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总共几位。”
才进门,身穿旗袍的服务员就迎上来接待,这是本地颇有名气的餐厅,以传统中式作为噱头。
“三位,我定的包厢。”席如说。
她扭头说:“你姐夫又要开会,咱们先吃,这家店我朋友推荐的,说是氛围和味道都不错。”
餐厅中央,一身汉服高鬓的女生端坐抚琴,又有几名青衣女手拿扇子翩翩起舞,丝弦乐声流淌到每一个角落,连带着众人都低头窃窃私语。
席澍顿了下,才纠结道:“看出来这是朋友推荐的,你可不会主动找这么雅的餐厅吃饭。”
席如大怒,正要拧他耳朵到一半时,才想起注意形象,低声威胁:“小兔崽子,你等着。”
然后又转头温温柔柔说:“小安啊,喜欢吃什么别客气,随便点。”
余晏:“好的,席姐。”
三人才在包厢落座,席如蓦然轻拍脑袋,“你俩先点菜,我手机落车上了。”
目送她远去,席澍就似笑非笑的问:“她就大我两岁,你怎么就叫她姐,不叫我哥。”
余晏抬眼看他,岔开话题:“先叫服务员来点单吧。”
“少来。”席澍根本不吃他这茬,“说起来我也大了你四岁,怎么跟她就乖乖巧巧叫姐姐,在我面前动不动就席队。”
余晏慢吞吞露出一个假笑,像人偶一样黑眼珠盯着他,心想:论年龄,我上辈子死的时候比你还大一岁,论辈分我是你祖宗。
“啧,你别这么看着我。”席澍说。
——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简直要把他看得浑身一激灵,心脏都哐哐哐往喉咙口砸。
他从桌子一角取来菜单,这家餐厅主打特色私房菜,南北方菜式都有,连菜单都做成古代奏折模样,他把厚厚一本菜单大致翻了翻,就推到余晏桌前。
“吃什么,自己点。”席澍说。
余晏向来不太喜欢点菜,拎出两根手指矜持地推回去:“你先看,再问我。”
席澍吧砸一下嘴,心中摇头感叹,还真是等着人伺候的脾气,也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受得了。
“鲜蘑酸辣牛肉,石橄榄炖鲍鱼,黑松露焗龙虾……”他大致筛选几样报出来。
余晏微笑:“都不错。”
席澍:“………”
他无奈按铃叫服务员过来:“你们这儿有什么推荐的招牌菜吗?”
服务员:“先生咱们这边黑松露龙虾,乳鸽,长安九鼎盘这些都是招牌,您看看口味怎么样。”
“口味不要太咸。”
席澍下意识道,说完自己愣了几秒,他怎么会知道成聿安的口味,就好像刻在脑子里一般,不需要思考就顺着溜出来。
“先生?”服务员示意突然没动作的席澍。
“哦——”席澍回神,心不在焉说:“那就这个牛肉,龙虾,还有……,顺便给我来壶西瓜汁。”
服务员走后,他就松散地靠在座位上,手指有节奏地轻点桌面,闭着眼像是在思虑什么。
余晏在听到那句话后,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抽动几下。
呼吸刹那停滞,有些惶然的目光隐晦着忖度他脸庞,而后模糊悠长的轻叹口气。
门喀哧被打开,席如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包厢内沉静的空气,“你们俩个怎么不说话,菜点好了吗。”
席澍睁眼,轻松笑着:“这不是在等你,菜点了这几个,看看有没要加的。”
“我看看。”席如把菜单摆弄过来,“加个麻辣大虾吧,这口味太淡了。”
“好……”
.
几人吃了个半饱的时候,席如女士才缓缓放下筷子,眼睛里透着烁亮的光,兴冲冲问道:“小安,父母是哪里人啊,现在做什么工作,怎么跟席澍认识的,现在谈没谈女朋友。”
席澍在桌底下的脚一下就蹬到她脚边,轻踢示意,脸上表情透露着恨不能马上把她嘴巴捂死。
“席澍虽然说年轻的时候浪了点,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人民警察,每天上班三点一线,也就放松跟他那群朋友去喝喝酒,还算是可以相交的朋友。”
席如面上柔柔和和,脚上却毫不留情地跺了回去,不解气还要再跺一下。
席澍眼角立刻抽动,维持形象强行抑制住扭曲的表情,他得庆幸老姐穿的不是高跟鞋,简直凶残,也不知道姐夫怎么受得了她!
余晏装作没看到,慢悠悠回:“父母都不在了,现在干古玩文博行业,跟席队是上下楼邻居认识的。”
“不在是?”
席如脑子一下没转过弯,就被席澍一手肘顶过来,还没等她变脸,席澍就微声耳语:“成家那事,就那个秦北搞矿产的小公司。”
席如哦了一声,笑着转移话题:“古玩好啊,我外公天天就摆弄他那些宝贝们,我想你们肯定有话题,你有什么事就跟席澍说,千万别见外。”
余晏没顾着想席家姐姐怎么莫名其妙这么热情,稳妥的应了,“好的,席姐。”
“吃,不够再点,这味道真不错。”席如应付着招呼他,一面在手机里发信息。
席如:[席澍,老实交代你俩什么关系,你平时不是住离分局更近的温华壹号那栋楼,叫你住别墅你还嫌远,现在好了龙城更远,你有猫腻。]
席澍:[老姐,你能别八卦吗,我就是想换个地方住,温华住腻了。]
席如:[你还没出生我就认识你了,还能不懂你,那眼神你少装。]
席澍:[闭嘴吧你。]
把密封湿巾的包装袋拆开,余晏优哉游哉地轻擦下嘴。又取一张湿巾,慢条斯理把双手每一处角落都擦拭干净。
唇角微微弯,对默契低头看手机的二人说:“我吃好了。”
席澍一脸正色的把手机放下,装作刚刚在处理公事的样子,看了眼他碗里的饭空了,满意道:“吃好就行……”
他只是不经意看的啊,余晏筷子多夹了几块龙虾和酸辣牛肉,喝了一整碗甜汤。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席澍觑了眼来电人,心中暗骂,能不能让他过一整天完整的假。
“喂,方局,有事吗。”
方局粗声粗气:“你这不耐烦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局里有案子,赶紧回来。”
席澍:“我就知道,您打电话过来就没有好事情。”
他眼睛也不眨地利落按断电话,收拾下手边的东西:“抱歉,局里突然有公事,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余晏懒洋洋望去,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说:“好的,去吧。”
“那…那我先走了。”那撞上来的眼神让席澍的话奇异的卡顿住。
.
深夜。
“别走!”
余晏在床上辗转反侧,冷汗一层接着一层淋漓而出,梦魇的触手死死扒拉住他大脑神经,嘴里挣扎呢喃着听不清的话。
他骤然坐起身,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唇色比纸还要苍白,被牙齿咬了几个稀碎的破口,那双丹凤眼有气无力的耷拉着,瞳孔惊恐的缩小,整个人仿佛一触即倒。
这睡得不知白天黑夜,房间内很静,没有一点声音,就像迷了方向的舵手,在望不到头的海中如坠云雾。
他捂着头,很慢很慢的起身,磕磕绊绊地朝卫生间去。
等到脑中那股晕沉缓解下来已经是半小时后了,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却没有一丝困意,坐在空旷的客厅中,被窗外沉静压抑的黑笼罩了大半身影。
余晏突然想感受下热闹。
可是这与他格格不入的年代,又有什么热闹属于他呢。
他突然有些想直播中那些喧扰但是赤忱热心的孩子们了,虽然她们的话常常很难理解。
这是他第一次在晚上直播,没有修画没有写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把镜头略略上调,露出半张脸。
“今天晚上跟大家聊聊天,有什么关于古玩行业不懂的可以问我。”
【老师!!!第一次看你在晚上直播啊】
【今天不修画吗,聊天!】
【老师怎么懂那么多东西啊。】
【我光看这下半张就就知道这是个绝世帅哥,就是唇色咋那么白。火箭x10】
余晏精气不太足,哑着嗓子回道:“今天晚上睡不着,懂得多是因为看到多,真东西接触多了就知道,有一种独特的古韵。”
直播间上人飞快,一瞬的功夫就跳到一万加,花里五哨的礼物特效开始污染屏幕。
他皱着眉点开直播管理,半天没找到怎么关闭这些奇奇怪怪飞到屏幕上的图案。
“这些图案怎么能关掉。”
【图案?老师说的是特效吧,关不掉的】
【热搜上的视频来的,主播快点连线鉴宝吧,救命啊这简直太有趣了,节目效果拉满】
【那个直播小偷被抓个正着,牛波一】
【老师,我们不聊天,我们想看鉴宝。】
深夜里天气有点凉,余晏也没管直播间的人,自顾自起身去房间里拿件外套,只留下网友们和木椅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情况,哀嚎主播赶紧回来,这是要闹哪样。
余晏对此一概不知,他在衣帽间里精挑细选该穿哪件衣服,按道理来说直播时算待人接物,应该穿得正经些才礼貌。
修长的手指划拉好几件,他才嘴角略微放松的选中一件灰色风衣。
也不着急,拢好束带才一步懒过一步的走到镜头前面。
“没下播,去穿了件外套。”
【老师看着瘦,应该是怕冷的。】
【求求连线吧,别让我跪下来求你】
【+10086】
【这大晚上的我莫名其妙觉得会更有意思。】
弹幕上哀嚎遍野,余晏搓了搓指尖发冰的双手,“好,听你们的,给大家连线下。”
【呜呜呜,好宠溺的语气。】
【淦你们什么手速,一个个申请连线那么快,我卡着申居然排一百多位,能不能刷火箭插队。】
【平平无奇吃瓜人,看你们有什么好东西。】
“滋啦滋啦——”右边连线人信号好像有些不好,漆黑的砖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户外手电直射在一角,绿幽幽的青苔爬满了砖墙,脚底下有些浑浊泛黄的水坑,不知有什么地底虫在吱吱乱叫。青白砖墙上有浮雕美夫人推门探出半个身体,像是要从门里头走出来,在微光下似笑非笑。
王庄子和李会缩在犄角旮旯里,哆嗦着手举手电:“老师这是什么地方啊,呜呜呜呜,我害怕。”
李会咽了下口水:“老师,我们是户外探险者,不小心走到这个地方,这里面太吓人了好多人的壁画,还有青面獠牙的怪物。”
他们把手机一转,黑眼张牙的牛头人幽幽盯着摄像头,像是震慑嗤笑什么。
不知道哪里透了风,唰唰声让两人手一松差点把手机摔进水里,连带着整个画面不仅一闪一闪还伴有滋啦电流声。
余晏平波无井道:“那是魌头,汉人习俗用镇墓兽驱鬼,用钉子把它面部穿孔钉在棺材的四周,镇守亡灵,你们还把他取下来了。”
【不是?现在是凌晨,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你不要污染我的手机,你快把他放回去!】
【探险?盗墓吧!】
【我害怕,刚刚镜头掠过那个女人白着脸,她好像突然笑了一下!】
“艹”李会连忙虚着脚步,恭敬的把那兽首挪走到镜头外,片刻后传来声音:“祖宗保佑啊,我不是故意动你棺材的,求求你在天之灵好好在棺材里待着,不要出来啊!!!”
王庄子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鼻子里哼出来声:“你放好了没,放好快过来,我觉得有人在摸我后背。”
“你有病啊,自己吓自己。”李会眯着眼探他后头什么都没有,“老师我想问下,就是这个壁画是什么朝代的。”
余晏冷漠着说:“你不是来探险的吗,问朝代?”
“好奇,好奇。”李会把姿态放得很低。
妇人启门是宋辽金时期经典的墓葬砖雕题材,表示假门之外还有更大的亭台楼阁,遐想无限,墓主人的灵魂会由此通往另一个空间。
余晏不为所动地轻啄了口滇红茶,在舌尖回味泛上来的清甜,眯着眼说:“北宋的。”
【淦,角落有根蜡烛啊,不会是长生灯。】
【长生你个鬼啊,那是人点红烛。】
【我有点害怕,我明天来看,我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