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陈东实回答,马德文摇上车窗,伏在他耳旁,低声道:“随便找个由头,把她支开。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咱们再好好算算这笔账。”
陈东实不敢违背,他确切地感觉到,腰后顶着一把坚硬的匕首。如果不按马德文说的做,那把匕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来,他相信姓马的做得出来。
不肖多想,陈东实冲外头人说:“是的了,马老板知道我开出租,照顾我生意来了。”
见徐丽面色稍缓,他又说:“放下燕窝就回吧,我去加点油,得空找你吃饭。”
“好........”徐丽扫了眼后座,给饭盒的功夫,给陈东实递了个“多加小心”的眼神。她也不多废话,给完东西便走了,车内气氛一下又紧张起来。
陈东实按吩咐将车子开到一处荒郊,马德文换回黑脸,抚着皮手套上的走线,说:“那天在金蝶,你也看到了吧?那个小警察,长得跟李威龙一模一样。”
陈东实心口一滞,似被戳到了软处,李威龙一直是他的死穴。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纳闷,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还不是双胞胎.......”马德文微眯着眼,看着后视镜,款款地笑,“陈东实,你说句实话,你就没怀疑过那个小警察的真实身份?”
“他不是李威龙........”陈东实的心咚咚咚跳得飞快,“咱们之间的事,跟他无关。”
“跟他无关?”马德文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向后扯去,“跟他无关那你还天天跟他搅合在一起?你那天早上前脚刚递完举报信,下午警察就带人扫了下面的窝点。动作快到像是串通好的一样,倒是让我有些不敢信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早上递的举报信?”陈东实强忍住发根处的剧痛,后知后觉,“.......你找人跟踪我?”
“我用得着跟踪你?”马德文嗤声一笑,“告诉我这些的,正是你心心念念的梁警官!”
陈东实耳边“嗡”地一声炸开,像蜜蜂抱团的协奏曲。他似乎忘了,梁泽本就是刀疤脸介绍给马德文的内线,只是陈东实没想到,梁泽连这个都要告诉马德文,他.......就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吗?!
“下来吧你——!”
手底下的打手将男人扯下车子,陈东实无力反抗。他被一路拖拽到一处平地上,不远处刚好有块半封闭式的建筑工地。
陈东实虚视前方,任马德文手下将自己摁倒在土堆前。他的双手被绳子紧紧缚着,一动也不能动,看这样子,今天铁定是逃不脱了。
“原想着给你个痛快,快点了结你,但转念一想,你也不是毫无作用。”马德文走到他跟前,半俯下身,抬起陈东实的脸,“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你自己拿着枪,把子弹吞了,你的前妻和女儿,我保证不找她们麻烦。另一条路......”
马德文顿了一顿,说,“替我守在姓梁的身边,帮我监视他。”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马德文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机,一把将他的头按进污泥里,直到身下人咕噜噜灌了一嘴的脏水,才把陈东实的脑袋从泥巴里拎起来。
“他是别人引荐的,不是我手底下提拔起来的人,底细虽然干净,但我总觉着不安心。梁泽是我内线不假,但我也怕他跳反,明面上替我办事,实际上又是个卧底在我身边的奸细,你晓得吧?碟中谍,那群吃公家饭的,一个比一个狡猾。”
“呵.......”陈东实突然笑了,掀起眼皮子看向眼前人,泥水糊满五官,“原来你也会怕......你不安心什么?就为着他长了一张和李威龙一模一样的脸?他对你来说,不过就是个小警察,就算背叛了你,捏死他,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不是吗?你在担心什么?”
马德文堪堪回过身,夹起一根雪茄,不说话了。
“老大,不好了——!”守在外头的手下来了信,面色煞白,“警察来了!”
马德文放下刚到嘴的雪茄,旋身一望,见数十米开外警笛闪烁,红蓝一片,近在眼前。
“先把人扶起来。”马德文丝毫不乱,捋了捋头发,攀上陈东实的肩,“我说的话,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待会送你一份大礼。”
话刚说完,警车戛然停下,陈东实这才看清,车里只坐着梁泽一个人。
“你说巧不巧,刚说到梁警官,您就来了.......”马德文一脸热情地拥上前去,同梁泽握了握手:“刚还在跟山海兄说,多亏了梁警官的通报,通知我们尽早转移,这才避免端掉更多窝点,这份大恩,马某没齿难忘。”
梁泽没有理会马德文,笔直走到陈东实面前,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陈东实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巴,想到若干分钟前,马德文告诉他是梁泽泄露自己投递举报信的话,不由生出些许愤懑,难免对眼前人抵触。
“我好不好重要吗?”陈东实出言相讽,“梁警官好就行了,我不过就是贱命一条。”
梁泽听出了话里的敌意,看了陈东实一眼,没搭理他,扭头对马德文说:“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有人意图对举报人不轨,陈东实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我有义务前来查看。”
“群众举报?”马德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什么群众?是个女群众吧?如果我没猜错,那人是不是姓徐?”
在场人都不是傻子,就算马德文不点破,陈东实也猜到,一定是徐丽见自己跟马德文待一块儿,怕他对自己不利,扭头报了警,徐丽并非只是个花瓶。
“好了,既然没事,那么我也就放心了。”梁泽放松了些口吻,对马德文说,“虽然我帮你做事,但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请马总多多理解。”
“理解,”马德文跟着他笑,“我一直都很尊重警察。我是守法公民。”
梁泽背影一顿,慢慢转过身去,正眼看向生着闷气的某人,“你眼瞎?自己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陈东实顺着他的目光向下一瞧,见不知什么时候,那张胸牌掉在了地上。
好死不死,还是正面朝上,姓名和警号被看了个全。陈东实登时尬住。
梁泽没戳穿他,闷不吭声地走回车上。陈东实忙捡起那张胸牌,擦擦上头的泥,揣进了裤兜里。
“看不出来,你还挺念旧。”马德文难藏揶揄,瞟了瞟陈东实,“偷偷藏着梁泽的工牌,怎么,见他长得跟李威龙一样,追忆起前尘往事了?”
“没有......”陈东实将头低了下去,待在兜里的手,隐约地颤。
听马德文的口吻,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跟李威龙的过去了。他猜到马德文吃透了自己,只是没想到,他能掘地三尺把自己跟李威龙的那些陈年往事也一并吃了,他并不喜欢这种毫无边界感的窥探。
“所以我说嘛,你监视他最合适不过,”马德文凑近几分,“他要真是李威龙,发现最亲近的人,一直以来都在背叛他,不得难受死才怪。”
“可他不是。”陈东实想起梁泽那张毫无情绪的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刚刚多哄自己一句都不肯,哪怕稍微低个头,说句好听点的话,哪怕就一句,可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表示,吝啬就像个陌生人。
比之李威龙,梁泽更加隐忍、淡漠。陈东实偶尔会想,如果他真的是李威龙,那样自己会更难受。因为相比死去,他更恐惧这近在眼前的陌生。
“这个给你,”马德文将一个布包塞到他手上,“大礼,你不表态,我就当你同意帮我监视梁泽了。”
陈东实没拒绝,也没否认。对梁泽的气是有的,但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答应马德文。可现在的情况是,他看似有的选,其实没得选,否则死的只能是自己。
“这是什么?”陈东实掂量着手里的布包,硬邦邦的,不像是白.粉。
“拿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马德文打了个哨,领着手下上了出租车。
送完马德文回金蝶是半小时后的事,陈东实再开车去加油站加油,到公司时,周会已经开完了。
他不可避免地被老板痛批了一顿,扬言再不好好工作就尽早卷铺盖走人。陈东实挨了训,又想到梁泽出卖自己的事,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到了夜里,陈东实去了趟丽丽美发屋,正赶上店里高峰期,十平米不到的地方坐满了人。
陈东实发现,前些天那个卖花的小姑娘也在。果不其然,她听从了徐丽的建议,来这儿做起了帮工。看着小姑娘有模有样地替客人盘头按头,陈东实几多欣慰,他的童童长大后也差不多像这样吧,漂亮、洁净,和动画片里的贝儿公主一样。
陈东实还问到,这女孩叫香玉,名字还是徐丽现取的。这倒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香玉时,在她手上买的那枝晚香玉。
也没啥别的事,陪徐丽吃了顿饭,帮她修了修店里的水管,也就零点翻篇儿了。
再回到车上,陈东实第一个看到的是副驾驶座上的布包。马德文说,这是大礼,“回去看看就知道了”。瞎忙活了一整天,陈东实这会才想起这茬。
他难免多留了个心眼,将车拐到抹黑的角落里,连灯都没开,仅凭手机屏透出的光照明。
只见四四方方的灰帕里,完好躺着一只小巧的便携手枪,和几枚散弹。
陈东实吓得瞪足了双眼,忙扯过布将枪盖住,托住帕底的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冒汗。
他突然明白,马德文后来在车上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姓马的说,“必要时候,替我杀了梁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