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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修)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硬生生愣在了原地。

    符柚却?突然像疯了一般扑过去?,将符乔一把推开,抢过那画纸用尽全部力气撕了个粉碎!

    她鼻尖眼眶都红了个遍,透过眼前那渐渐模糊的水雾,她眼睁睁瞧着自己那最隐秘最不敢示人的小心思,化成一片片碎屑自空中飘扬而下,活像满树梨花被狂风摧枯拉朽而折去?,散下漫天的白?花瓣来。

    她蹲到地上,呜咽着竟是哭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江萦月守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抬眼怒目而视。

    “谁推的她,又是谁抢的她的东西?!”

    大家从?未见过,这位堪称京中贵女典范的帝师世家嫡女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竟都没敢出声。

    “你再说一遍,她画的什么?”

    盈满怒意的眸子蓦然转到符乔身上,吓得她生生后退一步。

    “我……我说什么?”

    符乔到底年纪轻,被那样一双眸狠狠盯着,连声音都发了抖。

    “她画的什么?”

    江萦月低声吼道,孤注一掷抱了最后一丝希望。

    符乔咽了咽口水,并没有?如她的意。

    “我说了呀,姐姐、姐姐画的江淮之!”

    她硬着头?皮开口。

    愚蠢的东西?!

    江萦月暗暗骂道。

    一个相府旁支家的女儿,费劲心机来香市这种地方,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来求个好姻缘。

    她本以为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的婚事都该指着本家的夫人,就算方才是一时?惊讶脱了口,现?在承认是自己看错了还来得及,反正画纸已经被撕了,又上哪去?找什么证据。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毁了自家嫡姐的名声和婚事,还以为自己能高嫁到哪去?不成?!

    那英国公府七娘子第一个回过神来,惊呼出声:“我没听错吧?”

    她双手?掩口走过来,瞧着倒真像吓坏了一般。

    “堂堂圣上钦定的未来太子妃,私下里却?画江太傅的画像?”

    说完似乎尚不解气,还咯咯笑?了一声。

    “哦——瞧我说的,这哪还是什么私下呀,当着这么多人都敢画了,这太子殿下的脸可往哪放呀!”

    “你休得胡言!”

    江萦月站起身,气得直发抖。

    “小柚子与我二哥哥清清白?白?,你哪里来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造他们的谣!”

    “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画人家做什么呀?”

    七娘子嗤笑?一声,不依不饶。

    “江太傅不过教了我们太子妃殿下小半年,这就变心到人家身上了?可真是精彩坏了。”

    “你闭嘴。”

    符柚终于?抬起头?来,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上神色极为复杂。

    “先生光风霁月的人物?,怎容你污言秽语!”

    “我污言秽语?”

    七娘子腰都要笑?弯了。

    “符小娘子干出的这档子事,可当真才是天上有?地下无啊!”

    “你大可以去?状告御前。”

    她冷静下来,一向甜的嗓音凉丝丝的。

    “你没有?证据,我倒要瞧瞧你担不担得起污蔑相府嫡女与当朝太傅的责任。”

    “我没有?证据?你当你的堂妹妹是摆设么?”

    “那倒也可以。”

    她镇静得有?些可怕。

    “不若再麻烦七娘子给我这妹妹带回去?严刑拷打上三天,或许还能吐露点有?关我的别的东西?。”

    此言一出,符乔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腿一软就要往旁边歪去?。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七娘子仿佛听到个什么天大的笑?话。

    “依我们英国公府的本事,把江太傅请到香市上也不是什么难事,直接请他过来问一下,今日这事要怎么处理不就好了?”

    符柚脸色变了变。

    “简直荒谬,先生很忙,哪里轮得到你用这种闲事打搅?!”

    “忙不忙的,还不是我们英国公府的一句话。”

    七娘子得意得很,三句话不离英国公府。

    “来人,这就去?东宫请太傅!”

    她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却?又碍于?在许多人前,生生立直了身子。

    在场贵女们无人敢招惹英国公府的娘子,皆是不说话了,只退到一旁窃窃私语着,将她的耳朵烫得生疼。

    江萦月倒是谁都不惧,一双杏眼怒目扫过全场,末了深深吐出几分怒气,到符柚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不用担心,小柚子。”

    她语气很坚定。

    “我们两?个都在这里,二哥哥一定会帮我们的。”

    “可是我真的画了他。”

    符柚声音极轻极轻,似乎带着无尽的懊悔。

    “我这么冒犯他,毁他的名声,他会生气的。”

    “二哥哥从?不在人前生气。”

    江萦月依旧安慰着她,好像身为江家嫡女,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行为有?多大逆不道一般。

    “他不高兴了,也是关起门来训你两?句,怎么可能去?帮什么‘非人哉’的七娘子。”

    “……啊?”

    符柚张张嘴,几乎难以置信。

    “萦月,你也会骂人?”

    “骂人怎么了?”

    一向温婉端庄的京中闺秀典范仍是气得够呛。

    “欺负我家小柚子,骂她都算轻了。”

    符柚心下一暖,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有?这样的闺中好友,还有?什么可怕的,别人说她命好她也认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陪她帮她,不是命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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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人群蓦然一阵躁动,她沿着众贵女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江淮之当真朝这边过来了!

    也不奇怪,她想。

    英国公府的面子,应该还是要给的。

    江淮之身上着的,是为他们授课时?常穿的那件玉白?色金鹤纹广袖长袍,那长袍衬得他气质格外清冷矜贵,以至于?只平平常常往香市上一立,便叫其余所有?公子都失了色彩。

    他立在原处,并未出声,只那双清朗似幽潭般的眸,淡淡扫过了眼前那一片花枝招展,几乎每一位贵女在被他看到的瞬间,都娇羞地低下了头?。

    符柚亦是垂下了脑袋,却?是像个犯错的孩子。

    也不知被叫来之时?,他在做些什么,这个时?辰本该是他自己的时?间。

    七娘子倒是第一个出了声,却?全无之前的嚣张跋扈,那张花容月貌的小脸,瞧起来倒有?几分羞。

    “阿娇无意惊动太傅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原来叫什么娇啊。

    符柚依旧没抬头?,只往那边白?了一眼。

    江淮之本就不是吃这一套的人,似雪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冷上几分。

    “有?事直言。”

    “既然大人这般说了,那阿娇便不兜圈子了。”

    七娘子娇娇一笑?,染了蔻丹的手?指直直往符柚这边一指。

    “阿娇检举符家小娘子,对大人心怀鬼胎,大逆不道,竟敢在这人人皆绘心上人的香市上,当众画了大人您的画像!”

    “你哪只眼睛见到了?”

    被她在江淮之面前用这般难听的话辱骂,符柚终于?忍不住炸了。

    “我道是今年香市比以往要热闹许多,细细听来竟全是犬吠!”

    “你放肆!”

    七娘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容得这般侮辱。

    “你自己做贼心虚把画撕了,我们当然见不到了,否则现?在早该把那画请最好的工匠裱起来,亲自送到大人跟前赏看才是!”

    “够了。”

    江淮之淡淡出声,音量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香市都静下来。

    他从?一进?那道梨花木大门,便瞧见符柚低着个脑袋一言不发,像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自家妹妹也陪在身边不说话不问好,俩人衣袖下拉着的小手?,一直就没松开过。

    如今这三言两?语入耳,大抵便也能猜此事为何。

    香市自开国以来便年年设立,除却?笔墨绘山水这样的必备节目,也偶有?画心上人这一说,想来这小娘子并未画李乾景反倒画了他,才招来这一祸事。

    此行的确逾矩,无论对他还是对李乾景的名声,皆没有?什么好影响,也难怪这英国公府七娘子揪着不放。

    只是这小娘子到底是他的学生,他断断没有?向着外人的道理。

    “这画,是我让她作的。”

    江淮之没再多问什么,只简简单单道出几个字,明明清冷似雪,却?好像烧红了的炭,扔进?人群里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遑论七娘子,连符柚也忽得睁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让她画这种画像了?

    七娘子亦是不信,可碍于?他的身份地位没敢反驳,只面露难色。

    “恕阿娇无知,大人怎会让符小娘子画这种东西??”

    “近日里江某教她画人像,崇文馆清净,自无闲人给她参照,太子殿下亦有?自己的书要读,便叫她依着江某来画,得空便练一练。”

    江淮之语气不咸不淡,倒真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护短话。

    “不过柚儿在香市上练这个,的确欠了考量,常言道教不严师之惰,江某替她向诸位致歉。”

    此事缘由他上来连问都没问,便将一番话说得齐齐整整,众贵女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是信了。

    七娘子自觉哑口无言。

    她在自家院子里勾心斗角久了,当然一听就明白?,京中第一贵公子江淮之这是铁了心在护那符小娘子了。

    若真如他所说的这样,符柚撕那画做什么?

    被别人揭穿时?,那符柚又急什么,江萦月又气什么?

    只是她当真没想到,最看重自己清誉的江家人,肯为了丞相家的一个小娘子当众道歉。

    丞相官职虽高,但也绝对到不了需要江家去?巴结的程度,不在大家面前斥责就已经足够给符家面子了,竟然反过来还要护短。

    难不成,他们当真……?

    这话七娘子没敢说。

    帝师世家在这京中本就没人得罪得起,她又没什么证据地去?当面编排人家小家主的私事,回府不被祖父骂死才怪。

    生生咽下一口气,七娘子微微施了一礼。

    “原是这样,是阿娇误会了,阿娇一介闺中女流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扰了大人,请大人莫怪。”

    “小姐言重了。”

    江淮之自然没有?不依不饶的道理。

    “此事是江某考虑不当,扰了各位小姐的雅趣,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长袖轻振,转身便出了那道挂满百花与嫩叶的梨花木门。

    这般一闹,众贵女们也的确没了再看画的兴致,兀自聚在一堆嘀咕了一会,便去?小溪旁玩曲水流觞去?了。

    “我就说二哥哥肯定护你吧!”

    江萦月冲她笑?笑?,又恢复了此前端庄淑仪的模样。

    “我们小柚子是谁呀,这么可爱这么好,就该被千娇百宠的!”

    “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符柚长舒一口气,却?是蹙着眉瞧着江淮之离去?的方向。

    “但是我总感觉,他生气了。”

    “这种事情正常人很难不生气的吧……”

    江萦月调笑?一句,此刻嘴上也不饶她了。

    “你追去?问问呀,现?在她们都去?溪边了,没人注意咱们这边。”

    “我真追去?问?”

    “那怎么了。”

    她抚了抚手?上被削得光滑的桃花枝。

    “我其实早就觉得,你和太子殿下不是一路人。”

    “你早就看出来了?!”

    小娘子震惊一掩口,又生怕自己声音大,慌忙朝四周瞧瞧。

    “不是,我觉得我藏得挺好的呀……”

    “成日里我一提我二哥哥,你那嘴便瞧着跟要开花似的。”

    江萦月笑?着数落道。

    “我又不像小柚子,是个傻的。”

    “你……!”

    符柚都快被她说得羞死了,见四下无人,一跺小脚窜了出去?。

    “我回来再和你说呀!”

    她一路找人,快到东宫了才看到江家马车的身影,只是去?东宫的路分明在那个路口是向右转的,那马车却?拐去?了左边,不知要去?做什么。

    “先生!”

    她喊了一声。

    这边离宫里近,不似平常大街上那般繁华,她的声音很快就入了他的耳。

    江淮之吩咐车夫停下,瘦削的一只手?轻轻挑起淡金色的窗幔,见到不远处那正挥手?的淡桃色团子,犹疑片刻,还是唤了脚踏下了马车。

    “柚儿有?事?”

    他负手?立在车旁等她过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我……”

    符柚见他这样,却?是怂了,小步小步蹭过去?垂了脑袋。

    “对不起先生,今天的事你别生气。”

    “为何胡闹?”

    他瞧着比以往更?严肃一些。

    “我、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先生特别好看,就想画你了。”

    她小声解释着。

    “画完之后我反应过来,也吓了一跳,我也知道这样不对,被人发现?的时?候我赶紧就撕了。”

    当然事后想想,撕了也是做贼心虚。

    江淮之缄默半晌,没有?出声。

    她向来摸不透他的心思,一直等不来回应,便自觉他生气了,眼眶一红,小手?就可怜巴巴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先生,对不起嘛……”

    他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良久只余一声叹息。

    哪里舍得苛责于?她。

    她这一哭,他心里就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

    他没什么原则了。

    “不责怪你。”

    “真的?”

    小娘子瞬间展颜一笑?,恰如粉桃初绽般娇媚。

    “先生真好呀!”

    她左手?始终扯着他袖子,围着他蹦来蹦去?的,好像有?永远也用不完的劲似的。

    “嗯。”

    江淮之视线在她身上点了点,瞧着那一直紧握着没松开的右手?蹙了眉。

    “手?里是什么东西??”

    正蹦得欢快的小娘子一下子就不动弹了。

    “呃……”

    符柚支支吾吾的,小手?更?是往背后一藏。

    “先生是不是要忙呀,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是要忙。”

    他好整以暇地瞥瞥。

    “但是拿出来。”

    他怎么这样啊!

    小娘子一脸痛苦,恨不得当场拔腿就跑了。

    “我我不给!”

    她颇为倔强地仰仰小脸。

    江淮之瞧她这模样,更?想逗她了。

    “从?香市上带出来了什么好东西?,不叫我瞧?”

    “没什么呀,香市能有?什么好东西?——诶!”

    话未说完,她只觉手?里一松,竟不知他何时?绕过去?勾勾手?指就将那小花笺勾了出来!

    春寒料峭的,臊得她又是一身汗。

    江淮之手?指划过那榆木制成的小木板,耳根竟是略有?发烫。

    他承认,他后悔了。

    本意只是与她玩闹几下,叫她不要总想着那闯下的祸兀自煎熬,眼下反倒尴尬的成了他。

    那小花笺上规规整整写着个三点水的偏旁,下一笔的横都出了一半了,很难让人猜不到这是个什么字。

    但他决定猜不出来。

    “写得什么?”

    小娘子那白?嫩的小脸都快被天边红霞淹没了,声音细若蚊蚋。

    “写得江”

    她不好使的脑袋此刻转得飞快。

    “写得江河湖海!”

    此言一出,江淮之都被她整愣了。

    “对,就是江河湖海!”

    她小粉拳一握,瞧着笃定得很。

    “我希望我们大靖江清湖晏,四海升平!也希望花神可以聆听到我的愿望!”

    “……”

    还挺根正苗红的么。

    “好愿望。”

    他微咳一声,速速将那花笺递了回去?。

    “好好念书,会实现?的。”

    “……一定好好念书!”

    “好了。”

    他也同她说够了,温和地拦下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还有?公务在身,若还有?话,明日再说吧。”

    “好嘛那先生再见!”

    她其实还想黏着他,却?不好再任性?了。

    瞧着那车夫重新扬了鞭,她没来由觉得一阵失落。

    来时?的路口已然被几个姑娘铺上花布支起了小伞,正嘻嘻哈哈斗着花草,注意到她往这边看,还同她招招手?,她只礼貌地笑?了笑?也没过去?。

    再往那边走几步便是东宫了,她若是想在那里取取暖,等江淮之回来再说上几句话,也是畅通无阻的。

    这些年里,东宫的守卫,早就默认她是未来打理内务的太子妃,没有?一个会不长眼拦她。

    似乎周围所有?人都是希望她嫁给李乾景的,或许连江淮之都是这么想的。

    她有?时?也想过,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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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竹马的缘分,九五之尊的地位,在府上她是千娇百宠的小女儿,出阁后她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从?不用她费半根指头?的劲,只好端端站在那里,就有?别人三辈子求不来的福气挨个送到她手?上。

    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真是蠢坏了。

    可她就是蠢坏了,她自小就是个不聪明的。

    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出个门都要逐级通报,千人簇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隔几年就要纳一次后妃,还要装作大度的模样博个母仪天下的好名声;她不想……

    她不想的事情太多了。

    符柚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了,直到守卫一声呼喊,才堪堪回过神来。

    竟然真的走到了东宫么?

    她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可这样无意识的行径却?叫她心底拔凉拔凉的。

    “见过符小娘子。”

    那守卫眼尖,远远地就迎了过来。

    “小娘子可是来寻太子殿下?殿下公务在身,眼下不在宫中。”

    “他不在啊。”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那江先生呢?”

    “似乎遇上个什么案子,太傅大人陪着殿下一道出去?了,应当是往大理寺的方向,小娘子若要念书,怕是要明日了。”

    “知道了,多谢你。”

    原来是去?大理寺了。

    符柚套了话,便朝宫墙上随意一倚。

    “我在这里等等,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那哪能不管啊!

    守卫被她吓得几乎失了神。

    堂堂未来太子妃殿下,等个太子殿下还要在宫墙边上等,他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好在他反应快,千告饶万道谢的,总算把这小娘子安置进?常读书的崇文馆了,燃了上好的香炭递了顶尖的香茶,才敢重新回去?守门。

    符柚有?一搭没一搭饮着茶,一连等到天黑都没见个人影。

    她想回府了。

    只是那天越黑,她越是心神不定,最后反倒是一撂茶盏,生生朝大理寺方向跑去?。

    大理寺的守卫从?没见过她,一时?也没认出来,瞧见她腰间别了件相府的信物?,才连忙唤人来把她迎进?去?。

    “后院刑狱之所实乃污秽之地,怎能脏了小娘子的衣裙,若要寻人,小娘子在这边坐着等便好,这便派人给您上茶。”

    “不用管我的,你去?忙便好了。”

    符柚看出来他身上穿的是官服,只是认不出究竟是几品的官职,只谢过了对方的好意。

    “我方便自己走动走动,去?找找人吗?”

    对方微滞了一秒,随即又是满脸的笑?。

    “自然可以,小娘子若有?需要,随时?唤人来便好。”

    毕竟也是丞相大人家的千金,既定的太子妃殿下,他绝无开罪的胆子,只犹豫了一下便果断松了口。

    符柚一路自个儿打听着,摸到了一处牢狱。

    那牢狱设在地下,遑论要进?去?,离着那狱门还有?好几丈远,浓郁难闻的血腥味就扑面过来了,熏得她下意识掏出香帕掩住了鼻。

    见她朝这边过来了,狱门前两?个守卫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习惯性?怒喊一声喝退来人,却?在瞧见她那张比花神还要娇上几分的脸时?,齐齐没了办法。

    “不知这位小姐是……?”

    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开了口。

    “我叫符柚,抱歉打扰二位了。”

    她被江淮之教得很有?礼貌。

    “原来是太子妃殿下!”

    她的大名这京中谁人不知,那二人慌忙便行了礼。

    “只是不巧,太子殿下方才似有?急事离开了,就跟您前后脚,只剩江太傅在里面了。”

    “只有?先生一个人在?”

    她好看的眉不自觉蹙起来。

    “是,太傅大人许久也未出来,小的们也不敢妄自去?寻,生怕冲撞了大人办事。”

    莫名的,她听了胸口有?些不舒服,那颗本就不安定的心砰砰乱跳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不顾守卫阻拦,她拎起自己淡桃色的滚雪细纱裙,直直就朝地底下冲。

    那通道太黑太黑了,一节节土筑的阶梯也窄得要命,墙上昏黄的灯光几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符柚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小手?便从?裙摆上松开了,任由那新绣的裙子在尘土里摩擦,只认认真真扶着时?不时?落下土渣的墙壁,尽可能快得往下跑。

    血腥味愈发浓了,冲得她脑袋一阵阵昏,好在用不了多久,前方一大片亮光就出现?在眼前,她朝着那光过去?,一眼便瞧见了趴在木制小桌上的那个米金色身影。

    “先生!”

    符柚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她声音有?些尖了,江淮之迷迷糊糊间听得这一声,竟缓缓抬了抬眼皮。

    “柚儿?”

    他开口很是吃力。

    “你怎得在这里?”

    “先生你怎么了?!”

    她吓得直接哭了,蹲在地上拼了命才去?晃他的胳膊,瞥见他苍白?干裂的唇,又跟想起什么似的。

    “我……我去?给你找水!”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昏暗的地下乱窜,一个不留神抬了头?,恰恰撞上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啊!”

    她大叫一声,看着眼前那个被铁链锁得血淋淋的人,蹭得便往后蹿了一步,紧紧捂住嘴害怕得浑身发抖。

    那人却?是诡异得笑?了。

    “小丫头?,你后面不就是水壶吗?”

    “是……是吗……”

    她语无伦次地应着,顺着看过去?,才看到后面那方桌子上摆着几个水壶并几只碗,似乎是狱卒们常用的。

    “柚儿,你过来。”

    被她这么连叫几大声,江淮之倒是彻底清醒了,招招手?唤了她来。

    “不用怕,我在这里。”

    他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是一贯的温和,符柚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竟是抱住他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哭了。

    “呜……”

    “柚儿不怕。”

    他下意识哄着。

    “不过是个锁起来的犯人,伤不到你的,以后可不要乱跑来这种地方了。”

    “呜……先生……先生怎么了……”

    她抽抽搭搭的,还不忘担心他。

    “我没事的。”

    江淮之自嘲般笑?笑?。

    “本以为单独在里面待一会,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高估自己了。”

    符柚一双泪眼扑闪扑闪,似乎很是不解。

    “先出去?。”

    他并没有?喝狱卒的水,只抿了抿干裂的薄唇,瞧起来很是虚弱。

    “送我回江府,好不好?”

    “好!”

    她用力点点头?,心有?余悸地朝犯人那边看了最后一眼,便乖乖扶住他的手?臂,试着将他往外带。

    只是这步子磨磨蹭蹭,竟是格外得沉。

    “……”

    “怎么了?”

    江淮之微微侧目。

    “……迈、迈不动了……”

    她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太没出息了。

    被那人吓了一下,这腿到现?在都还是软的,平地上蹭上两?步还好,到了方才下来时?踩的土阶处,却?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吭哧吭哧给那双小绣鞋蹭了一鞋头?的灰。

    可是先生看起来好难受好难受。

    她不想再耽误,使劲才想往上走,可越着急那腿越是发软,最后急得都要哭出声来。

    “……”

    江淮之默了默。

    他不能再在这般阴暗又不透风的地底下待下去?了。

    眼下他是拥有?了一刻清明,可谁又能保证久拖下去?他不会再度昏迷。

    若是如此,难保符柚不会大声喊人过来救他。

    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情况。

    权衡之下,他低声哄道。

    “柚儿,冒犯了。”

    符柚没听明白?他的这句话,小脑袋往那边一偏,正待开口追问,却?顿觉天地一阵旋转,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稳稳地躺在了他怀里!

    “我……”

    她惊得几乎失了语。

    她的脸颊只微微一蹭,便能贴上那件米金色竹纹圆领袍,淡淡的雪松香气和着他温热的呼吸,一道涌在她的鼻尖,那一瞬间,她只觉自己被丢入了正沸腾的大油锅里,轰得一下给全身都烫了个通红。

    他在抱她。

    他在抱着她一点点往上爬。

    她从?没被这样抱过,那温软的怀抱叫人安心得很,半点颠簸也没有?,好似外面有?再大再猛的风雨,在这怀抱里都淋不到分毫一般。

    也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这段土阶再长、再长一些。

    这般想着,她鼓起勇气,将小脸悄悄埋了进?去?。

    那怀抱的主人似乎明显滞了滞,很快又重新动起来。

    可惜天不遂她愿。

    去?往地上的道路并没有?多长,很快前方就有?了光亮。

    临出门的一方拐角,江淮之轻轻将她放了下来,面色仍不是很好看。

    可他开口却?是温柔:“最后的几阶,你自己走好不好?”

    符柚木讷地点点头?,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再一次乖巧地扶住他的手?臂,搀着他走完最后一节。

    那之间的距离刚刚好,不越世俗,不惹人诟。

    狱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听到方才的守卫在呼喊。

    “太傅大人出来了!”

    第24章

    大理寺门口备了马车,符柚小心翼翼将他搀上车去,一路快马扬鞭回?了江府。

    见小家主这般苍白的脸色,江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请医官的请医官,煎药的煎药,丫鬟婆子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连喝药前暖胃用的餐食都急急烹了摆上桌来。

    她站在一旁,尽力不挡她们的道,却也是不肯走,兀自躲在一柄白鹤绕竹的玉露屏一角,透过?那方米金色的床幔,使劲才瞧江淮之的面?色好坏,连头一次来的卧房都没有心思去打量半点。

    只是她一直杵在那里,终究不算个事,一婆子想了想,还是推开人群过来好言相劝。

    “小娘子回?去吧。”

    婆子行个礼开了口。

    “这里有奴婢们照料三公?子,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我陪着他?。”

    符柚眸中忧虑,视线紧紧盯着卧床而憩的自家先生,执拗地不肯动。

    “这……”

    婆子面?露难色。

    “小娘子身份尊贵,您留在这里,实在于礼不合。”

    “他?是我的先生,我怎得就不能照顾他?了?”

    她忽得来了气。

    “我在这里不会给你们任何人添乱,有什么要做的该做的都可以嘱咐我。”

    “好了。”

    江淮之饮下一盏清茶,嗓音净了净。

    “我并?无大碍,柚儿想在便在,你们都出去吧。”

    “是。”

    小家主都护短了,那婆子终于松了口。

    “三公?子好生休养,奴婢们候在门口,您随时吩咐。”

    说罢,丫鬟们放下手中活计,都跟着出了屋,最后一个瞧着风大,迟疑一下还是带上了门。

    符柚噘噘嘴,蹲在个铜制嵌玉百鸟纹暖炉旁,持着炉棍拨了拨正旺的炭火,瞧着很是不高兴。

    “咳咳……”

    她有些尴尬。

    怎得学别人拨个炭火,都能给自己呛着。

    江淮之却是笑?了。

    “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做,过?来坐吧。”

    他?声音很是温和,与白日里并?不太一样。

    “怎得还闹上脾气了?”

    “没有……”

    她小步蹭到他?床边,小手绞在了一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就感觉你房里的人好像很不喜欢我一样,一直在赶我走。”

    她开口委委屈屈的,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与我独处一室,的确是于礼不合,也不要怪她们。”

    他?耐心很好。

    “若不是你我之间有师生之谊,想来在这件事上,她们未必肯听我的。”

    “师生……又?怎么了么?”

    符柚垂着头,声音很小。

    “先生最近都没怎么训我了,连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也是一下子就原谅我了。”

    似是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般跳跃,他?微愣一秒,苦笑?道,“是么。”

    好像也是的。

    若不是她提,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是呀。”

    想起方才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小脸不自觉又?红个透,连忙不敢说了。

    “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多亏了你来。”

    江淮之接过?了她重新倒满的茶。

    “真?的没有事,不哭了好不好?”

    被?人反过?来安慰,她羞得更狠了些:“没有哭了啦……”

    她跺跺脚,到底是闲不住,起身又?要去将窗子关了,那微凉的风透过?雕花窗洞直吹尽骨髓,她害怕他?受了凉。

    孰料刚一抬手,却被?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制止了。

    “窗子开着吧。”

    符柚是个心还算细的,当下便疑惑了。

    她记得第一次来江府拜访他?的时候,她觉得冷要关窗子,就被?他?拦下了。

    这屋里上好的檀木炭火烧得很旺,窗外的风却是极凉,也不知屋内人到底是冷是热,这不是更容易得风寒么?

    似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江淮之抬抬手,示意她重新坐过?来。

    “此事本无人知晓,只是意外被?你撞见,想来也瞒不了你什么。”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连忙表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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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吟片刻。

    “我不能待在不通风的地方。”

    很简短的一句话,她却认认真?真?点了头。

    “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关窗子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想了想,试图同她讲明白。

    “不通风不透气,没有光亮,封闭起来的小屋子,我会心慌脑昏,很不舒服,就如同方才在地下牢狱时一般。”

    很奇怪。

    对于眼前的小娘子,他?未设任何防备,明明胡诌一个理由便可以糊弄过?去的,却偏偏好好与她讲了。

    或许只是自己觉得她笨,知道了也不会威胁到他?什么?

    “那为?什么先生还要进去?”

    她想不清楚了。

    “守卫们说李乾景有事先走了,那肯定?他?走的时候你没有事情,为?何不跟着他?一起出来?”

    她圆圆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是盈满了担忧。

    “一个人在里面?,太危险了呀。”

    江淮之听着听着,便展颜笑?了。

    “说过?了,此事无人知晓。”

    他?也并?未想到,此病症多年不犯了,偏偏撞在这一回?的地牢里。

    “哦——”

    她恍然大悟,随即竟有几分雀跃。

    “那我们之间,现在是有秘密的咯?”

    “听个秘密这般高兴?”

    “那当然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分享秘密呀!”

    她眸底清澈得很,叫他?看上一眼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挪开视线。

    “胡言。”

    饶是这么讲,他?的语调中却是听不出来几分斥责之意。

    “都快要长?你一轮了,亲近什么。”

    “先生不老?!”

    符柚有自己的逻辑。

    “那这个症状是生来便有的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是我读书太少?了,只要在这种屋内待上一会就会这样吗……”

    她声音越来越小,眸中添了几分不知所措。

    哪怕再?迟钝,她也明显感觉到,眼前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银灰色墨松纹锦被?,不言语了。

    她垂下了小脑袋。

    那道御赐鹿托宝瓶烛台之上,烛心恰到好处地“噼啪”响了一声。

    她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一说起来就有些口无遮拦,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告诉她,就追着问来问去的。

    先生肯定?要讨厌她了。

    江淮之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淡,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他?亦觉有些冒犯。

    只那逐客的话在喉中滚了几滚,终是不忍心说出口。

    “……对不起……”

    “江家历代皆为?帝师,你当知此事。”

    他?嗓音微哑,生生止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道歉。

    符柚愕然抬眼,一时有些发?懵:“我、我知道……”

    “每一代子嗣众多,无论嫡庶,若才学品行出众,皆有资格承继此位。”

    江淮之倚在细细刻了凤鸣五琴纹样的梧桐木床架上,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

    “故而每一房每一院,称夫人或称姨娘,皆在不遗余力地培养幼子,祈望一朝入选,换去半生富贵荣华。”

    他?瘦削的手指轻轻叩着,偶尔和着烛台上燃烧的烛心,发?出好听的声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自家男儿身上,几乎没有人在乎过?家中的女孩,只用最苛刻的规矩豢养着她们,及笄之年便送出去换个好的夫家做靠山。”

    他?视线偏了偏。

    “虽那日在东宫与你初见,我却早知你名?姓,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始终很感谢你陪伴在月儿身边,哪怕玩闹得过?了头,我也皆是尽数压下来,好叫你们开开心心地相约下一次见面?。”

    她听得认真?,闻言微微羞了。

    “原来小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你其实都知道呀。”

    什么拉着江萦月大半夜钻狗洞出府去街上瞧歌会,借烧香之名?躲在寺庙后山看公?子,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脑海里涌出来这些回?忆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都知道。”

    他?笑?得温柔,却残忍地打破了她抱有的最后一丝期冀。

    “这有什么,孩子嘛。”

    符柚脸都要烧透了。

    前些日子上元灯会,她还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小口小口才吃那顿饭,合着打小这形象就已经不知不觉败坏了,这名?声是彻底回?不来了!

    这还怎么叫人家喜欢嘛!

    “月儿可有与你提过?我二哥?”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微凉的手使劲拍了拍自己脸蛋:“江家二郎江望之?萦月说过?很不喜欢姨娘们生的那些兄弟姐妹,很少?跟我讲他?们的事。”

    “他?很好。”

    江淮之微微敛眸。

    “在我出生之前,他?本是呼声最大的江家下任家主。”

    她轻轻“啊”了一声,在檀木小椅上坐得很乖。

    “父亲自是想从嫡出的血脉里选,无奈大哥天生腿疾,不良于行,母亲又?在生育时坏了身子,他?便接连抬了好几房姬妾入府,两年后便有了二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天赋很好,用不了多久便被?江家举族瞩目,继任几乎已是既定?之事,他?的母亲谢姨娘,自此亦是风光无两。”

    江淮之清冽的声音好似一道静谧的泉,缓缓流入她耳中。

    “怎料母亲不堪妾室侮辱,多年来求医问道,有用的无用的,是药便都灌进了身子,竟是生生调理出来,方又?有的我。”

    “我虽为?嫡子,却毕竟新生,并?未给二哥送来多大威胁,母亲却一心扑在我的身上,教养我叮嘱我,盼我成才,几乎成了她毕生的期冀。”

    一盏茶空了,他?望着尚余一潭碧波的杯底,微微出神。

    “自我来了,母亲一次也未再?去看过?大哥。”

    符柚听得心里莫名?酸酸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坐得更直了。

    “只是谢姨娘终究是芥蒂的。”

    “那年我三岁,母亲因照顾我心力交瘁病倒了,是我一个人不肯早些休息,在昏暗的书房里待过?了子时才有倦意。”

    “我记得很清楚,那夜雨大风大,云中滚出的雷声几乎要将青石板路震碎,几个嬷嬷领着我,捂着双耳朝房中跑,却被?人一棍打倒,生生拖进了一处没有窗子的黑屋里。”

    “我挨的那几棍,皆是落在脑上,很疼,却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在那屋中被?关了一夜,自此夜夜惊慌恐惧,不得安眠,至寒的风雪天,也绝不允许下人为?我紧闭门窗。”

    江淮之重重咳了几声,提起往事,竟是微微发?颤起来。

    饶是他?寥寥几句云淡风轻,她入耳却是惊心动魄,心下疼得好似被?长?绳绞了,见他?咳得愈发?厉害,下意识就蹿过?去扶他?。

    他?没有推开她,一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手竟使劲攥住了她来扶他?的手腕。

    她自小娇生惯养,手腕细得紧。

    被?男子这般大力得握住,她白嫩的手腕处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疼痛感也在那一瞬间攻袭心底,可她没有哭也没有叫,硬生生咬着唇叫他?攥着,好像这样就能陪着他?让他?好受一般。

    “那、那个谢姨娘,没有被?定?罪吗……”

    她声音很甜,却是掩不住的紧张。

    “我才三岁。”

    他?咳得太厉害了,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二哥博学多识,是江家下一代的希望,我不过?大病一场,性命又?无虞,父亲如何肯为?我降谢姨娘的罪,母亲在风雨里跪了一日,哪里为?我讨得回?公?道,反倒生生沦为?了满族的笑?柄。”

    符柚忍着疼,泪汪汪一双眼睛看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向来温柔的先生,那样冷的一对眸子,那样皱的一副眉,那样苍白如纸的脸色,那样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样。

    她后悔死了,自责的要命。

    她为?什么要问,她问了,他?为?何又?非同她讲。

    又?一盏茶被?饮尽,江淮之终于冷静下来,眸中刺骨的冰冷渐渐退了,浮上了一丝歉疚。

    他?视线落在那被?他?蹂躏发?红的一只皓腕上,有些想为?她揉上一揉,指尖相触的一刻,又?自觉失礼,只碰上一下便缩回?了。

    “抱歉,弄疼你了。”

    第25章 (修)

    “我、我没事的,对不起先生?……”

    她的泪似剪断了的珠串,噼噼啪啪落在?人家银灰色的锦被上。

    “我不该问的……”

    “是?我?失态了。”

    江淮之声音缓和下来。

    “吓到你了。”

    他试图安慰着。

    “姨娘此举,也并未敢要我?的性命,只是?听闻幼童脑袋受了伤,高烧一场,容易痴傻,方出此策。”

    “后来的事,你大抵也有耳闻,我?六岁那年,一篇诗赋名冠京城。”

    天大的事,他说出口却是?波澜不惊。

    “家主之位,是?我?的了。”

    符柚听得发怔。

    短短八字,她不敢想象,眼前人为这?短短八字,究竟付出了多少?。

    哪怕她生?来只爱吃喝玩乐,她亦是?知晓。

    那年江淮之一篇《京颂》,字字珠玑,天神共鉴,几乎叫整个帝京文坛黯淡了三分,更是?有不少?人听闻此赋出自一孩童之手?后,就此封笔,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她出生?再到识字,这?般大事还能从院内丫鬟闲谈中听闻。

    她好奇拿去问爹爹,爹爹更是?手?持此赋,滔滔不绝赞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虽然她一句也没听懂就是?了。

    只是?她头?一次知道,在?这?篇名赋之前,他还有这?样的经历。

    也难怪别人总在?背后说她命好,她健健康康地长大,理所应当地拥有一切,从未想过?这?些都?是?应该付出代价的。

    这?般想着,她凑近了一些,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

    “我?听人说,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和另一个人一起承担,就会好很多很多。”

    “所以,现在?有我?陪着先生?啦!”

    她眸底太过?干净,好似一整片镜湖倾倒其中。

    江淮之看得发怔,心?底似乎有那么一根弦,倏忽便松了。

    像经年累月筑起的坚不可破的堤坝,多大的风浪都?无法将?它破开分毫,却在?一瞬间裂出个小口,任由?天底下最清甜最纯澈的一汪小泉,肆意穿行其中。

    怔愣间,他蓦然回忆起,那日东宫游廊下,他那道自眼底一路蜿蜒至心?底的笑意,竟是?曾出于真?心?。

    他缓缓抬了手?。

    无意识地,那只骨节分明的玉手?,竟轻轻落到了她小小的脑袋上。

    符柚懵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炸开了,叫她乖乖低着头?一动不动任由?他抚摸,连吞咽下口水都?不敢。

    淡淡的雪松香气萦得满鼻尖都?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够看到他瘦削的下颌,与褪去圆领外衫后,大片大片裸露出的脖颈。

    她的心?整个都?要跳出来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先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不自觉喃喃一句。

    不清不楚的两个字,却好似一声闷雷,江淮之恰如?触电般,猛得缩回了手?。

    意识转向清明,他脸色比方才还要白。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天大的胆子,竟在?摸她的头?!

    表情是?难以抑制地不自在?,他低低咳两声,偏过?了视线。

    “回去吧柚儿,我?要休息了。”

    “啊……好……”

    她羞红着脸站起身,双手?紧紧攥住桃粉纱裙,正待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般转身告退,却忽又想起什么。

    “对不起先生?……”

    她背对着他,声音愈发细微了。

    “我?才知道,你家主之位来得这?样不容易,今日的事,你虽然没说,但一定会对你有影响吧。”

    未过?门的太子妃身份,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当着众人面被?揭穿亲手?画了江淮之的模样,哪怕她眼疾手?快把那证据销毁了,这?流言蜚语也不定在?背地里传成什么样。

    她白日里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此举是?冒犯了先生?,如?今听了这?样的故事,却是?越发愧疚起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帝师世家的下任家主,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吃了那般大的苦头?受了那样的冤屈,才将?这?太傅官职死死握在?手?里,若是?江家有人以此做文章,威胁他的家主位置可怎么办。

    遑论江家,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怕不是?都?盼着这?一刻呢。

    她越琢磨,越是?后悔。

    只是?江淮之并没有多责备她一句,似乎这?般大事在?马车下就轻而易举地被?翻篇了。

    他开口轻缓,却很是?让人意外。

    “你原本想画谁?”

    “……?”

    符柚愕然。

    “我?,我?想画李乾景……不是?,我?没想画他,我?只是?觉得该画他,而不是?我?想画他,我?最想画的肯定还是?……”

    她解释得语无伦次,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画他作甚。”

    他语调有种莫名的味道,她说不上来,好似前几日在?李乾景口中,也听过?这?样的调调。

    “画我?便画了吧,说过?了,天大的祸事,也是?教不严师之惰。”

    “……真?、真?的一点都?不骂我?吗?”

    她面带内疚站在?原处,鸦睫扑闪扑闪的。

    “不必多想。”

    江淮之心?里头?乱得很,只觉一股奇怪的酸气时不时往上涌,就像是?吃了坏掉的东西。

    “以后诸如?此类,你若不知写谁画谁,都?归到我?头?上便是?。”

    顿了顿,他补充道。

    “就说是?我?布置的课业。”

    这?也能布置课业的吗……

    “去吧,此事我?会解决好。”

    见她仍站在?那里踌躇,江淮之轻声嘱咐了,抬手?落下床架上那方米金绣鹤的纱帘,将?他的神色遮得看不清了。

    “对了。”

    “怎么了先生??”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纱帘,烛光淡淡投在?帘上,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你近来表现很好,去过?的几个诗会对你的评价都?不错,今日的香市也有人在?传你‘一笔绘灵韵’之事。”

    那清冽的声音,自帘内缓缓传出。

    “陛下最近对你与乾景的婚事,亦有松口之意,故而相府往我?这?里递了帖子,邀我?明日登门聊作感谢,我?应下了。”

    “好……”

    一个字刚刚吐了半声,她攥着衣裙的小手?蓦然一紧,猛得就抬了头?。

    啊?

    什么?

    江淮之要去她家?!

    第26章

    相府。

    符柚自江府满腹心事地回来,甫一踏入自家门槛,便被娘亲房里的王嬷嬷堵住,一路唤到?了家中的理?事厅里。

    安阳长公主一袭华贵的满幅金绣雪狐裘裳,蹙着眉坐在上首位置,只饮茶不言语,那周身的天家气魄盖也盖不住,叫整个厅内气氛静得可怕。

    她也是个识相的,一进屋便乖乖在中央站好了,只那双眼却闲不下来,不住地睨着跪在那边的符乔。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睨着睨着,心里就敲打起来。

    如今奶奶尚健在,爹爹虽贵为当?朝丞相,却也碍着这根亲情的筋,一直没有?分?家,只拾掇拾掇周边,给这处宅邸扩大了四五分?,修葺得好了些,挂上个御赐的丞相府檀木牌匾就算完事。

    但她打小就没怎么去过三叔那边的院里,逢年过节与那边的兄弟姐妹也只是点个头的关系,就算在族里设的书院里学过半年,也是成天跑出去玩见不着人影,实是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这个不知行几?的堂妹妹。

    就算不经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伤着人心了,都是自家姊妹,她赔礼道歉就是了,何苦光天化日之下铁了心要她难堪?

    这般琢磨着,她越想?越气,眼神也愈发不友善。

    江萦月拼了命去帮她说话,使劲才给这个符乔回心转意的机会,结果?反倒是越描越黑,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替她圆回这个场!

    “我……”

    她刚想?开口?跟人干仗,座上的娘亲忽就站起来了。

    “夫君,我皇兄可有?说什么?”

    她寻思怎得身后突然这么凉呢,这才注意到?爹爹刚携了一身寒气回来。

    “没说什么。”

    符从?南端起杯热茶一饮而尽,瞧着面上不是很高兴。

    “人家太傅大人,当?场把这事扛下来了,顺带还上了道请罪折子。”

    “这是何意?”

    安阳长公主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桩流言眼下虽传遍京城,那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柚儿纸上画的就是那江家三郎,对?错不过凭在场女眷们一张嘴,只要咬死了没有?画过,谁又?敢为难我们丞相府?”

    “是没证据,那不是让我们家好柚儿上手撕了吗!”

    他瞄了符柚一眼,那小娘子登时?就汗流浃背了。

    “那别人还说了,做贼心虚,没画撕它作甚,洗都洗不干净!”

    “呃……”

    小娘子被那怒气扫到?,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

    两人顿时?齐齐喝道。

    “来了来了来了……”

    符柚整一个任人宰割的小怂包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就挪过来了。

    “怎么了嘛,我站那也听得到?……”

    “真真假假的,你给爹交代句实话!”

    他似乎真气得不轻。

    “你到?底画是没画?”

    “画了。”

    她声若蚊蝇。

    “你画他干嘛呀?!”

    符从?南一向宠她如命,这次竟罕见地拍了桌子。

    “你告诉爹,你一个打出生就许下夫家的姑娘家,当?着那么多人面画个未婚配的男子,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我……”

    她垂着脑袋支吾着,眼眶偷偷红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人现在把话传得有?多难听,爹什么都能依你,这种姑娘家的声誉,哪是说没就能没的呀!”

    “……他们说什么了?”

    她压下喉中苦涩,小声询着。

    “说你和人家江太傅,私底下……”

    符从?南说不下去了,叱骂一句。

    “……一帮腌臜玩意嚼舌根!”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低低“哦”了一声,脑海里蓦然回忆起阴暗的地下牢狱里,那个温暖又?舒适的怀抱。

    她在他的臂弯里躺着,走过了所经历过最长,也是最短的一段路。

    还有?……他微凉的手掌心,抚在她发丝上的温度。

    他为她亲手戴簪时?,略微凝滞的呼吸。

    与他对?视时?,她心跳漏掉的节拍。

    ……

    这些算什么?

    算亲密么?

    还是算……喜欢?

    “好了好了。”

    见她始终垂着脑袋紧咬个唇,被训得可怜巴巴的,长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为何,终于还是不忍心了,抬手拦下了自家夫君。

    “柚儿心思单纯,怎会动这般歪脑筋,这些流言,派人处理?了就是,江太傅那边怎么说?”

    “唉。”

    符从?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冲女儿言语了。

    “江太傅的折子与当?场给出的说辞差不太多,不过说得文雅了些,还自罚三月俸禄向陛下请罪。”

    长公主神色复杂:“皇兄可信了?”

    “陛下听闻此事,对?柚儿的确颇有?微词,只是江太傅到?底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都这般揽责了,陛下也不好说什么,嘱咐我几?句让我好好管教,就叫我出宫了。”

    “那便好。”

    长公主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是咱们家娘子犯了错,影响了人家声名不算,还反倒叫人家担了责,这如何过意得去。”

    “眼下为柚儿考虑,我丞相府是不得不接人家这恩情了。”

    符从?南摇摇头。

    “嘱咐后厨备些好酒好菜吧,我已然朝江府递了帖子,总该请人家一顿饭好生感谢一下的。”

    “是该请的。”

    长公主应和道。

    “太傅的为人,我是一向欣赏的。”

    符柚立在旁边,虽没有?说话,心里却听得暖暖的。

    原来自己从?江府慢慢溜达回家的时?候,那道请罪的折子,就已经递到?陛下跟前了。

    除却人前的护短,他连陛下那里可能会发生的事都预想?到?了,他说的保护自己,竟是滴水不漏的那种保护。

    她知道,这样?做一定会影响他多年为臣的好声望的,但哪怕未来家主之位得之不易,又?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他也未曾有?半点犹豫,抢在爹爹面圣之前就已维护于她。

    就好像,在他的心里,比自己多年耕耘更重要的,另有?其他一般。

    她比声名更重要。

    脑海中突然跃出来的想?法?,叫她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太羞了。

    哪有?未出阁的娘子,成日自己幻想?这些的,喜欢还是不喜欢,问个明白?不就好了。

    他一直是个少?言的,相处数月来,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越界的话,也叫人摸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她不想?只当?他的学生呀。

    她定要问问他的想?法?。

    心里胡乱琢磨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方嘴角又?快要翘到?天边去了。

    符从?南瞧见,到?底是气笑了。

    “爹的宝贝疙瘩啊,你干出这种事你还笑得出来?!”

    “没没没没没有?”

    符柚一下子回过神来,讪笑几?声圆了过去。

    “明日先生来,我在席间定要好生道歉的。”

    “这还像个懂事的!”

    符从?南斥了半句放过了她,眸光一凛,扫过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的小侄女。

    他开口?威严:“符乔。”

    符乔被押来许久,本就跪僵了身子,闻言整个人跟筛子般一抖,“大、大伯伯……”

    “你如此加害你堂姐,意欲为何?是谁教的你!”

    到?底是当?朝丞相,字字掷地有?声,直吓得符乔语无伦次了。

    “乔、乔儿不是故意的……”

    她害怕地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乔儿不像姐姐,是日日出去见世面的,乔儿第一次去香市,看到?姐姐画上内容时?,下意识便叫了出来,当?真不是有?意加害姐姐!”

    符从?南是个重感情的,瞧着眼前十二?三岁的小侄女哭成这样?,思索了她的话也觉有?几?分?理?。

    或许当?真就是孩子吓到?了,惊慌间犯了错误,倒也不至于是故意加害这般严重?

    他进来的时?候,三弟妹就一直在外面跪着求饶,想?来是自家夫人罚的,再跪上几?个时?辰,给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应也算罢了。

    毕竟家母尚在,同住一处屋檐下,又?何必死死抓着不饶人。

    想?着,他正要抬手请个家法?聊作惩治,却被符柚凉嗖嗖的一声打断了。

    “她就是故意的。”

    符柚显然没打算眼睁睁看这个堂妹妹糊弄过去。

    “当?时?萦月气不过为我出头,问了她好几?遍画上究竟画的是什么,她始终咬定我画的先生。”

    符乔闻言慌了。

    “姐姐在说什么,萦月又?是谁,何时?问乔儿了……”

    “装什么可怜。”

    符柚瞧着眼前人一双盈盈水眸蜷在地上,使得都是她以前装委屈时?用烂了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想?笑。

    “大理?寺卿杨俭杨大人府上的五娘子你都识得,你不认识江家唯一的嫡女江萦月?”

    长公主毕竟出身皇室,久居相府不过是太爱自己的夫君与儿女,对?符家其他人本就没什么感情,她冷着一双眼瞧了几?个来回,心下便明白?了。

    “柚儿你是说,萦月那孩子在你撕了画之后,又?逼问了符乔好几?次?”

    “是这样?的,娘亲。”

    符柚见自家娘亲向着自己说话了,小手一勾就凑过去环住了她的手臂,小小一只很是招人疼。

    “每一次她都没有?改过回答,这怎能说不是故意。”

    虽然此事是她思虑不当?惹下的祸,但画被自家妹妹拿到?时?,她本也是舒了口?气的,孰料却被自己人结结实实咬下了这一口?,的的确确是气不过。

    “是个蠢的。”

    长公主自然明白?江萦月反复逼问的目的,冷冷下了判词。

    “不愿在那些贵女面前丢面子,失去的可不止这一张脸。”

    符乔被这句话生生冻出个激灵。

    她是个爱耍小心思的,事后自然也回过味来了。

    母亲伏低做小才求来这一张香市的请帖,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表现博得别家公子青眼,过两年及笄便直接订婚高嫁,她这般拼了命地给本家姐姐拉下水,就算真搅黄了姐姐的婚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况且还彻彻底底开罪了长公主!

    反倒是顺着江家嫡女给的台阶下了,符家没准还会对?她有?几?分?感谢,替她觅个最好的姻缘!

    眼下那位江太傅护着符柚,伯伯伯母又?为了平息这些舆论奔波,整件事情对?人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把她自己折了进去!

    想?明白?这些,再思及那日英国公府七娘子那番赤裸裸的利用,她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伯母……”

    她颤着声开口?。

    “乔儿受人蛊惑,鬼迷心窍铸下大错,求伯母与姐姐原谅……”

    符柚照旧不吃这一套:“谁蛊惑你了,我怎得没瞧见?”

    “……乔儿不敢,是英国公府的那位七娘子。”

    她努力辩解着。

    “七娘子早就怀疑怀疑姐姐与太傅大人走得近,许诺乔儿若是能抓住姐姐把柄,等她当?上太子妃,定给乔儿指、指个最好的夫家!”

    ……

    符柚在心里白?了一眼。

    又?是太子妃之位,真这么多人想?要,她去市集上支个台子搞个竞拍,价高者得好不好?

    长公主却是嗤笑一声。

    “想?寻个好夫家,却去指着个外人,三弟妹费尽心机,就将你教成这般模样??”

    一番话说得跪在厅外的人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的,却是连半句嘴都不敢顶。

    “夫君,你怎么看?”

    安阳长公主话锋转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夫人处置便好。”

    符从?南一甩衣袖,似乎也听得来气。

    “我自认一向对?符家亲眷不薄,何以出此家丑!”

    长公主施施然去座上坐了,手中白?玉碧纹的杯盖与杯身擦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那便请个家法?,罚个二?十吧。”

    她开口?很轻,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近一年各府各市的请帖,就不要递到?她院子里了。”

    王嬷嬷会意,随即俯身:“夫人放心,自会尽数拦下。”

    这话落入符乔耳朵里,几?乎要炸开了天。

    挨打她也便认了,无非多受些皮肉之苦,拦她的帖子却是什么意思?

    她这一房式微,本就是因不分?家借了丞相的光,前些年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姐姐下嫁从?八品礼部主事,哪有?半点原先在相府锦衣玉食的影子,又?碍着这夫君官职低微,连贵夫人们喝茶集会都摸不着边。

    老太太本就年事已高,约摸也便是这几?年了,若婚事敲定前这家分?了,她连这几?分?光都沾不上,以爹爹那芝麻大点官职,又?去指望谁给自己个好日子。

    哪里像她眼前这个好命的姐姐,遑论分?家,就算爹娘和离了,朱雀街上闲置却从?未收回的长公主府都够她享福一辈子,从?来无需考虑怎样?才能好生活下去!

    她恨得直咬牙,却敛了怨怼之意,径直哭天抢地起来。

    “大伯母乔儿愿受四十杖责,也愿努力求得姐姐原谅,只求伯母高抬贵手,不要拦乔儿的帖子!”

    “四十?”

    安阳长公主挑挑眉,放下了杯盏。

    “你敢说本宫倒还不敢罚,本宫自小积德行善,诸如此般要命的事可别毁了我们家柚儿的福气。”

    符柚嘴角一抽。

    积德行善娘亲您是真敢评价啊!

    “行了。”

    她淡淡嘱咐了。

    “拖别的院子里罚去,别扰了我们这边清净。”

    “是。”

    王嬷嬷手脚麻利得很,前脚刚应下,后脚便拖着那符乔不知拖哪去了,只听闻那哭声越来越远,渐渐地也听不分?明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柚瞧着门口?被符乔奋力挣扎间踢碎的瓷瓶,默了默。

    她到?底跟心肠歹毒沾不上什么边,被符乔这般样?子吓了一下,也不由得有?些后悔,是否得饶人处不饶人了。

    “别乱动,再扎到?手。”

    看着自家女儿下意识就蹲到?地上,小小一只手想?去捡那碎瓷片,长公主连忙出声阻了。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在后悔揪着人家不放?”

    她的手指在碰到?尖利碎片的一瞬间收回,闻言面上不免一羞。

    “娘亲你是有?什么读心术吗……”

    “娘还不知道你呀?”

    长公主嗔一句。

    “笨笨傻傻的,好欺负得很,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个银子。”

    “娘亲!”

    符柚撇撇嘴,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半点杀伤力。

    “怎么你们都说我笨笨傻傻的,我感觉我挺聪明的呀!”

    “哦?还有?谁这般说了?”

    “先生老说!”

    她凑过去,窝进了自家娘亲的怀里。

    “他还喜欢美化成什么天真单纯,其实我知道他就是在说我笨!”

    “你呀。”

    长公主点点她鼻尖。

    “单纯也好,聪明也罢,我的女儿,自是想?成什么样?便成什么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娘亲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真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娘什么都会帮你的。”

    “大逆不道都可以?”

    “你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长公主被她逗笑了。

    “好,你要是大逆不道了,娘便去皇兄面前跪着求,保我们家柚儿长生不死。”

    符柚听得心里感动,却也跟着敲起了小鼓。

    那要是说,我不想?嫁李乾景,想?嫁先生呢……

    心里的话在口?中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吞进肚里了。

    总感觉就这样?说出口?,太潦草了,人家话本里表个白?,都左一捧花右一手定情信物的,再不济什么都没有?的,那人也是在场的呀!

    不如等江淮之在的时?候说个明白?,反正娘亲说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肯定也会给她撑腰的!

    娘亲可是陛下的亲妹妹,她若是帮忙了,那这婚约必然就可以解掉了,没准还可以直接给她和江淮之赐婚,她不仅可以嫁给先生,还对?先生的声名毫无损伤,甚至还名正言顺呀!

    符柚想?得美滋滋的,脸上一抹甜笑藏也藏不住。

    长公主瞧得奇怪。

    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傻乐,谁也没逗她开心呀?

    “笑什么呢,光笑也不说个话。”

    长公主看不下去了。

    “还不快回自己院里准备准备,明日人家江太傅要过来了,表现得好些,少?让人家费心了。”

    “知道啦知道啦,娘亲放心!”

    她心里美着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怎么可能再让江淮之费心呢?

    明日表明了心意,等她嫁过去,他们两个肯定会幸幸福福的!

    第27章 (二更)

    翌日,相府从上到下皆是起了个大?早,瞧着比新年那一日还要隆重。

    膳房菜板上的嫩葱是王嬷嬷天不亮就亲手去自家菜园里掐的,葱尖上清清凉凉的晨露挂得?满满当当;梨花木盆里腌着的牛肉是辛夷跑去最顶尖的肉铺门口亲自守着,眼睁睁盯着店家切下最嫩的一块带回来的;

    餐前垫肚的糕点是重金朝苏家铺子定做的,会于午时前一刻新鲜出炉,再快马扬鞭送到府上;餐后去腻的清茶,是二婶婶回江南的娘家时拎回来尝鲜的,有?丫鬟掐了半饼在试着泡茶,那茶汤碧绿如波煞是好看。

    符柚挑了身最亮眼的樱桃红珍珠滚边天香纱裙,跟朵红芍药一般在院子里蹦来蹦去的,这瞧瞧那瞧瞧,不由?得感慨起爹娘的排场来。

    论?待客之道,还是得?看丞相府!

    “小娘子快别蹦啦。”

    辛夷搬着盆西?府海棠正朝里走,看见她便打趣道。

    “太傅大?人要到了,您要去准备迎客了。”

    “里面你?们都摆好啦?”

    她小脑袋往屋里头探探,饶是见过太多好东西?,面对这精致阔气的布置眼前也亮了亮。

    “太厉害了吧,我要有?你?们一半的能干就好了!”

    “小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您自是比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强上千倍百倍呢。”

    辛夷一如既往地会说话,末了还不忘催催她。

    “小娘子快去吧,帝师世家鲜少拜访朝臣府邸,老爷和夫人重视得?紧呢,可不要去的晚了白白招顿训。”

    “不会的不会的。”

    符柚说起这来,还颇有?些小小得?意。

    “先?生说过了,我怎么样他都会护着我的!”

    “太傅大?人可当真?是宠您呀。”

    辛夷打趣这一声,实打实美到了她心坎里,那满脸的甜笑一下子掩也掩不住:“那当然咯!”

    饶是这般说了,她也没再耽搁多久,乖乖朝府门口去了,那边恰如辛夷所说,爹爹娘亲携了几个叔婶,并着自家亲大?哥和不少堂的兄弟姐妹,早早便立在了门前,直踩的那汉白玉砌成的台阶都满满当当的。

    好在她个子小,拎着小裙子左窜右窜一下子就溜到了人群前面,符从南一眼瞧见她,刚要开?口问?问?她时辰,余光一扫却扫到不远处,那位太傅大?人缓步过来了。

    符柚没忍住“嘿嘿”一笑,正庆幸完美逃过一劫,人群便涌动?起来,她被?身后人轻轻推推,也赶紧跟着迎了上去。

    江淮之是走着来的。

    他今日瞧起来气色好上不少,一身瓷白底赤金松纹交领广袖长袍,袖口处暗褐色褶皱滚边,腰束一方镶玉流苏皮革带,手提一只紫檀木制三层小匣,虽素却不淡,虽贵却极雅,直叫符家一众姐妹瞧得?小脸生红。

    难怪是京中第?一公子,这般清俊疏朗的模样,哪怕只瞧上一眼,也够做上好几夜闺中梦的了。

    注意到身边姐妹们的灼灼目光,符柚自个儿打心底酸了酸,撇撇小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们前面。

    “听闻太傅大?人昨日染了风寒,这身子还未将养好,怎得?连辆马车都不唤。”

    符从南走在最前头,熟练地寒暄着,末了不忘压低声音。

    “小女顽劣,劳烦大?人费心。”

    “无妨,这京中春景正好,闲步半刻赏些花也是一桩乐事。”

    江淮之轻声开?口,似是比那春风还要温柔上三分?。

    “接帖突然,江某只略备些薄礼,万望丞相大?人莫要生嫌。”

    说罢,他将那小匣微微抬抬,跟着他身后的江唤会意,也将手上拎着的不少物什摆到了人前。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符从南笑笑,连忙命人将那些登门礼收了,作了个相邀的手势。

    “快快里面请。”

    符柚乖乖站在旁边瞧着,小手悄悄玩着自己的珍珠滚边,在这种大?人说话的场合没好插上一句嘴。

    待会定会有?很多机会说话的,她想。

    只是江淮之打自己身边过时,却是温温柔柔的一眼。

    “柚儿。”

    “在在!先?生早!”

    她顿时憋红了一张小脸,直惹得?长公主一声笑。

    “这小丫头,太傅大?人与你?问?声好,脸红什么。”

    当然脸红呀!

    谁能抵挡着住这么好看的人呀!

    符柚偷偷腹诽一句,大?着胆子跑上前去,拨开?人群小心翼翼凑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旁边,跟着一道往里走。

    “先?生可好些了吗?”

    她眨眨眼睛,好奇地瞧瞧他的脸色。

    “好多了,还是多亏了柚儿。”

    江淮之没再多与人寒暄,很快就应了她。

    “不必担心。”

    “这是她该做的。”

    符从南亦是听说了昨日符柚送他回府之事,却只当是风寒。

    “我这孩子自小皮得?紧,这些日子让大?人费心了。”

    “无妨,她是很好的孩子。”

    他声音好似初初化?开?的雪水,清冽中又带几分?温润。

    “善良天真?,也很好学,近日于字画之途,皆颇有?造诣。”

    他夸她了耶!

    这般在爹娘面前被?夸赞,她那嘴角又快翘到天边去了,只恨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人,不然她早就一把扯住人家袖口,使劲撒娇再讨几句好听话了。

    符从南听着也不免面带喜色,乐呵呵道,“她这打小吃了睡睡了吃的,碰上大?人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日日早出晚归一点没闹过,符某当真?是打心眼里感?谢大?人啊!”

    “柚儿虚心向学,江某岂敢居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二人这般一来一往地客套着,很快便到了那处待客的屋子。

    芙蓉菱花窗半开?着,自窗格外漏进的日光淡淡洒向一张极大?的梧桐木圆桌,桌上一盏紫金小兽香炉燃着清凉的雪中春信,掐青白玉的茶杯整整齐齐排列开?来,桌旁一方雪瓷花瓶斜放着几支新摘的西?府海棠,其后是一柄山河湖海檀木座屏,将再深一些的空间自然隔开?了。

    布置得?当真?是极雅。

    “大?人如此为?小女费心,又处处维护于她,符某心下感?激不尽,万万没有?坐于上首的道理。”

    符从南引着人入座,又亲手斟上了一杯茶。

    “思来想去,便寻了个家宴时常用的圆桌,叫大?家围着坐了,不合礼数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符大?人何?出此言,如此一来,反倒是亲近。”

    江淮之眉眼温和,瞧着一旁局促站着不肯落座的小娘子失笑。

    “怎得?还傻傻站着,难不成今日打发你?去端菜了?”

    “哪有?呀。”

    被?打趣一声,小娘子面上一羞。

    “我就是、就是……”

    她不住瞄着江淮之身旁的那个座位。

    按族中长幼尊卑来排,这位置该是她大?哥哥符慎远的,只是哥哥还在膳房里亲自嘱咐上菜,这里才正正好空出来,惹得?她不住遐思。

    上次去百味居时,他便只坐在她的对面,还从来没有?坐在身边过呢……

    江淮之看在眼里,眸色微有?无奈。

    “既是家宴,想来也无需讲究太多礼数,江某与柚儿相熟,符大?人可否准允她坐于江某之旁?”

    “江太傅惯会为?她说话。”

    长公主自然瞧得?明白,嗔了那小娘子一句。

    “磨磨蹭蹭半晌不落座,就等?着这句话吧?”

    “娘,这有?什么的,妹妹想坐哪便坐哪。”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慎远唤菜回来,恰好听到,也笑着揶揄开?口。

    “小柚子过来,大?哥坐你?那去。”

    “嘿嘿!”

    符柚这下可开?心坏了,小脚偷偷把楠木凳往江淮之那边踢踢,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跟人挤一块去了。

    感?受到她的小珍珠滚边擦过自己衣袖,江淮之微滞一刻,意外地没有?收回袖子的使用权。

    他默许了。

    倒是奇怪。

    他虽不是什么一板一眼的圣人,却也始终将克己复礼摆在明面上,但一次次允许她逾矩、允许自己逾矩,实也是难以说得?过去之事。

    或许自打第?一眼见她以来,他便把她当作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既是孩子,做出任何?胡闹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故而他对她的迁就,也是一次次拉低底线,到最后成了下意识间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最近渐渐不觉得?她是个孩子了,却也还是纵着惯着,好像都已形成了习惯,连最开?始气死人的话都不怎么说了。

    萦月有?日闲谈与他聊起过,说他很宠她。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是这样么?

    他没当过谁家娘子的先?生,不知道怎么做会好,但总不能用对李乾景的态度对她。

    毕竟李乾景哭便哭了,哭了接着揍便是,可这符家小娘子若是一哭闹……

    怪惹他心疼的。

    薄切的小牛肉在落座不久便端上来了,紧接着桂花鱼翅、鹿茸三珍等?十八样珍品被?样貌最好的十八名丫鬟端着鱼贯而入,稳稳当当在梧桐木桌上依次排开?,尚有?一样圆如红玛瑙的樱桃肉,是小娘子特意嘱咐膳房加上的,由?辛夷亲手端进来,放到了江淮之正前面。

    江淮之正想到那里,抬眼瞧见这一道上乘的樱桃肉,眸中不免又柔和了三分?。

    他能感?觉到,那小珍珠擦过他的袖口一连蹭了三次,好似撒娇求表扬一般。

    他可不上当。

    只故意轻轻颔了首。

    只是这微弱的动?作,落入她的眼里,也值得?她眸中瞬时雀跃起来。

    那边,符从南见菜都已上齐,也止了那寒暄的话。

    “大?人快趁热用,菜色鄙陋,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他招呼着,顺势唤了王嬷嬷过来。

    “去将窗子都关了吧,今日天冷,江太傅身子也才刚好,可不能再受风了。”

    “不行不行!”

    符柚下意识脱口而出,惹得?一家人都来看她。

    “小柚子乖。”

    符慎远难得?没向着她说话。

    “这么冷的风,吹着了怎么办?这桌上菜若是也吹凉了,对身子也不好,这有?何?不能关的?”

    哥哥虽宠她,但也是个识事的。

    再怎么说,江淮之也是客人,哪有?桌上不为?客人考虑的。

    “就、就是不行!”

    小娘子自己心里清楚,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瞧起来颇有?胡闹的架势。

    “关了关了太热了,就要开?着!”

    自家先?生的面色好不容易才好了,她真?的不想再看见他那样苍白如纸的一张脸,就算被?爹爹娘亲联合起来骂死,今日这窗子也不能关。

    他昨日亲口讲出的那段故事,一定是犯一次病症就会想起一回,她只是坐在旁边入耳听听都觉得?好难受好难受,更何?况他身临其境得?此梦魇,该有?多绝望。

    “屋中闷热,吹些风也好。”

    江淮之心下微舒,接过小娘子的台阶便下了。

    “就听柚儿的吧,莫要说她了。”

    符从南只得?点点头,瞪上小女儿一眼,也不好再训斥什么。

    “昨日之事,实乃小女之责,符某多谢大?人舍身相护,敬大?人一杯。”

    “为?人师者,分?内之事。”

    京中人皆知,江淮之从不饮酒,故而他面前也早早准备了江南的新茶。

    他以茶代酒,轻抿一口,温温和和应了。

    “除却此事,柚儿昨日在香市之上,一笔点睛绘九公子灵韵,也算是技惊四座了,符大?人可要多夸夸她才是。”

    提起此事,符相便显得?喜滋滋的。

    “还得?多亏了大?人教的好,今日散朝后,陛下还特意叫了我去说了此事,说柚儿近日在各个地方都频频出彩,宫内都时有?耳闻呢。”

    “当真?如此?”

    长公主闻言亦是一喜。

    “这种好事,怎得?不第?一时间同我讲?”

    “夫人见谅,实是没有?顾上。”

    心里有?了喜事,符从南喝得?也尽兴,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皇后娘娘也递了话,说太子殿下跟柚儿都是不小的孩子了,本来去年就该将婚事办了,却拖了一年还多,眼下柚儿名声越来越好,诗文礼仪呀,也比以往强上太多,想着尽快将两个孩子的事,提上日程呢!”

    符柚听了面色骤然一变,“什么?!”

    “柚儿不怕。”

    长公主误以为?她紧张了,笑着哄道。

    “乾景那孩子也是个心善的,这桩亲事也算亲上加亲了,娘虽舍不得?你?,但也会尽力让你?过得?幸福。”

    “你?是我家姑娘,放心嫁便是,日后有?爹喘气的一日,便不叫你?在宫里受半分?欺凌!”

    桌上酒是个烈的,他喝得?又快,很快这酒色就上了头。

    “符某不如大?人才学出众,也不知究竟挑哪日最为?吉祥,江太傅对这两个孩子,可有?何?建议啊?”

    “……”

    江淮之罕见地默了默。

    “此事很急么?”

    他开?口询道,若不细听,几乎没人能听出他声音中些微的不自然。

    “柚儿学业一途初有?成效,这亲事先?放一放也未尝不可。”

    符从南倒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稍稍怔了怔。

    “自是越快越好,京中如她一般年纪的娘子,都已经出阁了,当爹娘的,心里头不免着急。”

    屋内蓦然静了静。

    符柚垂着脑袋,小手不住抠着自己袖边的那圈小珍珠,几乎都要给人家全抠掉。

    还未曾说话,她眼眶就微微显红了,似乎在不住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不想嫁李乾景。

    这事要是再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娘亲虽然说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亲永远都会支持她,可她瞧着娘亲笑得?那么开?心,当真?没有?骗她么?

    应当是不会的!

    她娘亲出阁前就是雷厉风行的公主,从来不屑于说假话糊弄人,届时定会帮她的。

    小娘子紧紧咬着唇,那薄薄一方红唇几乎都要被?咬破。

    符从南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开?口提点道。

    “太傅大?人本就久居东宫,即便成了亲,若是还想跟着学,爹娘自会替你?请一道皇命,与成亲前无甚区别的。”

    “我知道。”

    她脑袋扎得?很深,声音也是闷闷的。

    “那你?是怎么了?”

    当爹的瞧着她的样子,自是担忧。

    “我……”

    符柚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腾得?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被?战场上最勇猛的将军附了体。

    “我不要嫁给李乾景!”

    她音色一贯甜甜软软的,此刻迸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大?,恰似一道惊雷,轰隆一声炸彻在场所有?人的心。

    饶是最处事不惊的长公主殿下,都被?她惊得?合不拢嘴。

    一片死寂之中,她忽得?又坐下,小胳膊往那边一弯,竟是直直抱住了江淮之的手臂!

    从未有?过的温热触感?,一瞬间几乎冲昏了她的脑袋。

    “爹爹,我要嫁先?生!”

    第28章

    屋内静得连桃花瓣落在地上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席间不止有丞相夫妇二人?,几位符柚的叔叔婶婶也跟着落座陪膳,此刻无一例外皆是张大了嘴,手中的玉筷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你再说一遍?”

    符从南回?过?神来,颤着一双手指向她。

    “你想?……你想?干什么?”

    “我要嫁先生!”

    小娘子脆生生地又答了一遍,似乎真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胡言乱语!”

    符从南重重一拍桌子,被她气得一把胡子都吹了起来。

    “这饭你不要吃了,给我去东院祠堂里面跪着好好反省!”

    这几乎是她从小到大最?重的惩罚了,可小娘子却是一点也没在怕的,稳稳当当坐在原处丝毫未动,小手还使?劲抓着人?家胳膊不放。

    ——只是下一秒,那手臂便从她手间抽出来了。

    她清澈着一双眼瞧过?去,那只被她抱过?的手臂直愣愣僵在原处,生硬的一动也动不了,好似主人?已然?忘了该怎么支配它,只叫它像她串过?的三?串咸鱼般垂落下来。

    江淮之本?就被她惹得耳根处发烫,余光瞥见她又这般盯着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上好的金丝炭烧过?一遍。

    他只是登门用顿饭,怎得反倒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他如何?向丞相大人?交代?!

    “先生。”

    那顽劣的小娘子似乎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

    “你愿不愿意娶我呀?”

    这话说?出口实在太过?直白,连他一个男子听?了都自觉面红耳赤,可就这么被她不打磕绊地说?出来了,平常地就像问他今日吃什么。

    “休得胡闹。”

    他声音都哑了,饶是训斥也实在太没威慑力。

    “我是你的先生,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说?罢,他没再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放下玉筷起了身。

    “符大人?今日若无他事,江某这便告辞了。”

    符从南早就已经气得够呛,根本?不敢再想?接下来能发生什么,见他主动告辞登时便应了。

    “小女?顽劣不堪,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他日符某定?正式将这顿酒补过?。”

    江淮之拱手一礼,匆匆便出了门。

    见他走?了,符柚顿时有些?急了,下意识就想?往外追,却听?得身后一声断喝,“符柚!”

    爹娘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小娘子心下着急,见状左瞧瞧右瞧瞧,竟是一跺脚生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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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之的步子本?就大,出了这桩事更是走?得极快,她沿着回?东宫的道一路狂跑,跑得气都要喘不匀了,才生生将人?堵在了道旁桃树下的小亭里。

    “先、先生……”

    她大口大口喘着。

    “等等我呀。”

    “放肆。”

    被她拦在这里,他神色不是很自在,难得说?了重话。

    “你还要做什么?”

    “先生还没回?答我呢。”

    “已经回?答过?了。”

    他只背过?身去,静静瞧着那满树好春景。

    “那也算回?答吗……”

    她怀里抱着个早早便准备好要给他的长盒子,看着那个挺拔高大的背影,眸中渐渐涌上些?许委屈。

    “你怎么不看我。”

    江淮之喉结微滚。

    “不看你,便不能说??”

    “先生嗓子哑了。”

    她很天?真地戳破了这一点,语气全无半分刻意。

    “要不要去旁边的茶铺喝杯茶呀?”

    “不必,你想?说?什么,便在这说?。”

    “我想?说?得都说?了呀……”

    符柚站在亭下,瞧着那粉红的桃花瓣擦过?他瓷白底赤金松纹的布料。

    “我不想?嫁李乾景,我想?嫁先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喜欢李乾景呀。”

    她神色委委屈屈的,瞳中略有水光闪烁,似是不习惯被他这样冷淡对待。

    “我喜欢……”

    桃花枝上的鸟雀忽得便叽叽喳喳地散了,带着甜香的春风拂过?她鬓边乌发,将她樱桃色的天?香纱裙也连着飘在风里,她抬眼,恰是颊边染霞的一张娇俏小脸,更胜春桃七八分。

    “我喜欢你呀。”

    略带些?怯意的话被她娇声娇气的说?出口,江淮之正胡乱把玩着折扇扇柄的手,忽然?便凝住了。

    少女?突如其来的展露心意,既直白又明媚,叫他几乎招架不住,下意识便抬手用扇柄拨乱了自己的鬓发,好将那滚烫的耳根尽数遮掩住,不让她瞧见。

    他口中发干,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话。

    “……我不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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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我知道。”

    小娘子紧紧咬住唇,也羞得不像话。

    “闺中闺中也常有传言,说?你说?你不娶亲,不然?也不会不会留到二十有五的年纪。”

    “知道,怎么还问?”

    他始终没转过?身来,只那把玩扇柄的手,愈发没了章法。

    “可是我我喜欢你,我就要告诉你呀。”

    她口中断断续续的,说?出的却尽是大胆的话。

    “我没有那么喜欢念书,也一直很讨厌早起,还特别烦做每日的课业,可是如果是是你的话,我整夜不睡去背书都可以的,回?答上来一个你的问题,我就很开心很开心。”

    末了,她怯生生补充一句。

    “我都和你说?了,你不要讨厌我。”

    说?来也怪,她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小娘子,也有这般胆怯的时候。

    “……”

    江淮之默了半晌,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平日里待你,可是越界了么?”

    她小小地“啊”了一声。

    “没有呀。”

    她不住往他那边瞄,却一直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先生你你为什么不娶亲呀?”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他语气淡淡的。

    “我昨日同你讲过?,江家选拔历任家主的方式,我不认同,也想?做个改变。”

    “呃……”

    她显然?没听?明白,只是更委屈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我不是你那个想?娶亲的人?呀?”

    “柚儿。”

    江淮之极轻极轻地叹口气,竟是一个苦笑?。

    “你是我的学生啊。”

    符柚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眨眨眼,好似一下子被抛进了冰凉的谷底,冻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再傻再笨,也该知道。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被拒绝了。

    指尖无意识地抠在那方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样的长盒上,直到抠得发疼,才堪堪唤回?她的神思,她摊开小手一看,左手五个指头竟不知什么时候,红肿得吓人?。

    “……我知道了。”

    她开口好薄,好似一张纸片,风一吹就看不见了。

    “其实今日先生登门,我也备了礼物的。”

    她迈开小步,一点点靠近他,往那处小亭里蹭。

    “我逛成衣铺时,看到一件很适合你的衣裳,我就买下来了,又怕没有什么特色,你记不住是我送的,我还连夜在领口处绣了一只柚子,但是我绣工不好,肯定?是不好看的。”

    登上小亭的石阶只有三?阶,她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那盒子说?沉不沉,说?轻也不轻,她俯了身子,将长盒小心翼翼放到了亭内石桌上,又重新站直。

    “我……我送你了。”

    她几乎快掩不住那哭腔,怎么压也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你要是不喜欢,直接直接扔了就好!”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就跑掉了。

    许是她带起来的风太过?强烈,她离开的那一瞬,那树桃花被风吹得左右摇了摇,抖下来一瓣嫩粉的花片,正正好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江淮之垂眸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怔了半晌,方抬手将那嫩粉花瓣取了下来。

    他微微侧目,那亭外早已没有人?了,只地上几株杂草似是被人?踩过?,留下了来过?的痕迹。

    那边是她放下的小盒子。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就将那盒盖掀开,内里如她所言,的确是一件米金色鹤伴闲云纹的圆领袍,被送礼的人?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处被浅蓝的丝线细细绣过?,是一只圆圆胖胖的东西。

    ……她若不说?,倒是当真看不出来这是只柚子。

    盖子重新合上,他的手停在盒盖所印的四君子图样上,反复摩挲。

    也许是他的错。

    他总是习惯性地表扬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照顾她,总会哄她保护她,怎么胡闹都不会罚她,甚至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之前,他为了将她一道从牢狱里带出来,还亲自把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在怀中不安分。

    甚至她送他回?了江府,他还默许她一直赖在房中不走?,还……不自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可为人?如他,所行所思怎会受半分胁迫,大抵尽是出自真心。

    ……怎会如此。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克己复礼,在她面前,好似真的是个笑?话。

    担着一声声先生的名号,却做出这样的行径,当真是……

    荒谬。

    卑劣。

    肮脏。

    他用一切所能想?到的词辱骂自己。

    那方长盒被他夹在长袖之下,似乎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相府离江府很近,离东宫也近,只是这样短的距离,他却觉得在滚烫的铁板上走?了许久,连路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是灼热的,烧得他心虚又难受,恨不得赶快回?到屋中不出来。

    只是他极少极少回?江府了。

    踱回?东宫时,天?色已然?渐晚,泼天?的红霞在云边擦出好看的形状,将整座崇文馆都染得金碧生辉,江淮之迈进去,随手关上门,屋内书册典籍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安静得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也没空关心李乾景不温书跑到哪里去了。

    将手中长盒放下,他伸手将灯烛拨亮,坐到了符柚常坐的小凳子上。

    他一直没觉得自己那方上首的座位有多高多远,直到亲自坐到她这里,才发现她平日里看他都是仰视的,他教书时做什么也看不分明,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而他坐于上首时,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小表情,都分毫不差能落进他的眼里。

    微黄的光晕在他瘦削的侧脸上投出好看的弧度,江淮之静静在那里放空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拾过?她排列齐整的一册书,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捻开封页。

    除却听?课时留下的批注,其上还用乌墨画了一张大大的笑?脸,下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真的好喜欢先生呀!”

    第29章

    江淮之怔怔,手指微动,又翻开了下一页。

    “先?生今天的衣服特别好看!”

    “先生今天脸色不太好,好担心他。”

    “要是能嫁给先生就好了!”

    几乎每一页上都记录着那?一日的心情,又几乎字字句句都与?他有?关。

    他有?些恍惚。

    原来那?小娘子的小心思,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能说清的,她今日的冲动,也绝不是一时兴起,只是彻彻底底鼓足了勇气。

    他虽然总调笑她笨,但他不相信,她身?为未来的太子妃,会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能带来什么后?果。

    他心里也清楚,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住的了,圣上震怒,也只是迟早的事。

    翻完那?一本小日记一般的《楚辞注》,江淮之低声叹口气,伸手又够来下一本。

    接连几本上的内容少了许多,有?时隔上好几十页才有?一副模样像他的简画,只是翻过?最后?一本时,那?书册中间鼓鼓囊囊的,他一个不留神,就让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小木板砸在梅花榆木的小桌上,闷闷一声在这空荡荡的屋内很是响亮。

    瞧着是个小花笺,与?那?日从?她手里骗来的花笺好像是同一个,却又有?些不一样。

    那?上面“江淮之”三字一眼便能瞧出,也能感觉出花笺的主人极认真地在写每一个笔画,只是那?三点?水的偏旁看着较深一些,似乎与?其他两?字所用的墨不是一种。

    他将花笺翻过?来,背面是一幅他的小像。

    饶是笔触还算不得?很成?熟,却已处处初现灵气,运笔一气呵成?,一眉一眼都勾勒得?极为漂亮,叫人瞄一下就能准确喊出他的名字。

    原来她笔下的自己,是这幅模样。

    那?张画被她当场生撕了,他也无处可?寻,如今却在这花笺上看到,倒也是补缺了这一份遗憾。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将这花笺画完的,又是什么时候偷偷藏在这里的。

    天已然黑透了。

    将她的书册重新整理好,江淮之吹灭了小烛,绕过?一道游廊,朝自己在东宫的屋子去了。

    他不好说看完这些东西后?的心情,思绪实在是太乱太乱了。

    屋内每日都固定有?人打扫,几乎每一处都是一尘不染,可?他坐在木椅上觉得?书桌乱,倚在榻上觉得?枕被乱,瞧着瞧着,向来淡然的情绪竟是烦躁起来,燥得?他连上好的金丝炭都拨灭了。

    窗子被大大开展,清凉夜风直直扑面而来,江淮之方觉得?好受了些。

    他出声唤了人来。

    “大人有?何?吩咐?”

    来得?自然是东宫的宫女,饶是他多年久居于此,带江府的侍卫婢女过?来也是不被允许的。

    他声音很淡。

    “可?有?酒么?”

    那?宫女闻言却是一愣。

    她在东宫侍奉时间很长了,不然也不会轮到她来太傅跟前?等着传唤,只是太傅这里日日送去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好茶,十来年里从?未听过?什么时候要酒的。

    “酒、酒是有?的。”

    宫女不敢怠慢,却仍是小心翼翼追问了。

    “大人确定……是要酒吗?”

    “嗯。”

    江淮之背着身?子站在窗边,神色看不分明。

    “有?劳了。”

    檐边落下了春日里的第?一滴雨。

    江淮之坐在窗沿上,瘦削的手指细细摩挲过?温滑的白玉酒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出神。

    瓷白底色的长袍乖顺地贴着粉墙垂下,窗外被风雨裹挟来的竹叶泥土香气与?壶中清冽的酒香混于一处,叫人既清醒又沉醉。

    他向来是爱看雨的。

    只是今日不知怎得?,心中所念所想竟不再是前?朝悲春伤秋的名句,却是那?小娘子,眼下可?否已然到了家。

    应当是淋不着她的。

    她笨笨傻傻的,下雨却也该知道跑。

    他心绪乱着,微微垂眸,将酒壶倾斜出个好看的弧度,斟满一杯清香的小酒。

    那?清酒太过?干净,仔细嗅来也不算烈,透过?屋内仅燃的一盏烛火,他能在那?微凉的玉杯中,窥见自己的瞳影。

    只是一阵风来,适时将那?烛火熄灭了。

    他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屋子,竟是笑起来,眸中尽是自嘲之意。

    他从?未饮过?酒。

    只因他看过?不少人,酒后?失态的荒唐模样,他向来追求人前?的完美,怎会允许自己沾染上一滴。

    如今这屋内不见五指,屋外风雨大作?,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醉上一场又何?妨!

    江淮之没有?去重新拨亮灯火,反而用力一抬手,将那?整杯酒都送入了口中。

    “咳咳……”

    饶是那?酒已然足够清了,想来也是宫女知他不饮酒的习惯特意送来的,却还是生生逼红了他的一双眼。

    原来是这个味道。

    真不好受。

    可?他不肯放下,仰头又是一杯接一杯,仿佛饮得?多了喝得?乏了,就能将这杂乱无章的心绪通通忘掉一般。

    淅沥的雨声渐渐听不分明了,适应了黑暗的眸子也一点?点?模糊下去,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下去点?灯,屋内却好像亮了,光晕中的身?影娇俏婀娜,冲他笑得?明媚又天真。

    是柚儿啊。

    她似乎不愿意过?来,只站在原处,兀自眨着她那?一双圆圆的大眼。

    他从?没肯跟她说过?,她这样笑的时候,当真是可?爱极了。

    他没说过?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好像他每日也很喜欢见到她,看着她胡闹也会打心底开心,她扯过?他衣袖的时候,围着他蹦跳的时候,被他乖乖摸着小脑袋的时候,他心里的弦总是松动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确无意成?亲的。

    若是当真有?心于此,他早早便应听从?家里安排,娶回一个母亲满意的世家贵女,琴瑟和?鸣生儿育女,再将家主的位置交到孩子的手上。

    可?江家有?本领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只用一句血脉便否认了旁支兄弟们多年的努力,叫他们只能出去开学堂谋生,最后?还落得?一个江家桃李满园的好名声。

    他想把机会给更多的人,却又恐自己当真走到那?一步,还是会顾念亲情落入世俗,如常人一般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这至高的权力与?财富。

    他不想赌。

    可?他记得?他说过?,符柚的出现,实在是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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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她第?一天来崇文馆报道时,他说过?的话,当时的本意不过?是,他身?为太傅,既定的学生唯有?李乾景一个,却叫她持着圣旨横生了道枝节。

    现在瞧来,横生的枝节,倒远远不止是一个学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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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之苦笑着,一双被酒烈成?猩红的眼,瞧着那?光晕里的影子发愣。

    那?酒一连饮至后?半夜,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早已转停了,滴滴答答的水声跃下屋檐,从?他院里栽满的竹子上滚落,恰好落在街头打更人微湿的锣上,发出闷闷的三声响。

    第?三声落下,那?娇憨可?爱的小身?影,倏忽便跟着散了。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够,却从?高高的窗沿上径直摔了下去,坚硬的楠木地板砸得?他生疼,一地的酒壶碎片毫不客气地割了他满手的血。

    被那?尖锐的刺痛唤醒,他终于明了自己的心意。

    江家的事,他可?以为了她去赌。

    只是……

    初见之日的种种,在他眸间一道道划过?,竟是比那?割破的伤口还要疼上千倍百倍。

    “我喝过?你的拜师茶。”

    他哑着声音开口,颤抖得?几乎听不分明。

    “要如何?对你说喜欢……”-

    天明了。

    叽叽喳喳的鸟雀在枝头叫的欢快,江淮之在这万物复苏间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难以动弹。

    手边是一片狼藉,指节间的血迹经过?一晚早已干涸,他从?冰凉的地板上硬生生将自己拖起来,倚在墙上喘了几大口气,才想起来昨夜竟是一场宿醉。

    还不及他再多想什么,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太傅大人可?是醒了?”

    昨夜为他送酒的宫女还未下值,听得?动静便过?来了。

    “奴婢拿了清水和?小巾,还为大人准备了醒酒汤和?垫肚的糕点?。”

    “放在外面吧。”

    江淮之浑身?难受得?紧,连开口都有?些费劲。

    “我自己来便好,多谢。”

    “那?奴婢就放在门口了。”

    小宫女将托盘小心翼翼放好。

    “时辰有?些晚了,太子殿下已然在候课,奴婢斗胆请大人尽快。”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时节的卯时初,天是不该亮的。

    何?其荒唐,竟误了课。

    江淮之开门取了东西,将手脸都细细清洗过?,又饮下一碗醒酒汤,才终于觉得?好受些。

    只是身?上这衣裳折腾了一宿已经皱得?不像样,还斑斑驳驳染了些手上的血迹,实是无法再穿,再找衣裳又恐耽搁时间,犹豫片刻,他掀开那?长盒盖,将符小娘子送的那?一身?米金色鹤伴闲云纹圆领袍换上了。

    布料软软的很舒服,穿上也意外的合身?,想来早就去和?萦月旁敲侧击了他的身?量,又认认真真绣上了自己的标识,才肯送给他的。

    江淮之轻轻抚过?领口那?只奇形怪状的柚子,不自觉温和?一笑,方大步出了门。

    李乾景早早便在崇文馆候着了,只是平日里这会想都不用想都肯定是在趴着补觉,今日却一反常态,坐得?腰板直直的。

    “抱歉,乾景。”

    江淮之将门顺手带上,语气中带了些歉疚。

    “昨日身?体不适,误了今早的课,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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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喝酒了。”

    少年一向欢脱活泼的语调此刻却是凭空消失,开口便是凉凉的,连站起来迎一下都没有?,依旧直直地在那?坐着。

    “……你知道了?”

    “当然知道。”

    李乾景看也没看他。

    “这里是孤的东宫,只有?你把孤当个傻子。”

    他今日说话夹枪带炮的很是反常,连极少用的自称都用上了。

    江淮之不免停下正翻着书页的手,静静投过?去一眼。

    “你从?来不喝酒,为什么昨日要了好几壶?”

    他又问了。

    江淮之微微垂眸。

    “一时兴起。”

    “孤说过?了,只有?你把孤当个傻子!”

    李乾景罕见地发了脾气,桌上笔墨纸砚被重重砸到地上,噼里啪啦散得?满地都是。

    “小柚子昨日说喜欢你,是不是?!”

    江淮之依旧垂着眸,瞧着纸上的圣贤文章,良久方来了句。

    “怎么了?”

    “你们都把孤当傻子!”

    手上的书册被人狠狠夺过?去甩到墙上,少年立在上首的座位前?怒目而视,几乎气到发疯。

    “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心意,我也是昨日才知道。”

    与?之相反,江淮之却是意外得?平静。

    “我拒绝她了。”

    “你拒绝她?”

    李乾景几乎要被气笑了。

    “你拒绝她你喝什么酒啊?你拒绝她你告诉我你醉成?那?个样子给谁看啊?!”

    他从?小到大都听他的话,从?未在他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此刻却跟疯了一样,将手边的东西样样都砸得?稀碎。

    “小柚子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我一眼。”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脯,仰着头死死盯着那?座上人。

    “她朝你表白那?模样,我做梦都不敢想,我死了都不敢想!”

    第30章

    狠狠发泄一通,李乾景摔坐在地上,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知道小柚子不喜欢他,他也是个?欠儿楞登的性子,从小?到大都喜欢逗她玩惹她生气?,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小?柚子会成?别人的。

    如果他早一点收起这些她不喜欢的脾性,是不是就会好了?是不是都会好了?

    是不是早已迎她凤冠霞帔,每日一睁眼就能看见她了?

    他低吼一声,蜷缩在地上,像极了没人要的流浪小?狗。

    江淮之却?仍是低头?捻着书页,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半点要去扶的意思。

    并非他刻意与他怄气?,只是的确不知如何开口。

    自道德一途来言,他该是道歉的,毕竟两人早有婚约,他又是为人师者,这件事传出?去,世人不知会骂得多难听,自此他的名声必然毁于一旦。

    但他却?又意外地在心里觉得,感情之事向来心甘情愿,又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况且,她从未倾心过李乾景。

    他这才看清自己。

    原来自己根本不比平日里表演出?的模样,反倒更缺德几分。

    就这般诡异地沉寂良久,李乾景终于从一地狼藉中抬起?头?,脸色颓废地不像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话可讲。”

    江淮之很快应了。

    “你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是吗?!”

    短短四?字几乎又要将少年的怒气?再次掀起?来。

    “孤警告你,这婚约孤不可能解,将你的贼心给孤收回?去!”

    他冷冷地盯着江淮之,像是盯着一个?陌生人。

    “你这种人,也配当?太傅。”

    “太子殿下要撤臣的职?”

    雨过天晴后的日光细细勾勒出?江淮之棱角分明的侧脸,透过那道刺目的光,他似乎看到,他微微挑了挑眉。

    “撤不得你么?”

    李乾景像只杀疯了的困兽。

    “孤只是太子,动不了你们江家世代为帝师的位置,但从江家重新选一个?出?来绰绰有余!”

    “嗯。”

    江淮之依旧是淡淡的,叫人读不出?他的心思。

    “你也收到了江望之要回?来的消息?”

    “自然。”

    李乾景一声冷笑。

    “孤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选太傅时?坚持选你这个?禽兽东西!”

    他骂得很脏。

    他也是真的恨透了。

    身为太子,身边哪有几个?真正能说话的人,自小?他觉得他好,处处都依赖他,挨骂挨打都不怪他,真的把他当?作为储为君之时?都最能仰仗的人,也打心眼里承认他的博学多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短短半年的时?间里,竟敢将手伸到他的未婚妻那里!

    少年的信念几乎崩塌,用一切他能想到的最肮脏的词汇,将人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江淮之只静静听着,不生气?,却?也不道歉。

    “江望之么。”

    在满场污言秽语之中,他轻笑一声。

    “他夺不了我的位置。”

    此言一出?,李乾景好像突然被盆凉水浇过一般息了声,继而狠狠地盯住他。

    “孤会让他夺的。”

    江淮之却?是笑意更深了,似乎在嘲笑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

    恰在此时?,外面早已听了许久动静的宫人,壮起?胆子颤着一双手想要敲门,那手却?抖得厉害,敲了好久才闹出?点细微声响。

    李乾景听得烦了,一轱辘起?来把门踹开。

    “干什么?”

    宫人吓得魂都要没了,扑通就跪到地上头?也不敢抬。

    “殿、殿下恕罪,相府……相府那边递帖子来了,说是符小?娘子她、她偶感风寒,今日就不来上课了。”

    “你说什么?!”

    李乾景没心思再同里间人吵了,抬手唤了马车直直就朝相府奔去。

    太子亲临,相府自是没人敢拦,长公?主闻讯赶来,却?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任由他往饮溪苑去了。

    她昨日彻夜难眠,向来保养得极好的一张脸,如今满是憔悴之意。

    消息是她派人尽力封锁过的,也不知太子究竟有没有知晓此事,还是单纯地来看柚儿的病。

    她只知道,这东宫的课,她万万不能让柚儿再上下去了。

    那边,李乾景匆匆跑过去,却?生生吃了个?闭门羹。

    “太子殿下恕罪。”

    辛夷开口提心吊胆的。

    “我们小?娘子身体不适,实是不宜见客,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孤知道不合礼数。”

    他有点急了。

    “孤就看一眼,一眼便走,知道她没事就放心了。”

    “小?娘子没事的。”

    辛夷听自家娘子的话,坚持不让他进。

    “殿下请回?吧。”

    “孤如何就看不得了?”

    一来一往的,那股酸气?不由得直直朝上涌。

    “要是江淮之来了,你让不让他进?!”

    辛夷懵了,吓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自自也是不让的”

    “你吵死了。”

    屋内传来少女略显哑的甜声,尚掺着些不耐烦。

    “你要看就看,看完赶紧走。”

    李乾景跟得了令一般,一下子就窜进来了。

    白皙的小?手将鹅黄色的床幔轻轻掀开,露出?帘后小?娘子一张娇媚却?明显苍白的小?脸。

    她显然刚刚被吵醒,无甚血色的唇一开一合,便是带气?的话。

    “你要干嘛?”

    “我……我看看你呗。”

    李乾景支吾起?来,有点别别扭扭的。

    “怎么还给自己整病了啊?”

    “淋雨了。”

    思及昨日之事,她心口仍是堵堵的。

    “下雨没来得及跑回?去,给你笑话咯。”

    “你笨呗。”

    他下意识说道,随即又有些懊悔。

    “不是,我是说……”

    “我真没事。”

    符柚瞧着也不是很高兴,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你忙你的事就好,我睡两觉就活蹦乱跳了。”

    “那好吧。”

    他从床前木椅上起?身。

    “我好像不太方?便待在女孩子的闺房里,是不是?”

    她白他一眼。

    “你才知道。”

    “我走我走,你别骂我……”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连忙告饶溜了,也跟院子里的丫鬟细细嘱咐过给她好好补补身子,却?还是不舍得走,歪脑筋一动,他就趁人不备,窜上了她屋后的那棵树。

    “啪嗒。”

    他丢了个?小?石子过去。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儿时?他来找她玩的时?候,就常常藏在这棵树上叫她出?来。这树有些年头?了,树后正好是院子的墙,几乎没人能注意到这里,但是奇妙的是,树前的窗子又恰恰好好在她床边。

    他百试不厌,后来树下的石子被他捡空了,他就自带石头?过来,总能给她叫出?来玩。

    故而这声响一出?,符柚便在心底赏了他好几个?巴掌。

    “你不是走了吗?”

    小?娘子披着厚厚的毯子立在窗前,稍显凌乱的发丝分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反倒愈发摄人心魄。

    “我说了,我要睡觉。”

    “我我就一件事,很快的!”

    李乾景结结巴巴的,跟平常快言快语的样子很不一样。

    “那个?、那个?小?柚子……你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嫁衣呀?”

    此言一出?,符柚顿时?警铃大作。

    “你什么意思?”

    “就…就这个?意思呗。”

    少年坐在枝头?,出?口有些傲娇,躲在新绿的叶子后也有几分脸红。

    “我跟你认识都、都十六年了吧,打娘胎里就是一家子诶,你毛病是不少,但是我跟你成?亲也也未尝不可,咱们就、就不拖了呗。”

    一番话说得他面红耳赤的。

    可小?娘子听了,却?是炸了毛。

    “你觉得和我成?亲,是你施舍我吗?”

    她伶牙俐齿的,此刻也忘了自己脑袋还有些烧了。

    “你那太子妃之位是挺诱人的,想要的人多了去了,可偏偏就没有我,你要是着急成?亲了就赶紧找新的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柚子——!”

    话未说完,窗子便被“砰”得一声重重关上,震得树上的鸟雀都倏忽间飞远了。

    李乾景在树上懵了半晌,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他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从小?跟人家呛到大就算了,眼下这都是算表白了,还一股那个?劲劲给谁看呢?

    也难怪他不招女孩子待见。

    江淮之成?日里跟她说话温温柔柔的,才那么招她喜欢,可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惹她不开心,他以?为是俩人打闹着玩,可小?柚子根本就不乐意瞅他这个?样子啊。

    小?柚子一点错都没有,她全世界最好。

    错的人是他,该死的人是江淮之。

    他们两个?的婚约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认识那江淮之才多久,只要他好好表现,小?柚子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他这般想着,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也没怎么留神,刚下过雨的枝头?滑滑的,他一脚踩空,生生摔了个?狗啃泥。

    听着外面那巨大一声响,符柚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管也未管便钻回?软被中倚上个?软枕,却?也没了再睡的心情。

    辛夷见她不睡了,便端了碗刚煎好的药送过来,小?口小?口喂着她。

    “是有些苦。”

    辛夷哄着她。

    “喝完了药,奴婢给小?娘子准备了苏家铺子的糕点,定会好受些的。”

    “好呀。”

    她瞧着兴致不高。

    辛夷喂着药,犹豫半晌还是说了。

    “太傅大人来看您了。”

    “啊?在哪里?什么时?候?”

    只一句话就叫小?娘子来了精神,忙扒着人胳膊才问。

    “夫人在门口拦下了。”

    辛夷斟酌道。

    “还有,夫人派人去东宫取回?了您的东西,从明日起?,小?娘子不用再去上课了。”

    “什么?!”

    符柚推开那药碗,掀了软被就要往外跑。

    辛夷罕见地将她堵在了门口,几乎都要哭出?来。

    “小?娘子不要闹了,您不该再和太傅大人见面了,您这是在要整个?符家的命啊!”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将她的心喊得冰凉冰凉的。

    “怎么就就要符家的命了?”

    “您这事太大了,老爷和夫人根本就压不下来!”

    辛夷将门用力关上,哭着和她讲。

    “陛下听说了此事,气?得都发了病,老爷如今正在那御书房外跪着呢,陛下见都不见!”

    符柚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了。

    “小?娘子,您听奴婢一句劝,奴婢瞧那太子殿下对?您一片真情,您服个?软朝他说几句好话,挑个?良辰吉日嫁过去,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

    她没说话,却?也不闹了,只一个?人蹭回?床上,抱膝躲在那纱幔后面偷偷掉眼泪。

    手边是江萦月院子里递来的帖子。

    是请她来喝喜酒的帖子,许的是她那日最没看上的护国公?府七公?子。

    她拆了又看,看了又拆,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她不明白。

    为何人人都对?香市集会趋之若鹜,人人却?又逃不过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相看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给她们这些闺阁女子一个?心理安慰吗?

    有的人打娘胎里便被定下姻亲,有的人及笄之日,便是待价而沽之时?,总而言之,只要是她们女孩子,没有一个?能给自己做得了主。

    末了还要被人唾骂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她哭得太伤心了,辛夷听得心痛,慌忙掀了帘子,坐去她旁边抱着哄。

    “小?娘子不哭了。”

    她劝着。

    “您本就还烧着,再哭就更要头?痛了,将药喝完好生睡一觉吧。”

    “我不喝。”

    小?娘子怎么说也不听,仿佛能被她反抗的只有喝药这一件事。

    可这不能再拖了呀。

    她身上那么烫,不肯用药也不肯休息,烧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着急了,辛夷心生一计。

    “小?娘子,这药都要凉了,太傅大人送来的只有这些,若是扔了,奴婢只能去煎府里的药给您了。”

    “……”

    符柚的哭声息了半晌。

    “是他送来的?”

    “是的,小?娘子。”

    辛夷只能硬着头?皮骗她。

    太傅大人是拎了药来,与太子殿下也就前后脚的事,却?被长公?主生生拦住,甩了几句不客气?的话,连半点药也没要。

    其实她觉得,夫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也没想到,一向光风霁月被传的跟那谪仙一般的人,竟然会与自己的学生有了不齿之名。

    当?真是错看了他。

    符柚犹豫着,最终还是颤着小?手接过药碗,连喂也没叫人喂,仰着脖子竟是一饮而尽。

    辛夷吓得赶紧拿帕子去擦,又将早早准备好的糖递上。

    “好苦呀。”

    她没有接。

    “辛夷姐姐,喜欢他好苦呀。”

    一番话说得辛夷痛得要死,给她盖被的手都哆嗦了几下,叫那被角从掌心滑落。

    “我不睡了。”

    她推开她正要盖第?二?次被的手。

    “我进宫一趟。”

    “外面天那么凉,您这是要做什么?”

    不顾辛夷的劝阻,她麻利地穿好衣裳。

    “爹爹还在宫里呢。”

    她坚持道。

    “说软话也好,认错也罢,得让爹爹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