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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1

    下午那一觉, 曲疏月睡得很饱,加上枕边多出一个男人,她还不怎么习惯。

    但陈涣之好?像没所谓。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 曲疏月看见他仰面躺着?,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眉目十分舒展。

    安详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入土。

    也对, 她才?是鸠占鹊巢里的那个鸠,人家是鹊。

    那当时他们搬进?来, 都是陈涣之在让着?她了?本来这是他的卧室。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的, 没有一丁点可取之处。想到这里, 曲疏月消了一半气, 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她摸着?黑看手机, 哪怕调了夜间模式, 也残余一点光亮, 照得她印堂发?白。

    曲疏月正在高?速冲浪, 手指不停的往上滑, 偶尔忍不住轻嗤一句。

    笑完又意识到不妥,毕竟旁边有个生物钟很严格的理工男, 不便打搅别人睡觉。

    她捂了捂嘴,可没过多久,刷到一条有意思的段子,笑得连被?子都抖起来。

    旁边一秒钟都没有睡着?的陈涣之:“”

    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的, 伸出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嗒”的一声, 把正玩手机的曲疏月吓一跳, 她从?被?子里露出一颗头来:“嗯?”

    陈涣之揉了揉眉心,一副泰然口吻:“我很好?奇,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曲疏月真递过来给他看,标题是:德国留学生的精神状态。

    陈涣之都懒得往下读,他挥了挥手,让她把手机拿的远一点:“什?么状态?”

    她逐字逐句念出来:“无理由谩骂全世界。”

    “少看这些夸大其词的东西。”

    曲疏月聊兴上来,她把手机放在了一边:“你不也从?德国回来吗?内核很稳嘛你。”

    没等身边的人搭腔,她就开始求证:“哎,我听顾哥哥说,他有个同学在德国念书,现在还没毕业呢,真叫个少小?离家,老?大还不能?回。这是真的吗?”

    陈涣之无语。这种因人而异的事情,要怎么拿千篇一律的标准去衡量?

    有天生对语言学习很敏锐的人群,他们适应德语,掌握知识也比一般的人要更快。

    也有本科期间,怎么考都考不过B1的,连语言关?都过不了,更不要说能?顺利毕业了。

    再说,顾闻道的消息就这么可信?他算哪门子的权威啊他。

    竟然还叫他顾哥哥。曲疏月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了,还管人家叫哥哥。

    他心里不爽,攻击属性也开始复苏,漫天胡说道:“是真的。我们这些在德国读博的,搞科研消耗大,每周要吃一对童男童女,来补充营养。”

    曲疏月长大嘴巴“啊”了一声。

    讲什?么鬼故事啊他。

    反应过来陈涣之在逗她,曲疏月哼了声,扭过身子就躺下接着?玩了。

    过了会儿,黑暗中又传来一声:“你们学校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很难吃?”

    陈涣之想了想,全身松弛下来要睡觉的人,声音也低低哑哑:“这么说吧,我没像那些韩国留子一样,整天拿个相机去食堂里拍vlog,再每道菜点评一番,就 算是在冷风中给我们学校,留了一条兜底裤了。”

    他说完没多久,身边就爆发?出一阵持续而亢进?的笑声。

    陈涣之皱了皱眉。不是,就她笑点低这个毛病,怎么长大了还没改啊?

    读高?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觉得曲疏月安静内敛,几乎不怎么说话。

    但他知道,这姑娘有多么的识逗,经常一两句话,就能?让她笑得喘不过气。

    陈涣之枕着?手,无奈的微勾一下唇角,直到曲疏月消停下来。他才?又问:“每个周六的晚上,你都这么晚睡的吗?”

    横竖他要入睡的那个点,都已?经被?她给耽误过去了,醒了瞌睡。

    曲疏月顺嘴接上:“什?么好?人周六还睡那么早啊?”

    “”

    她也意识到失言,抱歉的转了过来:“不好?意思。”

    陈涣之的自我定位很精准:“没事。反正在你眼里,我也不是好?人。”

    曲疏月张了张嘴,又自动闭麦。她想到了九年前最后的那次争吵。

    高?三毕业晚会的那天,曲疏月迟到了,在家挑裙子挑花了眼。

    一柜子没穿过的新衣服,放在身上,这件比比,那件也试试,好?像怎么都不满意。

    平时整天穿校服,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还是没有老?师在场的毕业晚会,不得盛装打扮一番吗?

    司机把她放到校门口,进?教室时,里面已?经不剩两个人。

    她低头,拿出手机看班级群,正往上翻着?消息,就瞥见了陈涣之桌洞里面的盒子。

    盒身是草绿色的,上面扎着?莺黄的丝绒带,是一份春意盎然的礼物。

    好?奇心作祟,曲疏月那一刻失了礼貌,她抽出丝带,打开这个盒子来看了看。

    里面是一条银质项链,另外还夹了张小?卡片,打印着?一行字。

    写?的是:「致亲爱的李心恬同学,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这样错开排列的两句话,像原野上的一片大火,来势汹汹,烧得曲疏月两眼通红。

    她几乎要喘不上来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手上虚弱无力的,那个盒子也掉了下去。

    “啪嗒”一声,引起了前排同学的注意,黄止行转过头来问:“曲疏月?”

    曲疏月迅速蹲下去,伸出两根手指,飞快抹掉眼尾的泪珠,深吸一口气。

    她用丝带把盒子重新扎好?,原封不动的塞回到桌子里,强装镇定:“嗯,什?么事?”

    黄止行听出她声音不对,有非常浓厚的鼻音,一双眼睛也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

    他走?过来,仔细看了她几秒:“你怎么了?”

    曲疏月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啊,刚才?眼睛里进?灰了,我揉来着?。”

    还好?他没穷追猛打,只是说:“哦,他们都去操场上了,我现在过去。”

    “好?。”

    原来陈涣之也喜欢李心恬。她就这么招人呀。

    曲疏月失神的跌坐在位置上,两只手绞来绞去,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是一望便知的挫败和伤心。

    没多久,她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是陈涣之回来了。

    他弯腰往书桌里一掏,径直把那个盒子拿出来,放在手里颠了两下。

    曲疏月侧头看着?他,一脸的轻松快活,好?像已?经牵手女神,马上要谈恋爱了。

    陈涣之瞧着?她不对劲:“自个儿在这坐着?呢?”

    她轻声说:“我不想下去,可以吗?”

    陈涣之被?问的莫名,他笑:“当然可以了,这本来就是你的自由,你要高?兴的话,立马坐车回家也行啊。”

    曲疏月也笑,眼神全落在那个盒子上,几多自嘲:“你今天晚上这么开心啊。”

    “怎么了?”这话说的,陈涣之更觉得奇怪了:“合着?高?中毕业,我还得大哭一场?”

    曲疏月心里燥得很,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她哼了声:“要哭也是我哭啊,怎么会是你哭呢。”

    她才?应该痛哭流涕呢。自作多情了三年,暗无天日的喜欢了他三年,还是不如?李心恬。

    陈涣之嘿了一声,他坐下来,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他摸了摸曲疏月的发?顶,和平时亲热的样子没区别,仿佛好?哥们儿一样。

    窗外人声沸腾,楼下全是嬉笑追赶的动静,热闹非凡。

    陈涣之好?声好?气的问:“我说曲疏月,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谁惹你了?”

    「就是你惹我了!谁让你喜欢别人的?我这么喜欢你,你全都看不见吗!陈涣之你这个睁眼瞎!」

    被?夜色笼罩住的教室里,曲疏月瞪着?她,带着?满腔满肺的心有不甘,在心里大喊大叫。

    但话说出口,就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怨怼:“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啊你?”

    空白的迷茫过后,陈涣之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好?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片刻后,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有谁说过,要当你的什?么人了?”

    这句火上浇油的话,无疑是在曲疏月的心上再插进?了一把刀子,照着?死穴,准确无误的捅了下去。

    她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了态,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

    当时,曲疏月的情绪激动起来:“陈涣之,我真希望我从?来不认识你!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路上碰到,也不要假装很熟的打招呼。”

    她拿上两本书,抱着?从?他身边走?过去,被?陈涣之一把拉住。

    他垂眸看了看她,耐下性子多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了?”

    同桌快三年,曲疏月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他不说十分了解,也有三分模子。

    虽然家里爷爷惯她,但绝不是个胡乱发?脾气的人,对每个同学都客客气气的。

    今天会突然这样,肯定是有内在原因,而那个原因他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让他感到茫然又困惑,心里毛毛躁躁,如?墙角生苔藓般的痒。

    但曲疏月只说:“你就走?那条路回去吧,我走?这条,我们就这样东西两边。”

    她哭过的眼底残余绯红,和他道别,好?像以后再不打算见了。

    回家后,曲疏月把那条百褶裙脱下来,用尖细的剪刀剪得稀碎。

    “曲疏月?”

    枕畔一声轻唤,把她从?回忆的沼泽里扯回来。

    这么多年,曲疏月已?很少主动去想这些,偶尔闪过一些片段,也会很快被?她掐灭在脑海里。

    否则,一旦起了一点不好?的苗头,就会放电影一样自动播放,无限循环下去。她不想陷入那样的内耗里。

    曲疏月嗯了一声,假装打一个哈欠:“困了,睡觉。”

    这么突然?刚才?不是还笑得精神抖擞?

    陈涣之纳闷的:“你睡意来的倒是快,带开关?的是吧?”

    “”

    chapter 32

    嘴上嚷着睡觉的人, 其实困意全无,不过是?天聊不下去,找了一句托辞。

    但话是?她提的, 还不得不装出一副老实样, 半天都不敢翻动。

    直到身边的呼吸逐渐匀称,生等陈涣之睡熟了, 曲疏月才小心的转了个身。

    天边月挂疏桐,雨后的水雾汽晕湿着散开, 曲疏月呼吸又紧又涩, 借着一点?微薄的光亮, 端详他的脸。

    陈涣之睡着的时候, 面容轮廓都比白?天要温和, 不那么有棱有角的。也的确比小时候, 添了几分难得?的沉稳气。

    她伸出一根指头, 轻轻点?上?他的眉心, 从左滑到右, 又折回到鼻梁上?来。

    曲疏月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么个幼稚无聊的把戏, 像个孩子。

    身下柔软的床垫托举着她,一颗心也如铺叠在软云上?,浮浮荡荡。

    她甚至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玩累了。

    还是?到了第二天早上?, 曲疏月发现自己被?闷得?喘不上?来气, 整个头都埋在被?子里。

    她啊的一声, 伸手一扯,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 睁开了眼。

    面前昏蒙蒙的光线,有一副劲瘦的身躯从浴室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支牙刷。

    陈涣之好笑的看她:“怎么,鸵鸟肯出来了?”

    她腾一下坐起来,一肚子气的揉了揉头发:“你也不帮我扯掉,就看着我埋进被?子里去。”

    曲疏月哪儿哪儿都好,唯独在起床这件事上?,气特?别重。

    陈涣之的性子,也不能够由她随便冤枉。他说:“曲疏月,你起床气不要太重了啊,我帮你扯过的,是?你自个儿非要钻进里面。”

    “哦。”

    她再没话好说了,默默掀开被?子下床。

    显然,曲疏月忘了她膝盖上?的伤,下来时,那几步道走的别扭极了。

    她忙扶住床尾凳,卷起裤腿,坐下来吹了吹。

    陈涣之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检查了一遍伤口。

    他口里含着泡沫,说话囫囵不清:“没事,一会?儿给你上?药。”

    曲疏月说:“昨天医生说的时 候,我都没注意听,他怎么下医嘱的来着?”

    陈涣之像早就料到:“我听清了,您好好坐着,别乱动就行。”

    话音刚落,他又听见一句得?了便宜仍卖乖的哦。

    曲疏月就是?这么个人,对自己不感兴趣的所在,第一遍总是?不入耳的。

    物理课上?她永远都在跑神?,时不时的,就要被?黄老师拎起来答题。

    她答不出,总是?用?迫切而焦灼的求助眼神?,看向身边的陈涣之。

    不出意外的话,看了他伸过来的纸条,照着念一念,一般她都能平安坐下。

    只不过黄老师火眼金睛,笑着说一句:“疏月,你的枪手很厉害啊。”

    全班人心知肚明的笑起来。曲疏月脸都红了。

    但脸红归红,心却像泡在了蜜罐里,舀起一勺来,甜滋滋的。

    她阅读理解总是?接近标准答案的人,想破了头,也只能把诸如此类的状况,称之为明目张胆的偏爱。

    从此,便在陈涣之的身上?更加用?心思,但事与愿违,人家公子哥儿中意的另有其人。

    这么难堪,叫曲疏月怎么不气?怄都怄死了。

    但她再肯恼火,也不会?去指着陈涣之问,我到底哪一点?不如李心恬?你说给我听啊。

    打死曲疏月,都做不出来这样自轻自贱的事,她做什么要同别人比来比去?

    她就是?她,哪怕陈涣之不喜欢,也不代?表李心恬就比她强许多?,左不过各花入各眼。

    就算她因此错过了某个关键的良夜,但是?,谁又能认真责怪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呢?

    曲疏月洗漱完,坐到楼下,朱阿姨招呼她吃早餐。

    陈涣之和她一起下来的,手里提了一袋子外敷药,说:“阿姨,吃饭先等等。”

    曲疏月把裙子掀到大腿上?:“你轻点?啊。”

    “知道。”

    陈涣之坐在榻边,用?药棉蘸了碘伏,先给她擦拭一遍。

    大部?分伤痕都已经?交了口,不像昨天似的,看起来血肉模糊得?吓人。

    曲疏月有点?担心:“等愈合之后,应该不会?留疤吧。”

    她刚预定了几条短裙,都已经?在店里由设计师量了尺寸,明年春天才到货的。这种?高?定裙的时间?一般都比较长?,基本都要跨季。

    陈涣之说:“注意忌口的话,不会?的。”

    她又问:“啊,那都有什么不能吃?”

    他仔细给她抹着药膏,还得?一边答她的问,抬眼时用?了三四分力:“你就从来没摔过跤?”

    曲疏月:“摔过,忘了。”

    陈涣之叹声气,还是?一样样告诉她:“不能喝酒,不要吃生冷的食物,还有一些发物。”

    曲疏月本来还想问,发物具体有哪些?但看陈涣之那个样,又把嘴闭上?了。

    上?完药,陈涣之扶她到餐桌边,两头摆着软烂的瘦肉粥。

    曲疏月撇开他坐下:“不用?扶,我走慢一点?,自己能行。”

    朱阿姨把各色小菜铺开,捎带交代?上?一声:“涣之,夫人让我提醒你,中午要去祝家喝喜酒,他家小孙子百天。”

    陈涣之搅着勺子,点?下头:“好,我没忘。”

    曲疏月吃了一口粥,抬头望一眼他:“是?你爸那位老上?级?”

    对面喝汤的人,闷声不响的,缓慢点?一下头,又伸筷子去夹苔菜。

    祝家在京中盘踞许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子孙四代?,为官的、经?商的都不在少数。

    他家小金孙百天,想必也不会?造太广的声势,这么点?岁数的孩子,再大又能又多?大的搞头?

    不过是?借了这个因由,摆上?几桌客酒,紧着大人的交际往来。

    那么能到场的人,不是?祝家历来看重的,就是?着意拉拢的对象。

    陈绍任如今还在任上?,要避嫌,遮捂着不肯去,全把人情担儿子肩上?。

    她是?陈涣之的太太,这样大的场合,不好丢给他一人应付,总归要露一面。

    曲疏月问:“那我是?不是?也得?去?”

    他浑不在意的:“你要是?不愿去,我就说你在家里养伤,没关系。”

    她手上?捏了勺柄,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摔伤这样的理由说出去,会?惹出多?少是?非来?搞不好,引得?一帮人特?意来瞧她。

    本来她嫁给陈涣之,就已经?有不少人私下里议论,说她今非昔比了。

    上?回曲疏月回家,听她小姑姑模仿起来,那语气,怎么听都觉得?酸倒牙。

    要再托大不肯去,那起子人嘴皮子上?下一碰,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些什么。

    光是?想想,就觉得?烦透了,不如过去了事。

    曲疏月默了默,说:“不用?,我乐意去。膝盖不要紧,走慢一点?就好了。”

    陈涣之嗯了一声。仿佛这件事本身,就不值得?商量来讨论去。

    这倒是?事实,祝家的权势地位远在曲家之上?,但和陈家还差了一截。

    她平日里,听爷爷筹划人情世故惯了,听见姓祝的,连曲慕白?都得?打叠起精神?,久而久之,曲疏月也对他们家,有了层道不明的敬怕在。

    但陈涣之不用?。他从来就不必特?意给谁面子。

    吃完饭,陈涣之就去了他书房里忙,埋头在图纸堆里,一直到房门被?敲出三声响。

    书房是?有很强私人属性的地盘。一般来说,他关上?门独自在内时,曲疏月从不会?来打扰。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快开宴了,他太太是?来提醒他的。

    陈涣之关上?电脑,站起身走出来,打开门时,眼前陡然一亮。

    曲疏月换了件纱质的白?绸长?裙,一字领的样式,她的头发绾起来,精致的锁骨上?盛着串珍珠项链。

    她捏着裙摆,稍稍歪斜了一下上?半身,那副纯然模样,宛如枝头欲坠的白?玉兰。

    曲疏月歉疚的笑:“呃,到时间?了好像。”

    像是?有点?抱歉打扰到他。

    陈涣之注视着她,喉结微滚:“好,走吧。”

    祝家的园子在京市的东城,旁边是?一座王府,汉白?玉的西洋门上?挂了牌子,一道铁栅栏的窗口,进去参观要买票。

    祝弘文结婚时,曲疏月人还在国外,并未随爷爷来祝贺。今天这一趟,算头一遭过门送礼,以陈家儿媳妇的身份。

    暨叔把车开到园门口,在两对敦厚沉实的威武石狮子旁,陈涣之先下了车。

    他利落系好西服的尾扣,打开车门,朝里伸出一只手给疏月。

    她把手放在他掌心里,很快就被?牢牢握住,借着他的力道走下来。

    两扇红漆门大开着,隔着一方色泽苍翠的太湖石,听见里头丝竹之声。

    曲疏月挽着他,提了裙摆走上?台阶时,一瞥眼,瞧见陈涣之领带松了。

    她停下来,拽了拽他的手臂,陈涣之回头,也没说一句话,就看着她。

    庭院内站着几个公子哥儿,就这么远远的,看着这两口子对视几秒后,曲疏月盈盈笑着,伸手给他理好了领带。

    她缩回手,平直的垂落,怨怪了句:“出门那会?儿,你是?怎么系的?”

    陈涣之挪开目光,轻咳一下:“我随手打的,不是?你一再提醒我,赶时间?嘛。”

    那当?中有几个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和陈涣之从小在一个院儿里长?大。

    只是?没赶上?吃杯喜酒,因而并不认得?新娘子,有的甚至不晓得?他结了婚。

    沈宗良手里擎支烟,眉眼被?白?雾朦胧罩着,笑起来不似凡人:“涣之都结婚了?”

    还是?唐纳言做足了礼,风度翩翩的,向众人介绍了一番:“这是?曲家的大小姐,疏月,现在是?涣之的太太。”

    唐沈两家历来是?风头盛的,和声名鼎沸的陈家不相上?下,大院里从来分不出高?低。

    陈涣之再目中无人,也不敢在他们两个面前拿大,微微点?头致意。

    这二位教养极好,也不跟其他人似的,一味在外面胡来。

    这几年,曲疏月也只在这样正式的席面上?,恭敬和他们打过两个简单的招呼。

    今天也不例外,知道他们哥儿几个有话要说,曲疏月笑着让了让:“我先去看看宝宝。”

    陈涣之点?头,嘱咐说:“礼都带上?了吗?”

    曲疏月说带了,再朝他们略一欠身,穿过八角门走了。

    等人离开,沈宗良才给陈涣之打发了支烟:“好一个曲小姐啊。”

    弯弯曲曲,九转回肠的柔婉,像眼前这汪池水。

    陈涣之接了,又借了沈宗良的火点?燃,偏头吸上?一口。

    他缓缓朝外侧吐个烟圈:“我听说,过了年,四哥就要去江城主持局面了。”

    “江城是?个好地方,老爷子做过一阵子父母官。”沈宗良吁了口烟,一身轻松,不像个快赴任的模样: “这不,趁着我人还在京中,什么场合都愿意差遣我。”

    唐纳言 知道他那点?心思,故意点?了一句:“怕不是?因为沈伯父待过吧。”

    陈涣之虽从不多?话,但对身边这些哥们儿心中陈年的旧疾,也有五六分的数。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个钟且惠,多?少年了他都放不下。

    沈宗良微勾了下唇角,笑着向唐纳言道:“小齐是?不是?回国来了?”

    陈涣之听的一愣,旋即失笑:“这有些人,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唐纳言手里夹了烟,眉目清隽的站着,水光粼粼间?,神?情并无半分变化。

    他永远是?一副宁静而镇定的样子。哪怕此刻谈起的,是?正和他别苗头的妹妹,他爱而不得?的具象。

    唐纳言淡笑一下:“回来了,我爸妈张罗她相亲呢,忙得?很。”

    这下真捅他心窝子了。

    沈宗良不好再说,把话题引到陈涣之身上?:“还是?涣之好,年轻轻的就结婚了,省了多?少事。”

    不料,新郎官也一副有苦难言的样,深吁了一口烟:“哪就那么容易了。”

    唐纳言闻言抬头,问起缘由来:“怎么,曲院长?家的大孙女,涵养好是?出了名的,还不合你的意?”

    陈涣之略仰起下巴,望见湛蓝天边咕咕唧唧的,飞过一群家养的白?鸽。

    他笑得?奇怪:“她就是?涵养太好了。”

    她就是?涵养太好,从来不肯说一句半句的是?非,让人永远不知道,她心里都在悄悄琢磨什么。

    chapter 33

    曲疏月到了前厅, 花团锦簇的小院落里,微微出新的草坪边,围满来道喜的夫人们。

    刚满百天的小婴儿竟也不怕生, 被?唐夫人抱在怀里, 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她,圆滚的手扯住她脖子上的高珠项链, 咯咯直笑。

    唐夫人也?笑得开怀:“喜欢这个啊,那奶奶送给你好?了。”

    说着就把人交给保姆, 作势要去?取下来。

    “不?要不?要。”祝夫人赶忙拦了拦:“虞生, 他一个没长牙的孩子, 要这些干什么, 别给好?东西糟蹋了。”

    姜虞生仍然坚持:“那就给他留着, 将来娶媳妇儿。”

    唐祝二位夫人, 是旧时闺中的手帕交, 先后从江城嫁到京市来, 光阴荏苒, 当?初鲜活明亮的小姑娘,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在座几乎都知道这段过往, 也?就不?怪唐夫人出手阔了。

    祝夫人又问?起?庄齐:“虞生,小齐的婚事?,怎么样了?有合适的嘛。”

    姜虞生叹气?:“她倒是肯听安排,但就一个看不?上,回来全都不?满意。”

    祝夫人宽慰说:“没事?, 你不?要着急, 慢慢来嘛。”

    说话间, 姜虞生瞥见了曲疏月,一身体体面?面?的温柔, 站在桃树底下微笑着。

    她招了招手:“这不?是意映的儿媳妇吗?来,过来。”

    江意映夫唱妇随,老公碍于身份不?肯露这个面?,她也?推脱事?忙。横竖是一家子,老子不?到,儿子到了也?一样。

    但她担心,怕曲疏月头回碰上大场合,会露怯。

    她知道,陈涣之要在外头应付男客,又是个粗咧咧的男人,怕照顾不?到里头细枝末节。

    于是在出门前,特意等了会子唐夫人,拜托她,一会儿多关照我们疏月。

    自?然,这深一层的内情,曲疏月不?知道,只当?唐夫人好?性儿。

    她笑着走过去?,送上在家时准备的贺礼,一套羊脂玉环。

    是吃完早饭以后,朱阿姨陪她在杂物间里找出来的,那里堆了许多物件。

    每一件看起?来都不?怎么起?眼,但扫去?面?上的灰,又件件都金贵不?可攀的样子。

    曲疏月当?时就迷惑:“这么些好?东西,怎么就埋没在这了?”

    朱阿姨解释说:“当?时老爷子卸任,搬去?郊外调养的时候,库房里好?多东西没带走,都运到这儿来了。老爷子说啊,日后早晚是要涣之挑担子的,一应人情客往的,就让他从这儿挑着送人好?了。涣之那人你知道,最怕麻烦了,要让他去?置办贺礼,他宁肯不?赴宴。”

    她深以为然的点头,他爷爷对他的了解,还是有一定?深度。

    曲疏月一个个柜子看过去?,敞开了选,最后挑了这对小些的玉镯。

    旁边胡峰的妈妈,俞青楚哦哟了一声,替祝夫人拿起?来看。只见那玉环上刻着螭纹,背面?浅浮雕光素,整器通透接近扁圆体,纹饰规整,抛光更是细致。

    举起?来对着日头一看,是再好?不?过的成色了。

    俞青楚大赞道:“真是的,多久没看过这样水头足的玉了,你瞧瞧。”

    祝夫人看完也?笑:“是,让小陈太太破费。”

    曲疏月唇边挂着和善的笑意:“不?过是玩的东西,我还担心配不?上您的乖孙孙。”

    不?知是谁,在说闹中夸了一声:“唷,这么会说话的呀。”

    紧接着又是一句:“这有什么奇怪的?曲院长亲自?教出来的人,带在身边长大的。要不?怎么能入陈老爷子的法眼?”

    曲疏月装没听见,只管封了锦盒给祝夫人,再嵌几句吉祥话。

    那边笑着受了,闲话家常般的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你的孩子?”

    俞青楚拍了下主?人家,说:“人家才刚刚结婚,意映都不?急,你怎么先催上了?”

    祝夫人拉过曲疏月:“说句玩笑话,你千万不?要介意啊。”

    曲疏月摇头,嫣然笑笑:“这本来就是长辈该过问?的,不?介意。”

    她陪着说了好?长时间话,直到下一拨祝贺的人到,才得以脱身。

    京市爽朗的秋天,那真是过一天少一天,等气?温一降下来,又是雪又是霾的。

    曲疏月钻出来,躲过了密不?透风的人潮,在一张圆桌旁坐了。

    有来往奔走的佣人,虽然看着她眼生,但也?有见识,紧着倒了一杯碧螺春。

    知道今日能到场的,都不?是等闲人物。不?是哪家的小姐,就是哪家的夫人太太,个个都怠慢不?得。

    曲疏月笑着道了谢,一抬头,看见曲正文一家三口来了。

    她三根指头捏着杯沿,在晃眼的日头底下眯了眯眼。

    想必是爷爷的身体不?好?,姑姑又懒得假客套,所?以才叫了曲正文过来。

    碰上这样千载难逢的显摆机会,廖敏君怎么会错过呢?当?然是欢天喜地带女儿出门。

    她穿了一件如意襟旗袍,新裁的天水青料子,扬长避短的显了肤色,腕上一只碧绿手镯,戴了一对翡翠耳环,一股子用力过猛的富贵。

    和曲家一贯秉承的不?露声色,简直格格不?入。

    曲疏月当?即蹙了下眉,又在他们走过来的瞬间,缓缓展开。

    她站起?来,抚了一下裙摆:“爸,阿姨。”

    曲正文哎了一声,廖敏君也?冲她笑,拉过曲意芙:“快叫姐姐啊。”

    曲意芙的眼珠子左剽右剽,半天了,才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的叫了一声姐姐。

    从上次的事?以后,廖敏君对曲疏月又换了副态度,十二分的讨好?奉承。

    她拍了下曲意芙的肩膀:“这孩子,在家天天姐姐长姐姐短,到这儿就哑巴了。”

    曲疏月在心里微哂,曲意芙会把她挂在嘴巴边上?听着怎么那么离谱。

    就算她在家说到姐姐,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左不?过又是抱怨爷爷偏心。说不?准讲完了,气?不?过,还要啐上两口。

    但她面?上不?显,笑着捏了捏曲意芙的耳垂:“没关系,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的。”

    曲正文左右看了看,不?见陈涣之的身影,他问?:“怎么没看见你老公?”

    曲疏月说:“哦,他在前面?,和唐家哥哥说话。”

    廖敏君脸上的笑容更尖刻,像捡了什么宝:“呀,他自?己就跟人说话去?了,把你撇在这里?”

    见曲疏月没作声,她又凑近了些,交代?起?她的驯夫经:“我跟你说啊月月,他们这种有大权势的人哪,没有几个是洁身自?好?的,有些结婚前的都没断干净,你可别掉以轻心。”

    这类不?明事?理的关怀,也?不?知道她是在挑拨什么,要让他们夫妻吵架?

    先没脸没皮,求人家办完事?情了,再又来调三窝四,背地里嚼舌根,她怎么好?意思的?

    虽然,她和陈涣之是婚姻搭子,一点夫妻之实都没有。但此刻曲疏月,也?暗暗的为他不?值起?来。

    早跟他说了别帮这种人的忙!

    廖敏君仍在喋喋不?休:“我记得,你还是第一次来祝家吧?你看他都不?陪着你,让你一个人坐在这吹风?也?太不?应该了。”

    话里话外,都是站在她这头,替她抱不?平的愤懑口气?,好?像有天大的不?满。

    曲疏月再好?的修为,此刻也?忍不?住了,她勾起?唇角笑了笑:“阿姨 ,我是第一次来祝家,不?是第一次出门,他没必要时刻陪着。”

    廖敏君一下没反应过来,但也?听出不?是什么好?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曲正文拉了她一把:“走吧走吧,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廖敏君过足了当?后妈的瘾头,笑着嗔了自?家老公一句:“我这还不?是为你女儿着想啊?”

    趁没人看着,曲正文在她的腰上,使?劲捏了一把,惹得廖敏君拍她。

    曲疏月看着这三个人走远,脑子里响起?姑姑说的话。

    当?时她还在伦敦,曲粤文从瑞士过来看她,两个人在西区的餐厅里,吃一份Margherita Pizza.

    姑侄俩都爱这一口,薄脆的面?饼上铺满新鲜优质的芝士和意大利香草,每一块都是浓郁的美味。

    不?知为何谈起?曲正文夫妻俩,曲疏月说想不?通,怎么爸爸会喜欢这么个女人?

    曲粤文手腕往下搭着,拈着一块披萨说:“你以为廖敏君在外面?行事?说话,就没有你爸的授意吗?谁知道他们背起?人来怎么商议的。”

    曲疏月啊了一声:“你是说,她说那些话,是我爸的意思?”

    她姑姑说了句实在话:“我哥是个文人,又大小有点职务在身,很?多话不?方便由他说,很?多事?他不?方便做,但廖敏君可以。你爸这个人啊,本分是本分,总归啰嗦计较了些,格局还不?如你妈妈。”

    曲疏月一知半解的:“姑姑的意思,廖阿姨是原原本本,对了我爸爸的胃口了?”

    曲粤文笑:“那当?然,简直是他被?隐藏的第一人格的投射,你说能不?喜欢吗?”

    她似懂非懂,慢慢缩回伸出去?的脖子,点了一下头。

    原来婚姻也?好?,恋爱也?好?,人们终其一生的课题,不?过就是在寻找那个,与我们契合的另一个自?己。

    那时她就想到陈涣之,想到被?暗恋无果的高中三年,想到自?己青涩的单相思。

    隔着四年不?见的大学生活,那段日子更像是一篇,连研究方向都选错了的论文。

    一开始就没走对路,中间的数据再怎么具有说服力,用再如何高明精妙的例证方法,也?要被?导师退回来。

    “疏月,你在这里。”

    一道温厚的男声传来,让捧着茶愣神的曲疏月,猛地回了神。

    她仰头,瞧见顾闻道文质彬彬的,从石砖地上走过来,径直在她的对面?落了座。

    曲疏月叫了一声:“顾哥哥。”

    她重新拿了个杯子,给他倒上一杯茶:“还温温热的,正好?。”

    顾闻道望了一眼石山旁,曲正文领着妻女的身影,绕过几株火红的鸡爪槭,朝着前厅方向去?了。

    他抿了口茶:“曲叔叔也?来了,你没跟着一起??”

    曲疏月摇了下头,他们三个才是正经一家子,她早已是个外人。

    心里这么想,但话不?能那么说,她笑:“我先到了,也?刚从那头过来,就不?去?了。”

    顾闻道哦了一声,他很?知道他们家的复杂关系,没有多说。

    他揿开西装的对襟,拿出一封红包来:“你结婚的时候,我人在国外出差,没来记得参加婚礼。”

    曲疏月立马推辞:“不?用了,顾伯伯到了场就够了,你工作忙,本身也?不?敢惊动你的。”

    但顾闻道塞到了她的手里:“我们这样的关系和交情,说惊动就远了。”

    再喝茶时,他微微勾起?一侧的唇角,脸上仍旧淡然。

    曲疏月了解他,一旦打定?了主?意,是不?会轻易改的。

    另一重,在人家摆酒的地方推来推去?的也?难堪,只好?收下。

    她问?起?律所?的事?情:“听方律说,你们主?任最近身体不?好?,回家休养去?了啊?”

    顾闻道说:“是啊,田主?任得了甲状腺癌,体检刚查出来的。”

    曲疏月有些后怕的说:“真要命,你也?是个喜欢没日没夜的,不?能这样了。”

    她说这话的腔调,像个听了鬼故事?后,忽然特别怕黑的小女孩,幼稚又郑重。

    顾闻道一下子就听笑了,他配合的认真点点头:“好?,我以后一定?注意。”

    曲疏月很?用力的嗯了一声,补充了句:“每年一次的体检也?要做的。”

    “好?,我做。”

    石桌边的两个人,一个挑认为重要的说,一个投入的听着。隔了一爿碧绿的湖水,没看见对面?菱花木窗后,两双锃亮的眼睛。

    本来只是路过,陈涣之的目光不?经意一斜,就瞧见了这一段。

    胡峰背了手,也?站住陪着盯了一会儿,很?快就没劲了。

    他说:“还有什么可看的?人俩不?就是说说话,你连这也?介意啊?”

    更何况,两个人中间还隔了一张圆桌,再合情理不?过的社交范围。

    陈涣之像听不?见,神情肃穆的站着:“曲疏月跟他说什么了?你看顾闻道乐的,头都快要笑掉了。”

    胡峰嗤的一声:“你们只是夫妻,不?是热恋中的小情侣,越界了啊。”

    “”

    chapter 34

    胡峰也没看身边人的脸色, 继续说:“要说做人,还是咱们疏月有一套。”

    陈涣之脸色黑沉,语气也来者不善的样子:“你觉得她是哪套?”

    胡峰啧啧两声:“我就没见过有谁, 作为男女朋友分手以后, 关系还这么好的。”

    他默然?,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盒来, 倒扣着在手心里敲了敲。

    陈涣之偏头点上一根,语气冰冷:“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实在没想到他会一再追问纠缠, 胡峰略带迷惑的, 慢慢腾腾的把目光从远挪到近。

    胡峰见多?了他高?高?在上, 一副万事与我无关, 只晓得?隔岸观火的样子。

    反而?是结了婚以后, 陈涣之对他这个太太, 好似上了几分闲心。

    没记错的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顾闻道不舒服了。

    说的更准确一点, 什么事情只要涉及曲疏月, 他就会变的不像陈涣之。

    胡峰这才开始起了三分疑心,陈某人果真是被?逼着结婚的?

    高?中的时候, 陈涣之的脾性?不像现在这么漠然?,冷傲里还有一点冲。

    记得?高?二?那年开运动会,五千米长跑这一项,班上没有一个人愿报名。

    在一中,体?育是从来不被?重视的, 数理化老师占课是常态。尽管在每月一次的升旗仪式上, 教导主任都站在演讲台上, 号召同学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体?育委员发愁,五千米总得?有人报吧, 空着交上去要挨批评。班主任再三强调了,不求拿什么数一数二?的名次,运动精神总要有的。

    想来想去,他在茫茫人海里,锁定了体?格健硕的校队队长陈涣之,下课就过来套近乎。

    曲疏月坐在外边,看体?委刘袁亮抱着报名册过来,她停下了做题。用?笔尖指了指自己问:“找我吗?”

    刘袁亮说不是,往里侧卯了卯嘴:“找咱们陈公?子。”

    曲疏月哦了一声,抱起书:“那你们聊吧,我背会儿?单词。”

    她刚准备起身,旁边就传来一句冷冽的质问:“你物理试卷订正?没有就背单词?只学英语是吧?”

    陈涣之在做奥数习题,头也不抬的,笔尖未停,在演算纸上刷刷写着。

    曲疏月又乖乖坐下,从课桌里掏出刚发下来的卷子,和一本厚厚的错题集。

    她翻了两页,敢怒不敢言的摁了两下笔:“我不是看你没时间讲题嘛。”

    陈涣之把她的卷子扯过来:“就这么两道题目,十分钟讲完都绰绰有余了。”

    刘袁亮有求人的自觉,不敢打?扰他们,就站在旁边,生等着这一茬过去。

    曲疏月看陈涣之没事儿?人似的,连余光都不肯给刘袁亮分一分。

    她瞧不过,小声提醒了一句:“人体?委等你好久了,找你说事儿?呢。”

    陈涣之这才抬头:“嗯,怎么了?”

    这小爷开口不容易,刘袁亮抓紧时间说:“是这样,咱们班五千米没人报名,你看男生里面,就数你最有运动细胞了,要不然?你受累?”

    陈涣之说:“这每回到了饭点,您永远都是第一个冲到食堂的,你缺运动细胞了?”

    曲疏月听得?噗嗤一声,扭过头笑了。

    刘袁亮嗐了一句,解释说:“我不是要跑四百米接力吗?赛程又刚好安排在五千米的一下场,跑完我就跑不动接力赛了。”

    曲疏月看他这么为难,心想她也没报别的项目,去参加一下也没什么,就当强健体?魄了。

    但是她习惯慢跑,拿名次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先问了一句:“体?委,跑倒数第一的话,对咱班没影响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了!”刘袁亮喜上眉梢的, 转而?攻略她:“怎么,你有想法报名啊?”

    她糯糯的说:“嗯,等会你就填我的”

    曲疏月只点了个头,还没把这句话说完。

    冷不防被?她同桌抢白了一句:“她不去,我去。”

    一时间,刘袁亮和曲疏月,包括靠在窗台边逗女生的胡峰,六只眼睛看向他。

    陈涣之若无其事的,挑眉反问刘袁亮:“你还有别的的事吗?”

    目的达到的体?育委员,立马撤出了战场:“没事,我没事,你们继续。”

    曲疏月捏着笔,很细的咦了一声:“和我抢什么呀?”

    陈涣之一脸坦荡荡:“谁和你抢了,人家找的不是我吗?”

    她争论道:“但你说你不去啊,我说要报名,你又忽然?要去了。”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去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曲疏月气不过,指了下窗台边胡峰,找他对质:“你刚刚在这儿?的,他是不是说不去?”

    胡峰摊了下手,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说:“他只是问刘袁亮为什么不去,没说自己不去。”

    “”

    曲疏月气鼓鼓的,轻捶了两下书桌,就接着写题了。

    陈涣之微勾了唇角,朝胡峰那儿?稍微看了一眼,得?到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真到比赛那天,曲疏月才暗自庆幸起来,她来了例假。

    脱口要答应刘袁亮的时候,她都没有算到,运动会期间刚好是姨妈期。

    上午开跑,曲疏月忍着肚子疼,还是去操场上加油。

    陈涣之穿身白色运动服,往起跑线上一站,一句话也没有的,把男生组选手艳压下去。

    旁边围着惊叹的女生,十个里头有九个,也不是为看比赛来的,是专程瞻仰校草的风姿。

    甚至还有一些是外校的,托同学混进来,这种事发生在陈涣之身上,曲疏月见怪不怪。

    她们人多?势众,曲疏月挤都挤不过去,只能在外围等着,被?拢在一片加油声中。

    陈涣之不愧是打?全场的人,体?力很不可小觑,前面半段一直慢悠悠跑着,到最后两圈,别人早都累得?动不了,腿跟注了铅一样,他竟然?还能发力。

    他率先跑过终点时,猛烈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操场,曲疏月耳朵都快聋了。

    那群小迷妹拼命往上冲,她也被?前仆后继的人潮,无情地?搡了出来。

    曲疏月低头看了看。还好,手里的一次性?毛巾没掉,要送给陈涣之擦汗的。

    她拨开前面那几个人,往终点线旁挪近了几步,但还是晚了。

    陈涣之身边围着很多?人,有他们自己班的男女生,还有其他班的。

    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双手撑着膝盖,后背因剧烈的呼吸而?起伏。

    曲疏月朝前走着,旁边斜插出来一个李心恬,先她一步递上了纸巾。

    她抽出一张,笑容甜美:“陈涣之,擦擦吧。”

    陈涣之还没缓过来,脸仍朝着地?面,没有说话也没有接。

    但曲疏月的脚步顿住了,她不想再往下看,也没有勇气再往前走。

    她迅速转身,没走两步,就撞上刘袁亮。

    他也才热完身,一头的汗不知?道怎么擦,直接抽走她手里的湿巾:“谢谢啊。”

    曲疏月无所谓的笑笑:“不客气。”

    说完她就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刘袁亮在身后喊:“曲疏月,你不看我接力赛啊?”

    “不看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曲疏月只在操场上留下了一个遗憾的背影。

    他边擦着,边往他们班的大功臣身边靠:“我就说嘛,涣哥出马肯定是手拿把掐的!”

    陈涣之歇够了,直起腰来,在周围看了好大一圈,不知?道在找什么。

    旁边有人起哄说:“哟,刘袁亮,你这湿巾好香啊,谁送的?”

    刘袁亮拿给大家瞧,一脸懵逼:“你说这个?刚才曲疏月给我的。”

    胡峰站在旁边,看见陈涣之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在想什么。

    恰好这时,李心恬又递了一遍纸:“陈涣之,你出了好多?汗。”

    他看也没看,阴沉着一张俊脸,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你他妈倒是说啊!”

    陈涣之忽然?低吼了一句,冷不丁的,把胡峰从回忆里拉出来。

    他咳嗽了声,以过来人的身份,细细说:“这两个人当中,要么,过去有一方在演戏,要么,现在有一方在演戏。否则不可能的。”

    陈涣之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曲疏月那点并不高?明的演技,能骗得?了谁?

    这么说,一直念念不忘还假装洒脱的,是顾闻道了。他的花招真是不少啊。

    胡峰和陈涣之慢慢往回走。

    还没聊上两句,迎面撞见他妈妈俞青楚,劈头就是一声骂:“让你去见见卢婉莹,就请不动你是吧?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胡峰啧的一声:“妈,我说了我跟她合不来,要讲几遍你才能明白?”

    俞青楚说:“你和人家见过几次,就知?道合不来?难怪你爸爸要训你。”

    “那卢婉莹还用?见吗?穿开裆裤那年我就认识她了,合不合适我不知?道?”胡峰哼了一声:“就她那横三横四的脾气,小时候就领教的够够儿?的!”

    俞青楚气不过,指着儿?子骂了一句:“就你这德行,明年都不要想回家。”

    谁知?根本吓不到胡峰,他说:“不回拉倒,反正?我又不是没地?方住。”

    说完,他就插着裤袋要走开。

    擦过俞青楚的肩膀时,听见她说了一句:“你跟那个江城暴发户,住的挺开心是吧?”

    胡峰停住脚步,扬了扬脖子:“妈,人家有名字,叫余莉娜。不是我说啊,您好歹是干部家属,能不能有点素质?”

    俞青楚大吼了一句:“我管她叫什么!总之你们不般配,以后不要来往了。”

    胡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您是恋爱判官哪?般不般配的,全凭你一张嘴啊?”

    陈涣之懒得?听这些理不清的家务官司。礼貌叫句阿姨就走了,他一贯不掺和这些事。

    俞青楚见四下无人,狠狠在宝贝儿?子手臂上掐了下,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气死我是不是?知?不知?道葛月莹他爸快调回京了,你脑子拎拎清楚好吧!”

    胡峰撇了一下嘴:“那你们就上赶着巴结人家?是不是这么肤浅啊胡夫人。”

    俞青楚说:“这叫肤浅哪?这世上哪一个不攀高?望上,你眼睛倒往下看!你从前在外头鬼混就算了,但婚事绝不能出差错,挑哪家的女孩子,交往什么样的人,从一开始就要选对。听见没有!”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胡峰往后仰了仰脖子:“莉娜也不能算是下吧。”

    俞青楚不屑的哼了声:“她老家宁市的,靠卖两张皮草发了家,勉强算是有几个子儿?,你自己掂量吧。做生意?的靠不住,保不齐哪一日出什么乱子,还要牵连你爸爸。”

    他妈妈就是这样,永远都是极致的利己主义,不带一点掩藏的。

    胡峰说:“那疏月又有什么?涣之还不是一样娶了她,你就不能学点好的。”

    她横了自己儿?子一眼:“曲家书香清流,你说月月她有什么?”

    胡峰不高?兴再听,及时中止了谈话:“好了好了,在祝家的地?方总说这些,被?人听见笑话。”

    俞青楚也一把拉过儿?子,强横的下命令:“去见婉莹!她就在前厅陪着祝夫人说话,跟我走。”

    胡峰就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的,被?他妈生拽到了一堆女宾里。

    俞青楚在他耳边小声说:“叫人啊。”

    他抬头,叫了句伯母好,才掀起眼皮,便笑起来。

    祝夫人一手搭在脖子上,面前站了个佣人,替她端着镜子,仔细端详一根珍珠项链。

    站在她后头,刚替她系上链扣的,正?是余莉娜。

    祝夫人口头上应着好好好,眼睛却一直盯着镜子里看,再剽下余莉娜:“嗲伐?”

    余莉娜也用?江城话答她:“老灵额。”

    “就数你嘴巴甜。”

    她这才挥了挥手,让佣人下去,对俞青楚介绍说:“这是我老同学的女儿?,叫莉娜。她现在住在京里头,我有时候喊她过来说说家乡话,像见着亲人了一样。”

    俞青楚的脸色僵着,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张圆了嘴不说话。

    胡峰装作不认识,指了下她,客套朝祝夫人:“这哪是同学的女儿?,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余小姐长成这样,那怪不得?了,我妈非拉我来见。”

    余莉娜听完,一个白眼翻到了天灵盖上,他真的有病。

    祝夫人笑着哎唷了一声:“你见过的好姑娘还少?拿我们莉娜寻开心啊。”

    胡峰瞥了一眼俞青楚,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妈,您眼光蛮好的。”

    当着满堂女客,俞青楚再有意?见也不好说,只能点头:“是啊,是啊……”

    但余 莉娜根本不买账,她从沙发上起身:“伯母,我先去外面逛一逛。”

    祝夫人叮嘱她:“好,快开席了,你可别走远。”

    那副殷切样子不像是装的。

    这余莉娜就这么得?祝家的脸?俞青楚纳了闷,她分明事先做足了背调来的啊。

    余莉娜路过胡峰时,肩膀擦着他的小臂过去,带起一阵香风。

    胡峰说:“正?好,我也还没逛够,陪余小姐一起。”

    但余莉娜回过头,往卢婉莹那里给了个眼神:“婉拒了哈,那一位还在眼巴巴等你呢。”

    “”

    chapter 35

    余莉娜说完, 嘴角又刻意拿捏出甜美的弧度,冲俞青楚笑了。

    那笑容端庄淑娴又针锋相对,这点小把戏, 就别?在大家伙面前卖弄了吧。

    她走出来, 也没有多耽误时间,径直往宴会厅去。

    秋雨天, 冷湿的空气侵骨子,池塘边还未清扫的泥地上, 横七竖八几个脚印。

    有两?三个模样?靓丽的小姑娘, 很抗冻的在吃冰淇淋, 坐在方桌边你?一勺我一勺。

    偶然?几句, 飘进余莉娜的耳朵里, 说的是考雅思的事情。

    一个大声抱怨:“我口语已经是第二次碰上白男了!真是不得命, 上来就问了我超多问题, 什?么video game喜不喜欢玩?平时都是自己玩还是看别?人玩。”

    “妈的, 我之前也是一个白男, 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冷脸看我,我好紧张, 说话连牙齿都在打抖!”

    余莉娜笑笑,她读大学的时候考雅思,也没好到哪里去。

    见过了俞青楚以后,她的心里就不大自在了,胡妈妈瞧不上她。

    这份瞧不上, 是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的, 否则一身世?故的人, 怎么会连装样?子都嫌麻烦?

    一开头,余莉娜有过短促的惊讶, 怎么这样??她们家差在什?么地方了。

    后来祝夫人看她苗头不对,推推她:“唉,还在想住你?那里的胡峰啊?”

    余莉娜给她戴项链,迟疑着?,点了一下头,说是。

    她又问,带着?小姑娘才有的稚气:“他们家什?么来头啦?眼?睛长在额头尖上。”

    刚巧,电视上在播新闻,环形会议室里坐满穿黑夹克的人,个个表情肃穆。

    祝夫人指给他看:“你?不知道啊?喏,他爸爸,就是那一个呀,最上面的。”

    余莉娜看清桌上的铭牌,红底黑字写着?胡元秦。她嘁一下,小小声嘟囔道:“什?么了不起。”

    祝夫人全听去了,也笑了:“是啊,她身价高就高好了,也要我愿意?结交。何况,你?爸就你?一个女儿,肯定?舍不得你?嫁到这里来的,管他是什?么人家。”

    她很快就接了一句:“就是的,我还不欢喜他儿子呢,神气什?么!”

    轻巧话谁都会说,但真落到心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余莉娜站在树下胡乱踢叶子,黄黄绿绿的树叶,在她的皮鞋尖上擦来蹭去的。

    她仰仰头,对上几只筑巢的鹊鸟,出神盯了一会儿。

    忽然?身后一句疑问:“哪能?啦,这树上会掉金子啊?”

    胡峰蹩脚的江城话把余莉娜给听笑了。

    还在生着?气呢,笑完又觉得跌面子,她愤愤扭过身子:“掉不掉不关你?的事!讨厌。”

    他说:“怎么不管我的事,要掉的话,我好来帮你?捡啊。”

    胡峰越是这么让着?她,她越发得意?:“我用你?捡,追我的人不要太多哦!”

    他摆摆手,很认真的强调:“那些人归那些人,别?把我混为一谈。”

    余莉娜没明白:“我混什?么一谈了?”

    “我又不是在追你?。”

    “那你?走开好了!”

    余莉娜这下真不理他了,甩开手臂就往前面走。

    胡峰插着?兜,站在树底下,踩着?一地纷纷扬扬的落叶,陡然?笑了。

    没走两?步,余莉娜就撞上了曲疏月,她说:“我在这。”

    余莉娜两?眼?放了光,像他乡遇故知:“月月,我都没有看见你?。”

    曲疏月笑:“我看见你?了,那么远就听见你?和?胡峰两?个人在吵嘴,叽叽喳喳小孩子一样?。”

    她嘴角瞬间塌下来:“别?跟我提他!烦透了。”

    曲疏月和?她一道走着?:“为什?么?他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余莉娜说:“不是他,他又没有做错什?么,是他妈妈。”

    她脑子里头,转过几句才刚听来的闲话,狐疑地问:“俞阿姨要撮合他和?卢婉莹吧?”

    余莉娜别?过脖子就来看她:“你?也知道?”

    曲疏月闷闷点了个头。她说:“坐在那儿的时候,听几个前厅出来的阿姨说的,大概就那个意?思。”

    顾闻道走了之后,她便独自在那儿待着?,不设防的,耳朵里钻进几句闲话。

    说来说去,无非是讲俞青楚惯会算计,精明两?个字都写到了脸上。

    提前有了消息,晓得了卢婉莹父亲的升迁,就抓准时机,把自己的伶俐儿子推出来。

    胡峰在那些阿姨们眼?里还蛮有市场,对他的评价几乎都一致。

    说他生得那样?清秀,再配上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榆木性?子见了也要变活络。

    余莉娜听完,像自己得了夸一样?,弯了一下唇角:“那确实。”

    曲疏月伸长脖子去看她那副笑模样?。她故意?说:“咦?刚才谁说不要提他,烦死了的。”

    她扭扭捏捏了半天:“哎呀,你?怎么也这么烦啊。”

    两?个人走了许久,恹恹的,在一棵朝西的木槿树旁站住,日光照下来,在枝叶上明暗夹杂着?败落。

    余莉娜伸手去揪花瓣,染了一指头的紫粉汁液,渗进她的指甲盖里。

    曲疏月笑说:“还不如打胡峰一顿呢,别?糟蹋了花了。”

    她说:“我干嘛要打他?他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怎么好打的啦?”

    曲疏月摊摊手:“那就把他变成男朋友咯。”

    余莉娜手上一用力,猛地掐下支花来:“他想得美!”

    水波青的天色里,迎面过来一个下颌紧绷的男人,一身严整的西装。

    曲疏月微眯了下眸子,都不用看清脸,就知道是陈涣之来了。

    身上有这样?疏狂气场的,把祝家的园子翻个遍,怕也凑不出一桌麻将来。

    曲疏月先问了句:“找我吗?”

    陈涣之说:“半天没看你?入席,我以为你?腿脚不方便,掉进塘里去了。”

    他说话时语气不好,自己都回味出不对劲来了,心想,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啊,值得气到现在。

    但曲疏月早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没多大感觉。她说:“我们正在走过去。”

    余莉娜忙来问:“怎么了?你?腿受伤了啊。那么不小心的呀!严不严重啊,你?连告都不告诉我。”

    她说:“昨天我们行里组织爬山,我摔了一跤,就在和?你?发微信的时候。”

    说着?余莉娜就要去掀开她的裙摆来看。

    被曲疏月死死捂住:“没事没事,破了一点小皮,别?看了。”

    陈涣之攥过她的手腕:“那边全是石子路,还是扶着?你?点儿。”

    人已经被搀进了臂弯里,跟在后面的余莉娜还在猜测:“就是我说你?亲了他一口?”

    她连头都不敢抬,结结巴巴的:“对、对,就是那一下子。”

    余莉娜恍然?大悟:“那我看你?是亲舒服了,要不然?能?那么沉迷,好好走路都能?摔一跤。”

    曲疏月天灵感一阵发麻,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陈涣之。

    陈涣之感受到她的目光,专心扶着?她,语气却多了几分戏谑:“人家和?你?说话,看我干什?么?我是你?发言人?”

    她干涩的吞咽一下喉咙:“还、还行。”

    好了,可以了,到此为止吧,别?再说了。要不她真能?当场跳到塘里去。

    人固有一死,但绝不能?是社死。

    尤其在同一桩事情上,曲疏月不想被公开处刑两?趟。

    余莉娜低着?头,也小心翼翼往前走。

    就在曲疏月稍稍放心,以为她不会再讲的时候,耳朵里撞进一句:“还行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她果然?没说,说话的是刚气过她的胡峰,一副欠揍样?子。

    曲疏月默了一阵,非得这样?把她问住吗?

    她顿时生了反骨,破罐破摔的,硬气回道:“很舒服。”

    说话的调子还是软软的那种,像吹在脸上的微风,陈涣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抬头,漫不经心的问一句胡峰:“你?是不是没被同学打过?”

    胡峰:“”

    曲疏月奇怪,历来不喜欢辨是非的人,竟然?坚定?站在她这一头,匪夷所思。

    因此在宴席上,眼?风难免多往他的侧脸上带了带,掺着?些许探究。

    正吹着?一碗热汤的陈涣之,突然?问她:“好看吗?”

    “”

    怎么。他耳朵上也长眼?睛了?

    曲疏月撇过目光,心虚的喝上一盏茶:“也就还过得去。”

    片刻后,她手心里一空,茶杯被人端走,换成了一碗竹荪鸡汤。

    陈涣之望她一眼?:“茶都冷了,还喝得起劲。”

    曲疏月张张嘴,刚想说哪儿那么快就冷了,蛮热的呀。

    旁边唐夫人已经喊起来:“小曲你?好福气哦,涣之这么体?贴太太的啊。”

    天哪。这也能?叫体?贴啊?他盛气凌人的口吻,就没人听出来吗?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但当着?好些人,曲疏月只能?微笑点头,安于享受状。

    反观隔壁桌的余莉娜,被祝夫人强行安排在了顾家小儿子的身边,吃的那叫一个痛不欲生。

    成年后的顾景明发了福,一米八的身高,二百斤的体?重,坐在余莉娜的旁边,把一米六的她衬得格外娇小。

    他一直殷殷勤勤,不停的给余莉娜夹菜,说你?吃这个。

    这都没什?么,顶多算是他人来熟,但他毛手毛脚,总是油腻腻的笑着?,想要摸余莉娜的手。

    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了。

    亏了是在祝家,余莉娜狠狠收了收性?子,否则按照她的脾气,早就把菜给他扔回去了。

    本以为这趟宴席结束后,她能?清清静静的,和?美睡上一个周末午觉。

    昨天突然?聊到了高中,曲疏月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梦里全都在和?陈涣之闹别?扭。

    可早上醒过来,整副身子都在他的怀里,两?个人是搂着?睡着?的。

    曲疏月略动了动腿,就碰到一团不可言说的硬物,那东西高昂的抬着?头。

    她瞬间红了脸,心里暗自问了句,这难道就是晨/勃?

    等吃得差不多了,曲疏月起身时,余莉娜也赶紧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回去。”

    曲疏月看了一眼?她,又狐疑的看一眼?顾景明:“噢,好。”

    顾景明也和?她打招呼:“原来你?和?余小姐认识啊,早知道就托你?介绍了。”

    曲疏月点头,说是啊是啊,她是我好朋友。

    但心想,还是不要介绍的好吧,她的命也是命啊。

    余莉娜真就跟着?曲疏月回了家。

    在车上,她非挤着?坐后座,陈涣之只好让给她,自个儿上了副驾。

    她走后很久,顾景明还站在园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祝夫人送宾客出来,看他傻站着?,停下来问了一句:“还不回家啊?”

    顾景明答非所问:“伯母,能?把这位余小姐的联络方式给我吗?”

    祝夫人犹犹豫豫的,嗨了一声:“她啊,人娇娇娆娆的,你?妈妈不会喜欢,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景明打断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她喜欢。”

    祝夫人劝他说:“改天伯母做东,再请另一个江城的小姑娘过来,你?也看看别?人。”

    但顾景明很执着?:“我不想看别?人了,只要她,就把号码给我吧。”

    祝夫人真是受不了他这份拗劲儿了。她一咬牙:“你?这孩子怎么这样??非要我说她没看上你?,你?心里才舒服是吧?”

    “”

    chapter 36

    车开出了?一段距离, 余莉娜从窗子里探出头,往后面看?了?又看?。

    看?完,她拍了?拍胸口, 像闷坏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 我都表现的那么不耐烦了?,还要往上凑。”

    曲疏月幽幽叹:“人家不是看?不出来, 可?能是太喜欢你了?。”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无一例外, 都会有点子执拗在身上的。

    从?那一刻开始, 她的冷眼你看?不见, 她的驱赶你也看?不见, 只看?得见她本?身。

    你喜欢的这个人, 招魂幡一样高挂在屋梁上, 把你的魂魄都吊走。叫你变成世?上的一具行尸走肉。

    余莉娜没听出她物伤其类的语气。她问:“这个叫顾什么的, 是哪家的呀?”

    曲疏月凝神想了?想:“他家生意做的挺大的, 具体我也不知道。”

    她刚低头, 旁边就咋呼出一句:“那什么,妹夫你也不知道吗?”

    曲疏月慌张抬眼, 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去看?她。

    这个妹夫怎么还越叫越顺嘴了??

    更奇怪的是陈涣之,他很自然地应莉娜:“噢,顾家是做房地产的。”

    余莉娜点点头:“他不是你哥们儿吧?要不然我拒绝他不好?意思,总要给你留点面子。”

    陈涣之靠倒在真皮座椅上,往后摆摆手:“没那么多讲究, 您该怎么绝情就怎么绝情。”

    她脱口道:“没想到你这么明事理?。”

    没想到、你、这么、明事理??

    陈涣之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

    他自嘲着问余莉娜:“哪个人跟你说过, 我蛮不讲理?是吧?”

    审视的目光一直盯着后视镜里的曲疏月。

    做贼心虚的事主, 起了?应激反应似的咳一声?:“应该是胡峰吧,他不是老说陈涣之坏话?吗?”

    余莉娜得到她的提醒, 口也改得慌张:“对、对啊,就是他跟我说的。”

    狭长?的后视镜里,曲疏月和陈涣之对上眼神,各怀鬼胎的样子。

    十秒钟后,余莉娜的手机忽地响起来,才结束了?这场诡异的对峙。

    不知道是不是午后温度高,曲疏月锨了?锨领口,有点热,待在车内喘不上气。

    她伸出手,把车窗打?下来,顿时凉快不少。

    余莉娜摁下挂断键,可?过了?不久,它又不屈不挠的响了?。

    曲疏月瞥了?一眼屏幕,备注竟然是小赤佬

    当小赤佬第六次打?来时,曲疏月终于抗议:“咱要么接,要么就关机好?吧?”

    前排被吵得头疼的陈涣之:“你这样,实在不行我帮你报个警。”

    余莉娜:“你们真是亲公婆。”

    曲疏月别过头笑。

    她看?向窗外,风中卷挟着的金花茶香钻入她的鼻腔,泛起丝丝清甜。

    快开到小区门口时,暨叔问了?一句:“余小姐,一会儿我送您去哪儿?回家吗?”

    余莉娜摇摇头,回家难免要碰上胡峰,她现在不想见他。

    她说:“我就到你家玩会儿。”

    上一次他们来,还是好?几个人一起,算是暖房宴。

    可?这回余莉娜单独一个,曲疏月拿捏不好?,这算不算违反了?规定。

    结婚的时候她就说,不会随便带朋友回家的,这到底是陈涣之的地方。

    她犹疑了?几秒,刚要开口,陈涣之已经?抬头说:“欢迎。”

    曲疏月松了?一口气,下车时,眼见余莉娜已经?走在了?前头,她才小声?说:“谢谢。”

    陈涣之掀起眼皮瞧她,没明白过来:“谢什么?”

    她客气道:“我不知道莉娜会想来,没提前打?招呼,谢谢你谅解。”

    这句解释听得陈涣之更不明白了?。

    不过朋友来家里做客而已,也是什么需要谅解的事吗?

    他站定了?,居高临下地看?她:“曲疏月,知道从?小到大,你做过最?称职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曲疏月仰着脖子,脸庞如?白栀子清雅:“是什么?”

    陈涣之顿了?一时片刻。他笃定的说:“就是拼了?命的跟我见外。”

    “”

    曲疏月在心里说:有吗?

    进门后,陈涣之让余莉娜随便坐,他要去书房工作。

    余莉娜端着杯水:“不会吧,陈工这么忙,周末还加班呀?”

    他笑笑:“没办法,我们和你比不了?,天生劳碌命。”

    说着陈涣之就扔下外套,往楼上去了?。

    余莉娜指了?下他挺拔的背影,怪道:“他一直都是这么工作狂的?”

    曲疏月点下头:“陈博士在事业上有他的追求,和我不一样。”

    她抖了?抖:“好?可?怕,明明已经?那么富有了?,还那么努力。”

    陈涣之也不是工作后才开始这样的。读书时起,他就是班上最?认真用功的那一个。

    总有同年级的说,陈涣之这人脑子怎么聪明,如?何的天赋高。

    曲疏月从?不质疑这一项,但陈涣之的刻苦,一点一滴她也都看?在眼中。

    课间他总是在写卷子,回家以后奥数题做到凌晨,周末一样在上补习班。

    没有谁的成功是随随便便又轻而易举的。陈涣之也不是打?打?篮球,就打?出学年第一,物理?和数学竞赛拿奖的。

    他们家门风清正,对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花了?大心思培养。

    当初陈云赓还在任上时,虽是千万人抬捧,但也没妨碍他严教子孙。

    读高中的时候,他们学校不少孩子都车接车送,每一次到了?放学,校门口就停满各式各样的豪车。

    但陈涣之不是,他永远斜跨着个单肩包,骑单车进进出出。

    曲疏月总记得自己?坐在车里,看?着他从?眼前过去,至今难忘陈涣之是什么样子。

    漆黑的眼眸,锐利紧绷的下颌,暮色里高挺着的鼻骨,微 风吹鼓他白色的校服,迎面一阵凛冽的少年气。

    那一瞬间,曲疏月会恍惚,陈涣之远的像天上那一盏落不到凡间的月亮,遥远又陌生。

    可?当他坐在自己?身边,皱着眉头给她讲题时,她又感到真实,一种下马看?花的真实。

    分开的这九年里,她不止一次梦到过这个场景,梦里她总是要看?他很久,以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身份,看?看?他,又看?看?坐在车里的自己?。

    有时候曲疏月就想,人生不过就是清醒又荒唐的,穿过一个又一个梦境。

    余莉娜摆弄着她的硬盘,挑出一部她一直都想看?,但又没时间看?的片子,西班牙的电影——《As Bestas》,全篇围绕理?想栖息地和野蛮文明的存在展开,列举了?西班牙乡村不可?调和的矛盾。

    曲疏月看?过前半部,后来实在没了?兴趣,不了?了?之。

    余莉娜兴致勃勃去放:“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我们一起看?。”

    她说好?,又问:“要不要倒杯红酒给你?”

    余莉娜摇头:“这不是浪漫到能佐酒的片子。不喝了?。”

    曲疏月怀里圈着个靠枕,就氛围这一块,余小姐拿捏的还是蛮到位。

    还没放两分钟,余莉娜就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你们家这投影不行啊。”

    曲疏月端着杯气泡水,无精打?采的承认:“肯定是比不上你的星空顶影音室了?。”

    余莉娜一拍扶手:“等着。”

    然后就拿着手机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曲疏月在她身后,用江城话?对她喊:“侬组撒切?”

    余莉娜没有回,几分钟之后,她关上玻璃推门:“人马上到。”

    “什么人?”

    余莉娜放下手机,神秘兮兮的笑:“安装投影仪的师傅,和我们家那套一样,这下可?以看?得成了?。”

    曲疏月愣了?三秒钟,戳下她的脑门子:“你这纯粹是为了?蘸一碟醋,特意大费周章去包一顿饺子。”

    莉娜夺过她的水就喝:“什么意思啦?”

    她横了?一眼,道:“划不来晓得伐!”

    “我乐意。”

    这部电影看?得并不顺利。

    有了?这套新投影仪和音响的加持,曲疏月和余莉娜两个人,身心都沉浸在那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中,尤其是电影的后半段。

    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又隐隐传来了?门铃声?,她闭目听了?听:“莉娜,谁在敲门啊?”

    余莉娜没听见:“哪有啊,没人敲门。”

    曲疏月还是不放心,站起来准备去看?看?,去去疑。

    这时,陈涣之也从?楼上下来了?,他挽起衬衫袖口,手背上染着黑色的铅影:“门铃响了?这么久,没听见?”

    他们一道往门口走,曲疏月说:“我们在看?电影,没有。”

    她走了?两步,觉得奇怪,问陈涣之:“难道你听见了??不可?能吧。”

    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没有,胡峰给我打?电话?了?。”

    陈涣之开了?门,胡公子散着衣襟站在红灯笼底下,竟意外几分倜傥。

    他看?了?眼曲疏月,又看?眼陈涣之:“连开门都要一起,这么分不开?”

    曲疏月脸上一红,她说:“不要瞎讲好?吧?是我没听到,陈涣之从?楼上下来的,我跟着来看?看?。”

    客厅里,余莉娜已经?暂停了?电影,听见胡峰的声?音,大叫了?句:“疏月,不要让他进来,我不想见他。”

    刚刚才被调侃的曲疏月,正巴不得给一个闭门羹。她说:“听见了?吧?我们莉娜不叫你进,快回去吧。”

    胡峰指了?一下她,眼睛却望住陈涣之:“你是我兄弟,这是你家,现在是你能发威也该发威的时候了?,说句话?吧。”

    “出去。”陈涣之面无表情的。

    “”

    曲疏月绷不住,偏过头笑了?一下。

    胡峰唇角抖了?两下,又换了?副笑脸,来和曲疏月套近乎:“月,咱们高中同学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

    “不单是同学,我们两家关系老好?的,”胡峰继续说:“我小姨夫办公室里,现在还挂着你爷爷的画,我也很喜欢的,就是那副《日出黄山》,气势磅礴,壮阔恢弘。”

    陈涣之尴尬癌都犯了?,屈起手指挠了?挠额头,纠正说:“那画叫《日出金山》,你也好?意思攀人爷爷?我才是曲院长?迷。”

    胡峰忙说:“是是是,是叫《日出金山》,那副画真是”

    一旁蹙着眉头的曲疏月终于听不下去:“是《日照金山》,我替我爷爷谢谢你们,两个假粉丝!”

    “”

    胡峰笑咳了?两声?:“我就进去看?莉娜一眼,好?吧?”

    曲疏月还没回答他,后头就气沉丹田的一声?:“你看?我做什么?我和你搭架不啦!”

    胡峰越过这一对夫妻,径直往客厅走,走到余莉娜的面前,看?了?又看?。

    两个人都不作声?,你盯着我,我也只管盯着你。

    曲疏月小声?在陈涣之耳边:“干嘛呢他们?演哑剧啊。”

    陈涣之低斜了?她一眼:“你不是谈过恋爱吗?这也看?不出来。”

    听得曲疏月莫名:“我什么时候”

    忽然,胡峰就开口说话?了?,温柔低切:“怎么一个下午都不回家,我等你半天了?。”

    但余莉娜根本?不买账:“那是我的家,我想回就回,还要跟你通报啊。”

    “咱们不是在一起住吗?”胡峰笑到她的面前,充满求饶的意味:“你总不回来,我会担心你。”

    他这么讲,余莉娜的气焰更高了?:“您担心我干嘛?您又不想追我的咯。”

    她一个南方小姑娘,讲惯了?软调子的沪语,突然学着京城人士,说您、您的,很别扭。

    胡峰笑了?笑,眼中的温柔快满出来:“我随口讲一句瞎话?,你这么当真的?”

    他说是瞎话?的时候,余莉娜抱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哪、哪一句是瞎话??”

    胡峰看?着她的眼睛,唇角笑开了?:“不想追你这一句。”

    余莉娜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的,身体不自觉晃了?晃,低下头。

    曲疏月低低的哇哦了?一声?。

    陈涣之说:“你在哇什么?”

    她附到他耳边:“没看?出,胡峰这么会讲情话?的,小瞧他了?。”

    陈涣之听后,五味杂陈又不明所以的问她:“这是什么值得高看?一眼的本?事吗?”

    曲疏月眼睛还盯牢那一对:“当然了?,男人会说情话?,是很加分的。”

    陈涣之的神色顿了?顿。很快,他拳头攥紧了?,没经?过大脑的问出一句:“那么,顾闻道也很会说情话?吗?”

    chapter 37

    那一刻, 曲疏月简直怀疑自己的听力。

    什么鬼啊,陈涣之他有事吗?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hello?你是不是喝多了呀。”

    但陈涣之一点玩笑的心情也没有。

    不知道怎么了, 光是提到顾闻道的名字, 就让他心口乱跳。

    他有点?怕听?曲疏月的答案,但更怕这九年徒留下的空白页, 会成?为?他们之间抹不去的隔阂。

    他一把攥住她白皙的手腕,微微用了些力:“回答我的问题。”

    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了, 也没有喝多。

    曲疏月挣了两下:“他会不会说?情话, 我怎么知道?”

    陈涣之松开手, 任由她站得离自己远了点?:“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曲疏月转着手腕, 几?乎脱口而笑:“这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她这么笑, 陈涣之脸上的愠色更深, 他指了指门外:“还有哪一个不知道的吗?”

    后头已经和?好的俩人听?见这个越来越声?高?的阵仗。

    胡峰走过来:“我的消息肯定?不会有误, 疏月, 你就说?你们谈了”

    曲疏月懒得再?听?, 挥挥手打断:“打住。我们没谈,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谈过, 就是朋友而已。”

    说?完她也实在觉得滑稽,又摆了下手,慢吞吞走到岛台旁喝水。

    她倒了半杯,喝完撂在了大理石桌面上,后面好像为?这件事起了争执。

    先是胡峰受不住陈涣之严刑逼供的眼神。他自己交代:“不能?全怪我, 同学聚会那天, 你亲口听?见晓晨说?的, 对不对?”

    陈涣之气急败坏,但唇角却是弯着的, 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见个屁我!是不是让你去打听??”

    胡峰恨铁不成?钢地唉一声?:“成?年人,就不要总屁啊屁的。文明社会的光彩,你怎么就是一点?都沾不到呢!况且这事儿真不能?赖我,马失前蹄了哥。”

    没等陈涣之讨伐他,他又莫名鬼叫起来:“ 再?说?了,你知道了这些事又怎么样,知道疏月心里有人,还不是屁颠屁颠跑去曲家”

    陈涣之都已经往前走了,莫名听?见这句,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胡峰呜咽狂吠两句,听?起来怪渗人的,像被绑架了。

    前边两个姑娘探过头来问:“怎么了?”

    陈涣之即刻松开他,轻松笑上两声?:“没事,他骨头作痒。”

    “”

    眼看天色暗下来,余莉娜伸了个懒腰:“好饿呀,去吃饭吧我们。”

    胡峰说?:“行?,霄云路上新开了家餐厅,西班牙大厨坐镇。走吧各位,我请。”

    四个人出门时,碰上朱阿姨买完菜回来,她问:“出去啊?不在家吃晚饭了。”

    胡峰替他哥们儿回答:“不吃了朱姨,您做自个儿的就成?。”

    “好。”

    他们各开一辆车,陈涣之要扶着受伤的曲小姐,行?动?不便。

    胡峰先给开了车门,弯了一点?腰,演出一副狗腿样:“来来来,陈太您这边请。”

    曲疏月也配合:“辛苦了,把门关关牢。”

    “”

    等陈涣之从?另一头上了车,开走了,余莉娜抱着双臂,原地愣了半天。

    胡峰扶着车顶问:“怎么了还不走?落东西了。”

    余莉娜说?:“你不是说?,到现在陈涣之他姨奶奶,都叫不动?他推轮椅的吗?”

    胡峰:“谁说?不是呢!他姨奶奶天天骂他少爷架子?,不肯动?一下手的。”

    余莉娜尖声?冲他:“那我也是搞不清爽了呀。陈涣之到底喜不喜欢月月?他这个样子?,你说?不喜欢我是不信的哦。”

    “这局面很明显了吧,两下里都有情,但一个比一个犟。”

    车子?启动?后,胡峰扔下钥匙,自说?自话的补充,“真邪门了,两个人都跟戒过毒似的,有钢铁般的意志,谁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

    //

    雷谦明的生日在年尾,京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也是曲疏月最忙的时候。

    忙到连中午吃饭都和?打仗一样扒两口,再?稍微睡个二十来分钟,就得回办公室整理材料、写?报告。

    一年到头的餐补、交通补贴和?各式福利薪酬,都必须核算清楚下发,不能?拖到第二年,计财部不好轧账。

    这些还都是小节,交给人民银行?、银监会的总结,每一段都要仔细检查,出错了是要扣全行?的考核分数的。

    偏偏那又是一群大爷,每次要什么,都是在群里直接通知一句——“周三下班前发送至邮箱”。这就完了,从?来不管别人死活。

    昨天上午,曲疏月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就没离开过办公室。

    到下班前终于交了上去,她长长的伸一个懒腰,对辛美琪说?:“这个报告写?的,好像我欠了人行?一屁股债,天天写?,天天都还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赎身。”

    对面传来辛美琪敲击薄膜键盘的声?音:“等你退休。”

    “”

    再?加上安全检查,以及京里头各大部门的年终巡检,几?乎每隔一天,曲疏月就要接待一批单位里的人。

    甚至有时候,上一拨人还坐在接待室喝茶,查阅这一年打击非法集资的宣传材料,下一个要检查的负责人就到行?门口了。

    雷谦明打给她的时候,曲疏月正进电梯,她刚送走政法委的人,手里还夹着有关扫黑除恶的材料。

    她靠电梯厢内,尾调略微上扬几?分:“怎么了雷公子??你的理财还没到期吧?”

    通常情况下,小金豆子?的应酬不老少,他在京郊的豪宅里每天开party,年份酒成?箱成?箱的送进去,最近又新开个俱乐部,夜夜笙歌。

    他忙都忙死了,哪里会主动?联系她。

    雷谦明说?:“哪儿跟哪儿啊,理财还早着。大年初二我过生日啊,你和?涣哥一起来,机票都给你们订好了。”

    曲疏月一时想不起,几?个月前在他们家吃晚饭的时候,雷少爷说?要在游艇上过生日的事了。

    她的头闲磕在镜框边,明亮的镜面上,倒映出一张莹润如纸的脸,隐隐透着疲惫。

    曲疏月想了下:“我只有初五要值班,应该没问题。”

    “我就知道!”那头雷谦明忽然大声?:“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早就说?了,我们疏月是好模样好性情,陈涣之积什么德了,能?娶上”

    曲疏月急匆匆打断:“那个谦明啊,我们主任叫我了,先这样。”

    这个头可千万不能?开,一开就跟泄了闸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

    陈涣之的这帮兄弟,要说?有什么别的本事吧,还真不敢夸这个口,就是一个比一个能?掰扯。

    楼上还有一场视频会议,是有关春节前安全检查工作布置的,各分行?的综合部主任还在等着她。

    门一打开,曲疏月踩着高?跟鞋,快步出了电梯。

    宽敞明亮的十六楼会议室里,科技部的小敏在等她:“曲总,已经调试好视频了,各分行?通讯正常。”

    “好。”曲疏月点?点?头,把会议资料放在桌上,捋了下头发:“麻烦你了。”

    小敏说?:“客气,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她坐下,把手边的发言稿摊开来,扯过话筒试了试音量:“喂?能?听?见吗大家?举手示意一下。”

    看见分会场的镜头里纷纷扬起手,曲疏月才继续:“好,可以了,放下。下面开始开会,请大家保持安静,手机调震动?。”

    这个冗长的会开了近两个小时。

    直到下午五点?半,曲疏月讲得口干舌燥,才把工作布置完。

    她端起白瓷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喝到肚子?里也难受,又索然放下。

    曲疏月问:“对于总行?的安排,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的这些主任们,在分行?里也都是中流砥柱,说?一不二的角色了,平时也只有他们指派别人的份,开这么长时间的会,难免心不在焉。

    在会上问有没有问题,肯定?都是没问题的,装都还没装进脑子?里呢,哪里来的疑问?

    曲疏月也知道这种情况。

    非要等部署文件发下去,他们逐条落实起来,这时候,才会有无数个电话打进来,问她这样行?不行?,那一条又是什么意思?。

    这种“大会开大差,小会开小差”的工作作风积弊许久。一时要改变也是不容易的,曲疏月也自知没那本事,这更不是她该操的心。

    她等了几?分钟,说?:“没有问题的话就散会吧,今天辛苦各位了。”

    曲疏月揉着太阳穴回到办公室,一句话还没说?,端起保温杯里的热茶就猛喝。

    于主任也刚进来,被她这样子?逗乐了:“你在会议室里,水都没有喝一口?阿姨没给你倒吗?”

    “倒是倒了。”曲疏月用力咽下一大口:“但我顾着发言,一会儿就凉掉了,我没敢喝。”

    于主任说?:“辛苦了这么多天,今天行?里没什么事,你们早点?下班吧。”

    她求之不得:“好,谢谢主任。”

    下班后,曲疏月去了一趟商场,取回她给爷爷买的Loro Piana的骆马毛大衣 ,还有一件羊毛衫。

    没几?天就是春节,曲疏月要去给曲慕白送年礼,不好再?拖。

    加上她最近工作忙,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家,只是打过几?个电话。

    曲疏月大包小包提回家,往沙发上一放,还没坐下,陈涣之打着电话进门了。

    他表情冷淡:“关于这个问题的处理,明天我会和?李董去一趟工厂,有情况当面反映。”

    曲疏月端着杯热水,顺手就先递给了他:“明天周六还出差啊?”

    明明才刚从?高?原地区回来不久。但临近过年了,上头的文件一页接一页,都强调一个安全生产。

    像宝丰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重工业领域的领头羊,下面工厂和?生产车间无数,更要添几?分小心。

    陈涣之接过,点?了下头:“很近,就在津市。”

    曲疏月琢磨了几?秒,还是把要回娘家的事,和?温水一起咽进喉咙。

    他出差都够累的,还非要人家专程赶回来去送礼,有点?不近人情。反正也只是坐一下。

    陈涣之看她像有话要说?:“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她仰头,笑笑:“没有啊,晚上吃什么?”

    朱阿姨回了老家过年,昨天晚上拉着曲疏月到冰箱前,事无巨细交代了半天。

    说?牛奶是新买的,但保鲜期也只有一周,没喝完就扔掉,喝过期奶要拉肚子?的。

    又说?每天都要煮一点?青菜补充叶绿素。这些菜都是新鲜的,过两天就蔫儿了,如果没吃也丢了它。

    她认真听?着,不时点?头:“阿姨,您老家哪 儿的呀?”

    朱阿姨说?:“我呀,苏市的。”

    曲疏月哦一声?:“那怎么会到陈家去做事?”

    这一竿子?也打得太远了。

    明明陈涣之的父母都是北方的,他们那种家庭,又不可能?随便到家政公司挑人。能?进得去家属院的,都是来历一清二楚,在家里照顾了多年的,不好随便换。

    朱阿姨神色悲悯的回忆起来:“说?起来话长了,我那死鬼老公在工地上做事,被一根粗钢筋扎穿了胸口,还没送到医院就没命了。几?个包工头互相?推卸责任,来回踢皮球,赔偿款拖了好久都不给我。我没办法,那时候也年轻不怕事,就跑去拦车告状。巧了,就是涣之爸爸的车,他那一年刚调到我们那儿,是他出面解决的。”

    不用再?往下说?,曲疏月也能?猜到大致走向:“想必是,他爸爸看你一个女人家,又没份工作,就让你到家里来做事了?”

    “差不多吧。”朱阿姨说?:“我拿了赔偿金,想着登门去感谢一下,正碰上涣之淘气,江院长一个人弄不过来,我就帮着做了一顿饭。你公婆吃完以后夸我手艺好,说?我人勤快,问愿不愿意到家里头来帮忙。这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曲疏月缓缓点?下头,陈家的人都长了一副慈悲心肠,她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这一点?她认同。就连人嘴双骚的陈涣之,也时常帮着校园里的清洁工老爷爷,捡一些他够不到的矿泉水瓶。

    陈涣之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有什么就吃什么吧,外面太堵了,懒得再?开车出去。”

    他拧松领带,往开放式厨房边走去,拉开冰箱大门,里面五花八门的食材。

    陈涣之回过头,冲客厅里整理东西的曲疏月说?:“曲疏月,要不我们煮个火锅?”

    曲疏月没有异议:“行?,你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她提着几?个纸袋上楼,怕塞在衣帽间里引人注目,陈涣之看到会问东问西,就塞进了自己书房。

    刚才在客厅里,曲疏月就是用外套挡着的,陈涣之没瞧见。

    她脱下行?服,换了一套轻薄的杏黄色家居服,直筒的羊毛裤,手臂上的袖子?撸到了肘部,马尾高?高?束在了发顶。

    曲疏月下楼时,陈涣之从?洗手池里抬头,以为?在寒天雪地里看见了一束新开的迎春花,蓬勃又生动?的漂亮。

    她浑然未觉,错开他痴痴愣愣的眼神:“我来帮你吧。”

    陈涣之半天才回神,低咳了声?:“好啊,这把菠菜你洗一下。”

    chapter 38

    两个人一起动手, 食材很快就码得整整齐齐,一些肉类又?都?是?现成的。

    陈涣之?不?大能?吃辣,曲疏月却是?无辣不?欢, 因此, 鸳鸯锅里下了两种底料,一边是?番茄牛腩, 一边是?麻辣牛油。

    等到汤底烧开,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 陈涣之?揭开锅盖, 下了一片羔羊肉试试:“可以吃了。”

    曲疏月用大铁勺拨下去几团鲜虾滑, 咬着筷子, 看那些白花花的肉团在汤汁里翻滚着, 慢慢煮熟成红色。

    过了会儿, 曲疏月用漏勺盛起来?, 捞到碗里。

    她迫不?及待的, 蘸上调料咬了一口, 烫得龇牙咧嘴。偏偏吐又?吐不?出来?,只能?仰起头, 用手掌拼命地扇风。

    陈涣之?坐在对面,看见蒸腾的热气里,曲疏月顶了一张细白面孔,眉眼份外鲜活。

    他想起他们的高三,那一年的曲疏月也是?这样低着头, 背过老师的视线, 在窗边小口小口地吸酸奶喝。

    第一次月考过后, 学校里开立了课后补习班,各科老师轮流当值。

    毫无疑问, 最跑火的永远是?数学和物理,几乎堂堂课都?坐满。

    曲疏月很积极的报了名,问她同桌要不?要时,不?出意外,得到陈涣之?一个白眼。

    这种课程,是?给那些基础不?牢固的学生?夯实底子用的,陈涣之?去了都?能?讲课。

    他要是?报名,老黄估计也会劝他别浪费名额,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做两张卷子。

    曲疏月报的是?物理,上课时间是?周二和周四的第一节晚自习,四十五分钟。

    她吃饭很慢,总是?细嚼慢咽的,斯斯文文。又?不?喜欢和一群人挤,老等人少的时候再?去食堂,因此总是?迟到。

    有好几次陈涣之?碰见她,曲疏月都?赶魂一样吃掉最后两口,匆匆收盘子。

    她拿出纸巾擦擦嘴,抱起书:“来?不?及了,我得先去上课。陈涣之?,你去小卖部吗?”

    老黄在学生?当中人气很高,去晚了根本就占不?到前?排,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陈涣之?的校服拉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挑眉看她:“直接讲,要我给你带什么??”

    曲疏月把餐巾纸扔进垃圾桶,飞快地回?答他:“一瓶矿泉水,一杯酸奶,谢谢。”

    走了两步,就像怕他迷路一样,又?回?头交代清楚:“我在十八班的教室里,知道吧?”

    陈涣之?催她快走:“废话。我又?不?是?新来?的。”

    “”

    十八班是?他们年级空出来?的三间教室之?一,在一楼,被拿来?当作临时讲课的地方。

    曲疏月坐了靠窗的位置,第三排,空气新鲜,又?能?看得清黑板。

    黄老师刚讲了十五分钟,陈涣之?就拎着食品袋出现了。

    挺拔的少年站在门口,惹得教室里不?少女生?摸头发理校服,无非是?想一眼就被注意到。

    但他坚定的目光看了一圈,转过满教室的人,最后锁定在曲疏月身上。

    讲台上的黄老师敲了敲黑板,问自己的尖子生?:“涣哥,来?干什么??”

    陈涣之?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给带了点喝的,给曲疏月。”

    对爱情还懵懵懂懂的高中生?,最喜欢开男女同桌的玩笑?了,偏他又?这么?高调。

    一片嘘声?响起时,曲疏月一副恨不?得捂上眼的丢人样,脸却红得匪夷所?思。

    陈涣之?走过去,把酸奶和矿泉水,还有一块巧克力放她桌上。

    曲疏月小声?诘问他:“干嘛这样送?从?窗口递进来?不?就好了?”

    他看了眼铁栅栏围成的窗子,皱了下眉:“探监呢?”

    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你快走吧。”

    陈涣之?被气到:“嘿,连句谢都?没有,白给你效力了。”

    他转身,冲黄老师抬了下手:“打扰了老黄,您继续。”

    黄老师点头,想起来?有事吩咐他:“去我办公?室,把刚改完的卷子拿到班上去发一下。”

    “好。”

    陈涣之?从?里面出来?,走到花坛边,就着昏淡的暮色,望进被白炽灯照亮的教室。

    坐在窗边的曲疏月,趁着黄老师转过头的间隙,赶紧把吸管扎进纸杯盒,埋头喝上一口,白里透红的脸上,是?异常满足的表情。

    暑热未散的校园里,天边一轮快要升起来?的明?月,火红的芍药盛开在月色中,他站在树荫底下笑?了。

    陈涣之?醒过神,拧开一瓶矿泉水给她:“就不?能?慢点?”

    曲疏月喝了,抚着胸口顺了顺气,用力咽下去:“饿坏了呀,中午在赶一份材料,没吃多少饭。”

    他又?拨下一份肉片:“什么?材料那么?急?需要饭也不?吃就去写。”

    曲疏月的眼睛全盯着锅里的肉:“人行等着交的,因为还要准备开会的材料,我写晚了。”

    陈涣之?两只手交叠着:“小叔在人行管点事,你下次要是?来?不?及就告诉我,我给他打个电话,通融一两个小时总是?可以的。”

    “千万不?要!”曲疏月几乎立刻大叫起来?:“为这种小事就麻烦你叔叔,像什么?话。”

    但陈涣之?很严肃:“它已经影响到你的身体了,不?能?算是?小事。”

    曲疏月想也没想的,并拢四根手指举起来?:“那我跟你保证,以后不?管再?急的事,我也先吃好饭,行吗?”

    窗外夜色如星,陈涣之?不?自觉眯了眼眸看她,那样子,分明?是?个讨好卖乖的小朋友。

    这份乖巧,像缓慢饮入喉咙里的一杯水酒,泛着米色的、诱人而无害的光泽。

    而他无可避免,终究要被这杯温热的酒灌醉。

    不?知道陈涣之?想到了什么?。他喉结轻微滚动一下,眸色渐深:“保证?”

    曲疏月拼命点头:“嗯,保证。”

    他这才把筷子拿起来?,夹了片肉到她的碗里:“好。吃饭吧。”

    他们吃完,曲疏月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好撑啊。”

    陈涣之?收拾起筷子:“那你去休息,我来?把碗盏洗了。”

    开吃之?前?,就是?陈涣之?一直 在忙活,曲疏月不?大好意思。她说:“我和你一起吧。”

    陈涣之?站在水池边,弯着腰冲盘子:“那你拿块毛巾,把我洗完的擦一下水。”

    “嗯。”

    曲疏月托着步子走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站着做家务,不?说点什么?,总觉得有点干巴巴的。

    但陈涣之?这人话少,也不?喜欢在家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曲疏月只好问:“雷谦明?初二过生?日,你去吗?”

    “前?两天一块儿吃饭,他跟我说了。”陈涣之?说:“你有空去吗?”

    她说:“人家机票都?订好了,还请了不?少高中同学,我不?好拂他的面子。”

    陈涣之?嗯了声?:“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给他个面子。”

    也给?这个主次顺序弄反了吧。

    雷谦明?不?是?他自个儿的亲弟兄吗?怎么?说的好像是?看她的脸色行事?

    曲疏月偏头看他:“听您这意思,我不?去你也不?去了?这怎么?可能?啊。”

    陈涣之?的两根拇指刮过光滑的碗沿。

    白黄灯光下,他脸上的冷郁也被照暖,似笑?非笑?地问:“这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曲疏月被他问住,恐怕更多的,是?被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吓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从?他们睡同一张床起,或者说从?她喝醉酒亲了他一口开始,陈涣之?就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曲疏月说不?上来?,只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而她的感觉又?总不?准,尤其是?男女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

    会错意这件令人难堪的事,误以为陈涣之?对她有别的意思,高中还没让她吃够苦头吗?

    和陈涣之?同处一个屋檐下,就像是?走在清晨时分的茂密树林里,林间大雾弥漫,叫人辨不?清方向?。

    曲疏月不?敢再?看他,捏着毛巾别过头看窗外,半弯新月挂在黄昏中,几缕轻烟凭空升起来?。

    事实上,不?管她怎么?用尽力气去挣扎、抗拒,还是?躲不?过命运拙劣可笑?的诅咒。

    九年前?如此,九年后,还是?如此。

    但人总归要有点长?进的,没有长?进,有那么?点自知之?明?也好。

    她回?过头,奉上一个了然的甜笑?:“陈涣之?,这里又?没有观众,不?用演这么?逼真吧。”

    这下轮到陈涣之?的表情僵在面上。

    他关掉水龙头,哗啦不?断的水声?忽然停了,周遭静了下来?。

    陈涣之?甩甩手上的水,扯过一张棉柔巾擦干:“也是?。”

    曲疏月笑?。看,就说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第二天是?周六,曲疏月睡到中午才醒。

    跟往常的很多个早上一样,她斜躺在陈涣之?的枕头上。

    好像睡着了以后,就控制不?住要把身体往这边移,如果陈涣之?也没醒,那她整个人都?会歪在他的怀里。

    就为这件事,曲疏月不?知道脸红了多少次,次次都?说不?好意思。

    到后来?,陈涣之?都?是?直接掀被子下床:“不?用抱歉了。”

    曲疏月:“?”

    他人一下子变这么?好。

    陈涣之?穿上拖鞋:“要道歉干嘛?反正你又?不?会改。”

    等他一转身,曲疏月就坐在床上冲他的后背比手划脚的,很小声?的骂骂咧咧。

    有一回?陈涣之?突然回?过头,目光中有惊讶、不?解和不?敢置信。

    她扭曲的动作顿在半空,生?硬的变成伸一个懒腰:“你看我这姿势优美吗?像不?像小说里的女主?”

    陈涣之?冷嗤一声?:“小说女主的睡姿要像你一样,有多少个霸总都?被踢飞了。”

    “”

    曲疏月在床上蹭了很久,很珍惜她的午间时光。起床对她来?说很困难,冬天起床是?难上加难。

    等饿得不?行了,估摸着外卖也快要到了,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简单吃了一碗豚骨拉面,曲疏月又?精疲力尽地躺下休息了会儿,看时间已经是?三点半。

    意识到片刻都?耽误不?起了,她加快动作,把准备的年礼连拖带拽,全部弄上了车。

    到曲家的时候是?四点多,曲疏月把车停在院子里,冲里面喊:“爷爷,姑姑。”

    慧姨戴着橡胶手套,拿了把大铁剪子从?花坛边探出头:“月月回?来?了?”

    曲疏月回?头:“慧姨,你在这里做什么?啦?”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剪掉枯树枝啊。”慧姨放下剪子,朝她走过来?:“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走走走,我帮你搬一点。”

    “好啊。”

    进去的时候,她爸爸正陪老爷子坐着,说话下棋,檀木棋盘上密布黑白棋子。

    曲疏月叫了句爷爷,又?叫爸爸。

    曲慕白敲了敲子:“月月,来?,坐到爷爷这里来?,看我下棋。”

    她依言坐过去,慧姨又?给她倒了一杯茶:“你慢慢喝,我再?去剪草了。”

    曲疏月在手心里捧牢了:“慧姨,你也别太累了,早点进来?吃晚饭。”

    “晓得了。”

    曲慕白问了几句工作的事,什么?时候放假,春节期间用不?用值班。

    疏月说:“明?天周日,要补春节期间的班,周三就放假了。”

    她爷爷点点头。曲正文看了她两眼,迫不?及待插进来?问:“就你一个人来?的?”

    曲疏月嗯了一句:“陈涣之?他”

    话音未落,门口就飘来?一声?不?疾不?徐的称呼:“爷爷,爸爸。”

    她抬头,原本应该在津市的陈涣之?,出现在了她家客厅里。

    曲疏月一双杏眼圆睁着,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陈涣之?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我开车回?了趟家,拿了点爷爷爱喝的茶叶,比月月晚到了。”

    曲慕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自己的亲孙女,内心有一箩筐的话,却摁下不?表。

    倒是?心思浅的曲正文,站起来?给女婿倒茶:“来?了就好,还分什么?早晚。”

    陈涣之?接了,笑?说:“爸说的对。”

    等他再?次坐下,曲疏月趁歪头倒茶的功夫,细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啊?”

    他慢慢吹了口茶叶:“昨天我就看见那些东西了,是?送给爷爷的吧?”

    “那你也不?用特意赶过来?,累得慌。”曲疏月说:“我自己能?应付过来?。”

    陈涣之?垂着眼眸:“你就当我票瘾犯了。”

    曲疏月斜眼瞄着他:“什么?意思?”

    “你不?让我在家演,没办法,就只好来?这里演了。”

    “”

    chapter 39

    曲疏月不知道他又在开什么阴间玩笑。

    临近年关, 集团里每天会都开不完,整日出差的大忙人,大老远跑到她家来演戏。

    陈涣之要是说, 是特地来免她在长辈面前难堪的, 还勉强讲得过去。

    可他这样长途奔波又是为什么呢?如果不是喜欢她,就是太在乎这?个好?丈夫的名声。

    曲疏月端起茶喝一口, 黄色的茶汤沾湿她殷红的唇瓣,那毫无疑问是后?者了。

    她忍不住点评了句:“你?是真爱做这?些面子?功夫啊。”

    陈涣之不置可否:“我们家过春节规矩多, 到时候还得你?受点累, 有?来有?回而已。”

    曲疏月放下了杯盏:“一年也就这?一次嘛, 没问题。”

    他们留在曲家吃了晚饭, 曲慕白坚持要开那瓶学生送来的土陶瓶茅台, 出土至今保存完好?, 是在一场拍卖会上竞拍来的。

    这?些天陈涣之老出差, 到了下面就免不了有?饭局, 曲疏月担心他不能喝。

    她拦了一句:“爷爷, 爸爸,涣之开了车来的, 喝了酒回不去。”

    曲慕白瞪她一眼:“你?又?不喝,开他的车回去不就好?了,再不成让司机送。”

    “可是”

    曲疏月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陈涣之一把拉住:“没事,爷爷您开, 我陪着喝两杯, 醉了就在家里睡下。”

    她小声嘀咕:“明天还要补班呢, 睡什么呀!”

    这?话爷爷没装进耳朵,却被她姑姑听了去。桌子?底下, 曲粤文拱了拱她:“怎么你?结个婚,结成这?样爱操心唠叨的个性了,就那么在乎他!”

    想起陈涣之嘴上丝毫不让她的一笔笔旧账。

    曲疏月狠狠剜了她边上举杯的人一眼:“谁在乎他呀,喝醉了拉倒!”

    曲粤文听了当没听,扭头便敬她的侄女婿:“来,涣之,姑姑敬你?一杯。”

    陈涣之倾过身?子?,压低了杯口:“不敢承姑姑的敬,该我敬您,祝姑姑永远青春。”

    哄得曲粤文连连点头,议论闺蜜男友的口吻,笑向曲疏月:“哎,蛮会说话的。”

    曲疏月闷喝了杯水,接上一句:“是的呀,没人比他更?会气 人了。”

    这?陈酒闻着香,后?劲也大,一顿晚饭下来,菜没见陈涣之夹几筷子?,酒先进肚三两半。

    曲疏月真是怕他醉在这?儿?。她给他盛了一碗鸡汤:“别灌得太猛了,喝点汤垫一下。”

    陈涣之伸手来接,碗底下碰到她的手,雪一样冰冷。

    吃到最?后?,曲慕白这?个主张喝酒的人没事,东倒西歪的是曲正文和陈涣之。

    曲正文好?办,俞伯扶了他到车上,送回家交给廖敏君。

    他常应酬,喝得醉醺醺,和衣仰头往床上一躺的次数不少,廖敏君都料理习惯了。

    但曲疏月怎么办?回到他们那个家里头,朱阿姨又?不在。左右都是她一个人。

    曲粤文说:“不然就在你?房间睡一晚,家里毕竟人多。”

    慧姨也应和着,说:“是啊,我帮你?递个水啊毛巾的,不比你?自己摆弄姑爷强?”

    曲疏月琢磨了下:“行?,那我们把他扶上去吧。”

    这?时,躺在沙发?上的人动了。陈涣之站起来,诈尸一样下了慧姨一跳:“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的眼睛半眯半张,跌撞着,同手同脚的就要往门口去,身?子?斜了半边。

    曲疏月真是没眼再看下去了,就这?么往外走,一准要栽到她家池子?里头去。

    她扶住他:“来,慧姨,您帮我一下。”

    她们合力把这?个人高马大的醉鬼扔在了曲疏月床上。

    疏月扶着黑桃木床柱,狠狠喘了两口粗气:“他怎么那么重啊他,累死我了。”

    慧姨笑:“我去打盆水来,你?给姑爷擦一擦脸和手。”

    她人歪在柱子?旁边,单手叉了腰,累得一点样子?都没了。

    曲疏月瓮声瓮气:“嗯,辛苦慧姨了。”

    慧姨手脚麻利,很快端了脸盆过来,卯卯嘴朝床上:“给他脱了呀,男人喝了酒要散散热气的。”

    曲疏月面上顺服,口里应着好?呀,身?子?却迟迟不肯动。慧姨是过来人,几秒钟就开悟了。

    她看着长大的小丫头成人妇了,会脸红会娇怯。

    慧姨倒下两杯水:“你?喂给姑爷喝,我去看看你?爷爷。”

    曲疏月嗯了声:“我一会儿?忙完了,也瞧爷爷去。”

    临走时,慧姨抿着嘴儿?笑:“好?,等你?忙完。”

    曲疏月关上门,折回到床边,先去给那个酒鬼脱衣服。

    屋子?里开着暖气,陈涣之身?上就一件灰色开衫,里面是白衬衫。

    她坐到床边,先把拧得半松的领带拆了,微抬起他的后?脑,从脖颈间抽出来,再一粒一粒地解他的扣子?。

    灯光下,陈之涣一张脸深廓浓影,眼眸微瞠时,像被乌云半遮半掩的星光。

    曲疏月专注眼前事,眼神?盯在他的小腹上,就快解到最?后?了,她的手却越来越软,使不上力。

    冷不丁的,手忽然被人握牢了。曲疏月吃惊地抬眼。

    碰到她冰凉的指尖,陈涣之皱了下眉:“你?这?一到冬天就四肢冰冷的毛病,怎么总也不见好??”

    曲疏月心里热乎乎的,面上烧得慌,一时忘了缩手。

    她结巴着:“你?你?怎么知道?的?”

    大概嫌床边的灯太刺眼,陈涣之的另一只手掌翻过来,覆在了额头上。

    “我还能不知道?吗?在你?身?边坐了两年。”他闭上眼,有?些轻狂地笑一声:“有?哪一回从教室外面进来,冻不过了,那手不是往我的身?上伸?”

    冷不丁听他提起往事,曲疏月轻薄的眼皮,骤然跃动两下。

    这?是结婚乃至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在他的口里,听见他们的高中时光。

    没有?想象当中的难堪,他记住的不是那些对?峙和冷漠,而是她都快要忘了的脉脉温情。

    静默了片刻,曲疏月把手抽出来:“这?些你?还记得。”

    陈涣之说:“总是跟我别苗头的人,一周能吵架三次和好?三次,想不记得都难吧。”

    曲疏月扭过头和身?子?,干脆不管他了:“你?那种性格,谁同你?处得来哦。”

    “我这?种性格”陈涣之重复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很慢,像是在极力寻找合适的措辞:“是挺混蛋的。但说实话,你?,曲疏月,你?的德性”

    他停顿了足足半分钟,仿佛酒劲上来,说话的力气也被蒸散。

    她终于转头看他,等着他说完曲疏月怎么样。

    曲疏月开口催下半句:“说呀,我什么?”

    陈涣之又?睁了眼,视线全落在那双白玉素手上,他缓缓握住了,揉在掌心里摩挲了一阵子?。

    曲疏月被他揉得心痒:“你?不说就算了,我要走了。”

    她真要站起来,不防被陈涣之用力一拽,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曲疏月还没反应过来,陈涣之又?抱着她翻了个身?,一下子?颠了个儿?。

    他微薄的酒香近在咫尺,点漆的双眼里,装着一个受到惊吓的她。

    曲疏月眼睛瞪到最?大,掌心被他狠狠扣住,额前头发?散乱,心跳激越,活脱一只惶然迷了路的小鹿。

    陈涣之盯着她看了很久,喉结不自觉咽动数下,像一只占地为王的雄狮,窥伺着闯入他领地的猎物。

    他的气息越靠越近:“曲疏月,你?的德性也不怎么样,我们半斤八两。”

    那抹娇艳的唇瓣在他面前一张一合:“人人都夸我德性好?,就你?诽谤我。”

    陈涣之凑上去,眼底暗得像暴风雪来临,几乎快要吻上她:“让他们和你?坐两年试试!让他们和你?结婚试试!好?人都要被你?给逼疯了!”

    曲疏月尚未察觉到危险,一心和他争:“谁逼你?了?你?又?是怎么疯了!我还不够忍让你?的吗?”

    但他的声音更?大:“我不要你?忍让,你?还明白吗?”

    “那你?要我干什么?”

    “记住我是谁。”

    陈涣之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如软绸缎子?拂在人的面上,份外旖旎温柔。

    曲疏月觉得应该拒绝,但她的心又?要她顺从,左支右绌里,被他吻得软了手脚。

    他密密麻麻吻她的唇角,从左流连到右,又?从右辗转到左,仿佛这?是项浩大的工程。需要倾注他毕生的耐心和精力。

    陈涣之吻得越来越狠,渐渐收不住力道?,她身?上的真丝长裙被揉乱,细长的吊带从两侧掉了下去,露出大半光洁的肩膀,裙摆被推起来,堆叠在她纤细的腰间。

    他的鼻尖深嗅着她的颈间,温软的体香充盈在他的世界里,情/药一样迷人心智。

    陈涣之忍不住张嘴含咬了一口,很快留下一个闭合不了的齿环,像某种隐晦的喻示。

    曲疏月吃痛地嘤咛一声。他被惊醒,睁开眼看了一阵那道?红印,咽动一下喉结,更?急更?烈地再度吻上去。

    她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因陌生带来的恐惧,叫曲疏月越发?的紧张。她的指节屈起来,紧紧扒住身?下的床单,像漂在湖面上的一株水草,悠悠荡荡的,没了魂。

    要把她打捞起来的人,这?个时候了,热热吻着她的耳垂:“曲疏月,你?告诉我,我是谁?”

    曲疏月仰起头,睫毛垂下,一双眼紧闭着,声音细细:“你?是陈涣之。”

    他不满意,又?流连忘返的,回过来搅弄她的唇舌,吮起一阵清甜的津液。

    气喘吁吁了,又?再问她一遍:“我是你?的谁?”

    曲疏月只剩进气,俨然没了出气的份,弱道?:“丈夫。我的丈夫。”

    陈涣之再度吻进来时,曲疏月微弱地抗议道?:“这?床很多年了。”

    他停下来看她,粉面红霞的一张脸,漂亮得不可思议。

    陈涣之好?笑地问:“什么意思?”

    她急切咽了一下口水说:“怕经不起折腾。”

    “”

    陈涣之在她身?边躺下来:“对?不起,忘了这?是在你?家。”

    曲疏月起了疑头:“你?当真醉了?”

    他笑:“不是头太晕的话,就停不下来,早成事了。”

    曲疏月的身?体里余韵未平,问出一句懵懵懂懂的话来:“成什么事?”

    “你?说呢?”

    她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热:“”

    曲疏月歪在他怀里,静静靠了一会儿?。平复下来之后?,她说:“我去给你?拿睡衣。”

    陈涣之点头:“嗯,麻烦你?。”

    曲疏月放下睡衣后?,把卧室留给他,自己去了里间洗澡。

    等洗完出来,陈涣之已经躺好?了,他怕光,用手肘挡在眼睛前。

    曲疏月坐到床边,伸手拉了一下灯绳:“睡吧,很晚了。”

    她钻到被子?里,掺进一身?百合花束的香气,燎得陈涣之心头火旺。

    他转个身?抱住她,鼻尖深埋进她的头发?:“嗯,今天晚上”

    曲疏月截住他的话:“你?喝多了,没事 。上次我也喝多了,咱俩扯平。”

    她听见一声哼笑。不知道?陈涣之在笑什么。

    也许笑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笑她一叶障目的逃避事实,笑她好?笑。

    可在逃避的事实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呢?也没有?标准答案可以?参考。

    他是撒酒疯,是男人到了年纪面对?妻子?的正常需求,他可以?是任何。

    但曲疏月不能往深里想,想多了,她又?会走进七情六欲的困局,这?种东西最?缠人了。

    半天了,他才又?说:“如果你?那么怕扯不平的话,也行?。”

    曲疏月不知道?怎么回,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句:“晚安。”

    “晚安。”

    chapter 40

    这天下班早, 曲疏月在二楼收拣衣服的时候,余莉娜碰巧来?取东西。

    她?托人从日本代购来的中古貂,一共两件, 上午都送到?了曲疏月单位。

    曲疏月留下了她?那件, 还有一件原封不动用纸盒包着?,放在衣帽间的玻璃岛台上。

    余莉娜上了楼, 坐在沙发上,看曲疏月敷着?面膜, 把洗漱包放进行李箱。

    她?问:“还带了一瓶精华, 搞什么, 你要出?去旅游啊?”

    “不是。”曲疏月说:“除夕晚上要在他爷爷家住, 我带点日常用的。”

    余莉娜说了句哦, 她?在京城住了这么长?一段, 已经领教过这边的干燥。

    就拿身体霜的用量来?说, 一罐300毫升, 大碗又滋润的lamer, 她?在江城能用一个冬天。可到?了京市呢,一次的用量是在家的四倍, 一个多月就见底了。

    她?扫了一眼曲疏月的衣柜:“我说陈太太,你的睡裙都是这么严实的?”

    曲疏月点头:“安全起见,裹得越牢越好。”

    余莉娜凑了上来?,一脸窥探:“睡在一张床上,免不了擦枪走火吧?”

    曲疏月边卷着?袜子, 讲起那天晚上在曲家, 发生在她?卧室的事。

    她?向余莉娜讨教:“你说说看, 他总问我他是谁,是几个意思?”

    余莉娜喝了口咖啡冥想了一会儿。

    她?睁眼时摸了摸下巴, 高深道:“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来?说嘛”

    曲疏月认真听?着?:“嗯,您尽管说。”

    余莉娜笃定的:“他就是喝酒喝糊涂了,男人都骨头轻,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灌了黄汤,眼前还有你这么个美女,就更更把持不住了呀。”

    “喔。”

    曲疏月:还以为她?有什么高见,跟这儿叠buff呢。

    她?默了下,继续蹲下去翻她?的柜子。

    过了一会儿,余莉娜又说:“不过也不排除陈涣之这厮对你垂涎三尺。他要是动?手动?脚起来?,又师出?有名,你还是得有点准备的。”

    曲疏月抬头看她?:“我要准备什么?”

    余莉娜拿出?盒避孕套,直接放进她?印着?匹蓝色小马的随身行李袋里,曲疏月刚在Hermes配的货,他家新出?的Epoppe帆布袋。

    SA包起来?的时候,还玩笑说:“曲小姐十?一结婚了,是准备要宝宝吗?”

    因为这款帆布袋的类区,被?划分在了婴儿礼品里。

    曲疏月失笑摇头:“不,我自己用。”

    这个尺寸对小孩子来?说也太大了一点。

    余莉娜说:“你拿着?这个吧,如果你不想马上当妈妈的话,用得上的。”

    曲疏月看了一眼,也没坚持要抽出?来?。

    莉娜说得对,人家要求坐实夫妻关系,名正言顺的。

    可他们?现在这种状况,自己还捣糨糊一样理不清,哪里敢再添上一个孩子?

    而她?在结婚前提出?的苛刻条件,曲疏月一条都不敢对人讲,不管哪边的大人听?了,那都是要动?气的。

    现在想想,亏得陈涣之答应了,也亏得他顽固守了这么久戒律,亏得他没一句怨言。

    余莉娜接完一个电话,拎起纸袋:“我也先走了,晚上的机票回江城。”

    “嗯。”曲疏月送她?出?去:“路上小心点啊,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有数。”

    大年二十?九,也就是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行里的同事早走得七七八八。

    一些?不在京中过年的,要回老家的同事们?,上午打完卡就走了,说是订了中午的航班。

    综合部平时考勤抓得再严,到?了这种特殊日子,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谁还会真计较,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到?下午四五点,每一个部门的工位加在一起,都凑不出?几道人影子。

    曲疏月也收拾得差不多,只等暨叔来?接她?。

    她?举着?化妆镜,往唇上抹口红,抿了两下,再用尾指擦去唇角的残渍。

    辛美琪也没事好做,正准备走了,往她?这里瞅上一眼:“下班了还使劲补妆哦。”

    曲疏月左右仔细端详:“下班了才应该补一补呢,上班不值得。”

    她?切一声,蛮作怪的腔调:“是家里有人更值得吧?”

    曲疏月就着?她?的话乱扯:“当然,我晚上去他爷爷家吃饭,长?远见一次长?辈,总不好在人家面前失礼的。”

    “少来?。”辛美琪笑:“你知道我是说你老公。”

    “他?”曲疏月放下手里的镜子,收进抽屉里:“他有什么值得的啦。”

    微信进来?两条新消息,她?看了一眼,是暨叔到?楼下来?接了。

    她?拿起来?包,匆匆跟辛美琪告别:“走了啊,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辛美琪目送她?出?门:“新年快乐,明年见。”

    前几天陈涣之就告诉她?,他们?要在山上住到?初一,除夕夜里是雷打不动?,全家人都要在老爷子那儿守岁的,这规矩一直没破过。

    曲疏月有心理准备,他们?这样人口多的大家族,额外重视团圆很应该。

    不像她?们?家,冷清清的。尤其姑姑还没回国?的时候,曲正文到?了点就回自己家,就剩她?和爷爷,再饶一个慧姨,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不声不响地看春晚。

    曲疏月走出?大楼,拉开车门时,她?问:“东西都带了吧,暨叔?”

    里头幽幽一句:“行李袋和箱子都拿了,一件不少的,要不然您查验一下?”

    她?才看见陈涣之正装领带地坐在后座。

    曲疏月侧身坐上去:“我是怕忘了嘛,再回来?拿多麻烦的。”

    陈涣之解开西装扣子,不禁好奇:“就住这么两夜,你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

    她?即刻回头看他:“你打开来?看了?”

    那么,余莉娜放在里面的那盒避孕套,也被?看到?了?

    曲疏月怕被?他误会,又问了遍:“到?底看了没看呀?”

    “我还没那么无?聊。”陈涣之冷冷瞥她?一眼:“箱子是我提下楼的,手都拎酸了。”

    她?心里咯噔,转头锨起车窗,阴阳怪气:“真是辛苦你了。”

    他都干什么活了?不过就一个箱子加个袋子,就哇啦哇啦的。

    “不辛苦。不过”陈涣之狐疑地问:“你包里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曲疏月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坦坦荡荡的:“没什么,一些?小姑娘家家的玩意儿。”

    前两天刚落了一场大雪,这几日大太阳一晒,都化成了檐下的冰棱。

    山上地势高,积雪难消。一路开上去,眼前望见白茫茫的一片,草木裹上银妆。

    陈老爷子养了一儿一女,大女儿陈绍习嫁了南边,夫家在地方上很有威望。

    绍习的公婆知书明理,了解儿媳妇远嫁的处境。公平起见,让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在南北两边轮流过新年。

    今年轮上来?京市,陈绍习便带着?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子一道北上。

    曲疏月刚下车,一只脚还没迈上台阶,就听?见敞开的院门里,传来?玩摔炮的声音。

    她?缩了一下,松针绿的裙摆随之抖动?,翩翩在深蓝的天幕下。

    曲疏月侧着?头问:“陈涣之,里面有小孩子?”

    “应该是我表姐的儿子。”

    他们?提着?年礼进去,元伯看顾着?老爷子的重外孙,一时没看见。

    两个保姆围着?,大概是要把小少爷拉进去洗手,但正主不肯依。

    还是陈涣之喊:“元伯,爷爷呢?”

    “涣之和月月来?了,快快快,到?里面去坐。”元伯接过了东西,又揽过身边的孩子:“南山,叫舅舅,舅妈。”

    刚才还娇纵的小朋友,见了亲舅舅的面,手上捏着?的一把炮仗都洒了,流水样淌下来?。

    南山脏兮兮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规规矩矩地问好:“小舅,舅妈。”

    陈涣之拍拍他的肩膀:“比前年长?高了不少啊。”

    曲疏月看见南山浓黑的剑眉抬了抬,没 有因为他舅舅轻松的寒暄放松多少。

    保姆说:“你舅舅都来?了,不能再这么淘气了,去洗手吧。”

    南山的小嘴嗫嚅:“不要,我还没玩儿够呢。”

    曲疏月弯下腰,甜滋滋地开嗓问他:“几岁啦小伙子?”

    南山仰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漂亮舅妈,喜笑颜开:“七岁。”

    “长?得白白胖胖,真好。”曲疏月牵起他:“舅妈领你去吃点心,晚了要被?舅舅抢走的。”

    南山点头如捣蒜:“走啊走啊。”

    “走。”曲疏月顿了下:“那吃东西之前,我们?先把手洗干净,不然细菌要进去肚子里的,对不对?”

    南山撅起嘴:“对!”

    元伯望着?他们?的背影,穿过拱桥往红漆门里去了,笑说:“月月拿孩子有办法啊。”

    陈涣之微抬起一侧的唇角。他负着?手:“她?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

    进门洗了手,南山拿起遥控放《哈利波特》看,曲疏月在旁边陪着?。

    她?小时候,也是个入迷非常深的,不光书看过好几遍,还收集了不少周边。

    就冲这一点,曲疏月也敢拍胸脯保证:“南山,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舅妈可以和你讨论。”

    南山深信不疑地点头。过了不久,他就笑嘻嘻地问:“舅妈,为什么他们?施咒语之前,都要大声喊出?来?啊?小声在心里念一念不行吗?”

    “呃”

    这个角度太刁钻了,曲疏月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但是答不出?来?。

    “因为这是国?际惯例。”陈涣之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就像函数调用前,必须先进行函数声明一样。”

    南山竟然很明白的点头:“小舅好厉害。”

    惊得曲疏月立马扭头去看陈涣之,他是真能触类旁通地胡说八道啊。

    但陈涣之很松弛散漫的,架着?腿一坐,把水塞到?曲疏月的掌心里。他一挑眉:“看我干什么?你没学过C语言?这也不懂?”

    “学过是学过。”曲疏月咽下一口水,她?说:“但我没你这么敢讲。”

    “”

    晚宴设在临湖的一座小阁里,三面临水,环境清幽,是陈云赓平时拿来?款待挚友的。

    室内暖气充足,推开窗,月光下湖波微起。

    曲疏月坐在陈涣之的身边,再往上是江意映和陈绍任。

    陈云赓扫了一圈众人,举杯说:“今年呢,我们?家新添了个成员。来?,这杯先敬月月,欢迎你。”

    大家一道贺过来?的时候,曲疏月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谢谢。”

    第二杯一起喝完,陈云赓才宣布开席动?筷,一时杯碟相撞声响起。

    陈涣之给她?夹了一筷子百合,在她?耳边小声:“幸亏我给你倒的是果汁,否则就你这喝法,啧。”

    曲疏月说:“我也没想到?爷爷会敬我,一下子昏头了。”

    菜上齐后,陈绍习的女儿胥珍儿舀汤时,忽然问:“弟妹哪儿毕业的?看着?文文静静,像做学问的女研究员。”

    不知道陈涣之这位大表姐哪来?的这种感觉。

    曲疏月放下筷子,抬头看她?:“C大的,我做不来?学问,在银行上班。”

    “只读了本?科吗?”

    “不,硕士是在国?外上的,伦敦大学学院。”

    胥珍儿端着?汤碗,白纱裙翩翩落在椅子上:“噢,难怪。”

    她?冲她?妈妈和丈夫各看一眼,继续说:“都说留个学就能跨越阶级,看来?是真的,你们?家也是信了这一点,才送你出?去的吧。”

    曲疏月被?她?这样不礼貌的语气吓到?。

    嫁到?陈家这么段日子,见到?的都是恭谨有礼的客道,这种市井话还是头次听?。

    况且她?这番站不住脚又不怎么要脸的论调,还夹枪带棒的挖苦讽刺了一遍她?的家里人。

    她?刚要说话,身边的陈涣之已经冷哼了一声:“表姐说得没错,留学有时候确实是能跨阶级。”

    曲疏月满腹委屈地去看他。

    哪知他继续说:“你看我在国?内吧,那就是个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到?了德国?,过得完全是四处讨饭的生活。”

    陈涣之转头,和她?对视一眼之后,在桌子底下握牢了她?的手,淡淡笑了下。

    他牵起来?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说:“当时爷爷怎么都不舍得你出?国?,可能也是不想你吃苦,对吧?”

    曲疏月在后知后觉里慢慢点头:“对,爷爷不肯我去伦敦,要我留在他身边。”

    桌上的水晶杯盏散发晶莹耀眼的光炫,曲疏月望进他的眼睛里,云端洁白的月色就在他的眼底沉溺,她?迷失在他狭长?的眼眶中。

    人生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这场冒险注定有去无?回,但谁说一定不能梦幻一点的?

    非得每时每刻都那么清醒吗?非得揪住那些?过去不放吗?非得什么都理得清清爽爽吗?

    嗯?胆怯的幸福主义者曲疏月?你可不可以偶尔糊涂一点?

    那一瞬间,她?心里夹杂着?囫囵不清的雀跃,这么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