她舔也不在乎。

    有人尝试学谢跳去跟戚如故死缠烂打,誓要将烈女怕缠郎进行到底,结果通通铩羽而归,也正是那时大家才知道,谢跳还真跟戚如故是朋友。

    这要是平时,谢跳才没工夫骂这几个人,想挨她骂得交钱才行。

    “谢跳,你他X给我等着!”

    那人气不过,忍不住冲谢跳放狠话。

    谢跳又赏他一个白眼,把长裙往上一拉,露出裙子下面的黑色运动鞋,她这么穿是不想给老妈老爸丢脸,信不信她一脚能把他踹三米开外?

    在对方敢怒不敢言的愤恨视线中,谢跳放下裙摆施施然离去,找到戚如故时,她眉头一拧,发现问题很大。

    “如故,戚如故!”

    无名顺着声音往左一看,谢跳已经大步流星走上前来,目光往李芽拽着她衣袖的手上盯了几秒,然后哀怨地看着她,李芽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然后谢跳笑得很虚伪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谢跳,是戚如故的高中兼大学同学,哦,虽然是高三时认识的,大二时她又出国了,不过还是认识好些年了。”

    李芽感觉对方好像在暗示什么,但不确定:“你好,我是李芽。”

    “我有点事想跟如故说,你不会介意吧?”

    李芽茫然:“……不会。”

    然后谢跳就冲无名招手,表情还怪严肃的,无名跟在她身后,两人从舞池边缘走过,到了会场靠北边的一个大落地窗前面,这里人少,也安静。

    没有外人在谢跳就不客气了,她连珠炮般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跟那个李芽到底什么关系?她是不是特恨你?我可跟你说哈,你不欠她什么,又不是你自愿被换掉的,她要恨也该恨她养母,怪罪不到你头上,她是不是在家针对你了?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她!”

    无名根本插不上话,谢跳已经当她默认了拔腿就要去找李芽麻烦,被无名勾着吊带拎了回来。

    “别别别,别拽,千万别拽!断了就完了!”谢跳捂住肩头,礼服就是这点不好,里面什么都不能穿。

    无名朝不远处看去,李芽也正在看这边,四目相对后,她淡淡地转开视线,对谢跳说:“不要做多余的事。”

    “什么叫多余的事?”谢跳拎了下肩带,同时非常不淑女的伸手调整胸贴位置,嘴里还要抱怨,“我真的受不了我妈,早跟她说了不要买这种衣服,又贵又不实用,穿过一次就不能穿第二次,这都是我的钱啊!”

    是的,谢跳之所以不被圈子接受,除却她母父是暴发户外,还有她过于吝啬的原因。

    这是个宁可自己每天带着1L保温杯装凉白开上学,都不愿意花一块钱买最便宜矿泉水的家伙。

    她爸是煤老板嘛,有钱了难免就想投点项目,这投项目没有不办酒局的,酒局人一多抽烟喝酒都在所难免,可谢跳是独生女啊,家里的钱都是她的,她爸投项目是给她赚钱,这个她不管,可抽烟喝酒那问题就大了,暴发户嘛,不可能抽五块钱一包的烟,也不会喝十块钱一瓶的酒。

    跳爸那点烟瘾酒瘾,愣是被谢跳给治了过来,从此之后跳爸组局,桌上没人敢抽烟,喝酒也就喝点啤的,因为谢跳随时查岗,讲话还难听。

    跳妈倒不抽烟也不喝酒,好打牌,爱烫头,头发烫一次能管几个月,一年也就烫那么几回,谢跳可以忍,打牌就不行了。

    自打她家有钱,那是数不清的人想拉她妈组牌局,高考前几天还有人撺掇跳妈赌大的,谢跳打电话没人接,直接从学校逃课回家掀牌桌。

    家里的钱都是她的,不允许有任何非必要支出,跳妈跳爸都让她管得死死的,在两人坚持不懈的抗争下,谢跳偶尔也会退一步,毕竟一家人得互相谦让才能好好过日子,就比如暴发户两口子最渴望的就是融入豪门,家里有钱,那没人脉也不行,人家搞钱不带你玩啊。

    所以别的钱能省,排面不能没有,比如开的车住的房用的家具,还有参加宴会的礼服。

    谁的礼服要是穿了第二次,那是要被笑话是不是家里资金出了问题,不然怎么这么寒酸?只有谢跳一条裙子走天下,她是不懂自己在网上19.9包邮的“礼服”跟动辄五位数起甚至六七位数的名牌有什么区别。

    像她身上这条黑色长裙,等穿完这一次谢跳就能挂上二手网站,然后凭借抠门本性坚持给砍价的买家九折价格。

    因为谢跳的话,无名顺势看向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跳妈,跟周围那些腰身纤细的贵夫人比,跳妈看着健康多了。一米六五的个子,大概七十公斤,品味很喜庆,爱大红大绿,珍珠钻石什么的跳妈不爱,就喜欢黄金,上次戚如故过生日,别人都是送首饰啊字画啊艺术品一类的,跳妈则实实在在送了枚大金牌。

    “如故,你有没有听我讲话?”谢跳不满地问,“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人说你坏话?虽然我给骂回去了,可我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长点心眼,那个李芽说不定心里想着怎么收拾你呢。”

    这亲生的跟非亲生,就是不一样啊!

    谢跳如此感慨是有原因的,她家是暴发户嘛,老家亲戚很多,尤其她还是独生女,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年纪不对,有些亲戚都愿意跟她妈她爸当亲儿子!

    跳爸这辈子是别想有儿子了,都结扎了,面对那些源源不断想过继的想送养的想认干亲的,他拎得挺清,过继的儿子也好干儿子也罢,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个狗屁。

    无名:“李芽人不错。”

    “哪里不错了?”谢跳不敢相信,“我以前就够土的了,她比我还土耶!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用担心,李阿姨跟戚叔叔肯定不会不要你,你比那个李芽优秀多了,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谢跳不管李芽可不可怜无不无辜,反正她偏心,谁要是敢抢戚如故的财产跟男人,谁就是她的敌人。

    饶是无名早已习惯谢跳对自己的盲目维护,听到她这番离谱言论,也不由得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体会。

    第276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二)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我说错了?”

    谢跳嘴上跟无名说话,眼神还跟雷达般往四周扫,尤其是李芽所在的位置, 当她看见站位时, 眉毛一下就拧了起来:“秦英悟在干什么啊, 他跟李芽站那么近干嘛?我可跟你说,男人这种东西得好好管教, 不然就跟狗一样,人家给坨屎他都能跟着走。”

    无名瞥她:“你对秦英悟这么没信心?”

    “这不是信不信心的问题,是——”谢跳话说一半突然卡壳, 她自己也疑惑起来, “咦,是哦,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更优秀, 他要是变心,纯属没长脑子。”

    不用无名说,谢跳就开始不懂了, 她怎么会认为李芽是戚如故的对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李芽都跟戚如故差了一大截, 就算她是戚家亲生的又怎么样,以秦英悟对如故的一片痴心,这婚约怎么都轮不到李芽身上。

    也许这就是杞人忧天, 瞧如故多淡定。

    “我不会跟秦英悟结婚。”

    谢跳从高中时认识戚如故, 到现在也六七年了, 堪称戚如故跟秦英悟的头号cp粉, 在她看来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家世到长相, 从学历到气质,世界上怕是再也找不出这么相配的两个人。

    这不是无名第一次跟她说不会跟秦英悟结婚,但却是第一次让谢跳听进脑子里,本来她还想打趣一下这对小情侣,结果表情停滞在脸上,语气茫然:“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吗?他对你来说也是特别的吧?难道你要把秦英悟拱手让人?”

    无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一直喜欢他?”

    “你就是喜欢啊,别想瞒着我。”谢跳理所当然地说,“你们的婚约都持续到现在了,别的男人跟你讲话,你理都不理,只有秦英悟,你不仅跟他讲话,还给他送生日礼物。”

    无名:“礼物是戚家准备的。”

    谢跳伸手揉了揉颈后,感到不理解:“你为什么不想跟他结婚,因为李芽吗?”

    无名:“跟李芽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谢跳反问,“原本你是戚家大小姐,婚约是戚秦两家定下的,你们俩青梅竹马,可现在生了变故,你不是亲生的,反倒李芽才是亲生的,这婚约到底算你跟秦英悟还是算李芽跟秦英悟,不就得看戚家人什么态度吗?万一他们更心疼亲生女儿,你要怎么办?”

    无名淡淡道:“心疼亲生女儿有什么不对?”

    “对啊,我没说不对,可李芽又不是我亲生女儿,我管她怎么样?我只在意你的东西会不会被人抢走。”谢跳双标的理直气壮,“就算今天李阿姨保证说会把你当亲生的看待,三个孩子一碗水端平,可谁能保证她说话算话呢?以后日子长着呢,你敢说他们以后不会疼李芽超过你吗?”

    身为从小看尽各种奇葩亲戚的谢跳,从来不相信人心能公平分成两半,尤其是李芽这种没见过世面乍富的人,刚开始她可能会觉得有家人就很好,但慢慢地贪心不足就会想要更多,而李芽得到的越多,戚如故就会失去的越多。

    无名看着谢跳,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问:“你很想帮我?”

    谢跳嗯嗯点头。

    “这段时间我有点忙,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既然你要帮我,就帮我盯着李芽吧。”

    谢跳正想问怎么盯,转念一想反正自己时间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算什么,遂豪气万千应承道:“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不需要无名教她怎么做,谢跳已经无师自通跑过去找李芽搭话了,许久不见的白胡子老头不合时宜地出现:“陛下,您这一招借刀杀人可真是高啊!”

    见无名不搭理自己,他又捧道:“谢跳心胸狭隘,鼠目寸光,但只要利用得当,您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苗小草,不愧是陛下。”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无名不理白胡子老头,他心里难受,她理了,那就不是难受,是害怕了。

    但他还是恭恭敬敬道:“陛下请说。”

    “你说你是神仙。”

    白胡子老头谨慎纠正:“准确点来说,老朽是飞升失败只余一抹残魂的神仙,其实没有那么厉害,您要是让我打个酱油买块糖什么的行,要是让我杀人放火……那我可没这本事。”

    无名:“放心,我要你做的事,于你而言如探囊取物。”

    不知道为什么,白胡子老头非但没有浑身一松,反倒感觉愈发沉重。

    另一边怀揣别样心思的谢跳已经走到李芽跟前,并且非常心机地站在李芽跟秦英悟中间,虽然这两人离得有一段距离,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得替戚如故把好风,万一呢?

    李芽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看起来就比较强势的人,尤其谢跳看起来便很像是来找茬的。

    谢跳本来威风凛凛,已经想象出了自己成为姐妹爱情守卫者的伟大形象,可敌人过于弱小,两军尚未开战,对方便已竖起白旗,这让谢跳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她想起自己是干嘛来的,立刻举手握拳轻咳一声:“你好,我是谢跳,跟如故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听她说你平时都一个人在家,不会觉得寂寞吗?”

    李芽忐忑回答:“还好,每天上完课有挺多作业的,做完后家里人正好回来。”

    谢跳:“作业?”

    李芽不好意思道:“我……初中没读完,所以家里给我找了老师,让我跟着老师学习。”

    谢跳嘴巴张着,原本想要笑话两句,又感觉这样很没品,便问:“那你是准备考大学吗?”

    李芽更不好意思了:“我……我不知道自己考不考得上,我以前念书时成绩就不怎么好。”

    谢跳道:“不是,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还没考就先觉得自己考不上,太没信心了吧?我高中时成绩也不咋地,还有人背地里笑话我家暴发户,可那又怎么样,暴发户还不是靠捐楼给我送大学里去了?”

    李芽:?

    这是可以说的吗?

    “戚家这么有钱,你就是考不好也无所谓,大不了出国镀镀金,随便选个喜欢的专业念念再回来。”

    谢跳可不是在诓人,她说的都是真的,分数不够靠家里关系进大学的比比皆是。

    但这种话对于不了解世界有多现实的李芽来讲有点过于刺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终小声道:“我还是想自己考……”

    谢跳:“你本来就很矮,说话再不趾高气昂,看起来就不仅是矮了,还有点卑微。”

    李芽:……

    “既然你在家里没事,那我明天去你家行吗?看看你们家请的老师怎么样,顺便等如故回来。”

    这要是不认识的人,李芽还能壮着胆子拒绝,可谢跳分明跟戚如故是朋友,那她能说什么?

    谢跳点头:“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这人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到达,李明兰在睡美容觉还没起,戚如新戚如故已经出门,戚晟今天跟钓友有约,只有李芽一人正在吃早饭。

    谢跳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当然她也不是空手来的,李芽被迫接过她丢过来的小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块金闪闪的金牌,分量十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昨天没给你带礼物,就拿这个补上吧,别嫌弃啊,我家什么都不多,就金牌多。”

    这块金牌上印着大大一个“福”字,李芽仿佛捧了个烫手山芋:“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去玩吧,万一以后穷困潦倒了,还能卖点钱。”谢跳一本正经地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万一呢?”

    李芽有点拿不准这人到底是真心送她金子,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九点钟正式上课,李芽一共有六位家教,都是经验丰富的退休老教师,教学水平没得说,谢跳这个学渣在边上听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始犯困,呵欠连天,她实在不懂李芽是怎么能认真听讲还随时做笔记的。

    校园恐怖三部曲:后门的班主任,点人上黑板做题的数学老师,以及一对一老师考考你。

    谢跳玩了十五分钟手机,睡了半小时,醒来后发现李芽还在埋头做题,她凑过去看了一眼,感觉眼睛疼,顺口问道:“现在这么认真,当初上学时怎么不好好学?”

    李芽拿笔的手停了停:“如故没有跟你说过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锯嘴葫芦都比她爱说话。”谢跳抱怨。

    李芽有点想笑,想起以前,感觉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便诚实告诉谢跳:“我那时候成绩不好,班里五十多个人吧,每次都只能考三十名左右,养父母就不让我继续读了。”

    谢跳问:“不对吧,初中又不收学费,凭什么不给你读书?”

    “是不收学费。”李芽认真解释,“但学杂费是要收的,还有各种习题讲义,时不时还会印试卷,作业本跟笔也要花钱……我养父母家比较穷,供不起两个小孩读书。”

    谢跳呵地一笑:“让我猜猜看,你有个哥哥,或者有个弟弟?”

    见李芽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谢跳得意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像你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什么姐姐拿彩礼供弟弟读书啦,妹妹卖血给哥哥交大学学费啦……反正还挺多人歌颂的。”

    李芽点头点头再点头:“我养父母家有个弟弟,跟我一个厂子的好几个同事,我们工资都是交给家里的,因为农村要盖楼房嘛,别人家都盖了,自己家不盖会被人瞧不起。”

    谢跳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还进厂上班?”

    李芽点头。

    这让原本视她为头号敌人的谢跳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她才问:“你养父母还是人吗?什么厂子啊未成年也用?”

    她原本就觉得李芽怪土的,而且回来可能威胁到如故,所以对李芽很有敌意,但是当她得知李芽的养母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个吸姐精弟弟后,谢跳就没法再把李芽当成敌人了。

    尤其是在她听说苗伟剑开车撞死人,其母皮翠芬还恬不知耻地来找戚如故要钱,以及苗刚想把李芽卖给人当老婆好拿彩礼做赔偿后,谢跳人如其名的当场暴跳如雷!

    “什么玩意儿!老娘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简直能跟我老家那帮子亲戚拜把子了,真是贱外有贱!怎么不来道雷劈死这群王八羔子!”

    李芽挠挠头:“你别生气,都过去了。”

    谢跳:“……你就没想过报复他们?”

    李芽:“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谢跳猛拍书桌,“我要是你,我就脖子上挂一百块金牌去牢里看望那家不要脸的东西,告诉他们现在我睡在一百米的大床上连马桶都用镶钻的气死他们!”

    李芽想象了下那个画面,一百块金牌挂脖子上,那头还抬得起来吗?以及镶钻的马桶,不怕剌屁股?

    谢跳真不是开玩笑,她是那种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去做的人,所以李芽继续上课时,她跑去找起床没多久正在练功房做瑜伽的李明兰,两人一拍即合,当天下午家教老师们便收到通知,暂时休息一天,明天再继续。

    而李芽一头雾水被这两人带上车,当时她心凉一片,估摸着妈妈又要带她去做头发量尺寸什么的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坐到了机场!

    到地方后,一出来李芽就傻了眼,这不是她以前的老家吗?好端端的跑这儿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该说不说,谢跳跟李明兰反倒比较像亲母女,俩人脑回路都一样的,在等待探监的途中,谢跳往李芽脖子上挂金牌,李明兰给李芽套钻石戒指红宝石项链以及宝钻手镯——硬生生把好端端一个李芽装扮成了人形炫富机。

    最离谱的是除了金子跟珠宝,李明兰还拿了一串车钥匙,这些车钥匙被她串成一条巨沉的项链搭在李芽肩膀上,从她背包里露出的冰山一角,李芽可以肯定,妈妈绝对还带了不止一个房本!

    在家里捣鼓就算了,等候室里可是有警察有监控的!

    反应过来的李芽赶紧把金牌跟宝石往下扯,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没能避免被珠宝金牌车钥匙挂满身的悲剧。

    第277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三)

    隔了许久再见苗刚, 李芽下意识地还是感到有几分畏惧,她小时候苗刚常打她,他在家里稍微咳嗽一声, 李芽都会害怕, 干活手脚不够麻利慢了, 他转头就能给她一巴掌,这种恐惧是根深蒂固的。

    本来皮翠芬跟苗伟剑母子已经在吃牢饭了, 可给当初的苗小草“找对象”,并且拿了彩礼的人是苗刚,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现代社会, 别说苗小草跟他没血缘关系, 哪怕是有,包办婚姻也犯法。

    然后苗家终于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团聚在牢里,但没关一起, 皮翠芬是女囚,苗刚判了一年,苗伟剑拿不出赔偿, 被判了十五年,希望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能通过彼此墙皮的震动一解思念之情。

    苗刚老家兄弟嫌他们一家丢人, 自打服刑起没人来看过,所以被狱警通知有人探望后,苗刚还想了半天是谁。

    短短几个月, 苗刚老了十几岁, 瘦了一大圈不说, 连头发都白了大半, 以前他虽然也不显年轻,但头发至少还是黑的, 整个人神情萎靡眼神呆板,完全看不出从前中气十足对着李芽吆五喝六的样子。

    李芽心里对他那点残存的恐惧,一下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不是她变得勇敢了,而是她觉得要是连这样的人都怕,自己未免太没出息。

    苗刚一眼认出李明兰,她给他的印象太深了,然后他发现李明兰身边的两个年轻女人,一个眼神跟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另一个则有几分眼熟。

    再细细看,本来还算安分的苗刚如同进了热油锅里的鱼,瞬间弹跳冲到防弹玻璃板前,欣喜若狂:“小草!你是小草!爸就知道你是有良心的,你不会不管爸的!小草,小草你快想办法把爸弄出去,这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小草,小草!”

    李明兰皱眉,正要让他滚开,谢跳一巴掌甩在玻璃上,发出砰的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过来拉苗刚的狱警。

    “吵吵什么?就你有嘴?”

    谢跳这张脸长得很妙,如果用通俗一点的形容来说,就是有一种厌世感,尤其是在她一边嘴角不屑上扬,从上往下俯视人时,被她看的人会感觉自己是只上不得台面的臭虫——她便是凭借这种独特的风格鄙夷着那些瞧不起她是暴发户的家伙,基本人人都会被气到跳脚。

    “还出去,出去干什么?现在外面不是女人就是男人,你一死太监出去,有你喘气的地儿吗?”

    李明兰&李芽:O口O!

    她们不由自主地往苗刚下面看,他都已经出院了,外表看不出什么来,但他点燃气灶取悦自己的行为太过震撼,导致苗刚蹲牢后成了位名人,时不时就有人想见识一番,所以他变得非常敏感。

    别看谢跳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也挺好奇,她踮起脚尖往玻璃后头看,苗刚立马夹紧双腿,谢跳不屑道:“什么都没有,藏着掖着干什么?”

    苗刚被她说得呼哧呼哧喘粗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拉风箱,见他气成这副死样,李明兰感觉比做spa还要舒服,她跟苗刚说:“其实呢,我们今天过来就是看看你,不管怎么说,我们家俩俩在你家也住了二十来年。”

    苗刚眼里刚生出些许希望,以为李明兰要善心大发帮他找关系弄他出去,下一秒李明兰就从包里掏出一摞房本,然后掏出面纸擦擦根本不存在的汗,叹气道:“真是的,这还是我们家在国内的一小部分房产,苗先生别在意,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看看。”

    谢跳拨拉着李芽脖子上的车钥匙,挨个拿起来给苗刚讲这是什么车,一辆大概要多少钱,后面一连串的0听得苗刚神情恍惚,然后谢跳说:“嗨,瞧我这不懂事的,跟你提什么0啊,你不就是嘛。”

    这话忒损了,李明兰跟李芽都没反应过来。

    敏感的苗刚白眼一翻厥了过去,谢跳不可思议地问:“这才说了几句话就不行了?金牌我还没报价呢!”

    她对此感到非常的意犹未尽,李芽全程插不进去嘴,只能看谢跳跟李明兰输出,当苗刚翻白眼昏厥过去的那瞬间,二十四年来堆积在心中的害怕跟不安,就这样烟消云散。

    苗刚不顶用,皮翠芬的防御总得高点儿吧?

    皮翠芬的状态比苗刚好点,没受什么大罪,但她放心不下老公跟儿子,光是想他俩现在过得多么水深火热,就足够她晚上睡不着觉了。

    见李芽来探视,皮翠芬恨恨道:“早知会这样,当初我干脆直接掐死你,白养你这么多年了,吃我的喝我的,结果养出头白眼狼来!”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直接把李明兰气乐了,她阴阳怪气道:“说得对,得亏你没掐死她,不然她就要在家里喝进口奶粉用高档纸尿裤二十四小时被保姆照看着长大了呢,皮女士可真是个大善人,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都能养这么大。”

    皮翠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对李芽抱有希望,因为她清楚,就苗家对李芽的态度,说实话李芽得势了不报复她都算是好的,所以她往李明兰身后看了眼,发现除了李芽外的另一个女孩她不认识,脸上难免闪过失望之色。

    李明兰嘲笑道:“你在找什么,是找如故吗?放心吧,我是不会让她来见你的,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给我送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她取出平板,给皮翠芬展示相册里有关戚如故从小到大所有荣誉的记载,还疑惑地问:“我想不明白,你真的是如故的亲妈吗?为为什么她跟你一点都不像?我听说你那宝贝儿子学习就很差,长得也丑,二十啷当了还一事无成,这都得怪你啊,谁让你找了苗刚那种垃圾男人?就他那劣质基因,生出来的男孩当然也是一样的垃圾。”

    说完,李明兰微笑着把平板收起来:“这次过来呢,主要就是想让你知道,俩俩——哦,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跟如故相处的很好,不管你是存着怎样的想法对待这两个孩子,很遗憾地告诉你,她们俩现在都是我的女儿了,跟你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阿姨说得对。”谢跳表示赞同,同时给予了皮翠芬一个建议,“我说你啊,好好在牢里改造,过几年出去了呢,老老实实找个工打,毕竟十五年后你的好大儿就出狱了,没钱可不行,他可是苗家的根啊,到时候也就不到四十岁,年轻着呢,你还能给他当牛做马五十年,加油哦。”

    李芽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

    皮翠芬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刺激的想发疯,她心里甚至有种后悔的感觉,当年要是没换孩子,现在她不就能享女儿的福了吗?一定是没在她身边长大,如故才不肯认她!戚家把她的女儿教成什么样了!

    想起戚如故那么有钱,却连几十万都不愿意给她弟弟掏,还报警把自己抓起来,皮翠芬恨得牙痒痒,她真正想掐死的不是二十四年来勤勤恳恳给苗家吸血的李芽,而是明明应该帮弟弟却见死不救的戚如故。

    她说不过李明兰跟谢跳,说了人家也不以为意,但李芽是什么性格皮翠芬很清楚,于是她阴恻恻地对李芽说:“你听到了吧,你亲妈满嘴都夸着别人,她心里有你吗?戚家还有你的位置吗?你还能跟戚如故处好?以前我就说你没出息,甭管你是谁亲生的,都是一点出息都没有,人家站在你头上拉屎,你还舔着脸跟人家当好姐妹!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没用的东西?!”

    谢跳想打开皮翠芬的脑壳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李明兰更是噌一下站起身脸色冰冷,李芽却没有生气,她脾气一向很软,回到戚家之后也不例外。

    这种性格时常让李明兰担心她被人欺负了不说,本来想拿捏她的谢跳也因此狠不下心,但就是这样的性格,皮翠芬才没能在李芽心中种下怨恨的种子。

    她很讲理,很客观地回答皮翠芬的质问:“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所以我们不会彼此仇恨。”

    说到这里,李芽足足沉默了有十几秒钟,才对皮翠芬说:“……如果你像对苗伟剑那样对我,不,哪怕只有对他的一半,我也做不到跟你断绝关系,只能说谢谢你的狠心,我的人生从现在开始刚刚好,但你的儿子就不一定了。”

    “是啊是啊。”谢跳在一边说风凉话,“出来后四舍五入都四十了呢,学历不行,也没个一技之长,还有案底在身上,啧啧啧,简直是五毒俱全,这位阿姨的福气看起来在后头啊。”

    皮翠芬情绪激动,被狱警架走了,李明兰小心翼翼地问:“俩俩,你是不是不高兴了?那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谢跳:“这怎么行?来都来了。”

    李芽冲妈妈露出笑容:“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感觉很神奇,以前我从来不敢这么大声跟他们两个说话的。”

    谢跳:“你这孩子看着就傻,我妈我爸要是想要儿子,我保管我爸下辈子当太监,我妈怀上也别想生出来。”

    李明兰哆嗦了下,心想幸好她怀俩俩时如新没有谢跳这种想法,不然两个女儿可能都没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说了,谢跳却道:“那肯定啊,戚如新小时候肯定没人凑他耳边跟他说你妈要是给你生个弟弟怎么办,你爸想要弟弟不要你这样的话。再说了,生出来的是妹妹,肯定没人说以后你家里的钱都是你弟弟的没你的份,你弟弟找不到对象就拿你去换之类的屁话。如故有能力但不是亲生的,李芽是亲生的却像个面团一样,我要是戚如新,我也能当个好哥哥。”

    作为继承人的长子有两个妹妹,跟独生女突然冒出个弟弟,这能一样吗?

    就是因为谢跳知道戚如故能得到的有限,再加上知道戚如故非亲生,她才会死死要帮戚如故守住已经拥有的,不管是现金还是未婚夫,只能戚如故自己不想要,否则谁都别想夺走。

    但现在问题来了,李芽虽然有点点土,又笨笨的,还没脾气,可她真的一点都不讨人厌,当初因为暴发户的女儿被人嘲笑过的谢跳,实在做不到欺负李芽,真假千金她都想罩着,那矛盾只能往戚如新身上调转。

    唉,说起来她以前还暗恋过戚如新呢,所以想着通过跟如故交朋友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后来长时间不见,这份暗恋便渐渐无疾而终,而且她觉得戚如故比戚如新更有魅力,每次跟戚如故在一起,她压根想不起来还有个戚如新。

    主要戚如新也不可能入赘,而且一看就很强势,谢跳已经有一个爹了,不想再要第二个。

    李明兰不服气道:“我们家没有重男轻女的说法,家业就是谁有兴趣谁继承,如故当初是想要做调香师才——”

    “那凭什么呀。”谢跳不理解,“谁有兴趣谁继承是什么道理,你得先一分为二,两个孩子拿一样多,各自继承,之后再提兴趣才对吧?哪怕戚如故不想管理,戚如新也得给足够的钱买下来,亲兄妹明算账,以后才能好好相处。”

    “再说了,戚如故还没结婚呢,他现在愿意跟妹妹平分,他结婚后呢?他老婆愿意吗?万一他有小孩了呢?”

    自小便把家产看得比命重的谢跳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是独生女,她在农村长大的,农村独生女数量稀少,少数里还有几个脑子不正常的感慨太孤单想要个姐妹兄弟,谢跳一直觉得这种想法不是人应该有的。

    “阿姨,你说你们家不重男轻女,那正好李芽回来了,你跟戚叔叔商量商量,把家产分成三份呗!戚如新一份,戚如故一份李芽一份,你刚才不还跟皮翠芬说把戚如故当亲生的?”

    李芽全程震惊,没想到谢跳这么敢说,李明兰怎么说也是长辈,她真的敢啊!

    谢跳无法无天惯了,反正她家是暴发户,有钱,小学时被男生拽头发,她敢抄凳子砸人脑袋,中学时被人造黄谣说她打过胎,她敢在上课时分闯进对方班里把嚼舌头的人拽出来狂一顿狂踹,跳爸敢批评她,隔天谢跳就能把他文件藏起来让他急得口舌生疮上大火。

    被打的男生家长指着跳妈问怎么教的小孩,跳妈回多少次我家都赔得起,你家小孩脑袋能挨几次?

    凭借这股气势,谢跳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等到后来她家真真正正的彻底发了,首都的四合院都买了好几座,她爸更是拼老命找关系砸钱把她送进最好的高中,结果却因为暴发户被人瞧不起,笑话她没气质不带她玩,但那又怎样?谢跳依旧口无遮拦。

    她没造谣没污蔑,是谁听不得实话?

    实话它坏就坏在难听,所以人间才充满各种谎言,大大小小,谢跳不擅长勾心斗角,她向来是打直球的,老家那群亲戚为了她家的钱,一开始是从跳妈跳爸身上着手,要么是劝跳妈趁着还算年轻再生一个,要么是给跳爸洗脑说没儿子不成,到后来狗急跳墙,过继都是善良的了,有人直接送没满二十的女儿给跳爸当小老婆,美其名曰不图别的,就是看你没儿子,心疼你拼下来的家业以后便宜外姓人。

    可惜有跳妈,还有无时无刻不防着别人抢她家产的谢跳在,跳爸终究是守住了节操,后来跳爸结扎,见无论如何也没法从他这下手,老家亲戚们一改常态,转而热衷于给谢跳介绍对象。

    有时谢跳真的不明白,他们怎么敢给她介绍一堆歪瓜裂枣,觉得是个男人都能配得上她,靠跟她结婚就能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的。

    大道理谢跳不会讲,她只看自己手里有什么,说爱自己的人给了她什么。

    谢跳一顿输出,直接把李明兰搞懵了,同样是独生女,她完全不能理解谢跳的想法。

    “这么说也太伤感情了……”

    “有不伤感情的啊。”谢跳回,“让戚如故或者李芽继承家业,让戚如新去搞搞艺术进进娱乐圈什么的,我看他长得不错,应该能红。”

    “反正他都当这么多年总裁了,该换戚如故了,戚叔叔现在身子骨硬朗,正好让戚如故跟李芽轮流换着当当,有戚叔叔兜底,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独生女好,没有哥哥跟自己争。

    李明兰的三观受到严重冲击,短时间内无法回应,幸好瘦得不成人形的苗伟剑姗姗来迟,才让这个话题无疾而终。

    同样受到冲击的还有李芽,无名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但说得言简意赅,不像谢跳这么直白,一点遮羞布都不给人留。

    苗家不算富裕,全靠皮翠芬苗刚起早贪黑卖水果才有钱租房以及供孩子上学,按理说两口子养供两个孩子不算难,可苗伟剑自小是个豌豆王子,攀比心特别强,他不跟家里穷的同学比,专向家境优渥的同学看齐,人家穿了一双几千块的鞋,那他就也得有,打肿脸充胖子,面子大过天。

    苗小草初中辍学进厂打工,三个人养他,依旧不够挥霍。

    第278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四)

    比起有点自知之明的皮翠芬跟苗刚, 苗伟剑那是一点吊数都没有,饶是他在监狱里处于食物链最底层,也不妨碍他在见到自小奴役到大的姐姐时瞬间寻回阳刚之气。

    “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是苗伟剑对李芽说的第一句话。

    他理直气壮的态度, 连身为谢家小皇帝的谢跳都感觉离谱, 好歹她家是真有矿等她继承, 苗伟剑家有啥,架子居然比她还大?

    这一次, 李芽却不想再让别人冲在前面,自己躲在背后岁月静好,所以在谢跳开嘲讽前, 她主动拉住谢跳衣袖, 一米七的谢跳一低头跟李芽四目相对,都不用李芽说话,她就翻了个不怎么优雅的白眼往边上让让。

    李芽回答苗伟剑说:“来早了, 你还没死。”

    比起愤怒,苗伟剑更多的是惊奇,要不是他确认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被他欺负了二十多年的姐姐, 他会以为是谁换了一张脸来骗他,苗小草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身为苗家的命根子, 苗伟剑小时候基本是苗小草带大的,苗刚跟皮翠芬要打工,苗伟剑还没上学呢, 两人已经为了他的未来勤勤恳恳赚钱了, 毕竟男孩子以后要读书要结婚, 没有车跟房子怎么行?所以苗伟剑衣食住行都得苗小草照顾, 一直到上小学之前,苗伟剑拉屎都不会自己揩屁股。

    苗小草做的饭不和他胃口他当场就能掀了碗, 然后跟苗刚告状说看见苗小草偷吃肉,苗刚才不管是真是假,先打了再说,打到苗小草再也不敢抢弟弟东西为止。

    苗伟剑想出去玩,苗小草怕外头不安全不让他去,他敢直接打她,等皮翠芬回家还要再告苗小草的状,说姐姐没管他出不出去。

    为了让苗小草照顾好苗伟剑,苗家两口子愣是让苗小草晚了好几年上学,因为这样才能跟苗伟剑一个班,班里要是有人欺负他们家的宝贝儿子,苗小草还能护着,她也就这点用了。

    至于藏起姐姐的作业本,撕姐姐的书,把姐姐的书包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诸如此类的恶作剧,苗伟剑不知做过多少回,在他心里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已经习惯不把苗小草当作“人”来看待了。

    李芽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不怕了,以前在家她总是想方设法讨好弟弟,希望他不要告状,在苗家只要不挨打,挨两句骂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

    人的自尊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被磋磨光的,现在的李芽连一句辱骂都不能容忍,她看着狼狈的阶下囚,从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个烂人。

    “就是来看看你,跟你说说我的近况,没别的意思。”

    苗伟剑愣了下,随即变脸:“爸妈呢?他们怎么样了?之前妈不是说要赔钱把我弄出去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来看我?”

    可怜苗伟剑到现在还不知道苗刚皮翠芬在隔壁等着跟他一起唱铁窗泪,不就是撞死两个人吗?还是一个老头一个小孩,家里赔点钱就行了啊!他也会在法庭上认错的,是不小心的,又不是故意的!

    反正从小到大不管闯什么祸,爸妈都会给自己兜底,这一次也是啊!要不是当时被摄像头拍下来,苗伟剑还想让苗刚替他顶罪呢,就说车是苗刚开的,爸年纪大了,就算进去也没什么,不像他还年轻,可不能落下案底。

    李芽忍不住露出笑容:“还能怎么样,不管你了呗,就你这样的,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没了你,以后老了就没依靠了吧?”

    苗伟剑没说话,但表情很显然是这样想的。

    李芽说:“你都这么大了还靠家里吃饭,爸妈这些年是攒了几万块钱,但那是要留着养老的,全投进来帮你赔钱都不够,万一以后有个头疼发热,连看病买药的钱都没有,所以他们决定不管你了。”

    苗伟剑不想相信,但姐姐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撒谎,他慌了:“不可能!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老了还得我养的!”

    “算了吧,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还养爸妈?”李芽摇头,像看一条可怜虫,“你以为你比我好在哪里,从小到大你做什么事都不成功,又懒又馋还爱慕虚荣,像你这样的垃圾早点死了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以前爸妈糊涂,现在他们想明白了,与其砸锅卖铁给你凑赔偿款,不如拿剩下的钱再去生一个。”

    苗伟剑也知道自己哪里都比不上姐姐,纯粹是下面多了半两肉才能在家里耀武扬威,就爸妈那重男轻女的德性,还真有可能不管他了重新生一个!

    当下他整张脸都绿了:“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的,你少胡说八道了!”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李芽看着他,“等十五年后你出来了不就知道真假了?”

    苗伟剑不如皮翠芬跟苗刚心理素质强,当下愤怒大叫,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骂李芽不安好心,但更多的是骂他爸跟他妈,咒皮翠芬老蚌生珠不怕一尸两命,咒苗刚老成这样再有儿子也肯定不是亲生的,咒骂的同时还发誓以后他俩死了他都不会管……

    其嘴脏的程度连谢跳都自愧不如,等苗伟剑被带走,她感慨道:“这小子还真狠啊,咒妈就是一尸两命,咒爸就不是亲生,亏皮翠芬还惦记着他呢。”

    那两人见了李芽,苗刚只管问自己能不能出去,皮翠芬却一心想着儿子,可苗伟剑好像恨妈多过恨爸,也不知为什么。

    从监狱出来,李芽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整个人变得很轻盈、松弛,谢跳看她就更顺眼了,不过出于对戚如故的袒护,谢跳还是有话要问李芽。

    李明兰来时挺兴奋的,回去路上却变得沉默起来,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谢跳问李芽的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你觉得秦英悟这个人怎么样?”

    李芽想了想,诚实回答道:“长得很好看,很有气场。”

    谢跳这一听顿时人麻了,她飞快道:“那你知道他跟如故有婚约吧,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相配?我跟你说啊,秦英悟对戚如故一片痴心,我高中时认识戚如故的时候,秦英悟就总围着她打转了,为了戚如故他特意来上夏读书的呢。”

    说完这些,谢跳感觉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定睛一看,李芽却是皱着眉头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谢跳心一凉,心想不会吧,越想避免的事情就越会发生?这可不行!

    于是她开始绞尽脑汁想要说点秦英悟跟戚如故之间的甜蜜爱情故事,好让李芽知难而退,世界上三条腿的动物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那不满大街都是?何必非要姐妹俩看上同一个?

    可她思来想去,除了“秦英悟为了戚如故来上夏市读书”外,居然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这两人两情相悦的事例。

    都怪戚如故那个不解风情的,有时连谢跳都感觉秦英悟卑微,戚如故还能一脸冷漠直接拒绝,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热乎的心,放久了也会凉透,万一秦英悟想拿李芽刺激戚如故,到时候……

    想到那个画面,谢跳太阳穴上的青筋已在突突直跳。

    就在她胡思乱想,已经模拟出秦英悟为了死心改为和李芽结婚结果婚礼当天戚如故发现自己其实是爱秦英悟的于是上演抢婚新郎最后大闹婚礼现场搞得沸沸扬扬……的恐怖画面时,李芽终于说话了。

    她不大好意思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跳心跳加速,心想我能理解,毕竟秦英悟这样有钱又英俊的男人万里挑一,更别提他还跟“戚家大小姐”有婚约,万一李芽心动情有可原,我只要好好跟她说,她应该能想明白。

    李芽嗫嚅道:“……我能说实话吗?你,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当然不会。”谢跳做了个拉上嘴部拉链的动作,“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口风可紧了,最适合倾听别人的秘密,我妈说我要是早生个几十年,那就是搞地下工作的料啊。”

    李芽信了,她犹犹豫豫断断续续支支吾吾,一字一字万分斟酌:“我觉得……我不想让如故跟男的在一起。”

    说完她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立刻找补:“我没有别的意思,秦英悟很优秀很好,但我……我就是……”

    看着李芽这副抓耳挠腮想词儿的模样,谢跳突然感同身受,她握住李芽的手:“同志啊,我跟你也有一样的想法,其实我也觉得戚如故不能跟男的在一起,之所以我选秦英悟,实在是瘫子里面拔瘸子,其它的更差。”

    李芽还怕自己这么说会被谢跳误会是不安好心,没想到谢跳跟自己想法一致,她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如故喜欢的话,那另当别论,但我觉得秦英悟根本……不对,是没有人能拿来跟如故相提并论!”

    怎么说呢,李芽跟谢跳一样,完全无法想象戚如故会跟男人牵手接吻甚至上床,可能这个世界是假的都更容易让人接受。

    谢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上秦英悟。”

    李芽:“怎么可能!”

    她用有点受伤的眼神看谢跳:“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在你心里我会是那样的人吗?就算我是妈妈亲生的,如故不是,可有婚约的不是我,是如故,哪怕她不打算继续这个婚约,我也不可能跟她抢男人,这……这太不合理了,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说着还小小声嘀咕:“还不如跟哥哥抢家产实际。”

    秦英悟长得再好,家里再有钱,她也不会去抢啊,那她成什么了?她也有自尊好不好,说句不好听的,如故能抢走她多少东西?明明哥哥拥有的最多,她跟如故打得你死我活,也不过这一亩三分地。

    谢跳愣了下:“对哦。”

    她感觉自己脑子似乎有点混沌,李芽这种性格,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怎么会跟戚如故抢未婚夫?

    而且戚如故早就说过不会跟秦英悟结婚,她压根对秦英悟没感情。

    见谢跳忽然捶脑袋,李芽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呢!”

    谢跳敲完自己脑袋,感觉清醒了一点,对李芽说:“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秦英悟对你,对戚如故都很重要,潜意识里你们俩就该把他看得比命还重,不打起来才奇怪。”

    李芽:“……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谢跳哈哈笑了两声:“也是哈,戚如故都没拿正眼看过秦英悟,哪怕她跟秦英悟解除婚约,你也不可能跟秦英悟订婚,那成什么了?”

    “所以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说我要不要去挂个精神科看看?”

    李芽信以为真道:“那还是去看看吧,小心点比什么都强。”

    两人一拍即合,回去后就约第二天一起去医院,然后发现是虚惊一场,谢跳的大脑非常健康且活跃,可能就是太活跃了所以思维逻辑跟别人不一样,离开医院后谢跳把诊断证书放进包里,暂时不想回家的两个人到处溜达,偶然间经过一间饮品店。

    “啊,这家店!”李芽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刚回来时,如故带我来喝过,她们家有款椰椰心里软,很好喝但是一杯要32,我觉得好贵!”

    32块钱,对戚家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算事儿,可李芽是穷长大的,这个价格她迄今无法接受。

    今天,她遇到了知音。

    谢跳家虽然是暴发户,可家里的钱花一点她就少一点,所以32一杯的椰椰心里软,打死她也不买!

    有这钱她攒着多买几块金牌不好吗?好歹黄金不会贬值,以前上学时她也常经过这家店,每次都从车窗里看见写着新品的小黑板,次次不买!

    “两位小姐姐,我们店本周推出了新品,山间樱花茶哦,要不要尝尝看?”

    招牌上亮着的新饮品外表十分美貌,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谢跳看着招牌,又看看小黑板上写着的新品,记忆顿时开始错乱,她记得……每次路过这家店,她们的新品好像都一样,从来没变过,叫什么来着?

    第279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五)

    “就是这样!”

    无名的书房里, 坚持等到她回家要跟她讲了不得大事的谢跳激动地用力拍桌子,掌心拍得通红也不以为意,因为比起她今天所感受到的世界的参差, 这点痛楚算什么?

    “我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以前上学的时候也经过这条街, 从高中到现在, 她家每周推出的新品都是香芋珍珠饮!这么多年从来没换过,从来没有!”

    比起无名的淡定, 谢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拍完桌子开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打转,一边走还一边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不仅是这家饮品店,仔细想想, 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也从来没有过变化, 去购物每次接待我的都是同一个店员,老家的亲戚总是听不懂人话,我家做饭的阿姨已经快十年没跟家里人联络了!”

    谢跳越说越焦躁,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在她意识到那家饮品店的上新更换之后,以前的一切就好像被擦去水雾的镜子, 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简直像一场梦, 一场不会意识到任何异常,对任何奇怪现状都能接受的梦。

    仔细想想,她爱吃的那家油炸串的摊子, 摊主阿姨的脸从没有过变化, 夏天一件T恤直接穿几个月, 衣服永远不会换, 头发不会变短也不会长长。

    还有做饭阿姨,谢跳记得她说过来做保姆是要供孩子读书, 家里还有老人要赡养,但只要回想就会发现,做饭阿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节假日都不离开,无论何时谢跳都能找到她,“孩子”跟“老人”好像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设定,一句带过即可。

    “我不理解,这太荒谬了,难道这个世界是纸糊的吗?”在意识到真相的残酷后,谢跳险些痛哭失声,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无名,“我的家产怎么办啊,我家真的有矿的啊!都怪那家该死的饮品店,好好的换什么招牌!我意识不到就不会——”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卡住了,总感觉类似的事情似乎从前也发生过,眼下略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

    “对了如故,你知道吗?我之前跟李芽说秦英悟的事,她说她不会跟秦英悟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跟秦英悟解除婚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啦!”

    在谢跳愤怒的质问声中,无名合起手头文件,语气冷淡:“你信她?”

    谢跳:“我信。”

    “为什么信?”

    为什么……这问的可真是奇怪,有某个回答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可谢跳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形,却半天没能给无名答案,这种感觉糟糕透顶,像考试时看见的题目,明明这个知识点背得滚瓜烂熟,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忘得干干净净,而且越是想记起,越是没头绪。

    “我不知道。”谢跳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信她,可我就是感觉她的话能信,她还跟我说不想你跟秦英悟在一起,啊你别误会,不是那种意思,是……”

    她连珠炮般将之前跟李芽的讨论和盘托出,其中也包括了她拍着胸脯对李芽保证我口风可紧了我妈说我能搞地下工作那段。

    无名看着她:“口风紧?”

    谢跳脸一红,颇有几分恼羞成怒:“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李芽在一起,感觉很不一般。”

    她也不需要无名回应,喃喃道:“怎么形容呢,好像我是做梦的人,她是叫醒我的人,有她在,连这个死板的世界都开始流动了,你能体会我的这种感觉吗?”

    谢跳充满希望地跟无名对视十数秒,然后垂头丧气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得回家去了,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矿不能丢!”

    世间万物尽是虚幻,她家的矿也必须是真的。

    看着谢跳急促的背影,无名没有说话,谢跳走后不久,李芽穿着睡衣来访,她不解地问:“这么晚了,谢跳着急忙慌走什么?不是说今晚要留宿?”

    无名:“不用管她。”

    “可是她好奇怪。”李芽一边说一边走进书房,“下午我们路过饮品店之后她就变得很奇怪了,嘴里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就要等你回来。”

    在看见书桌上的文件跟还没关掉的电脑时,李芽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神:“工作还没有结束吗?已经十一点了,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哦。”

    无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李芽便不好意思再打扰她,正要出去,无名突然叫住她:“你是不是有点近视?”

    李芽是轻微近视,一百来度,从小学时就有点看不清楚黑板了,因为回家写作业不敢开灯,怕被骂费电,后来没再继续读书,也就没加深,反正苗家没人会花钱给她配眼镜,她自己早就习惯了,在厂子里上班时注意下机器,对日常生活基本没影响。

    之前李明兰带她去做了体检,整体没什么大问题,小毛病不少,最主要是营养不良,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再加上李明兰会带她一起健身练瑜伽,所以现在好了很多,这点近视可以选择配眼镜或是做个小手术,可李芽认为平时用不着,至于手术她害怕,于是一直近视着。

    看远点的东西时稍微眯眯眼就行了。

    见无名问眼睛问题,李芽忐忑点头,生怕她要自己去做手术,但无名只是从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拿去用吧。”

    李芽不明所以,上前一看,发现那是一盒眼贴,看着跟妈妈平日做的眼膜似的,包装简洁大气。

    “用上两个星期看看。”

    李芽乖乖应是,拿着眼贴正要离开,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是李明兰在家庭群里艾特她们俩,让她俩下楼去吃宵夜,她点了一大堆烧烤。

    李芽:……

    这还是她那个十点钟必定上床睡觉,生怕长皱纹,平时一日三餐都清淡清淡再清淡坚决不肯长肉的妈妈吗?

    无名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她是很清楚谢跳秉性的人。

    李明兰没说谎,她真点了烧烤,无名跟李芽到一楼时,妈妈她连冰镇的啤酒都准备好了,戚如新今晚不回来,戚晟想加入被拒绝,谁让他是个男的呢?

    李芽不爱喝啤酒,觉得发苦,所以她喝可乐,汽水倒入装满冰块的杯子里,发出呲呲气泡声,听得人心旷神怡,而无名不爱喝酒也不爱碳酸饮料,她比较喜欢甜甜的果汁。

    像是要把以前错过的通通放纵回来,李明兰连一次性手套都不带,直接用手拿起碳烤鸡翅开啃,什么贵妇形象淑女气质她听都没听过,熬夜长皱纹皮肤变暗黄长痘什么的不在乎,深夜吃烧烤喝啤酒容易长肉变肥更不放在心上,她就是想这么痛快一回!

    李芽跟着一起吃,无名无意间抬头,看见戚晟站在栏杆前一脸落寞,显然被女同志们孤立让他非常伤心,可惜在场没人注意到他的小情绪,李芽吃完一串烤鸡胗,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上沾的烧烤料,问李明兰:“妈,你还好吧?”

    李明兰吃清淡的习惯了,偶然深夜潇洒一把还真顶不住,尤其烧烤是油的啤酒是冰的,她的肠胃骨碌碌叫了会儿,人便冲去了卫生间。

    李芽就不一样了,她是钢铁胃,在苗家可没有挑食的资格,此时她正啃着烤的香脆的奶黄小馒头:“妈没事吧?”

    十分钟后,李明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就是一时不习惯,没到拉肚子的程度,不过就算清空这一回胃里也塞不下了,所以回来后看着李芽吃。

    “我跟你们爸爸商量过了。”

    李明兰说。

    李芽跟无名同时向她看来,李明兰的眼神有些疲惫,但整个人精神奕奕,她对两人道:“你们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是开酒店的,做得还行,我跟你们爸爸结婚后呢,基本就交给了他,不过我们结婚前签过协议,李家产业不并入戚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独立管理。”

    面对两个女儿,李明兰深吸一口气:“加上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去除不动产跟户头资金,我们家一共是有三份产业,明天律师就会过来,在她们的见证下,我跟你们爸爸,会把戚家的财产一分为三,你们三兄妹一人一份。”

    无名静静地看着她。

    李明兰顿了下继续道:“至于李家跟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这是我的私产不算在内,我打算把这两份,平均分给你们姐妹俩。”

    李芽手里的烧烤签子啪嗒一声落到桌上,她慌得不停摆手:“不行,我不行啊,我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给我就全毁了,我不会做生意的!”

    李明兰说:“反正已经分给你了,你要是不想要,就跟如故,或是如新商量,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如故如新谁愿意接手,按市价来就行。”

    无名没想到李明兰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她说:“把我的给李芽。”

    李芽疯狂摇头:“我不——”

    李明兰也摇头:“说好了一视同仁不偏心,这些我都是跟你们爸爸商量过的,你们不用想太多,到时候都有协议,保证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吃亏。”

    无名道:“我很忙,如果你决定要把李家产业独立出来,请你自己来打理,等到李芽能够独当一面,再交给她。”

    李芽感觉头顶瞬间多出一座大山,她初中知识刚刚学完,说什么独当一面!

    “我真的不行。”她快哭出来了。

    无名:“你不是有经验?”

    李芽:“我有什么经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能看水果摊。”

    李芽:“这怎么能一样?!”

    她看水果摊也就是帮客人挑挑水果然后用电子秤称一下再收钱找钱,基本不用动脑子,是个人都能做,可管理公司能一样吗?这是一回事吗?

    在李明兰李芽母女想要共同说服无名之前,无名先发制人:“我不需要这份财产,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提供资金支持。”

    李明兰大气挥手:“这算什么,你要多少都有。”

    戚晟自始至终站在楼上看着客厅里的母女三人,笑意盈盈,李芽小声问李明兰:“妈妈,爸爸真的不会生气吗?还有哥哥……”

    李明兰道:“他生什么气,李家本来就是我的,我跟他结婚,如新可是跟他姓的。你也是他的孩子,戚家本来就有你一份,而李家跟我名下的财产,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毕竟我在外面被人称为戚太太,又没人叫他李先生。”

    “至于如新,他敢有意见!我的财产我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这番言论听得李芽目瞪口呆,说真的,有时她都怀疑面前的李明兰到底是不是那个初见时对自己还有点失望的李明兰,爸爸跟哥哥……真的不介意啊?

    李芽悄悄抬头,视线正好跟戚晟对上,戚晟朝她挥挥手,吓得李芽火速扭头假装没看见。

    谢跳说得对,为了不伤感情而隐忍,不如把一切开诚布公敞开来说,一家人也要明算账,大家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好好相处。

    在李明兰用一顿烧烤进行财产分割大会时,回到家的谢跳并没有很好过。

    她长这么大,最亲的人就是跳妈跳爸,跳妈强势护短,谢跳养成今天这个性子,跳妈功不可没,而跳爸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一大堆不着四六的贪婪亲戚,这群人跟吸血蚂蟥一样,叮上一口就咬死不放,非要从她家拽下一块肉才满意。

    跳妈那边亲戚也有不少极品,但跳妈不像跳爸那样脾气软,她发起火来是敢操起菜刀追着人砍的,其名言就是我家有钱赔得起,不怕死的就来碰碰。

    谁也不想有钱没命花,跳妈这么横没人敢惹,偶尔会有那想碰瓷的,跳妈又不傻,她只是会耍狠,还能真拿刀把人给砍了赔钱?

    这钱可都是她闺女的啊!赔一点就少一点。

    对于母父的记忆,谢跳最清楚了。

    小时候发烧,妈妈推掉所有工作守在床边,谢跳烧得迷迷糊糊时,会感觉到有水珠落在自己滚烫的小胖脸上,读幼儿园时学校组织全家人一起郊游,她贪玩偷偷往河边跑脚滑掉了下去,不会游泳的爸爸直接往河里跳。

    她学说话,她会走路,她渐渐长大,虽然也有很多争吵,可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至少在谢跳的记忆里,她的家庭是幸福的,她是家里的小皇帝,不管妈妈还是爸爸都得围着她转,她要星星要月亮都不会被拒绝。

    上小学,老师布置抄写课文,她写得好累,妈妈笨拙地模仿她的笔记帮她抄,在学校跟人打架,爸爸一头汗赶到学校,不问缘由就站在她这边对着男生一家破口大骂……一桩桩一件件,谢跳见过无数不幸福的家庭,但她觉得,她家是不一样的。

    她无法理解世界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父亲,不明白为什么戚如故总是拒绝秦英悟,在谢跳看来,世界上并不是没有好男人,戚叔叔是,她爸爸是,秦英悟也是,不能因为很多人婚姻不幸,就不进入婚姻不是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因噎废食?

    可是当她回到家,对跳妈跳爸说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强调了那家新品从未改过的饮品店,以及家里从不离开的阿姨后,看着跳妈跳爸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谢跳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第280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六)

    “跳跳, 傻站在这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洗澡睡觉?不许再熬夜玩手机啊,被我抓到非揍你不可。”

    为了表示自己说到做到, 跳妈握着拳头对谢跳挥了两下:“快去快去。”

    跳爸慢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咯, 回房睡觉去咯, 对了跳跳,桌上有洗好的车厘子, 拿回屋里吃去,昨天你不是说想吃吗?”

    谢跳没心思吃什么车厘子,她大声问:“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我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妈!”

    跳妈给了跳爸一记重击:“那是我付的钱, 跟你有什么关系?”

    跳爸很委屈,同时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没钱嘛,我要是有钱就我买了呀, 车厘子我拎回来的我洗的,我还不能跟闺女说一声了?”

    两人很快斗起嘴来,谢跳望着这熟悉的一幕, 头一回感到有种荒诞的恐怖感,“世界”像是个违禁词, 即便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会被自动屏蔽,就跟自己一样, 不会思考不会怀疑, 谁能在做梦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呢?

    即便梦境非常不合理。

    跳妈回房前又威胁了谢跳几句, 谢跳跟失了魂一样走回房间, 没心思洗澡睡觉,往日熟悉的家陡然变得无比陌生, 她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不真实。

    谢跳在床上呆坐了十几分钟,突然起身去书房。她读书成绩一般,很多同学在毕业后就把书卖了,但她家没有,跳妈跳爸把谢跳用过的课本作业什么的留在家里,从幼儿园发的绘本到大学专业书籍,全都整整齐齐放在最左边的书柜中。

    透过防尘玻璃可以看见许多谢跳的照片,据说她出生后跳爸特意买了昂贵相机记载她长大的过程,谢跳打开书橱,里头不仅有上学时用的书,还有很多她小时候的玩具衣服。

    跳爸把它们整理起来放进了收纳箱,谢跳随手拿起一件,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有关这件衣服的往事,相簿里的自己从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长大成人,每张照片上还都标注着日期——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难道二十四年的陪伴与爱,都是她做的一场梦吗?

    谢跳不敢再看下去,她觉得自己没有面对现实,去戳破虚妄泡沫的勇气,她眷恋于眼前的幸福,哪怕知道幸福只是表面的风平浪静。

    所以她猛地将书柜关上,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夺门而逃,径直冲到跳妈跳爸房门口拼命敲门:“妈妈!妈妈!爸爸!快开门!”

    跳爸睡眼惺忪过来开门,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女儿像个小贼一样,门还没拉开呢,已经窜上了大床,拉起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死死捂住。

    跳爸顿时睡意全无,原本想指责女儿这么晚还不睡的跳妈跟他对视一眼,围着床上鼓起的包关心不已。

    好一会儿后,谢跳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因为拱床的行为,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狼狈极了:“妈妈,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

    跳妈当然不会不答应,随后她给了跳爸一个眼神,跳爸便很有自知之明的走过来抱起自己的枕头,一步三回头往隔壁次卧去了,脸上表情相当哀怨。

    跳妈也没有问女儿为什么突然想跟自己睡,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拍着谢跳,像小时候哄小跳跳睡觉那样,一下一下又一下,嘴里哼着小调,谢跳悄悄靠近妈妈,搂住她的腰。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谢跳是带着眼泪入睡的,跳妈看见她眼角的泪水,用手指拭去,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儿。

    之后一连半个月,谢跳都没去过戚家,最先察觉到的是李芽,她跑来问无名:“谢跳是不是在躲着我们呀,昨天我跟妈妈出门看见她了,她却装作没看见我的样子跑掉了,我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但她更新朋友圈了呀,她们一家去农家乐吃铁锅炖大鹅了。”

    无名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好了!”李芽马上被带偏,她激动地跟无名描述着近视眼贴的神奇之处。“用起来超级舒服,每次用完后都感觉眼睛水润润的,之前长时间写题老是眼睛发酸,用过后就没这种症状了!”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李芽蹬蹬后退到门口,满是期待道:“你考考我,快,考考我。”

    无名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展示给她看,这个距离要是以前,李芽得眯起眼睛才能看个囫囵,这一回却没有。非但没有,她甚至还瞪大眼睛念了出来:“我是猪!”

    念完便恼了:“我才不是猪!”

    无名道:“好了就不必再用了。”

    李芽快步走到她身边:“这个眼贴是哪里来的?效果这么好,是不是很贵?”

    无名问:“你觉得三块钱一贴贵吗?”

    哪怕李芽从小穷到大,也必须承认这三块钱一贴的近视眼贴跟做慈善没有区别:“当然不贵!”

    无名点头:“你可以走了。”

    李芽不敢打扰她工作,乖巧哦了一声转身走人,到了书房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干嘛来的,连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呢,谢跳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推了下眼镜,她戴的是防蓝光眼镜,不知道为什么,李芽每次看到她戴眼镜都特别紧张,完全不敢在她面前说谎,而且据她观察,不只是她这样,从家里人到公司员工,大家都特别怕戚如故。

    戚如故不戴眼镜的时候没人敢跟她对视,戴了眼镜,有了镜片的遮挡,像李芽就敢看她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越看心越慌,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

    “她沉浸在一场美梦中,不愿醒来。”

    李芽觉得这话神叨叨的听不明白,但下意识道:“如果是美梦的话,不醒也没关系吧?大家都喜欢做美梦啊。要是这个梦有危险,那我们叫醒她不就行啦?”

    闻言,无名朝她看了一眼,“叫醒不愿醒来的人,你不会得到感激,只会得到怨恨。”

    李芽似懂非懂:“但是人不能总活在梦里,像我就是,哪怕梦里的世界再美好再圆满,我也希望活在清醒的现实里。”

    无名静静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后才说:“那就去叫醒她吧。”

    李芽踟蹰片刻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无名摇头。

    李芽发消息谢跳不回,给谢跳朋友圈点赞评论,谢跳作总回复,路上碰见了也会立刻调头,所以李芽决定主动去谢跳家找人,去之前,她还忍痛割肉买了之前舍不得的那家饮品店出的山间樱花茶,准备拿这个做见面礼。

    谢跳深知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所以非必要不出门,李芽这一来,正好把她逮在家里,被跳爸叫下来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语气显得有点差:“你来干什么?”

    李芽没想到她这么不欢迎自己,明明之前……她们都已经是朋友了,难道不是吗?

    看到李芽露出怯怯的眼神,谢跳又有点后悔,这时跳爸在旁边道:“哎呀,突然想起有点事得出门一趟,我先走了哈,你们在家好好玩,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他分明是不想打扰两个女孩的相处,因为他家跳跳这张嘴,导致她的朋友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李芽这孩子看着脾气就好,可不能被气走了。

    李芽发现谢跳的表情很奇怪,她一直在看跳爸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李芽更加手足无措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提起手里的饮料,干巴巴地问:“要不要尝尝?好贵的,不喝可惜了。”

    不用自己花钱的饮料傻子才不喝,谢跳到底做不出赶走李芽的行为,然后李芽就发现,比起看跳爸,谢跳看自己的目光更奇怪、更复杂。

    有个词用在这里可能很不贴切,但李芽就是想这么说:近乡情怯。

    “你,你还好吗?之前不是说要一起玩吗?我在家里等你很久,你都没来。”

    听着李芽小心翼翼又不觉透出亲昵的话,谢跳险些把饮料捏喷,十几秒钟后,她才回答道:“说了又不一定要做到,而且我跟戚如故才是朋友,跟你又不是。”

    说完她就后悔了,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瞥李芽,没想到李芽并没有伤心哭泣,只是愣了下,然后自己找话题:“我觉得这个茶味道还可以,但32一杯还是很贵啊,你觉得呢?”

    李芽并不擅长聊天,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两人对于金钱的抠门,谢跳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问:“……我说话这么难听,你都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呀。”李芽笑的有点傻气,“你跟我说话,还带我出去玩,又帮我在坏人面前出气,我把你当朋友就行了呀。”

    谢跳心跳如雷,一个没稳住,将樱花茶挤爆了。

    李芽惊呼一声,迅速抽出纸巾给她擦,边擦边心疼,心疼昂贵的饮料,也心疼擦一擦要用这么多抽纸。

    谢跳骂她:“果然是个超级无敌大笨蛋,怪不得让人虐成那样还能傻乐,人家有一个亿,给你一分你就感恩戴德了是不是?”

    李芽不懂她为啥这么凶,但她向来是很能接受自己的缺陷的,而且她能感受得到谢跳没有恶意,于是摸摸头,傻笑两声:“我……”

    想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发现谢跳居然哭了,这下吓坏了李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亦或是做错了什么,慌忙安慰,再也不心疼用太多抽纸,恨不得把茶几上那一包全给扯出来好让谢跳擦眼泪。

    “你、你别哭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你别哭……”李芽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被带出哭腔,“别哭……”

    她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谢跳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还边骂:“气死我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戚如故那个没良心的,她早就发觉了,偏偏到现在才肯提醒我!亏我还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要跟她绝交、绝交!”

    “还有你!别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我就会原谅你,让我继续这样过下去啊!就这样过一辈子——”

    在李芽不安的目光中,情绪激动的谢跳抹了把眼泪,很蛮横地从李芽手中抢过一把抽纸,擤出超大声鼻涕,红着眼睛跟鼻头说:“……算了,没意思,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芽不解,但不敢问,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谢跳身后,看着哭完的谢跳满血复活,抓上车钥匙要带她出门,等李芽系好安全带,谢跳才痴迷地抚摸着方向盘:“从拿驾照到现在,我都没自己开过车呢,这车真好,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碰。”

    李芽想说这不是你家的车吗?只要你想碰,什么时候都可以碰啊。

    然后谢跳油门一踩,跑车绝尘而去,只剩李芽的尖叫回荡在空气中。

    谢跳跟疯了一样拼命踩油门,李芽扒拉着车窗放声尖叫,沿途闯了多少个红灯她已经不记得了,她现在就希望自己还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而谢跳在工作日的首都一路飙车一路大笑,配合着李芽被刺激出的生理性泪水——看见这一幕的无名对此相当无语。

    当双脚踩到地面,李芽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她泪流满面恨不得拥抱亲吻大地,谢跳也刺激够呛,心跳加速面色惨白,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疯狂飙车,但比起腿软的李芽,她可厉害多了。

    “我有话跟你说。”

    无名不置可否:“进来说吧。”

    她原本是想要出门的,但既然谢跳找上门来,想必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三人一路穿过花园走廊进入大厅,李明兰正好也在,谢跳先看她一眼,问无名:“她……李阿姨也是吗?”

    无名颔首。

    “那一起来吧?”谢跳冲李明兰点点下巴,一副酷炫狂拽的模样。

    李明兰不懂怎么回事,但女同志开会她怎么能错过,所以一并跟了过来。

    四人在书房里排排坐,谢跳率先叉腰质问无名:“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无名:“从有意识起。”

    谢跳原本是想骂她不讲义气的,可听到无名这么说后,整个人瞬间卡壳,从有意识起,也就是说,二十四年……自己刚意识到没几天已经这么痛苦,二十四年来都知道自己活在虚假世界里的戚如故,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以前谢跳总觉得戚如故过于不近人情,好像没有感情的石头,现在她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语气不免变虚:“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再不济给我个提示呢?”

    无名看着她:“我没有吗?”

    谢跳努力回想:“你有吗?”

    想了会儿后,她不得不承认,还真的有。

    戚如故向来是做大于说的,高中时期她们刚认识,谢跳就很自来熟,再加上自己那会被圈子排斥,人家出身好的看不起她这种暴发户,谢跳又很爱面子,想表现出自己不稀得跟那群人玩,差一点点就要误入歧途搞校园霸凌。

    但是在戚如故的影响下,最终谢跳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恐怖,她绝对不是那种会仗着自家有钱就霸凌别人的人,因为她自己也被人瞧不起,但那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些,感觉四肢上系着丝线,一举一动都被控制着。

    “那现在你又为什么愿意让我知道了?”

    谢跳很不开心。

    无名看向李芽:“因为她。”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无名就发现这个世界很奇怪,虽然白胡子老头口口声声说这是她的投胎转世,之所以能保留记忆是因为他的法力——这个说法连樊珈都哄不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不稳定,就比如说无名并不是个讨大人喜欢的孩子,李明兰戚晟爱她,姑且还能归之为母父对孩子的爱,戚如新对她好,也能算作手足情深,那秦英悟呢?

    他没有自尊吗?喜欢追着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人跑?之所以没有取消婚约,不是无名不想,而是一旦涉及到这个话题,所有人都会当作空气,仿佛她从未开口。

    甚至于她根本不是个孝顺孩子,她冷漠的毫无温情,这依旧不妨碍李明兰与戚晟疼爱她,这份爱没有底线,她可以仰仗他们的爱去做任何事,因为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会包庇都会宽容,哪怕她针对他们的亲生女儿苗小草。

    每天路过的饮品店,上新的饮品数十年如一日没有改变;十字路口发传单的女孩永远会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脱下身上的玩偶服;学校门口的保安没有换班时间,晚班那位从来不在白天出现——比起鲜活的戚家人与秦英悟等人,这些不重要的路人身上没有太多笔墨,就只是没有意义的背景板。

    但在这个世界,除了无名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在皮翠芬没有出现之前,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做任何事都会受到阻挠,比如她并没有报F国的皇家香水学院,但莫名其妙便收到了考试通知,又比如说她根本没打算做调香师,但除了这份工作外,她不能做任何事。

    她试图参加公务员考试,可每一次都会无疾而终。查看无名的手机短信可以得知,从回国至今,她一共收到过五十三失败通知,其中包括“个人资料审核不通过”、“笔试成绩莫名消失”、“面试结果不通过”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失败原因,甚至有一次面试通过,无名以为能够开始自由生活,可公布录取名单时,她的名字神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

    她的成绩通通消失,好像不存在。

    白胡子老头说什么这是她的投胎转世,她要这样的转世做什么?

    慈爱的母父、富裕的生活、妹控的哥哥、痴情的未婚夫,这些对无名而言没有意义,如果连爱都是被设定好的字句,那么这看似完美的人生便只是扼杀本能的囚笼。

    一直到皮翠芬的出现。

    时间的齿轮开始转动,世界以苗小草为主角运转,在这之前,哪怕是无名也无法查到真相,如果不是皮翠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李明兰亲生的孩子。

    无名知道白胡子老头想要她做什么,要她为了保住已拥有的财富跟地位针对苗小草,将其踩进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这对“戚如故”来说太简单了,她有无数个方法让皮翠芬永远开不了口,让真相永远不为人知。

    是以为她当过皇帝,对权势极为看重,所以给她设套,希望她不择手段的维护现有的豪门生活?

    这么做,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之前问你的,有答案了么?”

    谢跳茫然地啊了一声,视线迷蒙,无名提醒她:“我问你为什么信她。”

    这个“她”不是别人,正是李芽。

    “为什么……”谢跳呢喃,“因为她是女主角啊。”

    当她说出“女主角”这三个字,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从眼角落下,谢跳知道她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了,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她都必须从这令人沉醉的梦境中睁开双眼,直面残酷现实。

    是的,只有作为女主角的苗小草出现,故事才能往下讲。

    白胡子老头为无名带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转世,只是一个在他能力范围内所能做到的最接近真实的虚假世界,他想得到什么,而能让他如愿以偿的只有她。

    无名没有按照他规划好的路线走,在这个世界的二十四年,唯一给她带来意外的,只有李明兰跟谢跳。

    无名尝试过从一些重要的角色身上着手改变,但除了李明兰跟谢跳,其它人都不行。

    谢跳颓唐地坐倒在椅子里,她屈起双腿踩在椅子上,双手抱住自己,没精打采地说:“当然啊,你,我,李明兰,堪称三大恶毒女配好不好,前期苗小草受的罪有三分之二都是我们仨干的。你是想要搞死真千金维持自己地位的假千金,李明兰是是非不分只爱养女的偏心亲妈,而我是你的狗腿马仔,为了能接近戚如新拼命讨好你,为你冲锋陷阵搞苗小草。”

    李明兰跟李芽都神情恍惚,谢跳朝她们母女俩看过去:“得亏你跟我一样是穿进来的,不然要是没有你,李阿姨肯定要把苗小草虐的死去活来。”

    见李明兰跟李芽依旧不甚清醒,谢跳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俩怎么回事,是不是得我把剧情说一遍才能想起来?”

    虽然已经穿了二十四年,但谢跳对于故事情节依旧记忆犹新。倒不是故事本身有多好,而是抠门的她花了钱,被气到差点吐血。

    故事要从身为真千金却被第一个恶毒女配皮翠芬调换身份的苗小草开始,不过按照原本的情节,苗小草应该是在二十六岁才被接回戚家,因为身为高级调香师的假千金戚如故在配制香水时出了意外,实验室爆炸,需要输血时发现她的血型跟家里人对不上。

    至于家庭条件悬殊的孩子是怎么调换的,以及为什么需要输血时医院无法提供与血型普通的假千金配对的血包——剧情需要,这些不重要。

    总之经过这件事,戚家人才知道戚如故并非亲生,那么问题来了,亲生女儿在哪里呢?

    花了大量时间调查后,苗小草终于被接了回来,但是她又黑又矮,胆小如鼠,而且还结过一次婚,这对戚家人来说,真的很难接受。尤其是跟戚如故做对比,苗小草一点不像是戚家人。

    将苗小草介绍出去的时间也不是戚晟的寿宴,而是戚如故的生日宴会,苗小草以“戚如故双胞胎妹妹”的身份被众人熟知。然而初中都没毕业的她,难登大雅之堂,在宴会上受尽嘲笑,母父因为她的平凡感到失望,哥哥更疼爱戚如故,应该属于她的未婚夫秦英悟更是眼里只有假千金,对她不假辞色。

    在这场宴会上,苗小草伤心欲绝,她不想在宴会上待,然后便误入了一个豪华套房,与套房内的男人发生了一夜情。

    第二天早上她仓皇逃走,只留下沾染着处女血的床单。

    至于为什么结过一次婚还是处女,以及会有“处女血”这么不科学的东西存在——剧情需要,这些不重要。

    然后苗小草就怀孕了,戚晟因此大发雷霆,李明兰也以她为耻,再加上戚如故从中作梗,苗小草被成功赶出家门,皮翠芬跟苗刚又带着苗伟剑来找她要钱,苗小草没有办法,她没学历没技能,被苗刚忽悠着去做了陪酒生意。

    然而这一切都是戚如故在后头使坏,因为她早在两年前便与苗家人取得联系,苗伟剑撞死人的赔偿款就是她给的。

    总之苗小草吃尽苦头,但她虽然陪酒,却依旧没有失身,反倒是肚子越来越大,然后就被一位贵客看上,养在了别墅里。

    谢跳讲起剧情时还翻白眼,整个人活跃许多,不像刚才缩在椅子里那么郁郁寡欢:“我说这书是真的离谱,真假千金一夜情带球跑替身文学挖眼挖子宫追妻火葬场要素齐全,就这破书居然写了一千万字!我的个老天娘!苗小草就活生生被虐了九百九十九万字,只有最后一万字是虐男主的!”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某个开关,原本恍惚中的李明兰猛然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谢跳跟李明兰四目相对,立时心有灵犀,两个人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李明兰:“妹妹!你这段话我似乎在哪里看过!那个盖了一千楼骂作者的是不是你!”

    谢跳:“是的!!!”

    书是免费的,但需要开通阅读软件的会员,谢跳本来是想转换一下心情,没想到越看越气,一个人平地起高楼,把作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明兰:“我是五百楼那个读者!”

    这本书下面的评论高楼一个一千一个五百,后来还在网上火了一把,很多人慕名赶来打卡。

    李明兰跟谢跳骂的点不一样,谢跳主要是骂作者,因为文里恶毒女配那么多又那么没脑子,做的事让人恨不假,可创造出这些无脑女配的是谁?难道是恶毒女配们自己?

    而李明兰主要是骂“李明兰”,也就是真千金的亲妈。

    “我就不懂了哈,哪个亲妈会眼盲心瞎到这个程度?把亲生女儿当仇人一样看!”

    谢跳仿佛遇到了知音,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她夸李明兰:“我说呢,怪不得你对李芽这么好,我还以为是剧情人物有良心了,没想到是同道中人!”

    半个小时后,这两人终于冷静下来各自入座,李明兰总结道:“所以我们都是这本书的读者,因为对剧情不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穿了进来……好可怕,要不是你们,我根本想不起来。”

    谢跳苦着脸说:“我昨晚做梦,其实我以前也是有察觉到不对的,但慢慢地就被同化了,有关真实世界的记忆也逐渐消退,明兰姐的话,应该是因为进来的时间太久,所以想得慢。”

    李明兰不解道:“那如故为什么这么早就能意识到?”

    谢跳也很不能理解,两人同时看向无名,期待她能给出答案。

    这时,李芽小小声道:“那个……因为她智商比较高吧?”

    这个回答令李明兰与谢跳无言以对,谢跳伸长胳膊用力拍了把坐在她右手边的右手边的李芽:“姐妹,你才是最惨的那个,我们三个虽然最后也没好下场,李阿姨破产变成乞丐,如故被送到国外,我跟一个花心富二代结婚天天挨打,但比起你,我们爽了九百九十九万字啊!”

    李芽回以苦笑。

    现在全弄明白了,大家都是穿书的,只有一点李芽想不通:“那为什么一次性会穿进来这么多人呢?为什么会是……我们?”

    谢跳摸着下巴思考:“可能我们怨气比较大?”

    她们仨想不通,无名却是知道的,想必是白胡子老头搞的鬼,要么是他为了迷惑她故意带其它真实存在的人进来,要么便是他学艺不精,带她进入这个虚假世界时出了意外,无外乎这么两种情况。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李芽等人讲,而且……

    无名看向李芽,没有说什么。

    之前意识到世界的虚假,以及所得到幸福却又不得不放开的悲伤,谢跳难受的要命,现在遇到了有着相同经历的三个人,她心情好了很多,至少这三个人是能交流的,她不是孤单一人。

    李明兰说:“主要还是如故变了,她是戚家人的挚爱,所以她的态度能够改变他们。”

    谢跳认同这个说法:“是啊,最坏的就是她了嘛,苗小草被她整的死去活来,不过我觉得明兰姐你也很重要,要是原本的李明兰,恐怕戚如故也改变不了她,她嫌弃苗小草是真的嫌弃,完全没有逻辑的那种。”

    因为戚如故改变了,所以戚家人改变了,而李明兰身为真假千金的亲生母亲与养母,她的态度至关重要。

    可以说戚晟跟戚如新完全跟着戚如故与李明兰这两个女角色走,她们对苗小草什么态度,他们就是什么态度。

    “果然好男人都只存在于小说里。”李明兰感慨,“当时看文的时候就觉得,戚家人虽然不是东西,但戚晟跟戚如新对李明兰还有戚如故那是真的好啊,可惜她们俩不懂得珍惜,最后全都失去了。”

    是的,可能是作者为了补偿女主角苗小草受到的伤害,大结局恶毒女配们通通领盒饭,一直被蒙蔽在鼓里的戚晟戚如新则改过向善成为了好爸爸好哥哥,加上男主角一起把苗小草宠成了真正的小公主。就连对戚如故痴心不改的秦英悟,到后期也选择帮助苗小草,认清楚了戚如故的真面目。

    谢跳:“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很久以前我也是记得现实世界的,但慢慢地就忘了,继续在这里待着的话,会不会再一次忘记?”

    已经决定要醒来,谢跳不想再继续做梦了,哪怕这个梦很美好。

    这时,李芽小心地举起手:“既然是直到我,我是说,一直到‘苗小草’这个角色出现,世界才开始流动,那是不是也能从我这个女主角身上找到离开的办法?”

    李明兰:“要怎么做?”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谢跳说:“我的话,跟本来的人设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明兰姐也是,她为你跟如故争取来了戚家三分之二的财产,你也一样,你甚至都不叫苗小草了,但我们还是没有回去啊。”

    始终没参与话题的无名缓缓开口:“男角色。”

    三人齐齐看过来,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恶毒女配们对苗小草虽狠毒,但跟男主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他才是真正把苗小草剥了层皮的那个。

    难道离开的关键在男主角身上?

    “我记得小说里把他写得非常非常牛,连各国元首都会给他送生日祝福,男主跺跺脚,世界抖一抖。什么戚家秦家谢家,在男主面前都不够看。”谢跳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封建社会没亡呢,这位是皇帝转世呢。”

    “两年。”

    无名出声提醒。

    剧情在苗小草二十六岁回到戚家才开始,但现在“苗小草”才二十四岁,世界已经提前两年开始流动,再加上穿进书里的都是女主角与主要女配,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两年,资产遍布全球的男角色不会突然出现抢戏。

    谢跳握拳:“为了不忘记,为了回到真实的世界,加油!”

    李明兰:“等出去了我们评论区再见!到时再盖一座高楼!”

    冷漠的无名:……

    在那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李芽也握拳举手:“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