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苏白在蓊娘的支持下专心忙着改造赌坊和妓院的事,一不留神就到了宫宴当日,张太妃很贴心地派了车马来接她入宫。
苏白又紧张了。
没办法,闺蜜转述的原主在书中的死法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别说见到鄂颜公主,就是偶尔想到,她都觉得后背发凉。她都打算好了,等书院和游乐园正式运转起来,她就借口要处理手下那帮山匪流寇的事远离都城,往后能不回来绝不回来。
在这之前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啊!
蓊娘听到苏白的呼吸时快时慢时有时无,明显是紧张得乱了,便宽慰她道:“小姐不必紧张。时隔多年,义王既然已经认不出你了,太安帝自然更加认不出。你打扮得素朴些别太夺人眼目就好,太安帝自诩勤俭,宫中众人定不会觉得你失礼的。”
苏白认真端详了眼镜中尚未施脂粉的自己道:“过于素朴也不好,好歹得比平日里穿得隆重盛大一些,毕竟是德成长公主归省的大喜日子,我又是受她母亲张太妃所邀。”
她觉得妆是必须要化的。原主这张脸美到即使素面朝天都自带艳丽柔光,要是不化妆她要怎么变丑?要是没变丑把鄂颜公主迷倒了怎么办?她可不敢想象鄂颜公主像嬗婵小郡主那样天天缠着她,太惊悚了。
蓊娘端立着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头。
“蓊娘你在担心什么?”苏白透过镜子一直注视着蓊娘的脸,因此可以观察到她极细微的表情变化,反正蓊娘又看不见她在看她。
“小姐在都中已有美名。只是听闻美名和亲眼所见终究不同……”蓊娘叹气道:“老奴怕皇帝起念。他与王孙公子究竟不同,别人纵使爱慕小姐也不敢胡来,皇帝是没有任何顾忌的。”
苏白一直担心的都是鄂颜公主,倒是真没想过这茬。
她这人吧,有个贱毛病,有时为了缓解心理压力爱逗逗人。自从那日与蓊娘“推心置腹”后,她就一点都不怕蓊娘了,因此整个山庄唯一敢跟她闲聊的蓊娘在这一刻成了她逗的对象:“哈哈,那不是正好。我这么聪明,进了宫肯定能忽悠得皇上立我的孩子做太子,倒省得咱们耗费多年心血去栽培别的姑娘了。到那时,别说大仇得报,连天下都是咱们的。”
蓊娘神色动了动。她顶喜欢小姐眼下这种状态,爱闹爱笑的,像小时候一样。那个梦可怕是可怕,但益处是很多的。可能真的是城主和夫人舍不得小姐一辈子都压抑地活在深仇大恨之中,才托了那样的梦,一来为她们指明前路,二来驱走小姐的心魔吧。
“玩笑归玩笑。小姐还是别太引人注目了。”蓊娘向来冷峻的脸近来越发柔和了。
苏白转身冲着蓊娘笑:“我没开玩笑啊!蓊娘你是不相信我可以把皇帝忽悠得团团转么?”
“不是……”蓊娘走向苏白,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像哄小孩子那样拍了拍她的背道:“是不舍得。”比起复仇大业,她更希望小姐平安快乐的活着。可能那个梦境影响的不止小姐,还有她吧。
苏白眼眶一烫,泪水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她失去亲人太久,久到已经忘了被人心疼是什么滋味了。“蓊娘我逗你呢~我只是想把自己化丑些。”她隐约带着哭腔,强颜欢笑地逗蓊娘道:“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谁让爹娘把我生得这么美呢。”
“嗯……”蓊娘没有笑,盲眼仿佛看着某个虚空的地方在回忆着什么。
***
宫宴的举办地在内皇宫与外皇宫之间的雪楼上,女眷们的马车停在内宫门外,男眷们的马车则停在外宫门外。
此时离宫宴还有一个时辰,内宫门外的平地上只零零星星停了几辆马车,其中有一辆便是义王府的。
义王妃已经入宫给太后太妃请安去了,嬗婵借口肚子疼,说怕见了娘娘驾前失仪,想缓一缓再进去请安,此时正同贴身婢女一起躲在轿中。她一会儿拿起小镜检查一下脸上的妆容有没有瑕疵,一会儿掀开帘子朝宫道望望玉颜山庄的马车有没有来。
天师不喜欢她总去山庄,也不喜欢她总写信。她当然不想讨天师的嫌,于是这些日子乖乖在家研读古籍,只给天师写了两封信命人送去,这么久不见天师可把她给憋的呀!当她第n次检查妆容的时候,车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辚辚声。
嬗婵最后确认了一下妆容,见却无瑕疵后掀开帘子朝后望去。
“郡主来得够早的。”
新来的马车里探出个姑娘的脑袋,瞧模样打扮与嬗婵年纪一般大,远远地就冲嬗婵揶揄地笑着。
嬗婵气乎乎地将帘子盖下来,并没有想跟来人寒暄的意思。
那姑娘也不恼,穿着繁复的礼服仍旧不需人搀扶就利落地跳下马车,走到义王府马车旁扒着车窗将头探进去道:“下来玩会儿。反正咱们都想等天师不是么?”
“谁跟你咱咱咱的?”嬗婵轻哼一声,仰着下巴对忽然探进来的脑袋势在必得地道:“孟钰我告诉你,呆会儿天师旁边的位置你休想跟我抢。”
孟钰欠欠地吐了吐舌头:“咱们各凭本事呗。”
嬗婵气鼓了嘴。孟钰是定国公的小孙女,出生于武将之家,打小就跟着叔伯兄弟练习拳脚。呆会儿抢坐时不管是比拼速度还是力量,她都必输无疑。她能压过孟钰的或许就只有身份和堂姐鄂颜的宠爱,但是大家常在一起玩的为了自在相处都有默契,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拿身份压人。
既然硬抢抢不过,那就先下手为强吧!嬗婵叫婢女搀扶着下了马车,瞪向孟钰道:“一会儿我与天师一同进去,看你怎么办!”
孟钰的视线却停在嬗婵流光溢彩的礼服上。
嬗婵低头看了眼自个儿拿新式布料新做的衣裳,带着点子小得意地道:“好看吧?布料是颜姐姐送我的,听说全天下也挑不出第二匹来。”
“唔……”孟钰环抱双臂打量着嬗婵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鄂璃。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今儿这样的场合吧,你穿正红色稍微有点招眼了。”
“你是不是瞎?这哪是红的啊,明明是蓝的!”嬗婵摇了摇头,关切地道:“你呆会儿趁着没出宫前叫太医来瞧瞧眼睛吧!”
孟钰坚持称嬗婵的衣裳是正红色,嬗婵亦坚持称自个儿的衣裳是蓝色。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便纷纷把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婢女。
婢女忽然被问话,支支吾吾地半天给不出个答案。依她瞧着,郡主的衣裳邪门得很,在阳光下不同的角度看竟然有不同的颜色,一时间也说不出个准话来。
“孟钰眼瞎,你也眼瞎吗?”嬗婵被婢女磨叽的态度激出小脾气来了。
“嘿诶。”孟钰不乐意了:“你说谁眼瞎呢?自个儿眼神不好使倒赖我了!”
嬗婵急得大吼:“你说谁!信不信我……”她威胁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闻见那股再熟悉不过的香味,气到充血的脸颊立即转化成了少女娇羞的红,聘聘婷婷地转过身叫住了低下头匆匆路过的苏白:“天师~多么美丽的相遇啊~”
苏白老远就看到嬗婵郡主立在马车旁与另一位姑娘说着话,于是叫车夫动静小些把车停在另一边,马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下车朝内宫门疾步走去。得知小郡主直到宫宴这日还平平安安的,她就很开心了。
嬗婵郡主人真的挺好的,只是她确实招架不住,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避不开的话……那就老老实实接受土味情话的洗礼吧!
瞧瞧,见面头一句就是“多么美丽的相遇啊”,确定是相遇不是守株待兔么?
苏白不得已停下脚步,礼貌地朝嬗婵郡主笑了笑,又冲着另一位姑娘颔了颔首。
“天师!”孟钰嫌弃地瞪了眼刹那间变得无比矫揉造作的嬗婵,问苏白:“依您所见,郡主的衣裳是什么颜色的?”
苏白看了眼嬗婵的衣裳,云里雾里地道:“绿色。怎么了?”
嬗婵和孟钰都诧异地张了张嘴,不过都默契地没有反驳苏白。在她们看来,上天还是很公平的,看似完美的天师原来是个色盲。再一细瞧,天师今日的妆好像有点怪怪的,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远不及平日里几乎未施脂粉时好看,可能就是因为分不清颜色的缘故吧!
唉。俩人都心疼地望着苏白。
苏白被盯得有些发毛了,客客气气地道:“二位慢聊。俾下先行一步去向太妃娘娘请安。”
“正巧。我也要去。”嬗婵紧紧跟在苏白身后,得意地朝孟钰偷笑了下。孟钰是太后娘娘的远亲,进宫肯定要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而她不用,她母亲应该已经代表义王府去过太后娘娘那里了。
一路上,嬗婵像只开心的小麻雀,叽叽喳叽叽喳。
“天师,您知道曹子建的《洛神赋》吗?”
“嗯。”
“那我给您写的赋,您觉得题什么名比较好?”
“郡主为什么要给俾下写赋?”
“为了让后世之人也能有幸窥得天师的神采啊!不止赋文,我还打算写本诗集,画张长卷,再给您塑个像。说句不吉利的话,您将来的碑怎么刻我都有想过的……”
所以小郡主跟她说好的回去用功学习,就是把功夫用在这些事上了?
宫宴还未开始,苏白已经觉得累了。等她随宫人进入宴会场地,寻了个坐儿正打算歇息片刻,搀着义王妃晚她片刻进来的嬗婵郡主跟义王妃耳语几句后又贴了过来。
幸好,她身旁两侧已经有人坐了,其中就有之前在宫门外与小郡主交谈的那位姑娘。
“让开。”嬗婵一边冲苏白温婉的笑,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威胁孟钰。
孟钰正襟端坐,拿余光扫了嬗婵一眼,贱兮兮地笑了:“说了各凭本事的。”
苏白“知情识趣”地站起来,朝嬗婵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坐这里吧。俾下去别处就好。”
“那怎么行!”嬗婵和孟钰都急了。
“怎么不行?”鄂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苏白身后,笑意盈盈地道:“你们小孩子坐一处方便说话,天师去我那桌便是。”
“公主殿下。”孟钰在鄂颜面前还是不敢造次的。
“颜姐姐~”嬗婵心里并不服气,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鄂颜慈爱地冲嬗婵笑了笑。
小郡主称她背后的人为“颜姐姐”,苏白打了个哆嗦,僵在原地不敢回头。可是不回头不行呐,礼还是要行的。
“俾下苏白,给颜公主请安。”苏白低垂着脑袋,始终不敢抬头。
鄂颜倒有些诧异。心想苏白这狂徒上回在义王府可是直愣愣地对上了她的视线的,怎么今日仿佛不敢正视她似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难道还打算欲擒故纵?
同一招用多了就没意思了。她可是还期待着苏白使新招呢!
“久闻玉颜天师大名,今日得见仙容果真不同凡响。天师请。”鄂颜向苏白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朝自个儿紧邻着太安帝的席案走去。
此时太安帝和德成长公主夫妇以及太后太妃都还没有来,不过宫中后妃、朝臣子女以及王孙贵族都来得差不多了。鄂颜带着苏白从人群中傲首走过时,听到了不少艳羡之声。
她竖耳听了听,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在羡慕苏白得她看重,还是羡慕她能与苏白同席。结果是让人失望的,一群被苏白的邪术迷了心智的糊涂人呐。再想到大央的未来势必要交到席间这群人手中,她就有种深深的绝望感。
只是在这种失望之外,她又隐隐感受到了某种快意,这是一种比她精心装扮香车宝马地在宫中穿行还要强烈无数倍的快意。想想看,无数人爱慕追随的玉颜天师,不仅此时就跟在她身后,甚至还千方百计地想要赢得她的芳心。
尽管苏白这么做大概率是为了利用她。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别人能看到的只有苏白在一厢情愿死乞白赖地追求她!
直到二人已经并肩落了坐,苏白还是没有看过鄂颜公主一眼,就低头敛眼地安静坐着。
鄂颜把玩着手中的小茶杯,忽然朝苏白靠拢过去。她靠得很近很近,发尾甚至扫过苏白露出小半片的脖颈。
“啊—”苏白正凝神想着对策,被鄂颜公主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好在她迅速意识到了眼下身处的场合,惊叫刚出声就立刻憋了回去,才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她惊魂未定地瞪大水灵灵的眸子,头一回对上鄂颜公主的视线道:“公主殿下这是……”
俩人以能感受到对方鼻息的超近距离对望着。
鄂颜失神地怔了怔。苏白这狂徒,眼神同当日在义王府时竟完全不一样了。她自问识人有方,一个人从表情到言行都可以装,甚至眼神也可以装,可是眼底深处的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她幼时在王府,大时在深宫。面对的人,从主子到奴才哪个不是全身上下长满了心眼?一有机会就寻思着害人的?可刚才那一对视,苏白给她的感觉竟同嬗婵那样的小孩子一样干净纯粹,不带半点攻击性。
要么是苏白做戏的技艺已臻化境,而她面对真的高手时还是太稚嫩。
要么是她那日在义王府判断失误了。可是那日被苏白凝望着时周身所感受到的彻骨寒意,她现在还记忆忧新。
看来是遇上高手了啊!她倒要瞧瞧,这苏白想在都城搅起什么风浪。苏白不是想利用她吗?那她就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坡下驴让苏白利用呗!
“给天师倒茶啊。”鄂颜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拎起旁边的酒壶给苏白斟了满满一杯酒道:“天师以为本宫想做什么?”
苏白心虚得胀红了脸。其实她对鄂颜公主的恐惧是没什么道理的,她不会走原主的老路,手下的非法产业也正在改良中,此时的鄂颜公主还没道理对她报有敌意。不过道理是道理,本能是本能。她就是害怕能怎么办啊!
“谢公主殿下赐茶。”苏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或许是紧张过度的缘故,她只觉得杯中的水有点甜有点冲鼻,并未往酒上面想。她忘了以前在哪里看到过,一开始古人饮茶是要放胡椒等物的,味道怪一点也正常。
鄂颜看着苏白通红的侧脸,和闷头喝酒的温顺模样,再想到苏白今日明显用力过猛的奇怪妆容。
瞧瞧,什么叫细节决定成败!什么叫玩弄人心的高手!
故意画个拙劣而盛大的妆,让她觉得:天呐!玉颜天师对见我之事,是有多紧张多在意才会在妆容上用力过猛啊!
明明喝的是酒,还真的随她所言当作茶饮,分明是在暗示她:我苏白的全副心思都在公主身上,已到了食不知味的地步了。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鄂颜巧笑嫣然地又替苏白斟了杯酒,心内暗想:本宫静静地看你装!
苏白两杯酒下肚,醉是没醉,就是神经大条了许多,心里不那么紧张了,酒壮怂人胆还是有道理的。她也礼貌地给鄂颜反斟了一杯酒,有些担心地问道:“公主殿下。陛下还没来,咱们先喝上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别人不可以。本宫可以。”鄂颜端起苏白所斟的酒大方磊落地饮了个尽。她的潜台词当然是:皇上妃嫔子女众多,但最宠的就我一个。
这话既是实话,亦是为了证明自身的利用价值。
如果苏白放弃她转而利用别的姐妹,她觉得少了许多乐趣不说,最重要的是不放心。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她这样的智慧与定力,轻易看破苏白居心不良的。客观来讲,以苏白出挑的容貌外加上精湛的演技,能始终保持清醒不被迷惑的人真的不多。
想想看,一个绝色大美人儿,有邪门的技艺在身不说,还无视诸多追求者只爱慕你一个,并且时而深情热烈,时而青涩懵懂。
啧啧。鄂颜轻笑着摇了摇头。哪怕连保持清醒的她都不得不承认,苏白今日的妆容虽远不及义王府那日精致,因为眼神的变化倒比那日还要美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