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慌作一团。

    芒果突然坐在柔韧蓬松的草地上,也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她眼睛瞪大,惊慌地张望四周——

    空间上层的白光四射,绵延无际,柔和的光落在草地上,细嫩的新叶被亘古吹来的远风摇动,细细碎碎地触碰幼崽的腿弯。

    小孩子的短胳膊短腿照耀得白皙柔润,就是草尖扎肉的感觉着实让人又爱又恨,芒果撑着手臂手掌扶地,咕噜地站起来。

    她迷茫地转动脑袋,相比起意识里投影出来的空间,这里远比三头身的小崽子“见”过的还要辽阔。

    芒果有些慌乱地捏着手指。

    她的注意力,又很快被安静坐在椅子上的橙衣男人吸引,两条小短腿慢慢地蹭过去。

    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三道疤的手臂上,揪着三道疤的衣服,小心地依偎了过去,银白色的手铐只被衣袖堪堪挡住。

    三道疤沉静到死寂的面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惊诧、怀疑,最后还带上了一丝愤怒。

    只因搭在他手臂上,那柔软小巧的手掌,属于一个孩子。

    手可以不分性别,但是一定区分年龄,老人的手遍布细纹,中年人年轻人的手大多灵活有力,而小孩子的手却格外柔软。

    还没长大的幼崽,牵着人都只能握住一个手指,此时捏着人的衣服,更像是一团棉花落在了胳膊上。

    轻盈柔软。

    勾起了三道疤难得的恍惚和怀念,他微张着嘴巴,似乎下一秒“囡囡”就要脱口而出。

    芒果紧张地靠在三道疤身边,却又格外欣喜,她喊道:“南叔叔!”

    半晌,得不到回应的芒果有些困惑和无措。

    文盲的小幼崽不知道男人耳朵上堵的,是最前沿的隔音耳塞,高密柔性分子的结构,保证声音没办法传播。

    声音可以完全隔绝,但是这种规格的耳塞对耳朵不太友好,太过寂静很容易让人精神疲劳。

    三道疤是自愿签署了协议,才被全副武装送进来的。

    芒果又喊了几声,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三道疤的手臂,得不到回应的幼崽委屈地蔫哒了下来,耳朵都跟着耸拉。

    她不安地踩着草地,手足无措,还是鼓足了勇气:“南叔叔,谢谢你送的小鸭子。”

    “南叔叔,你的女儿是不是也在这里?你的小鸭子……”芒果抿着嘴,有点沮丧又有点高兴,脑海里勾勒着未见过面的三道疤女儿,“这次要给南姐姐哦。”

    “我……”很喜欢你送的木雕小鸭子。

    芒果把后面的话吞咽了回去,神色里带着茫然,在这个重新来过的时间里,记忆中宝贵的礼物未曾传递到她手上。

    她所珍视的宝藏,被淹没在遥远的时空。

    她所携带的漫长回忆,重头来过时,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并怀念。

    芒果茫然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悲伤,她甚至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去描述。

    见南叔叔静静地坐着,芒果迟迟地松开他的袖口。

    她落寞地踢了踢脚下的草皮,让草色委屈地倒向一边。

    “嘀嘀嘀。”

    三道疤身上其余检测设备在进入空间的时候,已经全部报废,唯独几个机械的提示器,在默默运行。

    此处空间,从一开始就明确地禁止了所有电子设备运行。

    芒果回神,“南叔叔,你的闹钟响了。”

    她认真地看了几眼:“我们还在做实验呢,我跟着南叔叔进空间,杨爷爷他们会担心的。”

    得不到回应的小幼崽,却乖乖地给三道疤解释,“我们要先出去了。”

    进空间是意念一动的事,幼崽从没想过他本人居然可以也可以进来。

    毕竟前世,这个空间是一个密闭的方形盒子,光是收纳物品就足以塞满,芒果也从未感觉到对空间的掌握。

    重生了,空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流动的光和风,也孕育出了新生命。

    脚下踩着的土地格外结实,芒果头一次感觉到,空间像是搭起了一座桥梁,等待她从中穿过。

    穿过……

    芒果憋红了脸,努力想着要“出去”,空间纹丝不动。

    她又急又慌,着急得原地转圈。

    憋足了气,芒果握住双手,微不可查的水滴融入掌心:“要出去!”

    ——“砰!”

    沙发的棉絮承接着闷响,但是矮墩墩的幼崽却四脚朝天地扎进沙发里,笨拙地挥舞着手臂。

    谢清辞想都没想就把孩子捞起来,拎在手里检查一下脑袋,又翻一下手脚。

    杨老也凑近来看。

    三道疤一出现,就被倾斜的椅子差点带倒,得亏边上围着的几位手疾眼快,没让这位志愿者脑袋砸地。

    把两个人都匆匆检查了一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友啊……”杨老微叹一气,看芒果紧张瑟缩的模样,实在说不出重话。

    他语重心长:“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空间里的情况,没办法在无法检测到的空间里保护你。”

    “老夫惭愧啊。”

    芒果心虚地捏着手,看着杨老一脸自责的模样,幼崽着急地抱住他的手。

    她忙不迭地保证:“不会了,芒果乖乖的,不进去。”

    杨老打定主意给小朋友一次教训,演得很投入。

    幼崽慌里慌张的笨拙安抚被掩在门后,三道疤正在另一个房间摘下耳塞,又服从地配合着各项检查。

    走前,他死寂的眼睛艰涩地转动,干裂发白的嘴唇翕动,嘶哑的声音传出:“实验……”

    难得见这人说话,研究员都有些惊讶:“怎么了?”

    三道疤,原名南三幺,他嘴角微压,重复了一遍:“实验,还有其他的人吗?”

    “刚刚,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那双寂静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暗藏着躁动的怒火却格外喧嚣。

    研究员不知道具体的实验内容,他倒是知道这次的参与人员里,确实登记了一位特殊对象。

    “你说的是苏研究员?她是特殊外聘的研究员,保密等级很高。”

    南三幺:“研究员……”他的头又垂了下去,一如既往。

    *

    实验在有序地进行,所有的资源都调动了起来,所有优先权对暂时代号为“探索”的项目解锁。

    而预案写了五六份的大佬们,吃饭都是糊弄着解决的。

    说来,写应急预案这种事他们也熟练。

    如今每年定时定点,都会抽调人出来对灾难预案进行完善补充,也会进行小范围的演习。

    慕安洲在会议上说的“早有准备”自然不假,从战争之后,世界即将末日的说法就反复出现,在网络上,世界以何种方式终结已经被编辑到了第263版。

    洲内对灾变的准备也一直在进行。

    多地仓储一直在满负荷运行,监测点昼夜轮值,“火种”也早就存放在了不同方向和环境的秘密基地。

    年复一年做的准备,真正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着实省下不少时间和精力,但也给人一种惆怅和对未来的恐惧。

    大佬们就着手里的资料,吞了一口白米饭,含糊地说:“按照资料,g市的三个仓库都要废掉。”

    没办法,g市靠海,平时海货资源丰富,但是在“预言”里,先是突如其来的海啸袭击收割了几乎三分之一的性命,然后上岸的变异海洋生物大肆破坏。

    g市仓库说不定在所谓的“前世”,都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已经被废掉了。

    g市出来的大佬直言:“搬,必须得搬。不光库存得搬,人也得搬。”

    明老面色难看地摇头:“搬去哪里?到处都是灾变,全洲各地都是受损地区,不过先后而已,咱蓝泽星都算好的了,没看推测的报告里,蓝泽星系里几颗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正面撞上了陨石,上面的生灵估计都……”

    “哎,照这个灾情分析,前一脚咱给人搬到h市,后一脚h市遭灾了,又得搬。咱红洲人大多偏于安定,反复地被灾撵着屁股搬迁,对人心凝聚不好。”

    “哪里还能考虑人不人心?没看资料上写的吗?人也会变异,影视片里的丧尸就长那样!指不定到时候有多少人变异呢,人心都变成异心了!”

    对这种现在没办法把控的事情,大佬们也沉默了。

    哪怕是在座的各位,也没办法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末世后不会变异成丧尸,不会对同类的脖子下嘴。

    “所以,咱们讨论到现在,其实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有人幽幽地说道,眸光变了又变,“预言如果失效,末世就不会出现。”

    明老抽着嘴角笑了:“老刘啊,你这是侥幸心理。”

    “不,我这是在虔诚地祈祷。”那人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最好现在我就是在做梦,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

    众人嘴角抽动,似乎是被他逗笑了,却又没人笑出声。

    这种心理他们何尝不理解?薄薄的几页纸记载的末世,光是末世前的三个月,要是毫无准备就会导致死伤无数。

    真正的末世又怎会简单?

    或者,对于知情的他们来说,末世现在已经开始了。

    “离明天早上七点三分还有多长时间?”

    有人看都没看面板,脱口而出,“十一个小时三十六分钟”。

    空气似乎沉默了一瞬,又被暗藏的紧张卷起喧嚣。

    “哎,我今晚是睡不着了。”有人笑着看向之前那人,“要不给你下点安眠药?”

    “我们派去的人也到椰洲了吧?”

    *

    何止是抵达椰洲,红洲的队伍已经围着科洛娃火山开始行动了。

    几只小队拿着手上的人员名单,挨个找上门。

    驻扎在科洛娃附近的几家红洲企业,很多都因地制宜,尊重当地传统,给员工们放了节假。

    科洛娃这三天都是纪念亡者的日子。

    他们有独特的婚葬习俗,对生命的理解也极具特色。

    很多洲人都踩着时间来科洛娃旅游,就是为了一睹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