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横夺爱(六)
29、
容望虽着了一身华服,却根本掩盖不住满身疲意。
他脸色发白,便是有佳人相伴在侧也没有任何喜色,而是近乎机械地接过近侍递来的飞灯,缓缓点燃。
彩灯飞向晚空,迸射出璀璨流光,周遭人群纷纷爆发出喝彩声。
容望反更意兴阑珊,在近侍的搀扶下,离开明楼高台。
我双手握拳,想自己定要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
我要去见容望,揭穿许桑衡的阴谋!
乌朔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容望,遂压低声音问我,“你要见的人是他吗?”
我点点头。
乌朔便拔出腰间别着的短刀,藏在手心,“好,那我带你去找他。”
乌朔一路护我穿过人群。
然高楼下方,守了很多容望的亲卫和随从,我扫视一眼后,并没有看到认得的,只好冷静下来,求他们前去通传一声,就说许清妙求见四皇子殿下。
奈何这些亲卫应当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一个个铁面无私,如铜墙铁壁般将高楼围住,任我好话说尽,也分毫不让。
我有些着急了,因为长街尽头又有一波人正在往这边靠近,我甚至再次看见了许桑衡。
我不知他有没有看见我,但总之,他将手中提着的花灯交给顾卓,便也跨步朝高楼这边走来。
我心跳得飞快,“劳劳烦你们通报一下!我当真有急事需要见殿下!”
侍卫们见我不肯走,还只当我是过来寻衅滋事的刁民,竟出手想要推开我。
乌朔横眉挡到我身前,不让人碰我,几个侍卫便合力过来拉他,竟然都拉不开。
“我警告你们,今夜是秋夕佳节,四殿下是代替圣上来传福沐恩的,不想见血!但你们若是执意闹事,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侍卫们冷面呵斥道!
“我们没有打算闹事,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跟四殿下说。”
“四殿下谁也不见!”
“你们不准凶妙妙宝!”
乌朔见不得我受委屈,扬腕握住手中短刀,他武功甚是高强,晃眼功夫,竟就出刀如电,将锋刃牢牢地抵在了为首的那人脖上。
“让他,上去,见你们殿下!”
乌朔挟持住那人,走向那群侍卫,为我开出一条道路。
“快…快拿下他们!”
侍卫长一声令下,那群侍卫竟也不管同伴的死活了,举刀向着乌朔砍来。
“阿朔,小心!”
“妙妙宝,别怕!”
乌朔冲我扬眉轻笑,而后便毫无畏惧地同这群侍卫缠斗起来。
虽我从未习过武,但也知乌朔身手极好,那些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他边打斗还能边顾着我,一看到有人向我扑来,便调转攻势,轻松解决,自始至终,都未让任何人碰到我的一片衣袖。
30、
然而,这番打斗所引发的骚动愈演愈烈,看热闹的百姓拥上前来围观,就连身处高楼当中的容望也听到了楼下的声响,他隔窗看见了我,立时变了脸色,高声向我疾呼。
“是你吗?妙妙!”
“妙妙,你不要走,我这就下来,你千万不要走!”
我听到楼中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重咳声,竟比我每次热病发作时咳得还要激烈。
“殿下,您不能去见许清妙…这是圣上的命令。”
“统统给我滚开!咳咳…妙妙…”
我听到容望在唤我,一声急似一声,像是生怕再见不到我。
“都给我住手!放下武器!谁敢动妙妙一下,本殿下…本殿下就要了谁的命!”
侍卫们默默停手,向两侧让开。
乌朔依旧握刀站在我前方护我,我则默默攥着手,压下心头翻滚错乱的情绪,准备着要同容望禀告的措辞。
然而,就在容望将要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同我仅有数步之遥时,变故突生。
周遭人群之中先是爆发出一阵尖叫声,紧接着,门前的侍卫皆风声鹤唳地拔出佩刀。
我转过身,竟看到数十个黑衣黑面的暗卫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如鬼魅一般向我冲来。
是武德司的人!
为首的,正是那脸覆面具的杜听寒。
我认得他的眼睛!
极冷极邪。
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像是对我势在必得。
是了,这群人,应该是来抓我的!
我心中大惊,还没待反应过来,身子就旋而一晃,我被乌朔拉住,死命奔跑起来。
杜听寒等人立时一拥而上,紧追其后。
高楼里的容望也远远吼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快去救许清妙!许清妙要是出了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于是,这花街当中,几波人马缠斗一处,原本的花灯游行也取消了,百姓们四下逃命,将一地的灯骨花架踩得粉碎,一场美好的七夕夜,就这样变成了一出闹剧。
31、
武德司的暗卫并非什么酒囊饭袋之辈,个个都是极出挑的高手。
此番他们只奔我而来,乌朔虽武功很高,但这几十个人连番上阵,也渐有吃力。
杜听寒瞅了个空当,趁乌朔不备,从背后突袭而来,我吓得拔腿就跑,奈何四散的人群挡住了我的去路。
杜听寒追上我,就在他的手快要抓到我的袖口时,我竟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居然…居然是许桑衡!
我不知许桑衡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但他搂住我的那只手,将我箍得极紧,指甲仿佛都要嵌进皮肉当中。
“许桑衡。”
杜听寒像是早就料到许桑衡会现身,似笑非笑地问他,“你真要带他走?”
“自然。”
许桑衡冷冷应道。
杜听寒笑容渐泯,薄唇微微上翘,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他望了眼许桑衡,又望向我,不屑地吐出两字,“叛徒,想带他走…”
“能打赢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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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奇怪杜听寒和许桑衡的语气会如此相熟,毕竟他们此前就曾私会过,且许桑衡定是同武德司的人有所往来。
但杜听寒的这句“叛徒”,还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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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桑衡的身手其实也很不错,能跟杜听寒这样的高手打得有来有回。
但黑衣暗卫的人数还在增多,且皆向我所在的方向袭来,渐成围剿之势。
加之这帮暗卫的打法颇是无赖,轮番上阵,点到为止,不断消耗对手的体力。
那边厢,乌朔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容望的亲卫此时也已加入战斗,奈何到底没有形成优势,我,许桑衡,乌朔三人依旧身处武德司暗卫的包围圈中,犹如困兽。
乌朔和许桑衡皆有负伤。
但我却被他们两人护得很好,毫发未伤。
“杜听寒!你,你给我停手!”
我拿出梅若笙当初给我的短哨吹响,“梅大人已经把你给了我,你现在是我的暗卫,我命令你停手!”
没想到,杜听寒竟充耳不闻,一边打斗一边冲我说道,“没错,我是你的暗卫,所以现在,我要把你抓回到我身边来。”
“贴身保护。”
我被杜听寒这话气得双手发颤,想自己今日难道当真是脱不了困了吗?若我被武德司的人抓走了,便再没有法子见到容望,没有法子揭穿许桑衡的阴谋了。
可我心心念念想要报复的男人,就在方才,竟为我挡了一刀。
是杜听寒刺向我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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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朔这时候也看见了许桑衡。
他是恨极了许桑衡的,因为许桑衡强辱过我,他恨不能杀了许桑衡为我解气,但当他看到许桑衡方才为了保护我,而被杜听寒一刀刺伤前胸后,大抵也是另有了计较。
他咬着牙,一边打斗,一边对许桑衡喊道,“喂!臭小子!再这样下去,我们一个都跑不了!不如,我们合作!”
许桑衡转头看他。
“我比你武功高,我来拖住他们,你带着妙妙宝跑!”
许桑衡冲他点头。
“你不准欺负妙妙宝,否则,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你!”
乌朔说罢,大喝一声,竟罔顾自己的安危,调转刀头冲着杜听寒杀将过去。
杜听寒被乌朔打退,但与此同时,那些本在与乌朔交手的暗卫也看准时机,纷纷将刀插进乌朔的小腿,乌朔饶是再如何厉害,这下也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他半跪于地,血水源源不断地从膝盖蜿蜒流下,被人用刀架住脖子制服。
“阿朔!”
我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许桑衡趁此空档,强行拖拽走。
前来接应的百吉一直守在人群外,早便备好了马,许桑衡便抱住我翻身上马,冲出人群,一路向大开城门疾驰而去。
而我则一直扭着脑袋,眼睁睁地望着乌朔被人抓住。
马行得飞快,后面的人影也越来越小。
我能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乌朔扬起苍白的脸,冲我咧嘴憨笑。
随后,眼泪便糊住了眼眶,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35、
我没想到,自己刚下定决心要同乌朔在一起,这么快,便就又分别了。
且乌朔本就是因为我,才被扯入这是是非非当中的,也不知武德司的人抓住他后要怎么对他,北狄人会不会去救他,他性子憨实,北狄人若再给他下药害他又该怎么办?
我记挂着乌朔,便更觉心伤难过,无力地趴在马背上干呕。
许桑衡默默放缓了马行的速度。
可我恶心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越发严重,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我知道,我的热病大概是又要发作了。
“你就如此舍不得…那个莽夫?”
许桑衡喘了口粗气,将我腰身一勾,勾进了他的怀中。
他的前胸还在流血,粘稠的热血沾湿了我的后背,他却浑然不觉,抬起我颤抖的脸。
他的唇上亦有血,赤得鲜红。
“别想他了,你永远,永远也见不着他了,哈哈…”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许桑衡不回答我,依旧在笑,可笑着笑着,他却当着我的面,猛地弯身吐出一大口鲜血。
第062章 横夺爱(七)
36、
今夜因是秋夕,所以上京不闭城门,许桑衡一路策马带我出城,在确定杜听寒等人没有追上来后,便放慢了速度,沿着京郊长道缓缓前行。
此时,星河疏落,无边旷野外人迹罕至,只能听得夜风和马蹄之声交错回响,稀薄而模糊。
我强忍住胸腔内泛起的一波波恶心,紧咬住后槽牙,含泪轻语道,“你究竟要把阿朔怎么样?”
“你是故意的!你早就和武德司,早就和杜听寒勾结在了一起!你故意放出信号,让杜听寒去抓我的,是不是?”
“是啊。”
许桑衡惨白了一张脸,眉眼略略下垂着,像是很没有精气神的样子,若非是他箍在我腰间的手将我抱得极紧,我甚至怀疑下一刻,他便就会从马背上直直摔了下去。
他听完我的话,便没有再笑了,只有气无力地吐出两字。
“你这个混蛋!”
我气得扭身,用尽全身力气,扬手掴了他一掌,冲他吼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救阿朔!”
许桑衡大概没有想到一向畏缩听话的我居然会为了乌朔打他,一时没有躲闪。
他的脸被我打得侧偏过去,眼神也愣愣地发着滞。
身下的骏马因为我的动作而不安地躁动着,许桑衡只能重新拽好马绳稳住,方才冷下声音,对我道,“休想。”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只会夺人所爱的小人!阿朔是为了救我才被抓走的,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你赔命!”
我声泪俱下,愈加大力地挣扎。
乌朔是因我才被许桑衡设计抓走的,他被抓住时双腿还被匕首刺伤了,他又是北狄战神乌善石的后代,我不敢想象武德司会如何对他,越想越急,索性开始蹬腿踢马肚,想从马背下来。
许桑衡骑术本就一般,此番又受了伤,渐渐地快要拉不住马了,终于,在人仰马翻之前,他抱住我弃马而下。
“你松开我!”
许桑衡沉着一张脸,将我的手腕拽得生疼,他的指尖也在抖,泛着微微的白,像是在强忍什么痛苦,我这时才看到,他的嘴角处溢出了一丝鲜血。
我愣了一下,就旋而被他继续拽住胳膊,朝前走去。
没有了马,泥路便更是难行,我被他一路大力地拖拽,走得踉跄而狼狈,自始至终,许桑衡都未再开口跟我说一句话。
无论我如何骂他打他,他也分毫不让,仿佛成了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我终于没有力气了,两只腿也走得又酸又痛,我停下来,重重地咳嗽,面上全是淋漓的虚汗。
许桑衡听到我的咳嗽声后,就也停下,一言不发地看向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自己兜里取出一枚药囊递给我。
原来,我腰间的香囊在方才的挣扎逃命中不知怎的丢失了,但我没想到,许桑衡会在身上替我备着一个香囊。
我不想受他恩惠,偏头不接。
许桑衡见状,默默打开药囊,随后按住我的脑袋,强制地逼着我去吸药,我被他按得痛了,就张口去咬他的手,他被我咬到,吃痛得松开我,我便又给了他一掌,然后掉头就跑。
奈何我实在身弱,又发了热病,没跑出几步就被他抓住,许桑衡看着我,眼眶像是充了血一样,红得吓人。
他扬起手,眸中全是狰然怒火。
我以为他也要扇我耳光,怕得闭上了眼,不过,巴掌并没有落下,他只是掩唇也咳了几声。
我不知他的伤势多重,直到这次,他又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鲜血。
我看得双目发直,只觉整个人都在发晕。
许桑衡循着我的目光低头,旋而用指腹揩了点血看到后,就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37、
夜间的月,不知何时悄然隐去了。
晚雾初生,天光阴沉,许桑衡依旧拽住我,不顾及我身弱难受,迫我走路。
再越过一条山路后,许桑衡终于带我去到了一处山脚下的隐蔽洞穴,我们前脚刚踏进去,后脚瓢泼大雨便至,伴随着滚滚雷暴声,轰然作响。
我本就畏惧雷雨天,便打着寒颤缩回洞里。
现在才后知后觉想,许桑衡是不是觉察出了要变天,所以才要带我来这里避雨,但又想许桑衡才没有这么好心,他害了乌朔,定还要害我,我得小心为妙,待雨停了再想法子逃出去。
我越想越累,加之热症严重,实在有点支撑不住了,就软软地靠在洞壁上阖了眼睛。
我好像是小憩了片刻,再醒过来时发现身下被垫了一件外袍,我侧过脸,借着不甚明朗的月色,瞧见许桑衡正坐在洞穴的出口处,一动不动,如是一尊深黑的雕塑。
雨仍旧在下,飞扬的雨丝自洞口飞溅而进,许桑衡赤了上身,大半身体皆被雨淋湿,水渍顺着他的脸庞滴落下来,而他却饶是不觉,依旧坐着淋雨。
我知道许桑衡为何不肯进洞。
如同我害怕打雷下雨。
许桑衡亦有害怕的事物,他害怕幽闭的环境。
而山洞里面狭窄逼仄,他不想进来。
38、
我揉了揉脑袋,转头看了眼周遭的环境,洞里面是被石块堵死的,看来想要出去就只能从洞口了。
我有些丧气,重新坐下来,抚着胸口,默默忍受体内的热症。
这个时候,许桑衡有动作了。
我看见他从腰间取出了一弯匕首,冲着自己的小臂狠狠割了一刀,鲜血迸流而出,随后,他竟低下头,将唇凑近伤口,开始吸…自己的血…
许桑衡这个…这个疯子在做什么?!
眼前的景象让我感到恶心不已,我悚然失色,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
许桑衡却似有所感应一般,回首看我,我不期然地触到了他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四目相对,许桑衡停止了这个疯狂的举动,竟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你,你要做什么!”
我面色煞白,嗓音生软,颤着身子眼睁睁地看他将自己尚在流血的小臂抬到我嘴边。
“喝。”
许桑衡的样子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他的唇角沾染了不少鲜血,瞧之更是让人生惧。
“你疯了?我不要喝你的血!”
浓郁的血腥味一直往我的鼻腔里窜,我恶心欲吐,蹬着脚想跑,却被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住脚踝,往身前一拖,“快点!”
许桑衡喘了口气,脸色更加难看,他蹙着眉,掐住我的下颌,迫我去喝他的血,“我撑不了多久。”
许桑衡说着话,又吐出一口黑血。
“你,你要死了吗?”
我心惊胆战地望向许桑衡,不禁脱口问道。
许桑衡没有回答,反问我,“你盼我死?”
我没有吭声。
许桑衡却笑了,“那我就不会死。”
他抬起血迹斑斑的手,将我的碎发笼到耳后,露出光洁的脸蛋,他伸手抚着我的脸,随后,用手抹着他的鲜血,一点一点沾到我的唇瓣上。
我怕得一直在抖。
许桑衡却用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注视着我,几息后,我的嘴唇都被他的鲜血盖住了,他才将手停在了我的唇上。
他的笑容在扩大。
可与之相反,他的眼睛却极尽悲哀,如一汪粼粼的深潭,有水花轻漾着,“刚刚…”
他的话说得时断时续,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跟他,躲在街角接吻,妙妙…”
“我看到…那个莽夫亲你时,就只会咬你…你的嘴都被咬破了…哈,他这样亲你,你能满足吗…应该不行罢,我看到,他亲你时,你皱眉了。”
39、
我没想到,我和乌朔接吻时,居然会被许桑衡看见。
更没想到,许桑衡竟然故意隐在暗处,将我和乌朔亲吻时的样子…表情…动作…都一一看在眼里。
看来,我在街上看到他绝非偶然,许桑衡一直在偷窥我的行踪,从小时候,我跟容望在一起时,他就这样。
不,或许更早…
他一直在监视着我,岁岁年年,无休无止。
无论我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他都了若指掌。
如同跗骨之蛆,钻进了我的血肉之中,残忍地蚕食着我。
“我不要你管!”
一股恶寒从我背后悄然升起。
我猛地来了股劲,推开许桑衡,转头向洞口跑去,却被许桑衡恶狠狠地从背后抱住,推倒在地。
他压住我,随后驾轻就熟地解开我的腰带,将我的手脚统统绑了起来,“明明这样你才会喜欢,不是吗?”
“明明只有我,才懂得如何满足你啊。”
许桑衡说罢,便罔顾我的哭喊抗拒,居高临下地攫取了我的双唇。
“唔…”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冲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想咬他,却牙根酸软,使不上劲,舌头被他狠狠地堵了回去,他肆意地搅动着我的齿舌,同时将我的衣衫一层一层扒了开来。
“你放开我…许桑衡,你快放开我!”
“装什么?明明喜欢的要命,你看看你,都有反应了。”
许桑衡不屑地拨弄着我的,看我痛苦地缩紧眉心,才堪堪…随后,这个疯子竟又低头含了一口他臂上的鲜血,用嘴喂给了我,迫我吞下。
“许桑衡,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浓稠的热血带着湿湿的暖意吞入喉腔,许桑衡看我喉结动了一下,血已经喝下去了,便开始动手解起自己的下裳。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我发了疯似的扭着身子想要挣开,奈何我双手双脚皆被缚住,根本没有办法脱逃,我急中生乱,用力地咬下自己的舌头。
“我已经答应要和乌朔在一起了!你休想再侮辱我!”
“许清妙!你疯了?你宁愿死都不让我碰?”
许桑衡的神色,从惊愕,再到愤怒,最后,便是出离的绝望。
他扬手给了我一耳光阻止我咬舌自尽,我被打得耳中嗡鸣,头软软地垂了下去,再使不上任何力气咬舌。
他便趁此钳住我的下颌,垂下深黑的眸子,哑声对我道。
“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许清妙,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第063章 横夺爱(八)
40、
我被许桑衡那一掌打到近乎要晕厥,这下子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巴也被许桑衡硬生生地拽脱了臼,我疼到面部扭曲,只能虚脱地侧躺在地面,止不住地落泪。
“浪成这样,还有脸哭?”
许桑衡恶劣地翻弄着我的身子,我明白,定是我方才宁死也要为乌朔守节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他,他做得比前世任何一次都要狠,而我只能一动不动地任他发泄,我现在连死都死不了了,还能如何呢?
许桑衡还不忘用指尖划过我薄薄的肚皮,继续羞辱我,“自己睁开眼睛瞧瞧,你这里都鼓起来了,印着我的形状,妙妙,难道你还是认不清现实?”
“你只有被我口口才会…”
疼痛渐渐麻木,转而被一种奇异的感觉代替,我恨极了自己的身子,竟会在许桑衡的口口之下,产生了快意的感觉…他开始让我求他,才让我口口。
我偏过头,几乎咬碎了后槽牙,也不肯说出那个“求”字。
其实许桑衡大抵也在害怕,因为此刻他身处幽暗狭窄的洞里,所以便更加发了狠的折腾我,像是要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他胸前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胸口,再蔓延流开去,我的身下也在流血,偏脸色又白到如纸般惨白,愈显凄惨。
许桑衡大抵也是实在看不过眼了,见我始终不肯松口求他,便笼住我的眼睛,一点一点帮我…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男人,在一处无名山洞,被许桑衡绑住强迫的情况下。
41、
身心重创之下,我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沉沉昏睡了过去。
昏睡中,我好似听到洞外传来了打斗声,但我实在太难过了,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去看,再醒过来时,我的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的疼,手脚上绑着的腰带已经被解开了,可是由于长时间被缚,脚腕和手腕都留下了深深的血痕,稍稍碰一下都疼得我直吸气。
我咬着唇,想要起身,结果身体里的就流了下来,我羞耻难忍,又想自己被许桑衡玷污得如此脏,污物连同血液粘了一身,便愈发抑制不住悲伤。
许桑衡才是话本中的主角,且他天生就才谋过人,我根本就斗不过他的,而且就是因为我想要报仇,才让乌朔也卷了进来,害他现在生死不明。我悔恨交加,胸口如坠千刀万仞,心疾好像又要发作,我实在太痛苦了,终于忍不住悲泣出声。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许桑衡听到我的哭声,表情沉冷地从洞口走进,他的外袍也被染污,血迹斑斑,衬得他的脸容愈加森森可怖。
我下意识地往后面蜷了下身子,却被他用力扼住下颌,“还有气力哭,看来刚刚干得还不够…”
“求求你了。”
我的思绪有些恍惚,听不清许桑衡后面的话。
大抵是人在痛到极致之后,脑海中是会出现幻象的,我吸了口气,已不大分得清面前欺辱我的男人究竟是谁了,只知道我的心口实在太疼了,疼到我有些撑不下去,只好艰难地蠕动着唇瓣,一字一字地对他道,“你杀了我,好不好?”
“我好疼啊…”
话音刚落,我的嘴角就开始流出了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
我疼到吐血了。
那男人的手倏忽松开,他好似十分失措,将我托着抱住,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喝了血,热症应该能被控制住了啊…妙妙,你怎么样?”
我意识模糊,分辨不出他是要做什么,只隐约感觉到他的手掌正贴在我的背上,将一股温凉的内力灌输给我。
可是没有用的。
我疼的地方是心。
心疾只能心药医。
我又吐出一口血,身子软绵绵地朝后仰倒而去。
是那个男人用臂弯再次接住了我。
他的臂弯很是有力,但我眯着眼睛能看到,他露出的手臂上面,全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但他竟又拔出匕首,再次划开自己的皮肉,将鲜血送到我口边迫我喝下。
这本来应该是很痛的,但他却像是做惯了这种事,只就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的模样比我好不了太多,他应该是也中了毒,嘴边有好多黑血,他喂完我鲜血,就抖抖索索地放下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吞下药丸。
42、
奇怪的是,饮完他的血后,我心口的痛楚好像真的渐渐平息了一些些。
“你是谁啊?”
我有点疑惑不解,这个抱着我的男人明明自己也在吐血,为什么还要给我喂血,而且他的血还真的有用。
男人沉默地看我,低下头,用指腹一点一点拭去我面上的血污。
“你是谁?”
我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药人。”
男人禁不住我的询问,轻轻说出这两个字。
“药人是什么?”
“从小被灌下各种毒药,待毒侵入身体,再依靠自己的内力将毒排出体外,长此以往,身体便能对各种毒药产生抗性,血可解百毒,此之为药人。”
男人说出的话很是可怕。
从小被喂毒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毒发时又该有多痛,如果控制不好毒药的用量,岂不是随时会死?
我畏惧地缩进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心口还在痛吗?”
男人看出了我在害怕,便不再说这个话题,抚着我的背轻柔问我。
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还在哭?”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停不下来,我仔细想了一下,才断断续续地道,“因为我好脏啊。”
“我想跟阿朔一起去北狄的,但我现在太脏了,他肯定不要我了。”
男人的动作倏忽顿住。
我抬起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我依然想不起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把嘴唇抿得那么紧,为什么不肯说话?
他是不是也觉得我脏啊?
可我这么脏他作甚还要把我抱得这么紧?
我想不明白,只好沮丧地将脑袋又垂了下去。
43、
一夜骤雨不歇。
及至第二日天蒙蒙亮时,雨依旧没有停,连带着天色也很暗,灰沉沉的天只能透出一点微薄的曦光。
我转了下脑袋,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知何时被人清理过了,也披上了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衫,只这衣衫大了些许,穿在我身上实在有点松垮,我昨晚好像做了不少荒诞无稽的梦,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的热症和心疾好像已经发作完了,现下倒不是很难过了,只脑袋很是昏沉,我抬手摁了一下,烫得我重重地哆嗦了一下。
“你发烧了。”
许桑衡依旧坐在洞口,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语调平淡,仿佛昨天强迫我的欺辱我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我想起许桑衡对我所做的混账事,意识逐渐回笼,我恨得气不能舒,在地上摸索着,摸起一个石块就想要上前去同许桑衡拼命。
可我高估了自己,我双脚发软,根本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许桑衡看到了我的动作,也没有任何波动,而是将手里烤好了的山鸡朝我扔过来。
我这才发现,他竟在洞口处生了篝火,还不知何时冒雨去外边抓了只山鸡来烤。
“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许桑衡语气依旧平淡。
我防备地看了他一眼,他手上好像就这一只烤鸡,扔给我后,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并没有旁的动作。
怔忡间,烤鸡的香气便扑鼻而来,我饥肠辘辘,又因体力透支太多,实在很饿,又怕许桑衡在烤鸡中下毒害我,抓着叉进鸡肉的树枝,迟迟不敢动口。
直到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我才咬下一口,只这一口我便彻底忍不了了。
许桑衡要想杀我,随时都可以杀,犯不着要用这么蠢的法子。
我这么想着,便很快将整条烤鸡都吃了下去。
确实没有毒。
而且许桑衡知我不爱吃鸡皮鸡屁股,还帮我将这些去掉了,我几口就吃了个精光。
许桑衡见我吃完了,又扔了水壶给我。
我吃了肉又喝了水,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心中却开始盘算,我要如何脱困才是。
44、
我这么一想,就想了大半日过去。
期间,我因为发烧,又昏睡了好久,再次醒来,发现许桑衡依旧坐在洞口处岿然不动。
许桑衡是不是睡着了?否则他怎么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如果他睡着了,我是不是就有机会逃出去了?
我悄悄抓紧手里的石块,蹑手蹑脚地向洞口走去。
许桑衡依旧没有动。
我长吸一口气,绕到他身后,将手里的石块默默对准了他的脑袋。
杀了他。
杀了许桑衡。
我听到自己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
其实我早该杀了他的,只有他死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只有他死了,我才不会一遍又一遍地被他凌辱,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许桑衡这种薄情寡义之人,本来就该去死的!
我下定决心,正要将石块狠狠砸下,许桑衡这时候却忽然回首。
我这时才看清他的脸。
竟然被眼泪沾得透湿。
45、
我鲜少能看到许桑衡哭泣的样子。
即使他从小就在王府做着最低贱下等的活计,即使他后来知道自己才是王爷的儿子,被错换了人生,白白受了那么多年苦楚,即使他犯下死罪,身陷囹圄,他都没有哭过。
可此时此刻,他竟在哭。
他湿着眼眶,薄唇轻抿,脸被泪水和雨水打得透湿,肩背也在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抖动,只他的下颌依旧微微扬起,坚硬如坚玉。
他连哭都是不肯让人察觉的。
他许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走过来,视线本还有些失焦。
直到看见我手中那块高高举起的石块,他好像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勾了勾嘴角,哑着嗓子,唤出我的名字,“许清妙。”
他虽是想笑,可两行热泪却顺着他通红的眼尾滚落而下,“你是不是…”
“从未喜欢过我?”
第064章 立储位(一)
1、
我从未喜欢过他?
许桑衡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也对,他又没有重生过,自不会知道,前世我喜欢他喜欢到丢了性命。
2、
“那你呢?”
“你有喜欢过我吗?”
我勾唇轻笑,声调却一直在抖,“许桑衡,你一次次强辱我,还陷害我同乌朔分离,你何时真心喜欢过我?”
我以为许桑衡会像从前一样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谁知,许桑衡竟扭过头,定然看向我。
“我喜欢你。”
许桑衡的头发皆被飞溅进洞的雨水打湿,颓然地贴在额前,盖住了他笼在一起的眉心,他整个人如同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那向来清润的黑眸此刻有些空茫,直至听到我的问话,才缓缓聚焦,重重对我说出那一句喜欢。
这两字,沉若千斤,铺天盖地砸向我,我脚底生软,连那石块都快要拿不住了。
“但你从未在意过我。”
许桑衡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我为你受伤流血,你从不曾关心过我一句,我为你…”
许桑衡欲言又止,他侧过脸,不再看我,那只垂在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你永远都只会为了别的男人受伤,为了别的男人寻死觅活,甚至为了别的男人要杀我…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我,可为什么会这样呢…妙妙…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啊…”
许桑衡的眼眸又开始失焦,他神经质般地蠕动着那两片毫无血色的唇,不停喃喃自语,“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这样,才能将你留在我身边的,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小时候能够强硬一点,它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都离开我了…可是妙妙不能离开我…妙妙离开我会死的…”
我怀疑许桑衡也在发烧,因他开始说些语无伦次,我一句也听不懂他的话。
我搬着石块的手动了一下。
事至如今,我已不会再被许桑衡那一两句轻飘飘的“喜欢”打动了,他嘴上说着喜欢我,做的事,桩桩件件却都是在强迫我,如果这就是许桑衡口中所谓的“喜欢”,那我宁愿不要。
他害死过我一次,他就应该付出代价!
我扬臂,刚要动手。
许桑衡却一改方才萎顿的模样,动作极快地出手掐住我的脖颈。
“咳…”
我一慌,石块应声落地。
“妙妙,我有时候,真恨不能杀了你…这样你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他的手确实好烫好烫,生生地灼着我的皮肤。
记忆中,许桑衡是从未生过病的,他身体向来很好,这是我头一次看到他发烧。
他整个人都被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他掐着我的脖子,其实并没有多少力气,指尖只就虚虚地搭在上边,但一觉察到我想要挣扎,他又会忽然使上点劲制住我。
我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被他制住,听他说着那些发癫的话。
“妙妙,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他无比认真地想了一下,对我说,“一起死了,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到时,就将我们的骨灰拌在一处,洒进江河湖海,撒入广袤世间,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再分开。”
我听得又烦又躁,咬着唇不肯说话。
许桑衡又絮絮说了一会儿,看我将唇瓣都快咬破了,就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开始亲吻我。
我发了狠似的开始咬他。
他却仿若失去了痛觉,就那么任我咬着,亲得愈加温柔。
待到我跟他都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他才堪堪松开我,眼中满含温情,不像刚才那么疯了。
“妙妙。”
许桑衡执着我的手,对我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好。”
他见我没有反应,始终木着一张脸,想了一想,居然甘愿折腰,跪在了我面前。
雨丝无情地打在他微抖的肩背上,他胸前的血也被水冲成了淡粉色,他湿着眼眶,如同一只丧家野犬,一遍又一遍地,祈求我的原谅。
3、
我先是一愣,旋而便反应过来,许桑衡应是还在烧着。
他如果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曾对着他一个向来看不起的人下跪,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妙妙,原谅我。”
许桑衡仰头看我。
心高气傲的他,今时今日竟然会舍却傲骨,卑微而脆弱地跪在我面前,“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被妒恨冲昏了头脑…你原谅我这一次,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我心中冷笑。
他让我原谅他。
我原谅什么呢?是他联合杜听寒横刀夺爱,设计陷害乌朔?是他不顾及我的意愿强辱于我?还是他前世谋取我的性命,害我一朝惨死?
这些事,又有哪一件值得我去原谅呢?
“许桑衡。”
我闭了闭眼,任凭热泪滚涌而出,再睁眼时,却恢复了平静,我俯身,手指轻滑过许桑衡湿透的脸颊。
许桑衡颤栗了一下,抬眼期盼地望向我。
旋即,我却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掌,一字一顿地对他道,“许桑衡,我告诉你,乌朔比你好百倍!他喜爱我,疼惜我,我会去寻他,然后跟他一起去北狄,永永远远地离开你!”
“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被爱!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纵是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4、
我扔下这些狠话,就转身躲回山洞。
胸口酸胀得快要爆开,我的眼睛也控制不住地落泪。
我哭了好久,将前世和今世的很多事都在脑中反反复复地过了一遍,直到想得头疼,才仓促地抹了把眼泪,模糊地向洞口看了一眼。
许桑衡依旧跪在雨中,腰挺若松,岿然不动。
这算什么?苦肉计吗?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之后,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强迫我的原谅?他是不是笃定我会心软?他是不是笃定我狠话说了再多,只要他求一求,哄一哄,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傻乎乎地同他和好?
我摁住心口,踉踉跄跄地起身跑出去,我拔下头上的木簪,将尖头的那一端抵在许桑衡的心口。
这木簪,还是许桑衡当初做给我的。
我今日便用这木簪取了他的性命,他只有死了,我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许桑衡垂着脑袋。
即使我用木簪抵住他,他也毫无反应,只有唇瓣依旧在一开一合。
我凑近他,才发现,许桑衡跪在雨中的这段时间,居然一直在说话。
“我就快要及冠了。”
我听到许桑衡低声说着话,他神情痴懈,呆愣地望向地面,“所以父王…求你成全我…”
我听不清许桑衡在说什么。
也不想听清。
我只知道,我现在,要杀了他。
我抖手,将木簪更刺入了些许。
木簪没入皮肉,发出闷响。
许桑衡胸前本就有伤,此番被簪头划开伤口后,大滴大滴的血溅在木簪上,我看得头晕目眩,不敢再继续了,下意识地拔出木簪。
“唔…”
许桑衡终于不再说话,他痛哼一声,直直侧倒在地,一动不再动。
我半捂住眼,蹲在雨中,想要探一探他的鼻息,可就在这时,远远地,竟传来了马蹄声和依稀的火光。
我停下动作,向前张望。
竟是有大队的人马向山洞的方向过来了。
5、
来人是皇上的亲卫,御林军。
我想到此前皇上下令要梅若笙将我带去武德司关押之事,心下一凛,攥紧木簪,往山洞后退去。
几个御林军拔剑拦住了我的去路。
“做什么,都放下剑!”
为首的这人,一身盔甲打扮,他冲我抱拳道,“许公子,你受苦了,属下现在就带你回宫。”
“回…回宫,什么意思?”
这转变实在突然,我有点反应不及。
“是这样的。”
军卫长命人取了蓑衣给我穿上,对我解释道,“四殿下自前夜七夕看到你被人带走后,就突发急病,卧床不起,也不肯再按照约定时间迎娶孔嫒,陛下…陛下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四处搜寻你的下落,我等找了整整两日两夜才循着马蹄和血迹寻到这里,陛下说,无论如何,都要请你进宫一趟,替他…劝劝四殿下。陛下还说,此事结束之后,便封你为燕王世子,送你出京回家。”
“好,我跟你们回宫。”
既是皇上下令,我也没办法拒绝,便应了他,又转头看了眼依旧躺在地上的许桑衡。
一个兵士上前查看了片刻,便禀告道,“还有气。”
军卫长点头,“一并带回去!”
6、
甫刚一回宫,我就被人带下去沐浴更衣,我身上的伤也被仔细处理了一番。
其实我伤的并不严重,只有些皮外伤罢了,只身后那处让人难以启齿,我躲在盥洗殿中,叉着腿,挤了软膏细细涂抹。
“公子,若是好了,我们就赶紧去见四殿下罢,别耽搁了时间。”
门外的宫人在催促我。
我只好放下袍摆,随他们一道重新踏入这个我只来过一次的皇子寝殿。
里面的摆设一如从前,精致富丽,只伺候着的宫人却一个个愁眉苦眼,低头不语。
进到内殿后,我看到外面站了不少太医和外臣,见我走来,他们皆用着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同时,我还听到了女子哀哀切切的啼哭声,正是于贵妃。
我在宫人的引领下,惴惴走到床侧,却在看清容望之后,骤然怔住。
我没想到,才短短几日不见,容望竟就会病得如此严重了。
第065章 立储位(二)
7、
容望面色发白,无力地靠卧在床榻上,眉眼间皆笼着一股化不开的病气,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神气潇洒的模样。
只他看见我后,却忽而振奋了些许,他撑起身体,急迫地冲我招手,叫我过去他身边。
于贵妃这时也转头看向我,目光发暗。
“母妃。”
容望的声音很哑,“你先出去,儿臣有话要对许清妙说。”
“你放心。”
容望像是生怕于贵妃不应,咬重了声音承诺道,“我定会给母妃一个交代。”
于贵妃依旧哀哀在哭,闻言方在宫婢的搀扶下起身,脚步蹒跚地退出寝殿。
“你们也出去。”
容望有气无力地屏退了其他人后,方才握住了我的手。
他握得极紧极紧,仿若生怕一松开手,我便会从他眼前消失。
“妙妙,我好想你啊。”
容望向前欠了欠身子,随后,竟将整张脸贴上了我的手背。
我怔了一下,刚想要推开他,容望的眼泪就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我的皮肤上。
这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小皇子,居然当真我的面,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容望一边哭,一边冲我说道,“妙妙,我都不要了,我不要什么太子之位,我也不要娶孔嫒,我统统都不要了,我只想要你!我每晚,每晚都会做梦梦到你,可是我一醒过来,你就不见了…妙妙,你让我抱一下,就抱一下,让我确信,这不是梦…”
8、
我本不想理会容望的,但我想到方才进殿之时,听到那些候在外边的太医们提及容望也得了同我类似的心病。
说是相思成疾,茶饭不思,以至于病发入身,药石难医。
我实在没想明白容望怎么忽然这样了,便也忘了挣扎,任他抱了一下。
容望将脑袋埋在我的发间,贪婪地吸嗅,可抱了片刻后,容望又掰着我的脸想要亲,我被他吓清醒了,赶紧抽身站起来,不满地瞪向他。
容望红着双眼,可怜巴巴地看我,他停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对我道,“我没有碰过孔嫒的。”
我神色依旧冰冷。
容望低了下头,继续道,“也没有碰过其他人,其实,其实从你入宫之后,我就再没有过旁的人了,从前不懂事时留下的莺莺燕燕,我也全部斩断了。”
“所以,妙妙,我只有你一个的。”
容望的这番表白心迹,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效果,我甚至心里都没起什么波澜,只静静地同容望隔开距离。有些感情,过去了便也就是过去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割舍掉容望,就不会再回心转意。
“四殿下,听说你当众悔婚?”
我长吸一口气,整理了自己的思绪,对容望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是任性,你的皇兄容沛,伙同宁安王赵承,意图谋反夺嫡,还有许桑衡,他一直在暗中联络朝廷中不满于氏的臣子,就是在等待时机,给你,还有于氏以最致命的一击。”
其实容望当不当这个太子,我本不应关心,但依着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帝病重,北狄使团大张旗鼓地入京朝觐,意图不明,许桑衡赵承等人暗藏祸心,局势十分危急,对于大宣而言,对于满朝臣子,以及广大的市井百姓而言,容望顺利成为太子,避免祸乱发生,才是最优之解。
且许桑衡一心想杀容望,本也是因我而起,我为报前世之仇,已造下诸多恶孽,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大宣分崩离析陷入战乱,以至生灵涂炭。
容望这人虽然性子顽劣了些,但他文韬武略皆是上乘,且素有治国驭人之术,他或许不是个好情郎,但应会是个好太子,好君主。
9、
“殿下现在应立即下令,擒拿许桑衡等人,再与孔嫒成婚,借助孔将军的力量拱卫皇室,顺利即位太子。”
容望默默听我说话,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良久,容望才缓缓抬头,重叹一声,“妙妙,为什么现在连你也变了?”
“为什么,就连你,也在逼迫我,做我所不喜欢的事?”
我心中微凛,没想到容望居然会丝毫不在意这夺嫡一事。
然而就在我分神的瞬间,一股大力忽向我袭来,容望扯住我的胳膊,将我按进了他的软榻之中。
他从小跟在御林军后面习武,纵然久病在床,力气还是比我要大些的,我被他桎梏住双腕,一时居然挣脱不开,我又急又气,红着眼骂他,“容望,你要做什么?”
“做我想做的事。”
容望无比温柔地摸着我的脸,“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
“你,你疯了吗?你的母妃就在殿外,还有那些太医那些侍从,他们随时会进来,你不怕他们看见嘛!”
“让他们看就是!”
“乖妙妙,你不要担心了,父皇已经答应,答应我同你在一起了…代价就是,用我此生的自由来换。呵,谁让我一出生就偏生在了这百尺宫墙之中,我注定,注定是没有办法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但至少,至少我争取过你,只要有了你,我便能够知足了。”
容望又在哭。
一边哭一边还摸着我的耳垂不停问我,“妙妙,你喜不喜欢我亲你啊,你应该很喜欢罢,小时候被我亲的那一次,你就笑的那么开心,我也好喜欢,你看你的脸,都红成了这样…我不但可以亲你的嘴,还可以亲你的口口,妙妙你会更喜欢的…呃…啊…”
容望的吻到底没有落下,因为挣扎间,他就先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我将倒在我身上的容望推去了一边,才挪着步子朝着殿外走去。
虽我极力保持镇定,但心里却还在不止住地发凉。
皇上为了让容望收心,可以命令武德司抓我去地牢,现在又为了相思成病的容望,将我送至他的寝殿,默许了他可能会对我做出的种种无礼行径。
残忍狠心至此。
10、
我出殿时,一直守在殿外的于贵妃正在候我。
她停了好久,才将目光定至我的脸,抖着声音凄然问我,“许清妙,你相信报应吗?”
我不明所以地抬眸看她。
我对于贵妃的印象向来不错,她初时维护我,还赠了我名贵的玉镯,后来也多次遣自己的宫婢问我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有何需要就同她说,对我多有照拂,所以即使她有很多不好的传言,但在我心里,她一直都很慈善可亲。
“许清妙,本宫的报应到了,到了!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啊…容重月…我因为你进宫作妃…断送掉了一生的喜乐…我因为你杀了那么多人,双手沾满鲜血,我甚至因为你与后党为敌,差些死在冷宫…你要报复,就来索我的命,放过望儿,他明明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啊!”
于贵妃的神智也不大好,声泪俱下地冲我哭诉。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也不知她说的话是为何意,她为什么要对我提及长公主名讳,又为何说我是在向容望索命?
那边厢,于贵妃好像一下子发了魔怔,闹得动静越来越大,好多宫人都在往这边赶,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想要走,却被于贵妃扯着袖袂拦住。
“许清妙,你行行好,放过望儿罢,我只有望儿这一个孩子了,只有他了…我从来没见过望儿这样…你放过他!”
“我,我没有不放过他…”
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声音自背后沉然传来。
“一念生,则万恶起,即使你如今已经知悔,但有些事,你既然做过,便该想到,总有一日会承受恶果,四殿下是贵妃娘娘的孩儿,我能感切娘娘的爱子之心,但你可曾想过,容重月,她也有过孩儿,她也曾像你一样,拼却了性命,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儿。”
梅若笙的出现,让我倍感震惊。
上次我当着他的面,被北狄人救走后,就再没了他的音讯,没想到,他今日会出现在皇宫中。
不过,细想下来,他是大宣重臣,又掌管着武德司,在立储之际要常出入皇宫,也并非稀奇之事。
梅若笙话音刚落,于贵妃就松开了我,仍旧泪流不止。
“带娘娘下去休息。”
梅若笙吩咐道,“再多遣两个太医,好生伺候四殿下,清妙。”
梅若笙的视线淡淡从我身上扫过,似也不意外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望着我,面无表情地道,“随我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11、
我没想到,梅若笙居然带我回到了兰华苑。
当我踏入这阔别两季的小苑林,看到满眼含泪的元灵守在殿外冲我招手时,竟会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而梅若笙驾轻就熟地命令元灵替我打水拿药。
我不解地仰头望着梅若笙,梅若笙却对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之后会同你说的。”
“现在,你先回去把膏药重新上一遍。”
他将药膏递来,视线却定定然地落在我的身后,眸色愈深。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后面一直在流血,都将袍摆…沾污了。”
第066章 立储位(三)
12、
我几乎立刻就绷紧了身体。
梅若笙将我当做他弟弟的替身。
还对自己的弟弟有着某种违背伦常的独占欲。
我防备地同他隔开距离,生怕他碰到我。
梅若笙搁下药膏,笑了一下,只这笑中却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我答应过你,绝不会再强迫你了,你无须这般疏离我。”
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的他,竟果真不再问我,身后的伤是如何得来的。
“这药膏你拿去自己抹。我知道,你最不喜身子上落疤留伤。”
梅若笙没有再迫我。
但他眼里,明显是有火在烧的。
我能看的清清楚楚。
偏这火,又被他用绝对的理智强行压抑住。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捏着药膏,依旧不安地问他,“是皇上让你在兰华苑中监视我的吗?”
“监视?”
梅若笙侧过脸,清冷无俦的面容上隐约闪过一丝失落,他摇摇头,对我道,“我不是在监视你,清妙,我现在的处境比你好不了多少。”
“因为你的事,皇上,他已经不再信任我了。”
13、
兰华苑外被一层一层的御林军给包围起来了。
元灵叹气道,“长信宫派人来传过过话了,说是每晚都要接公子去四殿下那里侍疾,公子,你不是已经离宫了吗,为何,为何又回来了啊!”
他透过窗外,看了眼蹲在露台边打理花草的梅若笙,声音渐渐低落,“元熙…元熙就是被武德司的人杀害的,你不该回来的…也不该,同梅大人走得太近。”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对着镜子将药膏一点一点抹到脖子上,盖过上面被许桑衡弄出来的红痕淤青。
药膏太辣了,我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元灵见我始终没有说话,跺跺脚便离开了。
我身后那处的伤已经好多了,今天就没有上药,穿好长裤罩袍后,就推开殿门往苑林中望了一眼。
梅若笙已经不在院中了。
我跑去水榭露台边,看见自己昔日种下的玉兰花种皆已抽芽,且旁边空余的泥土上面,被移植过来了整株的玉兰花,只这时节已将要入秋,玉兰已谢了大半,纯白的花瓣洒落入泥,再不见其原本的颜色。
我看了会儿花,跨步迈过露台,没骨头似的将自己窝进秋千中。
我未穿鞋袜,赤脚荡起秋千,但是秋千荡得实在太慢,我便用脚踩在地面上借劲,将自己用力荡起,秋千终于荡起来了,我闭着眼缩在秋千中,任凭清风将我推得越来越高。
“清妙!”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
我慢腾腾地睁开眼看到梅若笙惊惶地冲我招手,“清妙,别怕,我这就叫人来救你!”
救我?
为何要救我?
我只是在荡秋千啊…我疑惑地转过身子,看到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方才意识到了梅若笙的担忧,原来,他是怕我荡得太高,会落水的。
“罢了,我来抱你下来,你千万不要动!”
其实梅若笙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这个秋千我早前就同元灵和元熙仔细修葺过一遍,十分结实,不会有事的。
但梅若笙大抵总是不放心,我眼睁睁地看他张皇狼狈地踏入露台的泥地中,伸手死死抱住秋千的绳索,用自己的身体将高高荡起的秋千一点一点逼停。
秋千因为惯性,重重砸在梅若笙的身上,但他并未痛呼,只颤着声哄我道,“清妙,下来。”
梅若笙张皇狼狈地立于泥地当中,一身高洁纤装终是为我落了泥尘。
我动作迟缓地跳下秋千。
梅若笙上前,想拉一拉我的手。
我抿唇避开他的碰触。
梅若笙只好作罢,在身后一路护送我下了露台,“你的脚脏了,我让人打水过来给你洗。”
我赤脚踩在地上,依旧不同他说话。
他迟疑片刻,还是追上我,但在看清我的脸后,却讶然一愣,“清妙,你怎么哭了?”
“是不是方才荡秋千时磕碰到了什么地方?让我看看。”
梅若笙万分紧张地捧住我的脸。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原是在哭,怪不得脸上冰凉一片,压抑着的情绪在胸腔中不住翻滚。
我注视着梅若笙。
他对我的担忧并不作假,昔日高高在上,清冷如仙的梅郎,如今只因为我掉了眼泪都会方寸大乱,惊惶失措。
我轻轻开口问他,“元熙的死你知道吗?”
梅若笙一愣,旋即点头,“我知道。”
他顿了顿,“是许桑衡杀了他的。”
我垂下眼,难过地咬住唇瓣。
元熙帮我做事,为替我守住秘密而死,我却没有能力为元熙报仇,元灵是元熙的兄长,即便他什么也不说,我心中亦知,他在责怪我。
我怎会不难过。
梅若笙继续道,“武德司的探子查到元熙常替你同顾府传信,禀报于我,许桑衡知道后,就动手杀了他。”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许桑衡其实一直知道你在查他。”
唇瓣被我咬破,舌尖尝到了几丝腥甜的气息,“你是如何知道的?许桑衡同武德司之间,同你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许桑衡,曾向我请求,加入武德司。”
“何时?”
我听到我的声音在抖。
“一年前。”
“他尚在北燕之时。”
“曾托人送信于我,想要加入武德司。”
一年之前…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岂非是许桑衡刚刚读到梅若笙的文章还兴冲冲向我夸赞之时…为什么,为什么许桑衡那时分明身在北燕,却能仅凭一篇文章,便寻到了梅若笙,还说要加入武德司…许桑衡的部署为何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早…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你同意他加入了吗?”
梅若笙刚欲说些什么,突听殿外传来一声悲鸣,原来是元灵。
他本来是要过来端水的,结果无意间将我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14、
“我要去杀了许桑衡!梅大人…”
元灵重重跪下,恨不能磕破脑袋,“求您告诉奴才,许桑衡在哪里?”
梅若笙瞥他一眼,对他道,“许桑衡现已被押入诏狱,若你当真想去,我便以探监的理由,派人送你进去。”
“但你可要想好了,诏狱守备森严,许桑衡是钦犯,且还未提审,看管者甚多,若你失败,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求梅大人成全!我就是死,也要为弟弟复仇雪恨!我一刻也等不了!”
我没想到如此算无遗策,精心布局的许桑衡竟会被押入诏狱,亦没想到梅若笙会帮元灵去诏狱向许桑衡索命复仇。
但这又怎可能会成功呢?
元灵是一个毫无身手的小太监,而诏狱中的侍卫个个都是高手,元灵怎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伤到许桑衡?
梅若笙此举,分明是想让元灵去送死啊!
许是因为今日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一时令我无法接受,但待我反应过来,刚追出去,就见梅若笙已经吩咐守在苑外御林军,派人送走元灵了。
“你知不知道,元灵他会死的啊?!”
我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拽住梅若笙的衣襟,狠狠质问他,“你明知他不可能杀了许桑衡的,为何还要那么狠心?”
“这皇宫之中,奴才的命本就微若尘芥,他一个小小太监,就算知道了凶手是谁,又怎可能亲手为弟弟报仇?元灵并非不懂,却愿意为自己的弟弟而死,我这么做,也算是成全了他。”
“你…你当真冷血!无可理喻!”
我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只能颓然松开梅若笙,掉头跑回殿中。
心脏却如擂鼓重重撞击。
一是为元灵感到不值。
二则是为许桑衡…
现在是元德三年秋。
正是许桑衡前世被关押进诏狱之时。
这一世,他再次被押入了诏狱。
我问过梅若笙这是为何,梅若笙却道,他也不知,总之,御林军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抓的许桑衡,抓完后就直接将他打入诏狱待审。
殊途,却同归。
15、
傍晚时分,长信宫里来人,说是传我去四殿下那里侍疾。
我还尚未开口,梅若笙就替我拒绝,“清妙自己的身子亦是不好,他无法照看四殿下,你们去回禀陛下,让他另择人选。”
我总算是知道梅若笙为何在不受皇上信任之后,依旧要执意留在兰华苑与我同住。
他不想让我去侍疾容望了。
也只有梅若笙,胆敢当众拒绝皇帝口谕。
传话的宫人面犯难色,“梅大人此举,是要拂逆圣上?”
梅若笙冷笑道,“是啊,他的儿子病了,凭什么要让清妙安抚?清妙不是一样物品,他是人,他不愿意侍疾,谁人也不可勉强,清妙,你可愿意去侍疾四殿下?”
我摇摇头。
“那就不去,劳烦公公代为禀告。”
梅若笙这是疯了吗,竟敢这样跟皇上的人说话…
我瞠目结舌。
那太监竟也不敢多说,拱手告退,“奴才会依言禀告。”
说罢,竟就真的带人走了。
一刻钟后,那太监重回兰华苑,毕恭毕敬地对我和梅若笙道,“梅大人,许公子,圣上有令,你二人须去长信宫议事,轿辇已经备好了,请吧。”
梅若笙早便料到,陪同我一道上轿,他看我仍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不忘安抚我道,“清妙,你不用怕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你。”
“我向你保证,今夜见过皇上之后,就再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
第067章 立储位(四)
16、
长信宫比之我上一次过来,要更加肃穆些许,里头的药味也甚浓郁,我中不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梅若笙。
梅若笙依旧神情自若,轻声对我道,没事。
及至到了内殿,我才再一次瞧见了皇帝,于贵妃也在旁陪侍,一张娇颜满是愁苦。
容峯倒是比上次看起来要好些了,他现在能够正常坐立,只脸色却甚为蜡黄,面容也一下子苍老许多,一看就知是身子不太好。
我上前行了一礼。
容峯摆摆手,免了我的行礼,端详我片刻,方主动开口对我道,“妙儿啊,上次的事,是朕不对,朕虽是皇上,但毕竟也为人父母,关切子女。望儿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朕令,朕实在气不过,才下令叫梅卿将你带回武德司…也未考虑到你身子不好,原是受不住的,幸而,梅卿没有照做,你现在也安好无虞,否则,朕…朕…”
容峯说着说着,眼里竟依稀有泪光浮动,于贵妃赶忙上前安抚一番,容峯才平复下来。
他重新看向我,“你能原谅朕吗?”
我原以为皇帝会对我和梅若笙抗旨的事兴师问罪,没想到这堂堂九五之尊居然会开口向我认错,一时惊在原地,不知如何回话。
“不原谅。”
谁知,我还没说话呢,梅若笙竟就替我答了话。
他长身而立,一双凤目冰冰冷冷,直直睇向容峯,“陛下不信任我,将清妙托付于我,却又加派杜听寒暗中跟踪监视,横生误会,险些伤及清妙,此为不义。御林军救下清妙后,又不顾及他的意愿,将他送入四殿下寝殿,还令他日日侍疾,此为不仁,现在,陛下为了自己的儿子,虚伪致歉,不过是想利用清妙心软,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四殿下登临储位道路上的垫脚石,此为不诚,陛下,敢问此等不仁不义不诚,如何能够原谅?”
“大胆!大胆!”
容峯被梅若笙一番话气到浑身发颤,他指着梅若笙,怒喝道,“朕这些年从不薄你,于你本就仁至义尽!你竟还敢欺到朕的头上?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能叫人砍了你的脑袋!”
“来人!”
容峯一声令下,守在殿外的御林军鱼贯而入,纷纷将长枪利刃对准了我和梅若笙。
而容峯端坐上首,威势逼人。
常说天子一怒,必是流血千里,我吓到大气都不敢多出,后知后觉地想,梅若笙是不是彻底疯了?
他是不是想要害死我?
还是说,他故意想要激怒陛下,然后跟我一起死?
我莫名觉得,他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
17、
“微臣不敢!”
梅若笙跪了下来,神色依旧不改,他拱手对容峯道,“我只是在感念,陛下说自己为人父母,但可曾想过,清妙也有父母?陛下和娘娘能为护着自己的孩儿随意予夺他人性命,随意践踏他人尊严,可清妙的父母却已然不在了,若他们看到清妙一个人独留世间,饱受欺凌,便是在那九泉之下,怕也无法瞑目投胎,日日夜夜都要受那锥心思念苦楚,陛下,您当真忍心吗?”
容峯骤然僵住。
于贵妃则已经哀哀切切地哭出了声。
“陛下贵为天子,自是难以体恤下位者之疾苦,家父,宁安王,还有那北燕王,都不过是陛下的一颗棋子,就连那北燕王之子许桑衡,奉命为陛下对付于氏,都不过是陛下的算计,待那于氏倒台之际,也即是许桑衡和北燕被弃之时,难道不是吗?”
梅若笙沉声说道。
北燕王之子…
难道,容峯已经知道许桑衡才是北燕王亲子了?!他佯装不知,就是为了利用北燕,借由追查贡品被劫一案扳倒于氏,除掉于氏后,再以欺君之罪顺理成章地除去北燕!
我望向容峯,后背起了一身凉汗。
于贵妃也轰然跪下,哭道,“陛下,您可不能这样…”
“哭什么哭?”
容峯厉声斥她,“母族和儿子,你只能选择一个!望儿要继承朕的皇位,就必须除掉外戚,否则,待朕百年之后,大权旁落,朕还有何面目去见大宣朝的列祖列宗啊?你若再哭,朕便效仿先帝,去母留子!将你于氏一族连根拔去!”
于贵妃闻言,不敢再多说话了,只默默以袖拭泪。
容峯责完于贵妃,缓缓抬首,看向梅若笙,“梅卿,你如此说朕之过,看来今夜,是不打算活着出这个长信宫了?”
“不。臣不仅要活着出去,还要求请陛下下旨,封许清妙,为燕王世子!且世子须有正式编制册印,谕旨册封,宣告天下,从此,无人能再随意动他!”
18、
封…封我做世子?!
我现在能确信,梅若笙定是疯了的!本来,封世子这件事就是容峯要求许章驰送我入京做质的幌子,且不说我本就不是许章驰亲子,怎可能做那燕王世子,再说了,容峯凭什么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册封我啊。
果不其然,容峯面色阴鸷,冷笑着问梅若笙,“凭什么?”
“凭陛下愧对凌轩云将军,凭陛下愧对重月长公主。”
“还要凭,微臣手上的一份名单。”
“名单?什么名单?”
“微臣有一份名单,将在朝所有重臣皇亲的把柄皆一一记录在册。陛下可要一听?”
梅若笙目若点漆,“镇国大将军孔天川,于元景七年,对阵北狄一战中,私关城门,以至凌将军和百二战士身陷埋伏,为守国节命陨黄沙;大宣相国叶史维,勾结北狄,假盗贡品;宣平侯…前皇后赵氏…贵妃于氏…”
梅若笙波澜不惊,竟果真将朝野之中所有重臣,一应皇亲国戚,甚至于后宫嫔妃所犯之罪一一诉陈。
而这些罪行的指使者,无一例外,都是容峯。
“当然,大宣朝中也不乏纯臣良将,行事磊落,尚无把柄可抓,但水无至清,他们亦有家人,子女,所以微臣便派人一一做局,诱得其亲眷犯下罪孽,他们当中有人为了区区赌本谋财害命,有人为了红楼软香弃妻抛子,所以名单一旦散发出去,他们定不敢多言,陛下,你可还要一一听下去?”
梅若笙唇边浮出淡笑。
明明他所做的这一切…如此可怕,但他却仿若未觉,眸中明光闪动,仿佛苦心经营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以此为胁,为我讨封。
“若微臣将这名单罪行作为胁迫,不知他们是否还会拥护陛下,是否还会继续拥护四殿下呢?”
“放肆!梅若笙!你放肆!”
容峯气急败坏,以手捶胸,面色已灰败到了极致。
“对了,微臣忘了告诉陛下,陛下对微臣早无信任,所以提拔杜听寒为武德司副使,想要架空微臣。但陛下有所不知,杜听寒幼时曾受过我老师的大恩,从小就是我的影卫,一直以来,他只听命于我,他每次向陛下汇报我的行踪,都经过了我的授意,所以,为防万一,微臣已将名单拓印了一份交给杜听寒,今日我若出不了这长信宫,明日,满朝文武手上皆会有这份名单。”
梅若笙目若明火,“所以,请陛下即刻下令,册封许清妙为燕王世子,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伤许清妙,作为交换,我自愿卸去武德司长使一职。”
19、
我被人送出长信宫时,依旧有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从今日起,我就是堂堂正正的燕王世子,且圣上还加封了我的爵位,御表下诏,擢让礼部为我准备受封大仪,在京中赏赐了我世子府及良田黄金,地位荣赫,这下子,就连我那已然势微的养父及外祖一家,也须仰仗我的鼻息,不能轻薄待我了。
再说这梅若笙,虽已卸任武德司长使,但他方才所说,杜听寒是他的人,所以实际上,武德司还是在他的掌管之下,他虽卸任,却要求圣上下令由杜听寒接管武德司,而这般无礼的要求,容峯竟也应了。
为什么?
我问梅若笙,“这是为什么,若按你所说,皇上明明是个疑心颇重之人,他当年又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武德司交给你了呢?”
“因为…他做多了亏心事。”
梅若笙揉着我的脑袋,目光却渐渐发晦。
梅若笙既然有这么多的把柄抓在手上,却没有为自己谋利,而是在今日为了我,将自己的死招全然放出,毫无保留。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为什么,是这个。
还有,他方才所说的凌大将军,还有容重月长公主,他们…他们又与梅若笙有何关联,与我有何关联?
我问得停不下来。
梅若笙被我问得没有法子了,只好轻声回我,“长公主便就是我的生母,所以皇上是我的亲舅父。”
我再次错愕到说不出话。
梅若笙看我这样,不由失笑,他趁我愣神之际,牵了牵我的手,又很快放下,“不说了,清妙,你先回去好好歇一歇,养养精神。明日一早,我们一道去世子府瞧瞧。”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
20、
翌日大早,就有人来兰华苑接我,说是要送我去自己的世子府邸。
这处府邸听说原是为受宠的六公主准备的,十分的富丽,且离皇城不远,地处上京最繁华的街坊。
而我未经养父求请,便被破格封为世子一事也不胫而走。
圣旨是晚间下达的,才短短一夜,就已遍传上京。
世子府外,早就围满了人。
为首的,就是那顾氏一家,尤其是外祖顾道海,他拉着小卓的手,带着讨好的笑容,殷切看我。
我望着他们,又望着气派的世子府,有一种预感:话本情节,就快要失控了。
第068章 立储位(五)
21、
我生平还从未见过对我如此殷切和蔼的顾道海,“妙妙,缺什么仆役护院的,就从顾府调来备着用!还有郎中,也要留几个在府里,你身子不好,须有人时时看护才行。”
顾道海拉住我的手,“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外祖说。”
梅若笙冷冷拂开顾道海,“无须费心,清妙这边我自会安排妥当。”
顾道海敢怒不敢言,又对着顾卓道,“这是你的表兄,以后要常来表兄府上玩耍啊!”
顾卓似懂非懂,从兜里掏出糖酥递给我,“表兄,吃糖糖!”
一旁的卢氏望我几眼,欲言又止。
我便压低了声问她,“怎么了?”
卢氏对我道,“他被关进了诏狱。前几日,来了一波官兵来顾府搜查,把他的东西全都收缴走了,也不知现下如何了,一丁点儿风声都探听不到,你要不要想法子去探望?”
“探望什么!”
顾道海听到我们的对话,气得胡子直抖,高声呵斥道,“以后莫要再提他了!晦气!什么义子不义子的,都是许章驰的一面说辞,我可不认!我们顾氏只有一个外孙,那就是燕王世子,许清妙!”
顾道海颇有不忿,“当初就有传言说那许桑衡包藏祸心,欲谋不轨!是我没有防备,疏忽大意了,不行,得让元义再去跑一趟刑部,向那张大人说明情况,哪怕夸大一点也无妨,总之,许桑衡的罪责皆该由他一人承担,可不能让那个祸害连累了顾氏!”
虽让顾氏反戈全然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但我没有想到,顾道海居然会这么决绝地同许桑衡撇清关系,甚至这般落井下石。
许桑衡如今终于也是受到了众叛亲离,孤弱无助的滋味,一如我前世的处境。
可不知为何,我竟全然开心不起来。
我抬眸,瞥了眼仍旧谄媚看我的顾道海,对他道,“外祖,我还真的想向你讨要一个人过来。”
22、
其余围在世子府旁的,也多是朝廷上的人,在听得风声后,便一大早地赶来,对我说一些恭维的马屁话,我听得那是直皱眉。
又是梅若笙出面,替我将这些人打发走了。
我便进去世子府里头闲逛,这世子府原先是为公主出嫁做准备的,规制自是不差,庭院也大,里头种了不少名贵的林木花草。
我进去时,已经有仆人在清扫了。
梅若笙跟在我后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及至陪我用午膳时,梅若笙也不怎么动筷子,只就关切问我,“清妙,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啊。”
我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塞进口中。
“清妙。”
梅若笙拧眉,“那个百吉是许桑衡以前的小厮罢?你让顾府送他过来,其实还是放不下许桑衡的,对不对?清妙,若你实在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一趟诏狱…”
“梅大人。”
我拒绝道,“我不想见他。百吉从前在燕王府时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我只是用他用习惯了。”
“清妙,你知不知道,你有个毛病,便是那口是心非。”
梅若笙忽然俯身望向我,喷出的气息轻撩过我的脸颊,酥痒难耐。
他执筷,拨弄着我碗里的两颗白玉芝麻团子,而后,夹起一颗,送到我嘴边。
我侧过脸不肯吃,垂眸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之前在宫里,你就同我说过,你最不喜欢吃这道白玉团,因里面的芝麻馅太软太黏,常会吃得嘴角都沾了黑汁。”
我愣了一愣,没有想到梅若笙会将我随口说的话记得这般清楚。
“但每次,只要有这道菜,你总是会第一个吃。”
梅若笙的话里透着一丝落寞。
他说罢,便就搁下筷子,静静转身,而那碗中,正是只留下被我吃到只剩下两颗的白玉团。
23、
稍晚些时候,梅府有人传话,说是有事须他回去处理。梅若笙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只行色颇为匆匆,临走前便说,明日会再来看我的。
快至傍晚时,顾府就将百吉送来了世子府,令我意外的是,顾道海此番又来了,还带了顾元义一道,忙里忙外地替我张罗府里的大小事项。
“妙妙,你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平常甩手不管府中事的,我和你舅舅思前想去的,还是放心不下,就想着过来替你规训规训下人,让他们伺候得更尽心点儿。还有你,百吉,不管你从前跟着的人是谁,从今以后,你的主子就只有妙妙,你可要好生照顾着,万不能出一点差池!”
百吉一身灰布衣服,面容很是憔悴,一直没有吭声,闻言才低眉顺眼地道了句是。
我则有些狐疑,不信这顾家人当真转了性儿,会有如此好心。
果不其然,顾道海装模作样地在府里看了一圈后,便对我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这府中好像少了些什么,原是得有个女主人帮着打理才是。妙妙,你明年就就要及冠了罢,也是个大人了,是不是得先留意着点婚事,将世子妃的人选早早定下来啊?”
顾道海笑意盈盈,“我和你舅舅毕竟在朝为官多年,对京中高门高户的贵女还是有所了解的,不如,我们替你作主,待你成亲之后,就留在京中,莫再回那北燕边地了。”
顾元义也附和,“妙妙生得好,性子又好,如今还是圣上亲封的世子,依我看,定能娶个好的。”
我听出了顾道海的弦外之音,原来,竟是想要拿我讨好权贵,一心想要攀附一门好亲事,我不过才刚被封作世子,他竟就这般坐不住了。
“不必。”
我严词拒绝,“我不想成亲,也无须你们替我操心。”
“你这孩子…”
顾道海一听这话,脸皮立时就绷不住了,抱怨道,“我们都是你的家人,这可是为了你好!你之前跟许桑衡厮混我都只当你是年少不懂事,跟四殿下传出那些风言风语,我也只当都是谣传,现在,你又同那位梅大人拉拉扯扯,不清不白的,许清妙,难不成你真要一辈子都跟男人在一起?”
“我不要你管!”
顾道海的话,听得我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我突然想起,此前许桑衡跟我说,他把我们的事都告诉过顾道海了,并且想要征求他的同意。
许桑衡那时,怕也顶住了不少压力罢,顾家妄想飞黄腾达,又怎能容忍自己的子孙选择一个男人。
他所听过的责骂,怕不会比我少。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况且我也没有家人啊,你们都知道,我不是我养父和养母的亲生子,我来京的这段时间,承蒙顾家对我关照,但婚姻大事,只有父母能够作主,我许清妙无父无母,便只由我自己决定,不劳烦顾家操心!多谢你们帮我送来了百吉,现在我累了,你们莫再打扰我,百吉,送客!”
24、
顾家人走后,我依旧气不能舒。
我想到前世顾家对我的冷待,又想到今世他们的极尽巴结讨好,这当中竟全无一丝真意,心中难免闷闷不平。
我扭过头,看到百吉正在替我收拾床铺,但他的动作极为奇怪,腿胯那里像是受了伤,走路很是费劲。
我走过去盯住他,“你怎么受伤了?”
百吉一惊,很快就掩饰地干笑两声,摆手道,“我只是来的路上摔了一下,不碍事的,妙公子,不,世子大人,你不用担心。”
百吉的这声世子听起来格外扎耳,因这本就不属于我。
“你不用唤我世子,还跟从前一样叫我就是。其实,我让你过来,正是有事想要问你,你要如实告诉我。”
百吉正色道,“妙公子请讲。”
“此前在燕王府时,许桑衡究竟是何时同武德司联络上的?还有,他来京之后,笼络朝中大臣,还与那宁安王赵承早有勾结,目的究竟是什么?”
百吉迟疑了一下,“公子已被下入诏狱,那顾家之人又一个个落井下石,妙公子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何用?”
“你告诉我就是。”
百吉叹了口气,“公子所做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保护北燕和妙公子。”
“我?”
我不解地望向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细节被我忽略掉了。
是连话本当中都未曾讲到过的细节。
百吉接道,“没错。当初,公子还在北燕之时,曾有一日告诉过我,他梦到了未来之事。”
未来,皇帝会假借北狄贡品被盗一事,污蔑北燕有谋反之心,许氏一族会被尽数伏诛,满门抄斩。
同时被剿灭的,还有宁安王赵承等人,细细算来,竟都是当年北狄之战的功臣良将。
“公子起初也是不信的,毕竟这只是梦,颇为无稽,可他从未亲历过数十年前的北狄之战,却连细节都一一梦到了,于是他便向王爷求证,得到的结果却和梦中一模一样。”
便是从那时起,许桑衡就决定暗联他们,谋求退路,更是在皇上要对付于氏之际站了出来,主动请缨,其实是想为北燕求一份生机。
“但是,公子失败了。”
百吉定定看向我,“因赵承将军提议,要挟持你来威胁四殿下,或是干脆杀了你作为起兵的借口,但无论是哪一种,妙公子都定会受到伤害,公子自然不会同意,一直将你藏在顾府贴身保护。自从你被梅大人带走之后,公子也日日都在寻你,只后来你被那北狄人带走,寸步不离地跟着,公子便是知道了你的下落,也无法上前,直到那夜七夕,公子隐在人群中,才能见上你一面。”
“后来…赵承的军队先于御林军一步找到了你们,而公子为了你,被赵承打成重伤,他死守秘密,不肯透露你的行踪,赵承便索性出卖了公子,将自己私藏军械一事统统嫁祸到公子头上,于氏注定倒台,皇上本就在愁抓不到公子和北燕的把柄,此番赵承栽赃,自会顺坡而下,借这件事,除掉公子和北燕。”
“所以,公子这回,怕是九死难生了。”
第069章 立储位(六)
25、
立储这日,也即是北狄朝觐之时,容峯高坐明堂,接受北狄使团的朝拜,为首的,便是那巴木大臣,我特意望了一眼,人群中,果然没有乌朔。
这几日我一直在追查乌朔的下落,但是梅若笙只是告诉我,乌朔现在很好,至于乌朔在哪,何时会放出来,皆避而不谈。
现下看来,这北狄人对于乌朔好似全不在意,也是,他们下毒害乌朔,对于乌朔自也是只有利用。
我心中叹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回到了北狄使团当中。
我现在作为北燕世子,此等场合也需出席。
列席之人中,那宁安王赵承和大皇子容沛也赫然在场。
“尊敬的大宣皇帝,北狄十分荣幸能同大宣交好,互通边市,为此,我们北狄还向大宣朝进献了贡品。”
礼制结束后,巴木当着满朝重臣的面,重提旧事,“请问大宣皇帝,贡品如今何在?”
“贡品已于四月初由我押送进京,现已尽归我大宣国库。”
容峯尚未开口,于相国于显便率先做出回应。
“那么这位大人,我们北狄的贡品中,除了物品以外,还有人,请问这人如今何在啊?”
巴木咄咄不让。
于显未露出慌张之意,拱手对容峯道,“陛下,微臣在负责押送贡品的途中确在北燕遭遇过不明袭击,但微臣不辱使命,安全救下此人,后为避人耳目,一直将其藏在长乐坊中,来人,将舞姬拓跋带上来!”
长乐坊?
我骤然一惊,想到此前在长乐坊中撞见过许桑衡饮酒作乐,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于显藏了人在那里。
果然,于显话音刚落,就有人带了名身姿婀娜的舞姬进殿,此人,竟就是我当日在长乐坊中所见。
这舞姬形容很好,举止也一切正常,显然未受到任何伤害。
按理说,于显此番保护好了舞姬,化解了北狄的发难,应是大功。但哪知,容峯却并未有何喜悦之意,他沉着双阴翳的眼,默而不发一言。
“父皇,既是如此,舅父此番保护贡品实乃有功,遇到袭击也并非他的过错。”
容望今日亦坐于上首,身着镶锦朝服,金冠玉带,华贵无双,只他的面色却尤为不好,席间也一直掩唇在咳。
且他在看到我随群臣入殿之后,目光便似痴似迷,定在了我身上,再未挪开了。
直到于显此番力证自己清白之后,他才回首,向皇上求请。
皇上依旧不言。
“慢着,谁说我们送来大宣的人是这名舞姬啊?”
巴木忽然再度开口,将矛头对准了大宣的另一相国,“叶大人,你来说说看,我们北狄送来的人,究竟是谁?”
26、
叶史维好似一直在等这一刻,闻言便得意地道,“启禀圣上,臣早前曾与北狄使者交涉,他们所要送的人,并非是这舞姬,而是…北狄战神乌善石的儿子,乌朔!”
乌朔?!
我惊愕不已。
群臣亦是一片哗然。
巴木接过话茬点头道,“多年前,北狄与大宣为敌,鏖战数十载,死伤惨重,乌善石作为北狄将领,战死沙场,本也合乎情理,奈何其亲眷不服,利用北狄子民对乌善石的盲目崇拜,意图再次挑起战争,祸乱两国,而他的儿子,乌朔,多年前出走北燕,落草为寇,依旧没忘为父报仇,所以,北狄在寻回乌朔之后,便将他也作为了贡品,献给大宣,任凭处置!此也为表达北狄同大宣之间止戈平武,永修共好之心!现在,乌朔不见了,这位于大人却拿出一个小小的舞姬作为敷衍,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北狄放在眼里了?”
“还是说,北狄的贡品,其实都已经被这位于大人私吞了?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话?”
“还请大宣的皇帝,当着满朝大臣的面,给我们北狄一个交代!”
于显脸色大变,指着叶史维啐骂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你,你在陷害我?”
容峯淡淡凝眉,“于相国,你可知罪?”
于显难以置信地望向容峯,“皇上,连你也不相信老臣?不,不对!皇上,这件事就是你干的,你当初让那个许桑衡调查我,其实早就有了除我之心!”
“于显,念在你多年劳苦功高,只要你甘愿认罪,朕可以免你于氏一族死罪。”
“我不需要!”
这于显大概未曾想到会被自己的君上出卖,暴怒之下,竟当众摘掉官帽,拔去发簪,散发咒骂道,“皇上如此设计陷害于氏,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臣今日甘愿一死以谏,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皇上你如此利用自己的臣子,未尝不会有报应!正如当年的长公主,凌大将军,今日的我,还有你,叶史维,我于氏一除,他难道还会任由你叶氏做大吗?你今日为虎作伥,明日死的便就是你!”
“你,你这厮,咒骂陛下,当真是大不敬!依我看陛下就不该饶你性命!”
叶史维落井下石。
容峯也重拍龙椅,“来人,将罪臣于显拿下!”
“不用你们拉我!”
于显抬起头,恶狠狠地指着我道,“还有你,北燕世子,哈哈!你别以为自己能够独善其身,许桑衡都要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于显说罢,竟朝着我这边的廊柱直直冲来。
“父亲!”
“舅父!”
于同岚和容望也朝我这边跑来,不过那于同岚是直奔于显而去。
容望却是一把将我拉扯入怀,躲过发了疯怔的于显。
于是乎,于显就这般撞死在了金殿之上。
27、
我这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叶史维是受了皇上的授意,早就同北狄暗中联络,做了此局,再嫁祸给于显和北燕。
这于显虽是外戚,但为官多年皆小心经营,妹妹又是大宣贵妃,重罪实在难寻,而这监守自盗的罪名一但做实,于氏便再难成气候了。
容峯下旨,革除于氏子弟门生一应官职,其子其弟发配边疆,家中女眷皆贬为庶人。
“殿下,请你放开我。”
我能感受到,容望抓着我的手紧了一紧,虽他早就明白,自己的父皇会为了他除掉于氏,但此番看到舅父惨死在自己面前,想必也会有所触动罢。
容望匆忙松手,默了一瞬,才问我,“你没有受到惊吓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多日未再见容望,他的病容好似又加深了些许,身子也无可抑制地消瘦了下来,脸颊上竟看不到一点肉了。
我摇摇头,他便转身,看了眼被人拖下去的于显,最后一步,一步重回高台上座。
殿中明灯灯影交错,宛若在他身上徒留下道道金晃的枷锁。
28、
虽说那于显的尸身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但他毕竟是死不瞑目地倒在了我的旁边,黏糊的血浆流了满地,令我晕厥不已。
容望示意了一番,立时就有小太监领我出了殿,去偏殿的茶室小坐休憩,我坐下后,依旧没有缓过气,抚着胸口轻轻喘着。
很快梅若笙就赶来了,他先是在殿前同人交谈片刻,随后就步履匆匆地径直进来看我。
“清妙,你还好罢?”
梅若笙卸任了武德司长使以及皇子少师一职后,就只空有个学士的虚职,已不算是重臣了,但他气度却依旧如常,喝退正在守着我的宫仆,疾步来至我身边,切切问道,“有何不舒服定要告诉我,你府里的大夫说,你近来晚上又开始睡不好觉,热病总是发作。”
梅若笙眼中满是心疼,“我让君药再过来给你瞧瞧。”
我摇着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碰触。
按照时间来算,前世的这个时候,我已经病入膏肓了,这一世倒也还好,没有那般严重,但我明白,我这热病应该是治不好的了,大限迟早终至。
前世,便就是梅若笙灌给我的那碗热药,提前要了我的性命,这一世,梅若笙倒最是关心我的身体,我不让他探望,他便派人每日守在我的世子府外,问我府里的大夫我的身体情况,还常会差人送来各种名贵珍稀的药材,就连我常用的药囊,他都亲手给我做了好多个,用那万佛寺祈福用的锦囊一一装好,还放上了不少好闻的梅花花瓣,用心之至。
可在我看来,却着实是有些讽刺的意味了。
“梅大人,你不必如此。我们本就非亲非故,我很感谢你替我争来了这世子的身份,让我能够不再被人随意欺负,但你不应该再将我视作令弟的替身。”
我抬起眼,认真说道,“您是长公主的儿子,而我,只是北燕村中一个买去王府的乡野孩童,我不是你弟弟的。”
梅若笙动作一僵。
他动了动唇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声未吭。
我看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凄惶,停了一下,便故意问他,“难道,我真的很像你的弟弟?”
梅若笙抽了抽嘴角,“不像。”
“你不是他。”
“是我之前太过思念弟弟,才会将你错认成他,我想照顾你,想对你好,也并非是将你当做弟弟的替身,你无须有心理负担。”
“哦。”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我知道,梅若笙一定有什么隐瞒了我。
既然他不肯说,必然存有私心。
我定要,将他和弟弟的事情调查清楚。
第070章 立储位(七)
29、
立储大典好似进行得并不顺利,我待在偏殿中,时不时能看到宫道上经过成队的御林军。
不过,我早前已告知容望,赵承等人的阴谋,宫里提前部署过,加之孔天川出兵襄助,这宁安王和容沛虽有谋反之心,但到底未能成气候,约摸又过了两个时辰,我瞧见那赵承被押送出殿,方知,危机已经解决。
容望现在应已成为大宣太子了。
按理,今夜就是容望大婚之时。
我听到宫人禀告邀我入赴太子婚宴时,仍旧没什么反应,支着下颌斜卧在榻椅上,一下一下地拨弄着面前的茶盏,懒得应声。
梅若笙便从我手中拿来茶盏,倒好水再端给我,对那传话的小太监道,“世子身体不适,就不去了,待会儿我送他回府。”
小太监点头应是。
我颇有些意兴阑珊,继续用指尖去碰茶盏,只茶盏中的水有点烫,我一缩手,结果将茶盏碰倒,热水登时泼洒而出,淋到了梅若笙的手上和臂上。
梅若笙的皮肤也白,所以被烫到后,红了一大片,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可在他挽起袖口的刹那,我的瞳仁骤然缩起。
因为梅若笙的手腕,竟然也有一处胎记。
是红色的。
同我的,如出一辙。
我开始怀疑梅若笙对我说过的所有话。
他定对我有所隐瞒。
30、
梅若笙被水烫到后,并没有生气,而是默默用布巾擦拭干净,又将袖口很快地拉好,“清妙,你到底是想喝茶,还是不想喝茶?”
“你喝。”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奉过去,“我想看你喝。你现在就喝。”
梅若笙愣了愣,接过茶道,“现在?”
茶水很烫。
冒着缭绕白气,不断升腾起热意。
梅若笙身后跟着的随从一听我这话,立时拔刀冲我吼道,“许世子,你可别太过分!”
“住嘴。”
“以后我同清妙在一起时,你们都无须上前。”
梅若笙头都未回,冷声喝退随从。
跟梅若笙相处日久,我发现他去到哪里都会带一到两个贴身随从,这些随从虽大多其貌不扬,有时甚至不会出面,而是隐在暗处,但其实个顶个的身手好,应该都是武德司培养出来的,专为保护他的影卫。
因他不会武功,却掌管武德司,仇家树敌甚多,可现在,他竟为了我,将唯一的随从赶走,说不触动是假的。
可我一想到梅若笙故意隐瞒了一些,对于我来说,可能是特别重要的,关乎到我和他身世的事情,还是莫名觉得愤怒。
我压住怒火,一眨不眨地盯着梅若笙看,“你不是说你会待我好吗?现在,我倒茶给你喝,你竟然都不愿意?”
我甚至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似的笑容,“原来,这就是梅郎口中所说的,待我好。”
“我喝。”
梅若笙打断我的话,旋而端起那碗热茶,一饮而尽。
他也当真是沉得住气,因是我奉的茶,他喝下去时,连眉头都舍不得皱一下,只是在喝完后,轻轻掩了下唇,我看到他的唇瓣被烫到红得脱了皮。
其实,我心里也是没有底的,看梅若笙真被烫到,不禁也有后怕。
哪知,梅若笙竟并不生气,反而搁下茶盏后,有些讨好地问我。
“清妙,你刚才,是在唤我梅,梅郎?”
他迟疑一会儿,“你可以再唤我一声吗?”
梅郎,不仅是时人对梅若笙的爱称,更是上京城中无数闺阁女子的遐称,他自也知道这个称呼所代表的含义。
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高洁不沾俗尘的梅郎,会只因我随口而起的这一句称呼,甘愿喝下我喂过去的烫茶。
前世被他强迫着灌下热药的情形,不断在我脑海中重演,我甚至想,若我刚才喂他喝的是毒药,他也会如此心甘情愿吗?
欺负梅若笙,竟让我觉得畅快极了。
我撇过脸,不再看他,“好啊,只要你待我好,我就唤你梅郎,或者唤你老师,哥哥,你想让我如何唤你都可以。”
说完,我就从榻椅上一跳而下,“就这样,我要回去了!”
我挡住他想要伸过来的手,“我烦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31、
今日刚立下太子,加之又要筹备容望的婚事,宫中自然热闹极了。
我坐在软轿之中,时不时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宫人,端着喜盘喜帕匆匆走过。
轿辇晃晃悠悠,一直在宫道里面绕。
“百吉。”
我唤了一声陪在轿外的百吉,问他,“怎的这么久还没到宫门?”
“是啊,好生奇怪。”
百吉问起另一个陪同的宫人,“怎么回事?”
那宫人支支吾吾半晌,才低声道,“对不住了,世子大人,是太子殿下吩咐,要我们,带你去见他一面。”
容望?!
我大惊,他成婚在即,见我作甚?今日满朝大臣,他的岳丈孔天川,包括那北狄人皆在宫中,他此时见我,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将我和他往火坑里推?
当真是疯了!
我扯开轿帘,急声道,“停轿!我要下去!”
百吉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率先出手制住那宫人,奈何很快,就从暗处又窜出十多个禁卫,反制住了百吉。
这抬轿的奴才也已被容望收买,对我道了句对不住后,就抬着轿飞快地行上一条偏静的小道。
我心慌意乱,想自己可万不能再陪容望干出何荒唐事情了,便想干脆跳轿逃跑,可手刚搭上横梁,身子就因不稳而重重摔回轿中,当真是被撞得个头晕眼花,我咬着牙,想再爬起来,这帮人却偏将轿行得更快,我被颠得七荤八素,直欲呕吐,更加不敢冒险跳轿了,只得任凭他们抬我去到了东宫。
东宫外面现在也守了不少禁卫及御林军,所以这些人是从小道的偏门将我抬入的。
殿里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只剩了些伺候容望更衣的宫仆婢女,看到突然闯入宫苑的轿辇,俱是一惊,张口结舌地想要喊人,却听殿中传来一声喑哑的怒喝,“都下去!”
“此事,谁都不准张扬多言!否则,本宫定将杀无赦!”
话落,一干宫人便齐声告退。
我捂住胸口,蜷在轿辇中,听着容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逼近向我。
“妙妙。”
容望虽在极力压抑,但语调明显却是在抖,他越是想要控制,声音却反而越不自然,闷闷哑哑的,听得我腹中刚刚平息下去的恶心感觉又开始不住地翻滚。
“妙妙,我,我好想你啊,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你了。”
容望说罢,伸手掀开了我的轿帘。
他着了一身刚换上的朱红色婚服,眸中却全无喜色,而是空空茫茫的,直到瞧见了我,才重新聚焦起来,流露出神采,“妙妙!”
“唔…”
他伸臂,刚揽住我,我就实在受不住胃里的恶心了,“哇”地一下吐脏了他的婚袍。
容望本就因病发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32、
容望已搬来了东宫,现在的宫殿比他之前的更加宏伟气派,但不知为何,当中的装饰即便华丽,却透着一股冷郁的死气,让人浑然不自在。
我漱了口,又嗅了些草药歇了会儿,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渐渐平息下来。
“妙妙,你还在生我的气?”
容望则是直接将那件脏了的婚袍脱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待会儿就要大婚了,现在却连婚袍都没得穿了,是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闲心管我生不生气的。
我闭了闭眼,问他,“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又打算将我关在这里,你就不怕太子妃看到我后,一怒之下,让自己的爹爹举兵造反吗?”
“妙妙,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关你?”
容望无奈地笑笑,只他这笑容却着实有点苦涩。
我懒得搭理他,“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送我出宫!”
“妙妙!我知道,从前,我做了很多的错事…我今日见你,便就是…就是要向你道歉。”
容望垂下头颅,站在我面前,“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但是出完气后,定要听一听我的解释。”
33、
距离容望成婚,不过只有两个时辰不到了,殿中烛火葳蕤,容望苍白的脸孔也像是被渡上了一层暖光,融融暖暖。
“事情便是如此。”
“父皇确早有除你之心,所以,我同意当这个太子,也是为了保全你和北燕,你知道的,我向来是最不喜这皇宫深廷的,但是,经过舅父一事,我才明白过来,唯有手握权势,才能保全自己的所爱之人。”
“孔天川有兵权,所以父皇才想着用我拉拢他,但我现在已经有了对付他的法子了,所以,妙妙,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答应你,便是我今日被父皇按着脑袋,不得不同那孔嫒成婚,也绝不会碰她,我的心,完完全全,是只属于你的。”
“从前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妙妙!”
容望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间掏出那枚当初他赠与我的白玉。
在那次被许桑衡发现口口之后,就被我落在了宫中,没想到又被容望找回去了。
容望咳了几声,微有些发哽,“我之前说过,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
“我现在收回那句话。妙妙,只要是你,无论是三次,四次,还是百次,千次,我都愿意,一次次为你低头,你能原谅我吗?”
他递来那枚白玉,诚恳看我,“若我只能有一个太子妃。”
“那个人,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