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花言
刹那间她本想叫出来, 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谢明一声“别叫”死死遏制住了咽喉。
“你若是叫出来,怕是要吸引来更多。”谢明把剑塞回言翊手里, “我们速度得加快一些了。”
这塔里关着些稀奇古怪不为人知的东西, 若是再拖的久一点,他们身上的人气会让这座原本死气沉沉的塔沸腾起来。
言翊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了一眼, 半晌忽然笑了:“你倒是熟练。”
没有主题和内容的话,听得让人有些迷茫。
谢明却没说话。
一扇又一扇门被打开了又关上, 伴随着落仙仙的抽气声, 又陷入沉寂里。
“不是说是关宝物的地方吗?为什么全都是被吊着的死人……”落仙仙怀疑自己往后约莫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当即声音都有些哽咽,“万象宗到底在背着我们干些什么事情……”
本以为在开这些门后会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但他们每每打开一扇门, 里面都装着一具又一具被黑布包裹起来的死人。
其面色青白,看上去已有数年之久。
且那些尸体皆极为眼熟。
落仙仙是不知道,但谢明和简君却记得——
竟全是老一辈的强者。
也不知遭遇了什么,竟被吊摆在这里,看着好生诡异狼狈。
谢明皱眉,紧接着,简君面色也逐渐不太好起来。
不对劲。
这些尸体上,还有妖气。
“是你们先前所遇到的那种吗?”简君眯起眼睛,向来温润儒雅的面孔上竟也缓缓浮现上一丝杀意, “人非人, 妖非妖。”
谢明嗯了一声,沉着眼关上了面前的门。
这层楼已经看的差不多, 搜寻下来,除了鼓着黑布的尸体, 他们并未有着什么别的收获。
而这里的术法太过复杂,简君靠着自己的心头血也只能探查到沙叶确确实实在这座塔里,但是具体位置如何,仍旧不清晰。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言翊关上手边的门,对里面刚刚猝然睁眼瞪着自己的妖人视而不见,“我们探查得实在是过于太顺利,就跟有什么人在暗中帮助我们似的。”
“这里的阵法又不是什么只用来吓唬人的摆设……”他手上的落雪闪起淡淡蓝光,“没有理由我们一路下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确实,谢明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握上了言翊的手腕,缓缓压了下去:“有人帮我们还不好?”
言翊皱眉看向他:“什么意思?”
谢明笑着,但并未笑到心里去:“镇印之塔是非探不可的,也绝不可能不遇到什么危险,如今有落仙仙在,灵识尚保,便不用担心什么。”
他说着说着缓缓贴近言翊的耳朵,轻声道:“我没事的。”
言翊本提着的手缓缓垂下去。
他其实都是知道的。
知道谢明约莫不会出什么事。
只是那十三年过得太过心悸,以至于他现在看着谢明总会不自觉想到若是他再次离开该当如何。
可能性很小,但并不是没有。
但就算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他仍旧会因此而感到恐惧。
所以在遇到危险或者即将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站在谢明身前并去想得更深一些,在明知道谢明比自己更加谨慎更加能保护自己的情况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
“你最好了。”谢明笑着说。
贱。
言翊:“……”
谢明最会花言巧语。
他深深看了一眼谢明,又把视线投到前方的黑暗里:“顺利便顺利吧,危险晚来一些对我们也是赚的。”
他毫无顾忌地跟上谢明歪理一般的思路:“先把这层楼探完再说。”
下一瞬他抬脚而上,踩在地上的的刹那,他狠狠顿住了身子。
“……谢明。”他道,“我动不了了。”
脚底下仿若缠上了万根铁链,顺着小腿一路朝着腰际延伸而来,进而越收越紧,像是要把人活活勒死在这里。
“额……”言翊刹那间有些支撑不住,落雪剑尖与地面猛地相触,竟倏地摩擦出了火花。
谢明眼神一沉,并未有任何犹豫,沉声对着另外一边的落仙仙和简君道:“回来!”
下一瞬他闪闪到言翊身边,扶住他的胳膊,将他生生带了起来:“空间禁锢,万不能被囚于地上,否则,便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
原本漆黑的空间四周猝然亮起光源,无数根细小的线漂浮在半空中,丝丝环环地朝着言翊的脚踝上钻。
破风声响起。
简君一道剑气划下,那半空中的丝线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有气无力地垂在地上。言翊借此机会猛地抬脚,但又因为没有站稳而实实扑在了谢明身上。
谢明将人稳稳接住,笑得挪揄:“这还在探塔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言翊:“……”
这人。
但他并没有可以反驳的机会,因为那垂在地上的丝线像是又被什么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般,又蓦地抬起,以比刚刚不知道快了多少倍的速度朝着言翊伸了过来。
言翊眼眸一沉,落雪上的寒意迅速充满了附近的空间,长剑划过,凛冽剑气让那丝线犹如被冻在半空中一般,进退不得。最后只能如毫无生命力般的碎冰,直直掉在地上。
但那丝线实在是太多了,好像无穷无尽,这边断了,那边又伸过来。
其看样子,似乎只针对言翊一人。
谢明和简君对了个眼神,后者剑意大声,淡青光芒迅速掩盖了那片寒意,朝着那丝线深处的源头席卷而去。
世人对于阵修的印象总是很古板,对其头疼之意往往是在其可以产生幻觉以及束缚人的行动上。
若是阵修和其他修行之人联手,那无论在何种场面,其胜率都会大大增加。
很少有人会把阵修的头疼之处放到其实打实的攻击阵法上。
除了高手榜上那些低调的阵修,几乎很少有阵修摆出的攻击阵法能让人觉得心悸,硬碰硬的话,阵修几乎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除非修为压制。
阵修是条苦路,但修成的阵修,几乎没有敌手。
四人这次算是遇到了硬茬。
脚底下的路骤然亮起光芒,刹那间巨大的九宫格从地上升腾而起,塔尖不知何时亮起了丝丝星光,北斗七星所折出来的光芒相互交错,直直以六边形的模样照射在那九宫格之上,把四人包围了起来。
“九转七星……”简君险些被这巨大的推力震得没站稳,“他竟能做到直接在塔内借助星辰之力……”
而这还没完。
先前那好似被破坏了源头的丝线此刻像是又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灵力,万条成捆,一窝蜂朝着言翊席卷而去。
言翊面色一沉,抬手提剑就要挡。
那瞬间从落雪剑身上涌出的寒意似乎要把这塔变成一个冰窖,蓝芒大盛,下一瞬就要与那丝线纠缠在一起。
但变故横生。
那原本冲着言翊去的丝线在离言翊仅有毫厘之差的时候猝然掉头,直奔简君面门而去,其速度之快,甚至让言翊都有些没来得及反应。
砰!——
丝线与剑身交缠的声音尤其刺耳,简君沉着如冬日毫无波澜的湖水,他双眸微眯,刹那间青光大盛,就这么死死把那四周席卷而来的丝线强行禁锢在了原地。
“言翊仙仙!”谢明冷喝,“朝着上面的斗柄打!”
于是琴声和剑风乍起,一蓝一紫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上塔顶,光芒交错,目标直指那北斗七星的斗柄。
砰——!
黑塔爆发出一声巨响。
两道身影像是被泄了力,皆是面色惨白地朝下方坠了下来。
谢明神色一凝。
几乎无人看到他究竟是如何移动,只是再见着他的身影之时,他已经出现在简君身边,一掌朝他手背而去。而同时简君剑意暴涨,击退那丝线的同时,回身接住了几乎要失去意识的落仙仙。
“好硬……”勉强找回神智的落仙仙在简君的搀扶下站好身子,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我……我像是撞上一堵铁墙……”
简君看着周围伺机而动的丝线,又看了眼自己头顶上闪着光芒的紫微星。
那显然是阵眼的所在之地,只是被保护得实在是太好,以言翊和落仙仙的实力,还暂不足以将其破开。
“我去破阵,你们帮我牵制住这些缠人的东西。”
与平日里不同,此时的简君身上几乎要冒出一股戾气出来:“这阵若是再不破,待星辰之力降下来,便更难对付了。”
那便的言翊显然要比落仙仙好上许多,他暂未有失去意识的危机,只是在猝然撞上那看不见的气墙后,为落仙仙挡去了大半部分灵力回溯。
他唇角有着淡淡血迹。
谢明将人扶着,灵力在言翊身体里游走一圈,确认其只是受了点轻伤这才微微安下心来。
“要把剑给你吗?”言翊看着谢明,问。
“……”谢明摇头,“不用,给我也没什么用。”
言翊笑一声:“还装?”
谢明看着他,淡淡道:“没装,不用。”
青色光芒朝着上方飞掠而去,与此同时白光和蓝光同时暴涨,灵力涌动之间将落仙仙紧紧包围在中间,强行将那些丝线逼退在周围。
又是一声爆响,灵力墙破碎的声音混在淡淡雷声里,下一瞬,意外横生,暴雷猛起!
那角落里不知道蛰伏了多久的丝线仿若离弦之箭一般冲向简君,半个眨眼的时间都未到,便已经将简君牢牢锁在半空中!
紧接着,一道惊雷猝然落下!
落仙仙大骇:“不好,那玩意儿是朝着简前辈去的!”
第092章 忌惮
在落仙仙的视角里, 那一道惊雷带着不可忤逆的力量,若是砸在人的身上,那便定然必死无疑。
青光于雷点猛烈交锋。
谢明几人同时抬手用袖子遮住眼睛, 待那爆响结束后, 猛地朝着简君看过去。
却倏然间只见一抹残影闪过,下一瞬, 青芒充斥在整个塔内,足以震破人耳膜的巨响传来, 灵力波荡之间, 竟然把落仙仙直线掀飞了出去。
“额啊——!”
在巨大塔身衬托下显得极为娇小的身体仿若被狂风卷走的砂纸,若非谢明眼疾手快将人拉住,被吹到楼阁之外的刹那,便是落仙仙命丧之时。
“简前辈这是……”言翊扶住谢明的胳膊, 嘴角的鲜红血液衬得他整张脸更为苍白。
因为震惊,他眼眸微微闪烁:“把这个阵强行破掉了?”
谢明反手把言翊抓住。
许是没忍住,他道:“不用羡慕,日后你也可以。”
但那阵法破碎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言翊又看得过于专注,谢明的声线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一丝一毫都未曾让言翊听着。
但若真的听到了,约莫要到这塔里闹出个你死我活出来。
地上的九宫格随着灵力的破碎而渐渐消散,风声减弱, 塔尖的北斗七星也寂灭下去。
简君落地之时也极为稳妥, 只是多余后退了两步,而面上, 除了苍白再无其他变化。
不愧是高手榜第五。
竟能硬破此等强度的阵法。
落仙仙有些怔然。
她下意识朝着一旁的谢明瞧去一眼,不由又开始感慨——
简前辈尚且能做到如此, 那若是谢前辈仍旧如当初那般,那又该是如何风光。
她目光一点都不收敛,让一旁的言翊没忍住一个跨步拦到她同谢明身前。
并非因为吃醋,而是——
“你再看下去你都要哭了。”他擦了擦唇边早已不存在的血迹,“要感慨也等先出去再说,届时你要抱着他哭都没人拦你。”
一旁虽然视线不在这边但注意力一直在这边的谢明:“……”
“不对劲。”简君摇头,“我先前也曾在另外一位阵修的手上领教过着九转七星阵,但那阵法……”
他皱着眉,似乎是在想合适的形容词:“似乎要比这个纯澈许多?这阵里应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方才撞上去的刹那,我灵魂都在发麻。”
话音刚落,流音琴巨颤。
落仙仙神色骤变:“流音说有什么东西快要醒了!”
放下劫后余生还沉浸在后怕里,尚未发觉这里不知何时开始渐渐漫起黑雾,好像马上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雾气深处走出来似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雾气很眼熟?”谢明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方才被打开又关上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道极小的缝隙,那黑雾像是有目的性一般钻进那缝隙里,没过一会,周围已经响起了好多道微弱的呼吸声。
“同落书巷里的那些一模一样。”言翊把落仙仙拉到他们中间,“这下便可以确定在这里布阵的人和落书巷布阵的人是同一个人了。”
万象宗内供着这样一位高手,若是让世人知道,也不知道会不会如当初围剿谢明和言翊那般围剿万象宗呢?
他们是见不得这世界上有站在顶端的人存在的。
“里面的东西怪快要醒了,先去五楼找人,今晚若是不把沙叶带出去,下次便难了。”简君脸上的焦急之意越发明显,“我们速度得快一些。”
几人对视一眼,沿着阁楼同时朝着五楼飞速而去。
却好奇怪,分明只有一层的距离,他们却像是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直绕之间,目光所见皆与先前不同。
没有陷入循环,也未曾坠入幻境。
谢明猛地站住脚:“是两仪微尘,道家的阵法,阴阳二气化微尘,以此形成一片灵力场。”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就连空气都是旋转着的。”
难怪走不出去。
“听。”谢明闭眼,“空气旋转速度最快的地方,便是它的阵眼。”
言翊一边闭眼一边问:“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我是天才。”谢明道。
偏生得落仙仙没听到,好奇心也强:“谢前辈都已经失忆了且还是剑修,为何会知道这么多有关于阵法的知识?”
谢明闭着眼,眼睫颤动:“当然是多看书,你多看书你也会。不过若是如你之前那般不是吃就是睡,那定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落仙仙:“……”
唯有简君听得最为认真:“……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然果断出剑,朝着某处虚空骤然一挥——
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反弹过来,简君反应已经算极快,但那剑气还是擦着他鼻尖飞了过去。
且还没完,剑气在特殊的灵力场里散不开,极不受人待见一般,在这不算宽大的空间里不停弹射。
里面凌冽的剑意让几人躲得有些狼狈。
最后还是被言翊手握落雪接了下来。
他猛地后退两步,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有力的手。
谢明将人扶正了,淡淡道:“没那么好听,这阵的阵眼也分阴阳两极,需先击阴再紧接着击阳,若要破此阵,唯有此法。”
简君问道:“何为阴何为阳?”
“正着转为阳。”谢明道,“反之为阴。”
但这里的杂乱声实在是太多,要听到这等仔细,绝非易事。
“我来!”
恍然间落仙仙站出来,“我是音修,我的听辨能力是要比常人强上很多的!”
她目光坚定:“我可以!”
三人对视一眼,把落仙仙围在中间。
若猜得不错,这万不止一个灵力场那么简单。
阵外。
微昊负手而立,脸上平静并无表情。
他在等,等他们四人破阵的那一刹那。
届时他身后的剑雨会如冬季雷雨一般朝着四人砸下去,虽不能保证将简君击杀在这里,但定然能伤他个四成。
这塔里到处都是戾气,灵魂嘶吼的声音在他耳里犹如仙乐的合奏曲,听得他浑身舒畅,放松至极。
而若往他身后的剑雨再看得仔细些便会发觉,那上千上万根由灵力幻化出来的剑,周身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像是带着些许血腥味,让人极为不舒服。
他周身似乎有无数灵魂在咆哮呐喊着,但又因为忌惮着什么,并不敢靠近。
“别叫了。”微昊微微勾唇,“叫也不会有人来帮你们。”
他讥笑:“反正死都死了。”
唯留一缕怨识的灵魂动不得他分毫。
这会若是有个万象宗的弟子在,想必会对自己宗主如此模样惊得、吓得说不出话。
他已然没有半点先前在人前所展示的温和宗主模样,其眉眼之间尽是得不到满足的贪婪,又因其身体里充盈且源源不断的灵力而感到满足着。
矛盾又可怕。
“吸食灵魂提高修为的办法,到底是哪位人才想出来的呢?”他像是在自问自答,“我当真是佩服至极。”
也不知道如今自己这般实力和谢明比起来会是如何?
他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但理智又告诉他再等等,待拿到千重佛陀,等那些被巅峰之人留下的宝物到手,他日统一仙门百家做皇帝的美梦,便再也不仅仅只是个梦了……
而如今,他需要先清理一下自己当皇帝的阻碍。
倏然间,他眼眸冰冷如毒蝎。
落仙仙还在闭眼听着。
她极为认真的时候,总是一副恍若神游天外的模样,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风声,呼吸声,灵魂的哭嚎声……
“简君……”
刹那间,一道微弱的呢喃声直直钻入落仙仙的耳朵,混杂在各种杂音里,显得几乎闻不可闻。
却让落仙仙蓦地皱起了眉头。
明明那声音几位虚幻,像是从另外一个时空里飘散过来似的,但落仙仙就是听到了。
恍然间她的灵魂仿若脱离了身体,顺着那声音的方向飞去。
五层,六层,七层……
在第七层!
在第七层的某个房间里,一个已经看不清人样的男人被数根锁链困于房间正中心,似乎已经奄奄一息。
若再不救出去,怕是要死在那里了。
“落仙仙怎么没反应?”言翊警惕着周围的同时朝着落仙仙投去一眼,见她仿若睡着了,眉间涌现一抹忧色,“她这是?”
“忘我之境。”谢明笑道,“她当真是个天才。”
好半天,落仙仙的灵魂顺着指引飘散回来,涌入阵法的刹那,她看到了两个相反方向转动的、仿若太极八卦一样的气流。
那里!
三人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到一声悲怆之音响起,转头之间,右侧方的某处传来炸裂声。
“简前辈,你的正前方!”
砰!
说时迟那时快,青紫光芒交错间,周围灵力场应声而裂,还未等那两道光芒暗下来,刺眼的白芒已在几人身前乍起!
数不清的剑雨裹挟着怨毒之气朝着几人袭来,谢明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单手撑起一道防护罩,将几人稳稳护在身后。
光剑砸在那白色的灵力罩上,不多时,多了几道裂痕。
言翊连忙接上。
两人合力,接下了这数不清的剑雨。
而简君和落仙仙在后方,借着这空隙,剑气和灵力同时朝着那虚空袭去。
被上面的人轻松化解。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微昊抱臂微笑,“倒是不蠢。”
他这般居高临下,让下面的死人皆面无表情。
若非杀了他并不是什么很轻易的事,想必言翊这会已经冲出去了。
但无妨。
他们这里还有个谢明在。
“什么知道你在等我们?”谢明收手,负手而立,笑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们未雨绸缪?”
第093章 掉马
无非就是这类似于禁锢的阵法实在是太平平无奇, 没有什么别的攻击类阵法进行辅佐进攻,让几人同时生了疑心。
这不是外面有人守着在还能是什么
至于这外面守着的人是谁,其实也并不难猜。
只是谢明故意这么说, 想气气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而已。
“七层。”落仙仙躲在三人身后, 轻声道,“我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到沙叶前辈在七层的某个房间里。”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我并不确定,我听到他在叫简君前辈……看样子似乎要不行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 几人都感觉到简君那明显紧绷起来的身子。
谢明若有所思。
此番还未到他们顺利拿到他体内苍云剑剑魂的时候, 起师会虽然只是个嘘头,但微昊也不至于蠢到为了这个剑魂丢掉万象宗在仙门百家心里的信誉。
所以在苍云剑未展示在世人面前时,他还不会在这个时候要自己体内的剑魂。
毕竟一把有灵的剑有无剑魂实在是太明显。
所以……
“当心,约莫是冲着你来的。”谢明瞥向看似冷静但实际已经在暴走边缘的简君, “除掉你星云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简君不愧是简君,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极好地保持着面上的冷静。
若不是手上的剑已经被他捏得嘎吱作响,约莫没人能看得出来他已经在愤怒失控的边缘。
而谢明气人确实很有一手。
对于微昊这种做上位者坐久了的人来说,最不能接受的,约莫也就是别人无视或者瞧不起自己。
他渴望登顶的心实在是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最后甚至和那人合作,以启用邪术去吸食人魂的方式增长自己的修为。
他确实有被谢明这番模样狠狠气到。
只是他面上不显:“谢明,你这模样, 当真是恼人得很。”
他道:“十三年前清净山一战还没撮开你的锐气么?都已经死了十三年了, 为何还是一副讨人厌的模样?”
谢明微笑耸肩:“这有这么,有些人甚至十三年间头发都已经白了。”
他渐渐收起笑意, 沉声道:“怕我怕得觉都睡不着了吧微宗主?”
微昊在上面居高临下。
可分明是居高临下,却未在气势上占到哪怕那么一点点优势。
和他想做皇帝的梦想简直背道而驰。
微昊不动神色, 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收紧了一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笑着看向在谢明身旁、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表情的言翊:“一晃,你也长这么大了。”
他歪头,问着:“趁着你我二人遇见,你是不是该感谢我?若不是我把引魂阵的建阵方式授予你,你如何能与你这混账师尊生着重逢?嗯?”
短短数句话,竟让周围响起抽泣声。
落仙仙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看向言翊的双眼不自觉瞪大了一些。
就连简君眼底,都露出一些诧异出来。
谢明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模样。
这个问题他其实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十三年前言翊尚且还是个未曾及冠的孩子,能带着他翻身越岭,依旧是极为吃力的事。
他先前也想过引魂阵的建阵方式言翊到底是从何学来,本以为是这一路跋山涉水遇到了什么世外高人,但后来一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这世界几乎到处都有宗门的存在,就算是有什么高人,约莫也很难不陷入什么宗门内的攻守里。
引魂阵这东西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存在,言翊能知道这个阵法,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人。
是微昊也并不奇怪。
毕竟是仙门百家之首的万象宗宗主,能知道引魂阵实在是不足为奇。
谢明只关心一点。
“你拿什么和他作为交换?”不知何时,谢明脸上的笑意半分也未能再瞧得着。
他又重复问一遍:“你拿什么同他交换引魂阵的建阵之法?”
言翊偏头看向谢明,语气不淡不浓:“你倒是任性,想知道什么便直接在我这里问了。”
他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也会像我一样,什么都等着对方主动开口呢。”
谢明抿起了唇。
空气里似乎有了火药味。
言翊却不再看谢明,而是提着剑转过脸看向半空中的微昊:“先不说谢明再混账也没有你混账这点,我确实该感谢你。”
他道:“把苍云剑交给你的时候,苍云剑的剑魂其实一半还在我手上这件事,这十三年来,你半个字都不知道吧?”
微昊猛地皱眉。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把剑,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愿意给你。 ”言翊看着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你会信得这么容易。”
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好在周围都是聪明人,这会脑子稍微转个弯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清净山一战,谢明全部修为所换出来的漫天飞雪几乎大到了让人看不清周围的程度,没多少人能抗住那看似柔软实则片片都能要人命的雪花,以至于那天清净山上混乱到让人胆寒。
后谢明身死,最后一丝修为为言翊化出了一身坚不可摧的铠甲,本以为能保住言翊,却没想到令狐鹰不知为何竟然在谢明的绝杀中活了下来,并用最后的力气立了飞花阵。
谢明已然身死,他在言翊身上安上的铠甲便也越来越脆弱。
言翊是靠着强行剥离苍云的剑魂才破了那阵的。
那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
灵剑若是认主,那便代表着其魂与主人的剑魂纠缠在一起。
剥离剑魂之苦,和剥离自己的灵魂没什么很大的区别。若非意志极为坚定,怕是剥离到一半便会生生疼死在那里。
没人知道十三岁的言翊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清净山犹如人间炼狱。
后来言翊从尸堆里找出谢明,接着简君的救助,本想着悄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却不想还是没能逃过微昊的眼睛。
没逃多长时间,便被微昊抓了个正着。
想必苍云剑便是那个时候被交到了微昊的手上,而言翊则是以苍云剑的剑魂在谢明体内保住了他的命和谢明的尸体。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从死人身体里剥离剑魂的办法。
“谢明曾经说过,自负的人往往都是被骗得最惨的,这话当真是不错。”言翊抬头望着他,眸里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倒是个很称职的师尊,教的东西都还算有用。”
他说得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其余四人倒是各自心情复杂。
只是现在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微昊只觉得心肺都要被气得发疼,心道这两人不愧是一对师徒,说话气人的劲儿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混账。
当然这话他没说,毕竟如今他是为了杀简君而来,再与这两人废如何口舌都没有什么意义。
这若是之前,他定然是不会在谢明在这里的情况下单枪匹马来这塔里杀人的,只是这塔里布满了那人所布下来的阵法,有这些阵法加持,他针对性把力量施向某一个人,想杀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四人靠得近了一点。
“一层一层往上时间根本不够。”谢明沉着嗓子,当下立断,“活捉微昊。”
几人都愣了愣,同时反应过来。
从几人见到微昊开始,微昊本人也未曾在那楼阁意外的地方出现过,这便说明两个问题——
这里的阵法不是他所建且对他也有毁灭性的打击。
或许这建阵之人会在背后对他有所帮助,只是这些阵法一旦运作起来,除非建阵者本人过来,否则这些阵法很难在交叠配合的过程中对某个人进行庇护。
换言之,微杳要利用这些阵法,也需要一定的帮助才行。
“仙仙和简君负责这里的阵法,我和言翊负责活捉。”谢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你们尽量撑住就行,我们这边不会花太多时间。”
“为什么不会耗太多时间?”言翊紧跟着问了一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言语交锋之间,像是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嗯,对你,对我,都有信心。”谢明看着言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而这话一出,一旁的落仙仙心脏忽地猛烈跳动起来。
一股强烈的直觉直冲她的大脑,其背后所蕴含的事实几乎让她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死死盯着谢明的侧脸,像是生怕会因为视线片刻的偏移而错过什么让人能原地烧起来的秘密。
很难形容她现在的心情是如何,但一定要说,约莫是期待与庆幸。
本该站在这个世间顶端的人怎么能因为流言蜚语和莫须有的罪名而跌入泥潭?
天下第一本就该站在最高处。
谢明,那个称自己失忆且失去绝大部分修为的谢明——
“你不是想让我主动交代吗?”谢明忽然笑了,以至于这原本跋扈紧张的场面都变得轻松起来,“失忆是假的,失去修为也是假的。”
他盯着言翊,一字一句,分明是笑着,却带着股悲伤倔强的坚韧之意:“你师尊,天下第一。”
第094章 不冤
这足以让天下人都为之一颤的消息在这个冰冷封闭的塔里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
甚至, 除了落仙仙以为,其他的人都可以算的上是平静。
简君看向谢明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似乎也没有预想到关于谢明的秘密会被谢明这样直白且毫不犹豫地暴露在言翊面前, 仿佛根本没有顾上言翊知道后会有什么后果。
若是二人之间因此而有解不开的误会, 那后面的路怕是要更加难走一些。
言翊就这样看着谢明。
他手上还拿着似乎一瞬间就变得安静的落雪,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貌似想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样。
若能有灵物之间的交流,约莫能感受到落雪的颤抖。
它其实一直沉浸在恐惧里, 无论是对言翊还是谢明。
先前在云梦城的时候, 谢明和言翊以林晚眠的贴身之物看到了她同术风的过去,从那个时候开始,它便一直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之中。
于言翊,他可以通过落雪看到谢明屠了他村庄的记忆。
于谢明, 他可以通过落雪看到言翊剖心取剑魂的过往。
他们谁的怒火都非常人可以接受。
于是落雪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言翊的实力暂未恢复,庆幸谢明一直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保留。
这样从明面上便无人能从它身上获得关于二人的过往,即使世间若晴若雨,表面上也仍旧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它还是希望它的两个主人都可以好好的。
但现在,它忽然有些拿不准自己之前所担心的究竟是不是对的。
它被言翊握在手上,却听不见言翊剧烈的心跳声。
就好像……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似的。
“让你说个实话比移山填海还难。”好半天,言翊的视线从谢明脸上挪开,他既不兴奋也不庆幸, 好像只是某个下午用过饭之后和自己院子里那棵不会说话的樟树的闲谈, 平淡而又无趣。
但他终究还是无法放下这个混账欺骗了自己这么久的事实,于是又冷漠地开口:“回去再找你算账。”
谢明的心跳得飞快, 只是面上不显。
他看上去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只是半空中又响起了带着嘲讽意味的鼓掌声, 不得已让他闭了嘴,朝着微昊看去。
只一眼,便让微昊的手掌像是黏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微昊把手背在身后。
他有些懊恼,像是有一层掀不开的阴影似的,不明白为何谢明身上总是有着一股无法让人忽视的压迫感。
甚至,能让他在被看上一眼后生生止住自己准备了很久的动作。
“十三年了,快十四年了。”微昊道,“你为什么还觉得你是天下第一?”
他的不理解里似乎还带着一层化不开的妒忌:“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谢明看着他,唇角弯起一抹让人眉心一跳的弧度:“十三年又如何?纵使是三十年,你们也是超不过我的。”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你们什么实力我还不知道?”
当真是羞辱人至极,不给人留一点退路。
“只是我有点好奇。”他又接着说:“你们为了增进自己的修为当皇帝又是造妖人又是开启禁术,也不知道如今实力如何了?”
“我已经停步十三年,让你们也够久了吧?”
微昊闻言一顿。
他倒不是在诧异谢明知道真相,而是诧异他知道真相知道得太早了一点。
不过好歹也是这万象宗的宗主,应对事情的能力要比一般人强得多。
他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做了禁事被拆穿的恼怒或者不安,只是淡淡一笑:“让?”
他摇头:“你只是清净山不敌被杀了,可不是让。”
谢明不出声。
俩人隔空对望,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灵力在对抗着,谁也不肯让谁。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好半天,微昊又笑着问了一句,“真的不在这里问我吗?”
谢明:“……”
很少有人敢在谢明面前露出如此挑衅的眼神,稍微露一下,轻则三个月下不了床,重则直接投胎转世。
运气不好,下辈子甚至不能是个人。
谢明知道微昊在说什么。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说明两种情况。
一是微昊就是十五年前欺骗自己屠掉小溪村的罪魁祸首,二是他和莫纪一样,知道一些其中的隐情。
先前在微昊的寝殿之时,他已经使出那般解数,却仍旧未在微昊的嘴里听到有关于承认二字的分毫。
放在此等环境下,他或许应该更往第二种情况下想。
或许微昊的背后还有个隐藏得更深的人。
“问你?”他拿出先前随意买的那根质量并不怎么好的长萧,修长手指位置微微偏移,挪到了萧的顶端,“你个狗嘴吐不出人话的东西,问你也是白搭。”
他看上去心情真的很不好,以至于骂人没有阴阳怪气:“今日便拿你的狗命,祭一祭我徒弟那暗无天日的十三年。”
谢明同那些爱装样子的人不一样,他若是说要杀人,那定然是不见人命不罢休。
那一瞬间,整个塔内的冰霜像是又被加重了一层,谢明眼眸微沉,脚尖挪了半寸。
落仙仙压根没看清谢明是如何飞身到微昊面前同他狠狠撞在一块的,分明她已经凝聚起了十一分的注意力,可仍旧未能捕捉到谢明的身影分毫。
“这……这便是谢前辈的实力吗……”她不由喃喃低语,又在下一刹那,被简君狠狠拉到了一边。
一道由疾风形成的利刃几乎是擦着她的侧脸飞了过去,还不等她喘上气,更多的风刃又接踵而来。
“别走神。”简君挥剑将那风刃披碎,皱眉沉声,“保护好自己,谢明拿下微昊不需要很多时间。”
两人背靠背,互相点了点头。
另一边,谢明已经一脚狠狠踹在了微昊的胸口上,身体和塔内铁壁相撞的声音大到惊人。若是寻常人等,怕是已经被这一脚踹得归了西。
但微昊只是微微喘着气从那扬起的灰尘里飞了出来,面带冷意。
若要按年龄来算,他比谢明不过大上四岁而已。只是他现在看着满头花白,被人看了,约莫会觉得谢明又在不要脸地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两人这会似乎都在怄气,一番打斗之间并未使用过多的灵力,反而只是发泄一般只靠身体本身的力气。
一个单纯地想要泄愤,另外一个似乎是不甘心地想证明什么。
“你这塔倒是硬,我这般踹你都没被踹穿。”谢明扭了一下脖子,虽笑着,但眸低神情寒如爽冰,“但能容得下我几次踹呢微宗主?”
他这话说得很像个想要去毁天灭地但被正道人士拦下来的极恶魔头,若是语调慢点声音细点,被认为是个变态也不为过。
偏偏他语速又快声音又沉。
听着只会让人觉得他迫切地想要杀人。
两人都意识到,单凭肉、体去博弈,并不能搏出个什么结果。
于是塔内的冰霜蔓延,雷电声乍起。
“你手上没有剑,你打不过我的。”微昊笑着,手中长剑直指谢明面门,“而且就算你有剑,你也没有剑意,跟废物也没有什么区别。”
谢明笑一声。
微昊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错。
无论是什么走什么道路的修行者,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便会遇到难以突破的瓶颈。所以在面对和自己差不多实力的对手的时候,任何方面上的不足都会变成要了自己命的致命偏差。
身为一个剑修,却没有剑意甚至是没有剑,被外人听了去,怕是都要止不住地摇头。
但……只是针对“实力差不多”。
“我与你之间的鸿沟,是我即使不出剑依旧能轻松拿下你。”谢明道,“这和我有没有剑或者剑意没关系,而是跟绝对灵力有关系,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他将那萧举起来看了看,又道:“罢了,你现在不理解也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理解了。”
那一瞬间,所有听到这话的人,好像骤然被光阴拉回了好多好多年前。
那时横空出世了一个绝世天才,所有去讨教的人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且在最后被“狠狠羞辱”一番。
从那个时候谢明的名声便不太好,所有人都在对他一边好奇一边谩骂。
极少有人知道或者提起他只是一个独自离家闯荡且不过才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心胸涵盖万事万物,除了人情世故。
没什么人喜欢他,他知道。
只是别人的喜欢与否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想做天下第一。
后来他做到了,也被自己从那高处拉了下来。
这一刹那,他好像是从前那个心无旁骛一心想要登顶的、有脑子没实力的热血少年。
不讨人喜欢。
但莫名……让人有些怀念。
“你这样子,还真是碍眼。”微昊眼角似乎闪过点点雷光,“清净山那么多人围剿你,当真是不冤。”
他话里带上一股怨毒:“谢明,再来一次也还会是这样的。”
先前的羞辱不过都是皮毛,只有这两句话,是真的在往谢明的心上捅。
刹那间谢明忽然噤了声,微微低着头,看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不冤?”恍然间,一直在旁边的言翊忽地面无表情出声。
他问了一句,像是怕人没听到似的,再次反问:“不冤?”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越小越大声,到最后甚至眼角都笑出泪来:“好一个不冤。”
他咬牙切齿道:“谢明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你们这般容不得他……”
微昊微微愣了愣,忽然笑得极为大声:“杀人放火?哈哈哈哈哈!”
他倒真是开心:“你知道这句话被你问出来有多可笑吗?他谢明干的事可不仅仅只有杀人放火那么简单……”
他盯着言翊,脸上的笑意有些狰狞:“你想知道吗?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无人发觉,微昊这话一出,言翊抓着落雪的手都放松了一点。
“你师尊他——”
砰!
虚空中自言翊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黑色触手被谢明灵力里冒出的冰霜之意冻了个粉碎,他冷冷朝着微昊看去一眼,下一瞬直接闪身到他面前,手中长萧翻转,直直朝着微昊命门而去。
“你说话就说话,偷袭做什么?”
长萧与长剑猛地相撞,刺耳声音响彻镇印之塔。谢明脸上毫无感情,只是手中的长萧逐渐压下去,将微昊的剑逐渐逼向他的咽喉,“你为什么不用力?很想死在我手上吗?”
他边说边用力,像是看不到微昊逐渐憋红的脸:“你同我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以至于到最后都要死在我手上恶心我?”
那剑刃离微昊咽喉仅毫厘之差。
又是一声巨响。
言翊闷哼一声,背部被那触手狠拍一记,身体失力间,朝着楼阁外飞去。
第095章 发誓
楼格外阵法遍布, 哪怕只是飞出去一片衣角,也会被那极强的力量瞬间吸进去,然后连缕灰都剩不下来。
谢明的瞳孔几乎是刹那间瞪得极大, 他甚至来不及喊一声言翊, 便已经下意识间闪身朝着那深蓝的身影掠去。
但胳膊却被微昊冷笑着死死拉住了:“你别想——”
过去二字被他狠狠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谢明就这般毫无表情地带着他一同朝那阁楼外飞了过去!
速度之快,定然会在言翊坠进去之前先一步掉入那阵法中心里。
“你个疯子!”
微昊看着那闪着彩光的阁楼外围, 想要挣脱,却被谢明死死抓住了上臂。
若鱼死网破, 他得断条胳膊。
“你想不想死?”谢明冷笑, 手里的力再次多了一分,“这么喜欢我,一起去地狱里做恶鬼怎么样?”
某一刹那,时间好像能被肉眼瞧得着, 似乎有些长,但似乎又很短。
恍惚间言翊只看到自己的衣角和谢明的发带短暂地交汇在一起,又在眨眼间被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他下意识伸手,想开口却因为着急吐出一口鲜血。
谢明仍旧死死抓住微昊的胳膊,他同微昊的身子要掉下去,只剩几个眨眼的时间而已。
“不是想当皇帝吗?”
“你个疯子!还不快把阵法撤了!”
没人知道微昊后面那句话是在和谁说,只是那话音刚落,楼梯外围那闪着光的阵法像是失去了灵力支撑,谢明和微昊一起, 从五楼跌坠下去, 没入黑暗里。
“谢明!”
塔内阵法消失,危机时刻言翊被落仙仙的琴弦捆住, 但他并未有什么犹豫,才刚站住脚跟, 便一个使力朝着谢明的方向跃去。
但五楼而已。
摔不死修炼之人的。
剧烈白光迅速盛满整个冰冷的铁塔,三人被迫停在半空中,用袖子挡住了那足以让人双目失明的光芒。
只是那冰冷寒意一寸寸扎进骨血里,像是要将人的血液凝结一般,没过一会,所有人的身上都覆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白霜。
墨发配白雪,在这冰冷阴森的铁塔里,便显得不伦不类。
谢明的杀意没这么强过。
在与微昊一同落下来的刹那,他几乎是在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夺过了微昊的剑,又在坠地之时一个翻身夺得了上位。
此时他手上的剑,已经触碰到了微昊的咽喉。
“你当真以为可以瞒过我?”谢明笑得有些森然。
那白光似乎有着可以隔绝声音的作用,此时他踩在微昊身上,神情似克制,但看着仍旧疯狂:“哪来的什么幕后之人,你摸剑的习惯都未曾改过,开口就暴露,你丢不丢人?”
他每说一个字,手上的力道便更用力一分。
他每用力一分,塔内的寒意就更重一层。
从前总觉得谢明不会恨人,纵使是有个什么仇人都好似一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模样,却不晓他坠入恨魇时竟是这般不管不顾。
他捏着的不是剑柄,是剑身。
雷霆之意能将人的手掌灼穿灼烂,谢明却像是没感觉似的,无视掌心的痛楚,捏着剑身一寸一寸往下压。
鲜血顺着微昊的剑又流到微昊的身上,眨眼间被那深色的衣服吞没到看不着。
“当初你带着我去小溪村,站在那山顶上朝下看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食指抚摸剑柄,这事你自己知道吗?”谢明盯着微昊喉间虽薄但硬的灵力罩,周身的白光又亮了一些,“幕后真凶假装自己背后还另有其人……”
他忽然冷笑了一下: “我不明白,只是屠个村子的事情而已,你为何不敢承认?”谢明冷着眼,“你想利用我去做什么?”
微昊脸色煞白,他如今有话也说不出来。
先前十几年虽对谢明称得上熟悉,但毕竟从未与谢明交过手。
那恐怖的力量次次都朝着自己对面的人,以至于他虽然知道谢明很强,但究竟多强,他并未体会过。
而此刻,体内的灵力和血液都被迫被涌入自己身体的外力所阻隔,他不仅无法运转力量,甚至因为血液停止而呼吸困难。
喉间那点力量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他丝毫不怀疑,若不是谢明还有话要对自己说,这塔怕是早已保不住,他的尸体也会被埋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凭什么……凭什么……
他想不明白,为何这世间竟真的有人是别人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的。
分明已经死了十三年,分明他连剑意都没有。
不……
不能是这样的……
他要做皇帝,他还要做皇帝!
镇印之塔忽地震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四面八方挣脱出来。
谢明眼眸一凝,刹那间他猛地偏头,却还是因为稍稍慢了一步而被从微昊身体里钻出来的东西划过了下颌。
火辣辣的痛感仿佛万千蚂蚁在自己下巴上撕咬,谢明还未来得及抬手,只见微昊身体又略有起伏,下一瞬,更多的黑影猛地冲了出来。
谢明没抗住,后背狠狠撞上铁壁。
微昊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擦去自己脖颈上的血迹。
他看着似乎和先前并未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只是头上的发丝像是更淡了一些,白到有些透明。
但压迫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即使是谢明,这会也微微有些难以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像是错觉,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不是只有微昊一人,而是成百,甚至上千个不甘的亡魂。
“你知道吗?若是我有你这般的天赋,我是决计不会被一个人骗到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的。”微昊抬头,露出他那并无瞳孔的眼睛, “我还得感谢你,不是你,苍云剑根本无法重现世间。”
他笑着:“你说得对,我就是想做皇帝,而要做皇帝,就得拿到苍云剑才行。”
镇印之塔被什么东西压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从里面冲出来。
“你在这里面养了一群妖人……”谢明站直身体,唇角溢出一丝淡淡血迹,“微昊,你才是那个天才。”
他笑得嘲讽:“你这不择手段的天份就连我也觉得自愧如不。”
“成功路上的牺牲者罢了。”微昊飘到空中,居高临下得看着谢明,“他们的牺牲皆有意义,我会为他们多烧点纸钱。”
他说着说着话又是一转:“倒是你,谢明,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把你也做成妖人的模样,想象你在我身边卑躬屈膝下跪撒欢……”
他越说越疯狂,到最后好像真的体会到了那种快感,笑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谢明,把你做成妖人,定然极为有趣。”
一番话说得谢明眉心都要挤在一起。
若是先前他觉得微昊好像真的有点喜欢自己是在张嘴瞎扯的话,那如今,便是真的有了实感。
倒不是说是他对言翊那般喜欢,而是如落仙仙笔下——“我心悦于你,所以要将你拆吃入腹,这样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的荒谬变态之情。
他先前看到这里的时候还觉得不能理解,问落仙仙这人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如厕,然后被落仙仙狠狠翻了几个白眼。
当时并不能明白,并不是什么喜欢,而是打着喜欢的名义想要去杀人。
真正的情感是嫉妒,是自卑,是阴沟里的老鼠渴望白云下的光明。
所以想要杀掉享受阳光的人。
谢明对天发誓,他同微昊之间从头至尾都是他被微昊利用且消耗的关系,若不是有着其他的打算,他就算是折掉大半条命,也定然不会让微昊活着走出这座塔。
即使对面的人是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也没关系。
“你身体里这般多灵魂,平常应该很难睡得着觉吧。”谢明朝着他走进两步,伸手好像很随便一般捏碎了一道黑色的光簇。
干脆到没人能看得出来这东西是刚刚让他来不及反应的邪祟之物。
“让你再活一段时间吧。”谢明说,“我还有很多账没跟你算清楚。”
微昊微微歪头:“你想离开?”他摇头,“我今天没打算让你走……”
人的欲望总是猛烈,在某一个欲望达到巅峰的时候,很容易便会被蒙蔽双眼。
微昊甚至忘记自己本是冲着简君来的,这会满脑子想着要拿谢明去做妖人,兴奋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谢明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他抬头朝着塔顶看了一眼,吐了口浊气:“你们再慢点,我就要给他杀了。”
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
微昊猛地转身朝着上方看去——
简君怀里抱着个极为虚弱的人,言翊和落仙仙于他身旁两侧,个个神色淡漠,犹如神仙睥睨着不知好歹的凡人。
微昊:“……”
他又回身看向谢明:“你故意拖着我带我进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关掉这阵法,然后拖延时间让他们三个人去救人?”
谢明拍了拍身上灰尘:“是的,但你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有点晚了?”
微昊:“你当真是歹毒。”
谢明摇头:“跟你比还是差了点。”
但话又说到这里。
“你为何如此笃定?”微昊不解,“就不怕那些阵法并不会因为我的掉落而消失?你不怕死么?”
“呵。”谢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朝着言翊看去一眼,随后落雪就这么落在了他手里,“你一个想当皇帝想到吞噬人魂的存在,我还能比你更怕死?”
他盯着落雪,眼神里少见地流露出一丝缱绻:“而且,说出来真的很怕打击你。”
他道:“就算是我掉进去,那些不入流的阵法,于我来说,要强破开也不过是三招之内的事而已。”
“你怎么能拿自己和我比呢?”谢明问。
第096章 荒诞
“……当然是假的。”谢明坐在床上, 被站在床边的三人围着,面无表情道,“若是真的掉进去, 不丢掉大半条命肯定是出不来的, 又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阵法,那些阵法高手榜后面一点的阵修都建不出来。”
若是有不熟悉的人在一旁, 肯定以为是谢明在床上坐着是高高在上的表现,而他面前两个双手环胸站着和背着手神情复杂的少女是来挨训的。
但实际上完全相反——
谢明下巴上被伤到的地方如论如何也不见得好, 伤口虽然很小, 但看着还是有些碍眼……尤其是对言翊来说。
“假的?”言翊像是故意听不出谢明话里想要调节氛围的话外之音,甚至在听到谢明的话之后面上的寒霜更甚一层,“这么不怕死,好像别的事情都不如你的意。”
“不是说活捉微昊吗?你上去就是送命是做什么?”他问, 伸手往谢明的伤口上按过去,咬牙切齿:“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这张脸实在是太好看,忍不住就是想到上面留点瑕疵?”
他这话说得极缓,吐词断句也极为清晰,从简君和落仙仙的角度听过去,根本抓不住任何他是在发脾气的证据。
甚至会觉得他此刻头脑清明,所以他们就算是想劝架,也不知道如何说起。
且他们现在其实和言翊是同一阵营,后怕过后, 便是对谢明鲁莽行为的极为不赞同。只是他们的身份对于言翊和谢明之间的关系来说, 说话的权重还是少一些。
这会听着,脸上的表情复杂, 却也插不上什么嘴。
但……
落仙仙眨了眨眼睛。
徒弟伸手捏自己师尊下巴这场面……
谢明坐在床上,想说什么又住了嘴。
他下巴还被言翊捏着, 这会被迫抬头,发丝微乱眼里带着点水波,很像是被调戏但又无力反驳的柔弱美人——
如果忽略他眼里那看着更像是他在调戏人的混账笑意的话。
“有点疼。”谢明盯着言翊,下巴上的触觉分明是疼的,但他却笑着,“你再用力点,怕是要留疤了。”
言翊却猛地加力,直直把谢明的下巴按到往床沿里去:“疼点才好,疼点你才长记性。”
也不知为什么,一旁的简君和落仙仙同时偏过了头。
简君轻叹一口气,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疲惫了 :“不如先说正事。”
言外之意便是两人这小打小闹都算是在调情。
言翊捏着谢明的下巴轻轻一甩。
落仙仙觉得,谢明好像是被言翊在窑子里点的小倌儿。
她想象力丰富,觉得下一瞬谢明就要一脸委屈地抬头,说为何官人要这样对我……
少女心思藏不住,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猛地一怔,回过神时对上谢明面无表情的脸。
落仙仙:“……”
“你在想什么?”谢明问。
“……没、没有啊。”落仙仙结结巴巴,“我就是在想谢前辈下巴上的伤口……”
“是吗?”谢明又问。
落仙仙快哭了:“我……”
“你欺负落仙仙做什么?”言翊横迈一步横在谢明和落仙仙中间,“是落仙仙让你受伤的吗?”
“……”谢明摇头,脸上又覆上一层讨好的淡笑,“不是,是我自己鲁莽受伤的,都怪我。”
落仙仙:“……”
怎么办,更像了。
谢明前辈自己知道吗?
这伤口虽不深,但一直不见结痂。约莫是不是普通灵力造成的伤口,谢明动了点灵力这才止住血痕,就这么懒懒靠在床沿边上,抬头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
分明是他抬头看人,却总给人一种他下一瞬要冷脸斥人的错觉。
两个时辰前他们在镇印之塔里声东击西,借着谢明和微昊周旋的间隙悄无声息溜进了第七层,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沙叶。
他们似乎只是将人抓来之后便不管不顾地丢在这里,一晃便是大半年。
若非沙叶修为并不低,这大半年,约莫是很难挺过来。
简君身上的那股翩翩君子的风雅在见到沙叶的那一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隔着窗户,看向了窗外万象宗的主峰。
“沙叶情况如何?”谢明微微歪头,“那有凳子,你们真的不坐?”
房间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后又响起床上又坐了个人以及凳子被移开的声音。
分明就是站着等着看天下第一挨训的,怎么就变成师徒调情了。
落仙仙屁股边往凳子上靠边微微撅着嘴想。
“你似乎很不满?”谢明盯着她,“没看到什么想看到的东西很失望?”
“……”落仙仙很纳闷为什么谢明一个修剑的却跟修读心一样,她皱个眉头都能被看出来在想什么。
但她拒不承认:“不是,是看谢前辈你受伤了心疼。”
“没事。”谢明笑着,“你言公子心疼我,等你们走了他会好好安慰我的。”
言翊闻言冷笑一声,手上的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是啊,我会会好好安慰你的。”
他加重语气,听上去明明就是很想杀人:“好好安慰,给你个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夜晚。”
落仙仙:“……”
受不了了。
……是她想的那个安慰吗?
“并无大碍。”一旁的简君并不理会他们的你来我往,“只是半年未曾进过食水,往后需好好调理才是。”
沙叶被简君从那残破的房间里抱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轻的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的纸,简直没个人样。
好在这会性命算是保住,有简君在,往后约莫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而说到正事,谢明又慢慢恢复成了个人样。他把坐在自己身边的言翊拉着又往自己靠近了一点,缓缓道:“沙叶被牵扯到这件事情里,你觉得是蓄意还是巧合?”
简君手指磨着杯子:“……巧合。”
谢明神色一松:“我也觉得。 ”
当初在棋仙宗的时候,他拿着剑装模作样引得棋仙宗向星云宗求助,好巧不巧,就这般派来了个还不算星云宗宗内人物的沙叶。
若是猜得不错,简君这个宗主都不知道自己宗门什么时候分出去人成了个棋仙宗。
“十三年前,简宗主前往极寒之地修炼,应该在那里待了不少时间。”言翊声音淡漠,面色并无什么起伏。
但在无人在意的角度,他借着谢明宽大袖子的遮挡,将自己的手伸进去,抓住了谢明的手:“约莫是那个时候,万象宗的人趁星云宗没有主心骨,潜入进去。清净山一战如此轰动,星云宗约莫是无暇去管什么别的。”
他说着说着,抓着谢明手的手越来越紧:“应该是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有了破口。”
潜在星云宗那么久,在渐渐有了话语权的情况下,分点人仗着星云宗的名义建个棋仙宗出来,毫无难度。
且当初清净山一战死伤惨重,很多站出来便能引起仙门百家局势动荡的人也参与其中,那一战之后,仙门百家的情况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多出一些宗门或者少了一些宗门都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再有甚者,对这个说是什么宗门对那个又说是个什么宗门,消息不灵通的情境下,谎言总是不容易被戳破。
打着幌子去欺骗一些平民百姓,慢慢的,也就像个样子了。
谢明将言翊的手扣住,与之十指紧扣,面上也丝毫不显:“我死后,这个世道应当很动荡吧?”
“对。”言翊似乎有点累了,缓缓靠在谢明身上:“仙门百家该散的散,该起的不该起的都借着势头起,宗门与宗门之间的矛盾很多,不过时间长了,耗不下去,便宗门合并改内斗了。”
说到这里落仙仙也有话说:“我当时年少,只知道师尊那段日子变得极为严厉,我同师姐师兄们都被下了禁足令,谁下山谁就被逐出师门。”
她说着说着神情又有点悲伤:“只是那些日子师尊每月都会下山买册子,起先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世道高手榜的排名册。”
那个大名鼎鼎的谢明死了十三年,但他的名字却从未在那个高手榜第一下来过。
“……”谢明听完沉默了一会,随即淡淡笑了。“其实我同你的师尊有过几面的缘分。”
他说着,眼底神情像是孤寂,又像是怀念:“我刚离家没多久,在一个客栈里遇到了你师尊,当时他说我心思澄澈随性,说想收我为徒。”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地朝着他看了过来。
谢明肩膀往下压,方便言翊靠得更加舒适一些:“只是当时心高气傲,只想靠着自己闯出点什么名堂出来,根本没有什么想要拜师的想法,便拒绝了藏酒散人。”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师尊如此有毅力,拦了我好几次,非要收我为徒,最后我气不过,把你师尊打了一顿。”
他迎着落仙仙惊讶的目光叹了口气:“当时还觉得自己很厉害,但如今回想起来,若是你师尊当时真的动手,以我那个时候的能力,约莫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世道动荡诡谲,能出现心境澄澈的人,实在是太难。
“难怪师尊如此关注你……”落仙仙恍然大悟,“原来是也在为你感到可惜。”
可惜天才陨落。
明明天才本不该如此。
“都是过去式了。”谢明说,“如今我随性剑意已失,心境澄澈这几个字同我再无半分关系。”
他话音刚落,言翊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似不经意接着这话问道:“你剑意是怎么失的?”
他道:“似乎在我拜你为师之前,你的剑意便没有了。”
这话一出,坐在桌子上的简君似乎微微顿了顿,但仅仅只是眨眼间的破绽而已,他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将目光放在自己手上的茶杯上。
谢明视线从简君身上挪开,偏过头,想去看言翊。
只是言翊现在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偏过头,只能看到言翊的挺立的鼻梁:“想知道?”
“嗯,想知道。”言翊道。
谢明又笑一声:“以后再告诉你。”
这次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含糊其辞或者是张口就来,而是非常明确地告诉言翊——以后再告诉他。
没人知道这个“以后”是多久,或许是下一瞬,又或许是再来一个十三年。不明确的时间,给不了人足够的安全感。
但言翊不想再接着问了,他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他不想再做别的。
在镇印之塔里面的时候,他知道微昊对谢明说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指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小溪村的事情。
谢明的剑意,是在小溪村丢掉的。
他在塔里问谢明是杀人还是放火也是故意的。
他也不是傻子,如今,其实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他现在,正在和自己有着深仇大恨同时又有着教导之恩和浓烈情爱的人十指相扣,好像分不开一样紧紧靠在一起。
他心如刀绞。
他看不起自己。
某一瞬间,他忽然萌生出一个很荒诞的想法——
既然谢明死我死,那我能不能杀了他,用他的命去祭小溪村那无辜的一百多口人?
再然后,他同谢明共赴地狱。
他们去地狱里相爱。
第097章 阻碍
或许人真的是一种很卑劣的生物, 在活着的时候,总是既要又要,恨不得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转才是。
他喜欢谢明, 但他同谢明有血海深仇。
他想和谢明在一起, 但他同谢明之间缠绕着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解开的枷锁。挨在一起,但每次触碰的时候, 响起的都是锁链碰撞出的、惊醒他的声音。
其实很多很多次,在收到那不知道是谁给自己的信开始,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总是会幻想——
如果不是谢明的话,他现在约莫不会什么剑法,但会在那个安逸宁静的村子里,一边读书, 一边跟着自己的阿爹和娘亲下田农忙。
很平淡的日子,却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且求都求不来的。
他有很和蔼的邻居,有有时候很讨人厌但总是很讲义气的兄弟,他原本可以开心快乐地长大。
而不是抱着苍云剑躲在满是腥臭气息的山洞里,听着那些熟悉的人惨叫与哀嚎。
去找谢明的路过于漫长,他撑着一口气找到那里,几乎是忍着最后一口气,想要拜谢明为师。
世道实在是弄人。
世上万千高手,他就这样选择了那个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天下第一。
谢明离开的那十三年, 言翊很多次坐在谢明尸体身旁, 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拿着笛子吹曾经在谢明那里听到的曲子。
他很想问, 想问他那么厉害,是不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是从小溪村的尸山里逃出来的孩子。否则为何从不收人为徒的谢明会这么爽快地接纳自己, 甚至洗澡吃饭都亲由己手。
如果真的是,那收自己为徒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问,想问谢明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身边,以他为契机,欣赏他曾经屠尽无辜百姓的“英雄伟业”?
但好可惜。
死人怎么会说话?
死人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难受的时候,他提着谢明尸体的领口,一次又一次,发着狠、红着眼问他为什么。
然后又因为谢明对自己的好,埋在谢明身上哭。
死人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谢明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不然为什么睡了十三年不说话。
深深陷在情绪折磨里的人是他。
至始至终都是他。
但话有点说偏了。
“当是他追上莫纪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沙叶并非什么冲动之人或者容易被抓住之人,除非实力远超于他……”
简君话说一半被谢明摇头打断:“不会,莫纪没什么真本事,若是按你所说,想必是中途发生了什么。”
他摇头实在是果断,让靠在他肩上的言翊缓缓直起了身子。
他盯着谢明:“你曾与莫纪交过手?”
谢明一顿。
有时候往往是沉心于某一件事情的讨论之时,会因为过于认真而忘记什么东西。
所以才会有露馅一说。
但这其实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是否与莫纪交过手与他们来说并非是个事情中的重点。可言翊偏偏就这样坐起了身子,看向谢明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名为质问的意思。
谢明的心顿了一下。
他心里装着事,这个时候若是否认与莫纪有过交手,实在是太不明智。
好像是在把他徒弟当傻子。
可言翊为何会问这个?
他一时有些心慌,以至于在言翊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并未及时回答,待他反应过来想要开口时,言翊却忽地又把头转了过去,脸上又恢复淡漠的神情:“罢了,你这么厉害,能找到他也是正常的。”
他道:“我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蠢了。”
谢明:“……”
却也没再继续把头靠回去。
“这些等沙叶醒了再问吧,他当是知道些什么。”简君适时出声打破尴尬,“不如来说说更重要的事情。”
谢明抬眼看他。
“先前我们在去第七层找到沙叶的时候,通过拐角,看到了第八层的景象。”简君往谢明和言翊脸上各自看了一眼,“你不妨猜猜是什么?”
谢明啧了一声。
他同简君之间约莫是有着什么很特殊的感应,譬如这个时候简君这话一出,他就知道简君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于是他忽然生出一股子这人似乎天生有当娘的潜质,心思细腻到让他头皮有些发麻。
明明打架的时候挺凶的。
而顺着这条思路去想,沙叶那嘴巴停不下来的和简君站在一起……
简君真的不会因为沙叶太吵导致修炼不能静心而修为停滞不前吗?
纵使是谢明,也会有些难以想象。
谢明神色复杂,看了一眼同样盯着自己看的言翊,笑得很不走心:“不会是苍云吧?”
他一副为难的模样猜出了在座所有人用脚指头都可以想得到的答案,其神色之痛苦,让落仙仙没忍住笑出声。
谢明面无表情朝着她看过去。
“……”落仙仙收了笑,缓缓抬手捂住嘴。
一旁的言翊笑了一声。
于是也不算是尴尬了。
“我们本想直接去拿,但苍云剑被提萤灯所照,若是强拿,有些划不来。”简君道,“若是要用点小心思,还是得等那剑被拿出来的时候再说。”
谢明若有所思。
提萤灯他以前有所耳闻,由子萤护人或物,母萤则是被放置在其他位置。若是母萤不死,子萤便生生不息,是个很麻烦但是很有用的东西。
不过这东西也并非硬破不了,只是想来微昊和他幕后之人都以阵法护物为主,那提萤灯约莫是万象宗本身所出,若是硬破,定然会惊动万象宗的其他人。
他们本就是仗着微昊也是背着万象宗行事才这般行为,若是引来别人,那便有些划不来了。
谢明点了点头:“想来也不会这般容易就可以把苍云拿回来的。”
只是……他这个时候也在想,如是如此前提下,他要怎么去把苍云拿回来呢?
若要说靠拿第一那定然是走不通的,毕竟他同言翊在音律上,顶多也就是个会吹的水平,真打到后面,定然会穿帮。
他还是有些……感觉对不起藏酒散人……的。
且他们已经落选,若是猜的不错,约莫今年的起师第一会落在万象宗大弟子慕深身上。
如此这般,也算是光明正大把苍云归属万象宗所有。
“等等。”落仙仙忽然皱眉,“慕深不会是微昊的弟子吧?”
所有人都一顿,仿佛走到死路的思路蓦地被打开了一道新的口子。
微昊的弟子?
先前起师会开始前,只听闻这慕深是万象宗的大弟子,但是师从何人,从未听人说过。
“且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到底是女子心思更加细腻,落仙仙这会思路打开了,想得便更加深入一些,“虽然如今仙门百家心思各异,若是出个有天赋的,定然会保护得很好,但这慕深……”
她道:“十年前我便听闻他的名字,只是少有见过。只知道他实力够强,但是具体如何,不知道。”
这么一说,倒是很神秘的一位天才。
谢明听完嗤笑一声:“如今的天才似乎都不够自信?稍微展露点头角便害怕被针对了。”
“天花板太高了。”言翊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实力保护自己成长。”
谢明一哽。
他心想当时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天赋但是绝不是什么天花板级别的水平,毕竟他刚进这个世道的时候也是挨打比较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天才级别的天花板。
当然,这话他没敢说。
“其实也非如此。”简君沉吟一瞬,“只是这个世道,已经没有什么空间去给天才成长了。”
天才也是不得已才去找宗门寻求庇护,有时若非天赋过于强大,所有的成长成果也会被认为是自己的师尊教导有方。
若真是师尊教导有方那便好了,若纯粹是靠自己,那便和被打压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宗门之间似乎很默契,他们好像都很害怕这个世界上出现第二个谢明。
他们羡慕天才。
他们更嫉妒天才。
人人都向往高处,却又因为去不到那高处把所有责任都抛到站在高处的人身上。
若不是你,是不是我就可以上去了?
站在我身前的一切都是我登顶的阻碍。
这个世界应该是病了。
谢明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他又把视线放到落仙仙身上:“你会觉得这慕深是微昊的弟子?可有什么依据?”
先前的比试他们也不是没有看过,那慕深的出招极为快准,似乎不愿意在敌不过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打完便走,丝毫不理会身后的掌声和叫好声。
“其实本来是不觉得的。”落仙仙撑着下巴思考,“但是知道微昊有问题之后便很容易把其他的人或者事同他联系起来去想。”
她道:“这慕深如此神秘,每次出来都一身黑让人看不到脸,出招那么快,抛却性格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他也怕被认出来或者露出什么马脚?谢前辈你和言翊不是也因为不是音修而被迫一招制敌吗?”
谢明若有所思。
“且那日我们在万象宗做客的时候,那里的长老们和执事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这样的天才不会对外炫耀的性子。”言翊觉得落仙仙说的有理,“我更倾向他是怕露出什么马脚。”
简君顺着言翊的思路去想:“那他怕露出什么马脚?又是什么让微昊并不对外说慕深是他的徒弟?”
是值得让人思考的问题。
“而且!”落仙仙眼睛都在放光,“若真的是他徒弟,那能在镇印之塔里布阵的之人会不会——”
和谢明的思路不谋而合。
微昊弟子这个身份倒是十分方便在万象宗里行动。
进塔也好,藏匿研究邪术也罢,无论如何,都有微昊帮他作掩护。
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
微昊给他打掩护,他帮微昊提升修为。
速战速决并不是性格原因,而是因为怕被别人看出来自己所擅长的事物并不是在用剑上。
倒是和谢明他们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所以起师会的目的是,微昊借用自己''徒弟''将苍云占为己有,并将我和谢明引至奉天,在起师会结束之后,取谢明身体里苍云的剑魂,重启苍云以开启小溪村的千重佛陀,得到百年前高人们留下来的修行成果。”言翊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溪村三个字被他说得那么平淡,却让他的嗓子干渴得不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拿到谢明身体里的苍云剑魂,并拿回苍云剑。”
几人对视一眼。
“嗯。”谢明补充,“还得找那位微宗主要两个说法。”
“他若是给不出。”谢明盯着言翊手上那杯水,一字一句道:“万象宗血流成河。”
再然后,他把剑魂还给言翊,拿着落雪,重回小溪村,拆山拦河,毁掉那一切孽缘的因果。
他和言翊做个了断。
第098章 问他
晚上奉天又落了场大雪。
只是那雪花虽大, 但实在是薄,一片片贴在那窗户上,盖不住窗户内细密的啄吻声。
谢明的手藏在言翊的衣裳里, 微微用了力道, 逼得怀里人止不住地轻哼。
那轻哼听得人脑子发热发麻,细听上去, 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想哼,又逼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片刻, 言翊实在是受不了, 红着眼和脸躲开谢明的亲吻。
他看上去呼吸并不是很顺畅,泛着水光的薄唇微张,盯着谢明喘气,又有些气急败坏:“谢明!”
谢明却笑着追上去:“躲什么?”
在亲密一事上, 谢明似乎很有自己的节奏和爱好,在不让言翊不舒服的情况下,他会保证自己的兴趣被最大化。
譬如他在亲热的时候总是很喜欢折腾言翊,让那衣服欲掉不掉地挂在言翊身上,他每多看一次,眼睛就更红上一分。
欲念是个很折磨人的东西,他沉入其中的时候,会有些无法自拔。
床幔被什么东西压住一角,谢明眼眸沉得不行, 他放在言翊发丝里的手越来越用力, 以此逼迫言翊抬起下巴,迎合他略微有些粗暴的亲吻。
这和他平日里虽然混账但永远知道分寸的感觉不同, 这个时候总是更多的带上一层上位者的架势,更多的, 还是被称为师尊的压迫感。
言翊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觉得这次似乎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谢明摊牌了的缘故,之前的小心翼翼都消失不见,他师尊原本有些强势的性子就这般毫无顾忌地体现出来。
头皮猛地一紧,言翊轻哼一声,被迫仰着头,同谢明鼻尖对鼻尖,直直看进谢明似乎是烧着火的瞳孔里。
他看见谢明微微笑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笑到眼底去,而紧接着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不专心?”
言翊:“……”
分明只是接着吻,但是谢明看着像是要吃人。
这个混账在塔里说白了自己并未失忆、修为也并未丧失之后没有给自己任何说法,晚上沐完浴后一言不发抓着自己亲,到头来还以这般居高临下的姿势连着问自己两个问题。
谢明当真是混账至极。
谢明却不知道言翊在想什么。
又或者说他其实知道言翊在想什么,只是他并未开口解释什么。他盯着言翊水汪汪的脸,脑子里该想些什么其实已经不太能受他自己控制。
他接受了言翊的沉默,垂下眼皮,放轻了抓着言翊发丝的力道,给他按了按头皮,随后又把脸埋进言翊的脖子里。他的手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刚刚下移不到一寸,便被言翊抓住,丝毫都前进不得。
“你猜猜我在想什么?”言翊躺在床上,原本搭在谢明肩膀上的手也学着他搬插入他的发丝里,随后抓住,狠狠一扯。
“额……”谢明被迫仰起头,最脆弱的咽喉就这么暴露在言翊的面前。但他非但不恼不怕,反而还弯起唇角,“好啊,也是敢这么对自己的师尊嘶……”
言翊又用了点力:“我让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头皮上的刺痛并未让谢明混沌的眼神有哪怕片刻的清明,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微微歪了歪头:“让我想想……”
可手上却不停,趁着言翊防备有所松动,和言翊十指紧扣:“你是不是在想,有我这样的师尊,真的很爽,嗯?”
言翊猛地嘶一声,几乎是刹那间咬着牙抬腿抵在谢明胸前,防止他进一步的靠近:“我先前总觉得你不正经,却没想到你混账起来竟然丝毫没有下限……”
“你在夸我?”谢明缠缠绵绵地反问,“还是说,你不喜欢?”
言翊:“……”
这人……
他腿一个用力,几乎是使着蛮力,趁着谢明被他抓头发的痛感吸引去注意力的时候狠狠翻身,借着手腕翻转,将谢明的手臂交叉在一起固定在他头上。
接着毫不客气,就这么坐在谢明小腹上。
言翊一个大男人,虽瘦,但因为练剑的缘故,浑身上下皆是薄肌,看着很细,但一点不弱。
这会若是坐在别的男人身上,就算是承受得住,也必定会哼上一声。
偏偏谢明连喘气声都不曾有一句。
他发丝散乱,衣物虽穿在身上,但皱皱巴巴挤成团,被言翊困住双手固定在头顶,乍一眼看过去,好像被身上的人狠狠欺负了一顿。
“你骗我半年多,如今坦白就丝毫交代都没有么?”言翊虎口卡住谢明的下巴,迫使他的视线往上抬,“你当真一点话都没得说?!”
谢明保持这个姿势,忽然有点想笑。
他这徒弟许是气急了,这会摆出这么有压迫感的姿势,竟也不知道把被子拉过来盖一盖。
冬天,屋内没有碳火,还是冷。
“我在下你在上,你居高临下,手我不仅手被你抓着,咽喉也在你手里。”谢明看着他,脸也因为刚刚的纠缠还透着层粉,“你若是想给我点颜色看看,现在就可以动手。”
他把下巴往言翊手上蹭了蹭:“就是觉得你很好玩才一直瞒着你。”
言翊掐着谢明咽喉的手猛地用力:“你玩我?”
实实在在把谢明掐得闭上眼睛:“……”
许是谢明那模样实在是太让人……心潮澎湃,竟激得言翊猛地松了手,身子反射性往后躺。
可下一瞬,谢明忽地睁眼,抓着言翊的胳膊将人猛地往怀里带了过来。
那一瞬间还在是太过短暂,待到言翊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趴在谢明身上,和谢明鼻尖对上了鼻尖:“……”
“好徒弟到底是长大了。”谢明盯着他,从额头盯到喉结,又看回他的眼睛,“就是脾气还是和少年时期一样,跟个狼崽子一样,谁惹着了你了便冲着谁龇牙咧嘴。”
他婉婉道:“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让别人看到了,会很有驯服欲啊?”
言翊一拳垂在谢明胸口上,用了点力,垂得谢明哼了一声。
“言翊。”谢明手抚上言翊紧绷的背脊,上上下下,似乎是在替他顺气,“我自醒来便有着全部的记忆,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下山去寻你,你可知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有多诧异?”
当年那个才齐自己腰的小屁孩如今已经长成了挺拔高挑的俊美男子,一言一行,一喜一悲,皆似为美好幻境。
一场让人心如擂鼓却不愿意醒来的幻境。
“那时我便觉得,我应该记不起所有事情。”他吻上言翊的眼尾,“我若是不记得,那我们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开心的,难过的,亦或者是愤怒的。
在过往的时间长河里,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被清净山飘落的雪花覆盖消融。
分别时的肝肠寸断,应该被重逢时的欣喜若狂顶替掉才是。
这是他的私心。
见不得人的私心。
“你怪我吧言翊。”谢明又朝着言翊的唇亲过去,“怪我自私。”
自私到自作主张忘掉过去,自作主张忘掉言翊。
他要待在言翊身边,他要丢掉从前。
他既要又要。
言翊把嘴唇偏开,撑着谢明的肩膀,想要坐起来。
但谢明实在是抱得太紧,他竟动弹不得。
“你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靠在谢明肩膀上,哑着嗓子说,“你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是吗?”
他语调里的哭音实在是有些明显,让谢明一下慌了神:“不是的……”
他惊诧之余又觉得这般苍白的解释实在是毫无用处,于是又拖着言翊坐起来,让言翊坐在他对面:“剑修极为在乎心境,我那时并不知道你心境如何,若是全然记得且修为未失,你必当第一时间便拉着我杀上万象宗,满心只想着复仇。”
他边说边拉过被子将言翊捂住:“上一个被心境困扰的剑修是我自己,而我,剑意已然消失了近十七年。”
这或许是谢明第一次如此着急、如此有耐心地说了这么多话。像是怕言翊跑了,双臂的力量从未有片刻的放松过:“只是我并不知晓你剑魂……”
“谢明。”言翊红着眼,低下头忽然笑了声,“你总是有很多理由。”
他的愤怒和委屈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三两下又被谢明的花言巧语打回来。
好像他的委屈和难过就是本该存在一般,他无法因此发泄,也无法因为那些将他困扰的情绪宣之于口。
好像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不应该。
谢明把人抱住:“是我不好。”
他说着说着觉得这话太苍白,干脆将人扶起来,极为认真地说:“要不我们穿上衣服去外面交个手,只要你不要了我的命,我都受着。”
言翊:“……”
他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他把被子捂严实了一些:“既不能要你性命,交手还有什么意义?”
他又把谢明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去:“你当时瞒我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会有今日?”
“……”谢明的手从被子的缝隙里钻进去,“那你为何明明早就知道了但不说?”
他不再拘泥于只把手放到言翊的腰上:“落书巷的时候,在那里面,我同那人的交手和对话你不是全都看见了听见了吗?”
言翊又去抓他的手,像是有点不耐烦:“我是想让你自己开口,而且你都知道我知道了你还装作不知道!”
谢明好像没察觉言翊的不耐烦,手被拿出来也接着往里放:“那我不是主动说了吗,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言翊:“……”
磨人这种东西,谢明要是上了心,是没人能比得上他的。
言翊拗不过他,便不再管他的手,只是冷笑着:“谢明,你当真是不要脸,是觉得我一定不会生气是吗……”
闻言谢明抬头看他,笑着亲在他下巴上:“分明是你自己告诉我你不会生气的……”他手渐渐下移,“你在邀请我,你没发现吗?”
刹那间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言翊猛地栽在谢明身上。
“我可没用力。”谢明道。
“……”言翊颤着嗓子,“那你能停吗?”
谢明摇头:“不能。”
言翊:“……”他捏着谢明肩膀的手渐渐用力,“我要居高临下。”
“可以。”谢明凑过去亲人,“你说什么都可以。”
屋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谢明总是磨人。
行为和他的为人一样卑劣不堪。
奉天的寒冬总有股让人忍不住缩脖子的能力,屋内的碳火能把人熏的像是要烧起来。
房间内断断续续的声音直到卯时才渐渐平息下来,均匀的呼吸声散在风里,分明是寒冬,房间里却像是酷暑。
谢明穿好衣服为言翊盖上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就已经凉透的茶。
他看着心情似乎很好,喝到一半,在手指上沾了点水,缓缓点在言翊的嘴唇上。
“该喂他点水再让他睡的。”他收了手,走到窗边开了条小缝。
冬日风大,房里的味道被吹散不少。
谢明若有所思。
第099章 两难
第二日傍晚, 沙叶转醒。
彼时几人正在楼下用饭,一桌子菜,皆以清淡的为主。
谢明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 今天像是突然把自己徒弟当成个公主一般捧着, 夹菜上汤倒水,硬是没让言翊自己动手过。
反观言翊, 他似乎精神不太好,平日里吃饭总是大口且专注。今日不知怎的, 吃饭喝水不仅小口, 甚至吃两口便皱下眉头,隐隐的怒气,像是随时随地都要发脾气。
落仙仙拿着筷子,嘴里一边嚼一边朝着二人打量。她看着似乎很多问题想问, 但又碍着什么,始终没有开口。
于是就这样带着疑问把嘴里的东西不知不觉嚼了上百来下。
“咽不下去便吐了吧。”谢明连看都没看落仙仙一眼,又为言翊夹了筷子牛肉,“一直嚼腮帮子不会疼吗?”
落仙仙嘴巴一顿,随后略带尴尬地咽了下去。
“你把我脸盯穿也看不出来个什么,你言翊哥哥今日身体不适,我这个做师尊的关心一下他而已。”谢明终于舍得给落仙仙一个正眼,“你在好奇什么?”
别的不说,一声“你言翊哥哥”生生让落仙仙一口气哽在胸腔里, 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心说平日里也没见你关心言翊关心到这个份儿上, 如今什么都亲自动手,跟供祖宗似的, 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当然这话她并不敢说,她如今正处于心思活络的年龄, 再加上知道简君和沙叶的关系以及……略微猜到谢明和言翊更深一层的关系后,就不怪她脑子里的东西成天跟飞一样的了。
“什么我言翊哥哥。”落仙仙搅着碗里的饭,“我敢喊言翊敢听吗?”
一旁的言翊瞧着自己碗里堆成山的菜,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不敢。”
谢明啧了一声。
这边的落仙仙好奇着,另外一边的简君却清楚得很。
不过这种话并不好怎么开口,只能说……言翊只是身体不适但并未发热,还是身体不错。
至少……比发热两天的沙叶要好很多。
“你这给言翊夹这么多,他看着没胃口也吃不下去啊。”眼睁睁看着桌上最后一个猪蹄也被谢明扫荡走,落仙仙实在是忍不了,她噘着嘴,“我这也正在长身体呢。”
但显然她的委屈和反抗在刚刚开荤满脑子只有言翊的谢明看来根本没有任何用处:“长身体?”
他盯着落仙仙的鹅蛋脸:“你这脸圆得跟个西瓜一样,还需要长什么?”
落仙仙一哽:“你!”
“你言翊哥哥昨晚多辛苦你知道吗?”谢明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他昨晚光是师尊就叫了不下百下,整个人唔——”
言翊整张脸黑的不行,他手捂着谢明的嘴,看向谢明的眼神里像是装了冰碴。
“我溺爱你言翊哥哥你知道吗……”谢明含糊不清地说。
桌上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啪嗒——
是落仙仙手上的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她像是忽然回过神一样猛地弯下腰,借着找筷子的机会,掩饰了自己脸上逐渐蔓延起来的粉色。
救命啊!
谢明这个不要脸的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过了一会,她调整好表情,从桌子缝里抬起头,又浅笑着拿了一双新的筷子。然后她在桌上所剩无几的菜里找到一块还算完整的肉,几乎是有些发抖地站起身夹到言翊碗里。
她哈哈两声:“言翊哥哥多吃点……”
言翊::“……”
他有点想死了算了。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但好歹也算是没有真的动起手来。
直到二楼处传来一声似是重物落在地上的声响,听那声音的出处,当正好是简君房间所在的地方。
而只是一个转头的时间而已,简君水青色的衣摆已消失在二楼楼梯口,连影子都瞧不着。
谢明偏偏回过头,神色淡然:“看什么?继续吃饭。”
给人留点重逢缠绵的时间。
几人又叫掌柜的做了几个菜送上去,然后放下筷子,坐在下面喝茶。
热闹的客栈从不缺消息可以听到或者打听,但凡耳朵稍微放得远一点,三两下便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
尤其是再过两日便是起师会五挣一的情况下。
整个客栈的声音都围绕着究竟谁会是这届起师会的第一火热讨论着,更有甚者,甚至趁着这个机会开了场压谁是第一的赌局。
入局者数不胜数,兴致盎然。
单从结果上来说,压慕深的更多。
他神秘又强大,前几次的比试都给人一种第一已在他囊中的感觉。
“我看那独孤雨也不错啊,潜力很大的。”
“潜力大说明不了什么,当务之急还是看实力,这慕深进前五这么轻松,看样子好像连底牌都未曾拿出来过。”
“但是独孤雨也没有吧,他应当也还有后手。”
“反正过两天就是最终比试了,到时候他们的底牌是什么不就都知道了吗?”
“说得对,真是期待上了。”
但说着说着话题又开始偏。
“不过这都马上决赛了,谁赢了苍云剑就要归谁了,你们说这谢明到底还来不来?”
“他不是早就在落书巷死了吗?”
“我觉得他没死,谢明根本不是什么很容易就死的人啊!那当年清净山上千人围剿他和他徒弟两个人,最后死了那么多人才将他拿下,他哪那么容易就死啊?”
“不是说他修为尽失?这般情况下死了也很正常嘛。”
“正常什么正常,你当他那徒弟是吃素的吗?谢明带出来的徒弟能是什么废物不成?而且你们不觉得落书巷这事情很邪门吗?”
确实很邪门。
一个没有宗门庇护的地方却没有什么妖物侵扰,就算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妖物不往那走,那谢明在那又是怎么死的?
还是被山塌了压死的。
“我觉得不对劲,我们还是晚点离开奉天,我感觉有热闹可以看。”
“我看你还是少作死了,起师会一结束,仙门百家又开始拉帮结派暗地里搞这搞那,你小心多待几天命就折在这里了。”
“……”
谢明喝了口水,他神色看着讳莫如深,让人有些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言翊盯着谢明,但隔着层面具,他也无法看到谢明心里去。
他其实也很好奇,谢明要如何把苍云剑拿回来,拿回来后,又要怎么去朝着万象宗讨一个公道。
但以他对谢明的了解,或许这个方法不会很复杂,
又或者说,如今的场面,没有什么更多的路去给他们选择。
他想着想着又朝着正专心听八卦的落仙仙看去一眼。
起师会结束,他们和简君二人以及落仙仙的缘分约莫会止步于此,往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或者说还有没有性命再去叙一叙。
他和谢明要走的路,好像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
果然,谢明手上的茶杯搁置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他瞧着落仙仙,眼里再无之前那般散漫之气:“落仙仙,起师会很快就要结束了,谢明你也见到了,你打算何时回你师尊那边?”
他说着说着垂眸,脸上出现微微怔然的神色:“谢某这段时间冒充藏酒散人的徒弟一事,是谢明没有礼数,日后再去亲自登山给藏酒散人道个歉。”
听八卦听得正开心的落仙仙忽地一怔:“啊?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并未听懂谢明是什么意思。
但桌上的氛围也不算热闹,落仙仙脑子转了一圈,这才懵懵懂懂地发觉,谢明这是在让她离开的意思。
这或许算不上是赶人,只是友好的、或者说是关心地问自己日后的打算,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落仙仙莫名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个什么东西。
从落书巷一路走来,她好像已经下意识地将自己融进了这个小集体里面,同生共死,携手共进。
但她似乎忘了,谢明和言翊是徒弟,是十五年的徒弟。
他们以后是要一直一直永远都在一起的。
而简君和沙叶前辈……他们一个是星云宗的宗主,一个是宗主的伴侣,日后也不会分开。
且简君和谢明已经认识很久,是真正的、没有猜忌的好朋友。若是谢明日后没有去处,去星云宗那里也不是不可能。
而自己呢?
自己是什么?
自己只是他们在旅途中的一个过客,只是恰好因为要去的地方是同一个,恰好因为自己是藏酒散人的徒弟,能给他们做个身份上的伪造而已。
一路走来所一起经历的劫难以及自己可以给他们提供的帮助都可以算作之前她所作所为的补偿……而这么想的话,好像她和谢明言翊之间已经两清了。
也就是以后都没有什么理由再在一起走下去的意思。
很正常很有理的逻辑,她却觉得心里空落。
她小心翼翼朝着谢明看去一眼,反问:“起师会结束之后,谢明前辈和言翊前辈打算去干什么?”
谢明淡淡看着她:“我和言翊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补充,“你无法参与。”
落仙仙问:“是拿回苍云剑然后杀上万象宗吗?我可以——”
“落仙仙。”谢明打断她,“你是音修界难得的天才,他日苦练增加修为,你会和我站到同一个位置上。”
他盯着落仙仙的眼睛,神色由默然转为严厉:“我和言翊于万象宗的恩怨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理由参与进来。”
落仙仙一哽。
谢明这人就是如此,一旦认真严厉起来,说出来的话便很难让人有反驳的勇气。
只是觉得这人真的和平日里的样子相差好多,好像再多说一句,下一瞬剑就要落下来似的。
落仙仙心知肚明得很。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在赶人了。
所以她一下有些没忍住,杏眼一边变红,一边盛满水光。
她低头,尽量不让人看到自己这番狼狈的模样:“那你们……那你们日后进镇印之塔的时候,要保护灵识怎么办呀?”
几声哽咽让谢明原本更加严厉的话就这么哽在喉咙里。
他下意识朝着言翊看去,又在言翊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忍。
没人不喜欢落仙仙。
跟个精怪似的姑娘,对什么都好奇,什么东西都写脸上,一脸的单纯……可爱懂事得很。这会都已经委屈成这样,还想着他们进镇印之塔要如何保护灵识。
谢明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可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事情。
前路凶险,而落仙仙还有大好未来。
谢明脑子清醒过来,他要是带着落仙仙才真的不是个东西。
“先前情况特殊,如何已经不需要了。”谢明收回视线,手上又握住了那个空掉的茶杯,“待到起师会结束你便走吧,那个时候的奉天已经不安全了。”
落仙仙仍旧低着头,哼了个嗯字。
有点突然,但确实又到了时候。
有些话,还是提早说为好。
至少,不会因此觉得过于突然。
今夜仍旧是个无月夜。
简君同沙叶约莫是说了最近的事情,温存一会后这才下楼。
客栈里仍旧热闹,讨论声和嬉笑声不绝于耳。
只是谢明这桌上氛围并不如之前那般好,看上去,沉默和尴尬居多一些。
简君往落仙仙脸上看上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搀着简君坐下,轻咳了一声。
落仙仙像是回过神,可一抬头又和谢明的视线撞上,于是想也没想,继续低头装鹌鹑。
谢明微微摇摇头,没说什么,转头看向沙叶。
他醒了有一会,只是看上去仍旧虚弱。镇印之塔里的日子实在是很难熬,相比起上次在棋仙宗的见面,他如今清瘦得有些没个人形。
“性命并无大碍,只是往后需要好好调理。”简君视线在三人脸上扫过一个来回,“万象宗的人把他扔在里面之后便没再管过他。”
言翊觉得奇怪,刚想问为何万象宗没有直接动手,却又在刹那间想到简君之前提过他的心头血在沙叶身上一事。于是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暗暗想着什么。
若是猜的不错,沙叶应该也知道了千重佛陀的事。
许是追上莫纪的时候恰好听见了什么又被发现,最终不敌,又因为无法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而被带到了镇印之塔里。
“谢前辈,言翊,好久不见啊。”沙叶靠在简君身上,分明很是虚弱,但是仍旧笑得极为开朗,“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呢。”
谢明盯着他,笑一声调侃道:“你身后之人可是简君,你哪来的理由见不到我们?”
沙叶又靠着简君笑。
其实若是按照年龄辈分来说,沙叶叫谢明一声前辈也不算不合适。他比简君要小上几岁,但比言翊要大一些,和简君认识的时候,谢明已然登顶。
再到后面有交集,都是和简君一起。
正笑着,一旁的凳子却忽地被挪了一下。
落仙仙站起来,瞧着这里成双成对的四个人,像是硬忍着眼泪:“各位前辈,我、我有点冷,我先上去休息了。”
说罢也不等众人有个什么反应,她已经转过身,几乎是连走带跑地上了二楼。
简君瞧着落仙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转头看向谢明的神色有些复杂:“你也不怕就此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谢明微微瞪大眼睛:“你别一副我是个负心汉的模样啊。”
简君就这么看着他。
“……”谢明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声音小了点,“我若是让她跟着,才不算个人吧。”
天才最珍惜天才。
“你想一……和言翊两个人扛着?”简君问。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想一个人抗,甚至说他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言翊在这里,他便将人名一起带上了。
按照谢明的性子,能一个人抗,决计是半个面都不会让言翊出的。
谢明深深看了简君一眼:“这本就是我和言翊两个人的事。”
“可清净山围剿一事,本身也和那些围剿你的人并无半分关系。”沙叶脸色本还有些苍白,但这会因为说话用力过猛,脸上又覆上一层粉色,“世道如此对你与言翊,你们二人为何要独抗?”
子虚乌有的事情成为将巅峰之人拉下神坛的理由,十三年过去,若是不加以干涉,莫非清净山一战又要重演吗?
言翊心口有些疼。
他似乎是被钉在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上,十三年前失去谢明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重演,以至于他此刻心脏狂跳,为了不泄露自己的情绪不得已屏住呼吸。
谢明死他也要死。
他不怕死。
可这十三年,难道非得换一个共死的结局吗?
凭什么呢?
就算他和谢明隔着血海深仇,他还是不想让谢明死。
“谢某无能。”好半天的沉默,谢明笑着开口,“其实除了不想拉无辜的人下水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笑着,但看着微微有些自讽:“诸位觉得,十三年前,仙门百家为何那么轻易就相信,我拿着苍云是想将这个世道踩于脚下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之又沉默下来。
或许清净山那一次围剿里确实有很多人不明事实跟风而去,但归根结底,为何被骗?
因为愿意被骗。
攒簇之人站在高处,利用道德与礼法狠狠将谢明钉在了耻辱柱上。
而可笑的是,就算是有人想给谢明找理由说他并未杀过无辜之人,也无法开这个口。
终归是……两难。
上辈子谢明直到死都没有告诉言翊真相,本想着以命为还,却没曾想他于十三年后再次苏醒,欠言翊的,已经无法用一条命去衡量。
谢明笑着:“年少轻狂不懂事的报应,约莫全在清净山一战还给我了。”
他心里像是堵了好多根看不见的刺,呼吸一下,便扎他一下。
不见流血不见伤口,却实在是疼。
而这一疼,又是好多个数不清的日夜。
一旁的言翊盯着谢明,好几次他张了张口,但又因为想到什么,又没能说出个什么出来。
斟酌再三,他只是伸手,覆在了谢明撑在凳子上的那只手上。
他无法说出安慰谢明的话。
像是亵渎小溪村那无辜死去的两百多口人。
他只敢偷偷覆上谢明的手,一边鄙夷自己,一边偷享这可以用手指计数的、倒数的欢愉。
却听闻简君忽地叹了口气:“便不和你周旋了。”
他道:“十三年前简某并未出面,是因为当时已经前往极寒之地,如今简某就在这里,星云宗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谢明一顿,缓缓笑了:“不怕被我连累而被世人骂不顾道德礼法?”
简君淡淡看谢明一眼:“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我是被你施了什么术法迷了心神,你若是没了,我会被他们围起来说苦了我的。”
谢明:“……”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在仙门百家的认知里,简君就算是死,也不会和“违背道德礼法伦理”这几个字沾上半分关系。
若是真的沾上了,那也是谢明这个混账东西带的。
听得沙叶在旁边哈哈大笑,又因为笑得太急,呛到了自己而猛地咳嗽起来。
简君一边神情淡淡一边异常温柔地给沙叶顺背。
谢明低声骂了一句。
“关于苍云如何拿回来你可有想法?”好半天简君将话题拉回正轨,“我听闻过两日便是决出第一的日子,在决出第一后,再过三日,便是万象宗将苍云拿出来的时候。”
谢明在凳子上被覆盖住的手化被动为主动,牵着言翊的手用拇指微微摩挲:“你可有什么想法?”
言翊微微一顿,道:“这已经不是我们有没有什么想法的问题了,除了在万象宗的人进入塔内拿剑时将其夺下以外,我们没有任何别的退路。”
几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确实。
镇印之塔内关着数不清的妖人,那里常年堆积着阵法,除非有微昊的命令,否则上一层楼都是难事。
那便只能趁着万象宗内的人在拿剑的时候行动,微昊为了保住镇印之塔的秘密不被其他长老或者执事怀疑,那个时候定然会塔内的阵法。
且苍云周围还有提萤灯照着,只有在万象宗的人取出时,才可以动手而不惊动其他人。
如今偌大一个奉天,知道谢明就在这里的人就那么几个,在行动上倒算是方便。
“届时我与沙叶同你们一起进去。”简君给沙叶倒了杯温水,“人多,自然是有保障一些。”
谢明一口水差点呛嗓子里:“沙叶也能进去?他薄的跟片纸一样。”
“他只是虚弱了一些,其他并无大碍。”简君道,“不带着他我不放心。”
谢明便不说话了。
他确实想带着简君一起进去,这样若是他短暂被困,至少还有个简君可以保证言翊的安全。
“那便这么办吧。”谢明垂眸,“好生休整几天,看着落仙仙走出奉天,我们便没什么顾忌了。”
他说着,又看向简君:“可想好被我拉下水了?”
简君笑一声,拿起杯子同他碰了一下。
第100章 无聊
正是隆冬时节, 奉天又飘了两天不见停的雪。
台上的灵力膨胀到似乎要炸开,纵使是外层有层罩子罩着,也并不妨碍下面的看众反射性拿袖子挡住眼睛。
今日正是起师会决出第一的日子。
奉天几乎所有的活人都聚集在这里, 天上地下皆是密密麻麻的身影, 都凑着头往那因为人多起来而突然变得渺小的台子上看。
没有什么悬念,这次的第一第二, 在慕深和独孤雨之间决出。
谢明和言翊一众人在某个角落里站着,借着自己优异的身高, 将比试台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落仙仙稍稍劣势, 于是谢明也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个凳子,落仙仙就这么站在那凳子上,乍一看,竟然还比谢明要高上半个脑袋。
几人分四个站位把她围着, 没让人挤到她。
她看得专心,就连自己手上拿着的糖葫芦也忘了啃,更是把自己看完这场比试就要被送出奉天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说他们俩还真是有意思。”谢明双手环胸,看神情似乎真的觉得有趣,“他们俩一个全身黑一个全身白,一会撞一起一会分开,跟打太极似的。”
他道:“一来一回,像调情。”
其实他本意是想说这两人的比试没什么意思,来来去去也没看出打出个什么名堂, 若是起师会第一第二是这般模样, 那这起师会的含金量实在是低的有些离谱。
毕竟他们之前的起师会斗得猛的时候,拆掉半个山头的都有。
几个长老围在那比试台周围, 生怕因为没有做好灵力的流泻而伤到无辜的看众。
哪像如今,搞个罩子就能防得严严实实。
但不巧的是, 言翊这几日晚上被他折磨得有些狠,这会听到调情二字不免有些应激,在反应过来谢明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冷冷笑道:“你心思脏,看什么都像调情。”
谢明一哽:“……”
落仙仙本来看得极为认真,一听到两人这话,顿时拉长了耳朵,脸上也不自觉跟着升温。
但这耳朵伸半天也没见着这两人继续说下去,她正觉得疑惑,一转头,和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谢明对上眼:“……”
“好奇啊?”谢明问。
“……什么?”落仙仙装傻。
谢明笑着:“问你好不好奇。”
“……”落仙仙快哭了,“不好奇的……”
眼见着小姑娘要哭了,他这才转过身,懒懒散散道:“这很明显慕深会胜,你不好奇是正常的。”
落仙仙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谢明这人有时候可真是讨厌!
一旁的言翊见状直接给了谢明一拳,给谢明揍得差点龇牙咧嘴。
周围的声音又渐渐变大起来,再往台上看,胜负似乎已经明朗了——
独孤雨撑着剑半跪在地上,白衣上已经染上了自己的血。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谢明转过身,往人群外走。
很奇怪,明明被围得水泄不通,但谢明往外面走的时候,两旁的人竟自动给他分成了一条道。
似乎是被他身上的气势所影响,在他路过自己身边时,止不住地回头往他背影上瞧。
几人跟着他走了出去。
寒风呼啸。
那比试看了半天,当时心思都被拉过去,忘了看完就得走的别离。
谢明那人做的但真是绝,竟然昨儿晚上就让落仙仙收拾了行李,强行命令她看完比试立马就走人。
落仙仙甚至丝毫不怀疑,若是这个比试不能给她带来见识上的成长,谢明肯定连这场比试都不会让她看。
且如今看来,谢明似乎还有些后悔——
因为他觉得这场比试看着抽象到像是在调情。
那以往的起师会是如何模样?
落仙仙一边想着,一边拿着糖葫芦跟着谢明往城门口走。
她生来便是南方人,加之长大一点后一直跟着藏酒散人修炼,见识到的、吃到的东西都很少。
这一路跟着谢明和言翊,看过大山湖海,但日渐寒冷,她又没怎么动,乍一看,脸似乎又圆了一圈。加上她梳的双螺簪和手上拿着的糖葫芦,看着很像一个招财的小人儿。
言翊把背了一路的行李递给落仙仙,语气不如以往那般冰冷:“离开奉天之后便马不停蹄去回你师尊那里,世道太乱,你在外面,不安全。”
“……”落仙仙没有接过那个行李,她试着挣扎一下,“我真的不可以留下来吗?我可以——”
“走吧。”谢明说,“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的。”
落仙仙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其实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觉得……觉得她跟着谢明他们走了一路,也算得上是朋友。
朋友有难,她是该出手相助才是。
谢明和言翊要走的那条路实在是太难了,要是没有人帮忙的话,清净山一战再次重演怎么办……他们隔了十三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人世就这么短短百年,他们没几个十三年了……
“我有。”落仙仙一边说,眼泪一边往地下掉,“我有用的,我青年榜好歹排名第十五呢……”
小姑娘一掉泪,周围的男人心里就跟自己闺女被欺负了似的不是个味儿。
谢明叹了口气,妥协着伸手,拍了拍落仙仙的头:“前路凶险,纵使是我,也无法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他语气放得很缓:“我这般逮着谁都不肯放过的混账,若是能让你留下来,又怎么会放你走?”
落仙仙又抬眼看他。
“他日若是有什么忙需要你,定然第一时间找你。”谢明收回手,笑着说。
听上去,似乎这一次别离,以后还有机会再见似的。
言翊也笑,他深深看了谢明一眼,又朝着落仙仙看去:“都说如今天才成长困难,日后要是谁欺负你,你便报我和谢明的名字。”
他把身上的碎银塞到落仙仙手上:“他一直说你是个难得的天才,定然会看着你走到那高处的。”
沙叶在一边抓着简君的手,也笑眯眯地插进一句:“还可以报简君简宗主的名字。”
“报沙叶的名字也可以。”简君任由沙叶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就说是我的道侣。”
落仙仙的眼泪大把大把掉。
“说话算话呀。”落仙仙哭着说。
“当然说话算话。”谢明说。
雪又大了点。
落在散下来的黑丝上,星星点点。
谢明看着落仙仙的身影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身后充满诡谲,但前路清明无恙。
那条路,要给落仙仙去走。
起师会的结束是阴暗蔓延的开始,无数双盯着苍云的眼睛蠢蠢欲动,宗门之间暗流涌动,哪怕再多待上那么一天,前路都是无法预料的未知。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欢呼声和叹息声,象征着起师会光明的结束。
“独孤雨乃惜败!”
似乎是现场的某位高人发动了河东狮吼。
空间似乎凝固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独孤雨视你为目标,就连家里都挂着你的画像。”言翊站在旁边,视线从空荡荡的小路转到谢明身上,“你却连声招呼也不跟人家打一声。”
谢明微微一愣。
旁边两人也微微一愣。
“言翊。”谢明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大雪,又走至言翊跟前,为他拂去肩上的雪花,“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言翊就这么盯着谢明:“你若是说闻到了醋味,我现在就跟你同归于尽。”
“不是醋味。”谢明摇头,又伸手为言翊整理头发。
因为隔得近,言翊只能抬眼看人,看上去,似乎视线更为凌厉:“你说吧,什么味道?”
谢明靠近言翊的耳朵,在他耳边,声音低沉磁性:“是火药味。”
他轻笑一声:“你刚刚说话的时候,跟要把独孤雨吃了似的。”
言翊:“……”
竟如此明显?
大概是言翊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好笑,谢明笑得有些不加遮掩,于是免不了又是被言翊踹上一脚,一边笑着倒吸冷气一边求饶。
两人一起回头,却瞧见前方一青一黄两道身影,脚步同频地消失在拐角里。
“回去休息了。”谢明牵起言翊的手,“快点走吧,很快这里的人要多起来了。”
大多都是明哲保身,看完了比赛,若非对苍云剑实在是过于好奇的,这个时候都赶着离开奉天。
生怕身上沾上什么浑水,到时候连洗都洗不干净。
稍有不慎,怕是命都要丢在这。
言翊这才放过他。
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那客栈里的人看着却少了近乎一半,掌柜的忙着收拾房间,连给人上菜的时间都没有。
谢明和言翊走得慢,这会慢慢悠悠牵着手专往人少的地方晃荡回来,肩上落了一层雪。
简君和沙叶已经点好菜在等他们,桌上的茶冒着热气,看样子,似乎刚倒上没多久。
“来得倒是及时,菜刚刚上齐。”简君杯子还搁在唇边,“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谢明坐下,先给言翊倒了杯热茶:“我们若是没来你们便开始吃,那我要掀桌了。”
言翊接过谢明的茶,神情淡淡:“简前辈放心,谢明若是敢掀桌子,我便把他掀了。”
谢明:“……”
沙叶在旁边笑。
其实之前他们便没个什么师尊和徒弟的模样,谢明并不在乎言翊对自己的态度究竟是如何,他只讲究言翊能开心便好。
如今他们关系更亲密一层,他便更顺着言翊,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如是有不知所以的旁人在这里,约莫脑袋想破也想不到这两人会是一对师徒。
“闭幕大典两日后举办,届时微昊应该要出来露个面了。”简君拿了双筷子,“苍云约莫也是闭幕大典那日被拿出来。”
谢明抬眸,眼神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