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签吃完甜品，工作人员结账的时候，黎星嘉看了一下手表。
“才七点半。”他看了一眼窗外，餐厅在四楼，可以看到远处湖滨这个点依然热闹，在黑天暗地中间点亮一条绵延的线，“老师我们是回去就准备睡觉吗？”
“晚上本来没有安排，你们可以自由活动到九点半。”工作人员交头接耳一会，又拿出手机不放心地搜了搜，确认目击的消息没有引来太多关注后放下了心，依然提醒——
“不过还是小心一点，如果认出你们的人多了，晚上还是有点不安全。”
“应该不会吧。”罗越鸣口直心快，“段沅冉不在，他要在的话可能是有点麻烦。”
林浅看了他一眼，又瞥向对面的黎星嘉。
他果然听了有点发愣。
林浅了然，内心轻叹了口气，抿唇后开口道：“那我们快点走吧，时间有限，弄得快就能多玩一会儿。”
赵枭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闻言抬眸瞟了眼过来，又垂眸继续鼓捣他的，嘴上随口反问：“那你是有什么想玩的吗？”
林浅哑然片刻，意识到刚刚确实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略有些尴尬。
罗越鸣正想解围说到了湖边再看，先前似乎在想事的黎星嘉却回过神来，担心地看着林浅问：“对了林浅你要不要先去检查看看啊？下午那一下好像撞得还挺重的。”
林浅微怔，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摇了一下头：“没事……”
他轻声说，顿了一秒，很肯定地看着黎星嘉眼睛：
“我很确定我没事。”
在“确定”二字上，加了重音。
黎星嘉笑了一下，并没有在意林浅有些奇怪的说话方式：“好，不过回去之后还是查查。”他这话是看着工作人员说的，工作人员也用力点头。
——肯定会带孩子去查的，让熊孩子妈出钱做个全套体检，也算是替天行道。
回到湖边，下了车。
因为是晚间，小商贩都出来了，人流也明显增多。
不仅是来野营的市内居民，住在附近的居民也出来散步，更有晚上没课的附近大学的学生，三五成群。
人流多起来，跟拍变得太引人注目，于是换成他们自己手持摄像头。
工作人员隔得比较远，拍一些远景和夜景，再三叮嘱他们太高调的事别做，九点半准时在营地集合。
罗越鸣答得响亮，转头就盯着明亮的湖滨露天ktv露出遗憾神情：“那是不是不能去唱啊……”
他们下午就注意到了那个露天舞台，当时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在船帆形状下的休息区里唱歌，边唱边直播。其实客观地讲他声音条件还可以，浑厚又亮，只是选歌实在不在他们的审美区。
没想到晚上那里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有人拉来全套的音响，歌手好像也变得专业了很多，还有灯光。霓虹光影照耀下，竟然还有乐队登场，后上来的一名蓬蓬头的年轻女歌手更是一句高音唱出了满堂彩。
“舞台”周围原本围了几十个人观看，随着选歌从时下流行变成更耳熟能详的电视剧片尾曲，人也越聚越多，俨然成了一个袖珍、自发的户外音乐节。
“我也好想唱。”黎星嘉喃喃，旋即转头看向远处站在桥上看他们的工作人员，对方都向他们摆了摆手，表示绝不可能。
他当然知道，但还是轻声叹了口气，揽住罗越鸣的肩膀搂了搂，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舞台的。”
“嗯，更大，更漂亮的。大家会都来看我们。”
赵枭之的镜头对准他们，黎星嘉侧过头，笑着说：“你在拍什么？这段回头要剪掉哦。”
赵枭之比了个好的手势，道：“消音就行。”
他的镜头慢慢从成员转到舞台上，四个人似乎福至心灵一样，都没有看自己的手机，而是仰头遥望着光亮来源的舞台。
他们站在人群后，舞台上的霓虹光落不到他们身上，只有皎洁的月光如祝福一样均匀地播撒在仰望的脸上。
摄影师在远处调节焦距，捕捉到这一幕时心中一动，忙推近画面。
月下四个人半重叠的侧影单纯虔诚，正是粉丝最爱的画面，因着他们离成年人的残酷比同龄人更近，又还有一段时间才需去那个真实的世界，他们的梦想还值得被相信，还未被光陆怪离的嘈杂彻底浸染。
是会被很多人截图当壁纸、很有氛围感的画面。
只是。
从他们入社就一直跟的一位工作人员看到那画面，却有些目光微沉，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摄影师，并未打断。
摄影师转过脸，对上对方有些奇怪的眼神，这时另一位工作人员也插嘴了：
“拍了就拍了吧，只是这段恐怕不能用。”
“这不是拍的挺好的？”摄影师不太明白。
“他们团有五个人，小段粉丝正闹呢，你没看网上，都吵翻天了。”一个无奈地让他看手机，屏幕上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其他小孩也有粉丝，我们也不能不给他们拍，但都没小段粉丝闹得厉害啊。”
“没办法，总要考虑一下的，公司也很难做。你这四人画面拍得这么煽情，他粉丝肯定受不了……”
新入职不久的摄影师恍然，默了默，看着镜头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
并不知道这段插曲的成员四人在湖边绕了一圈，先后玩了点套圈、纸捞金鱼这些小项目，罗越鸣还特地等小孩走了之后玩了一把小球射击。
套圈谁都没套到，老板额外送的几个圈也都落了空。黎星嘉捞金鱼倒是很在行，但他们也不能带走，捞的时候老板眼睛一个劲往这瞟，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好些个小孩家长也跑来看他捞，看得津津有味的。
等到黎星嘉最后把装金鱼的盆还回来，说他们不带走时，老板当即面露喜色，反应过来又连声说不收他们钱。
“你们在这玩我多了不少生意。”老板对着摊位外比之前多一倍的人努努嘴，“就当你们帮我宣传了。”
黎星嘉眨眨眼，转头一看，赶紧拉着几个人跑——不知不觉多了几个拿着专业相机在拍他们的人，这就麻烦了，不像路人随手拍一拍那样简单。
“老板钱我转给你了——”赵枭之边跑边对后面吼道，老板的声音也远远传来：
“说——了——不——收——你——们——钱——”
赵枭之在最后面，罗越鸣和林浅最开始被黎星嘉拉着，反应过来后罗越鸣就到前面去了，而林浅因为跑得慢一路都被黎星嘉拽着。
林浅从来没有——好久没有这么跑过了。
好久没有是他连学校体测都尽量躲避，更不要说平常好端端地跑起来。
从来没有是从来没有跟这些人一起闹过，他知道黎星嘉和段沅冉会闹，和赵枭之会闹，罗越鸣也会和他们闹。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加入其中，他应该是在旁边看着他们的才对。
是以慢慢停下来的时候，他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一时有些不太相信的感觉。
几人匆匆跑出去几百米，到没人的僻静暗处，才停下来喘气。
“几点了？”
“八点半。”
“也没什么了，回去吧。”
工作人员一时找不到他们急得打电话过来，听了情况后说很快过来。
“老师说为了安全今天还是睡酒店。”黎星嘉道。
一是安全起见，二来意外出了一身汗，也有洗澡的需求。没人对此有异议——虽然要说有异议也该是黎星嘉，毕竟两个帐篷都是他搭的。
一个小时过后，四个人穿着各自的睡衣，聚在一个房间，把床拼在一起，玩了一会儿象棋。
主要是黎星嘉和林浅在下，另外两人看着。
黎星嘉不太走心，时不时跟不懂“观棋不语”的两人说几句话，林浅则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像是隔绝了世界的干扰一样专注。
但即使如此，两人仍下得缠缠绵绵，一时分不出胜负。
赵枭之扯了扯黎星嘉袖口露出来一截的睡衣袖口，白睡衣上明黄色的小鸭子把唯一的初中生罗越鸣都干沉默了。
赵枭之嘲道：“幼稚！”
“你家成熟体现在睡衣图案上？”
黎星嘉随口怼回一句，然后就用安静来表现自己的稳重，而全程对打闹无关心的林浅却凉凉开口：“对幼儿园来说过于幼稚，但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他突然说话反而四周更加静默，最后还是罗越鸣及时吐槽：“好古老的梗！”
罗越鸣“啪”地打死一个蚊子，与此同时，不屑为自家小鸭子辩解的稳重高中生黎星嘉用马吃掉了林浅的车，三步过后，林浅默默投子认输。
“将军！”黎星嘉很有仪式感地笑着念道。
十一点半熄的灯，两张床，从左至右，赵枭之、黎星嘉、罗越鸣、林浅。
赵枭之和罗越鸣没多久就睡熟了，林浅在黑暗中玩着手机，黎星嘉下床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提醒他：“躺着看手机不好哦。”
林浅嗯了声，奇怪地并不觉得被“自以为是大人的黎星嘉”管着很讨厌了。
黎星嘉动作很轻地爬上床，似乎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喔嘶”。赵枭之睡梦之中呓语了句什么，翻了个身，放着大半边床不睡，非要过来抢黎星嘉的枕头，似乎是压住了黎星嘉的一条腿。
林浅望了一眼，并看不清具体的，但黎星嘉哭笑不得，但是又不能怎么样的表情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林浅按熄了手机屏，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在黑暗中想着——
只是一天，段沅冉不在的一天，他对黎星嘉的看法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或许是因为……
他突然意识到，“黎星嘉只对他认定圈子里的人好”这个认知，当自己被排除在圈外的时候，和当自己也有可能被划进圈内的时候，看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
过了一会，他轻轻喊了一声：“黎星嘉。”
没有人回答，身边只有均匀连绵的呼吸声，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