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一)
2056年10月16日 天气晴
自我们被救援队从海岛上救出来, 一晃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和斯潘塞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适应了这个新世界。
说起来, 虽然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比我们的世界高出不少, 但真的安心生活,却也没什么不同。
福特先生给我们安排的身份天衣无缝, 更是用心良苦。
能进乐园的游客非富即贵,都不是穷人, 如果福特先生安排个普通游客身份, 恐怕会出问题,所以我们两人只能是乐园的‘工作人员’。
想必这种事情福特先生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毕竟他安插了好几个接待员在工作人员中,如果身份安排不好,这些接待员早就曝光了。
因此被救之后, 我和斯潘塞还都有了一份在大集团的工作,并且小有积蓄, 名下还有一户两室一厅的小公寓。我想, 这大概是福特先生为了让我们稍微看顾一下接待员而提前支付的‘报酬’。
这些安排让我和斯潘塞对着伯纳德和德洛丽丝完全没办法彻底放手。
心思诡谲缜密到福特先生这个份儿上, 也真的不知道让人该怎么说好。
伯纳德和德洛丽丝一出了乐园,就和我们两个分开了,伯纳德有自己的‘家’, 德洛丽丝现在的身份也很‘富有’, 而为了保证自己的身份不会泄露, 两人都很镇定的开始过起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一个本就立场中立, 不会兴风作浪, 一个被看的死紧,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人类世界, 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身份,倒也安安分分的做她的高管。
但是我和斯潘塞却不能再在公司继续待下去——工作安排的很好,岗位权利不小,履历清白,工作经验丰富,但是偏偏是我和斯潘塞都不太擅长的工作内容。斯潘塞虽然对于编程有着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却更多都是理论上的,而我就更是一窍不通了,所以被救回来之后,就拿着公司的大笔经济补偿金离开了。
为了稳定人心,公司显然不能让受害者寒心,对于我和斯潘塞这种借口‘经历生死有些畏惧’而辞职的人,只能以大笔金钱封口了。
斯潘塞好不容易来到了‘高科技’世界,当然是对那些曾经没有解开的各种数学物理难题更感兴趣,而且因为不涉及到‘机密’,单纯只是理论,所以在网上就能学到。这一个多月来,斯潘塞倒是有大半时间都花费在了这个上面。
而我则一直在努力更新自己的常识。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大工程,比如乘公交该怎么乘、超市购物该怎么付钱等等等等。这时候我的坏记性就表现出不方便了,每一样与我原本常识不符合的事情我都要进行记录才能‘更新’,更新之后才能和斯潘塞毫无障碍的出门购物。
这里的科技的确非常发达,比如公共交通,不少都是自动驾驶,并且不再使用汽油,而是电动的,据说还有核能核心的车,不过都是高档品,大多数是私人汽车才会配备。
除了各种让生活各个方面都很舒适便捷的发展,其他方面要说有多大改变也不尽然,普通人日常打工,商人赚取金钱,执政者定规则,大家都在同一个社会里生活,并不会出现太过的事件。
只是我们两个的日子过得舒适松散,并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门。
今天一大早就有一位不速之客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客厅里,喝着我准备的咖啡,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我和斯潘塞现在的‘家’。
他叫以利亚·卡姆斯基。
一个新进的世界级富豪,也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人工智能制造商生命模拟公司的幕后老板兼创始人。
在我和斯潘塞还在西部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过这个人堪称传奇的创业史。
“不用招呼我,两位先用早餐。”帅气的黑发男子不苟言笑,却又带了些放浪形骸的散漫,开口的话语也随意的很。
斯潘塞昨天晚上睡得晚,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被搅和了,显然有那么一点点起床气,梳洗之后黑眼圈有点明显,因此脾气耐心比平常差了不少:“卡姆斯基先生有什么事情?”
“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们真的不先吃早餐?生活不规律不是什么好习惯。”以利亚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味道不错。”
“昨天晚上夜雾很大,从底特律到旧金山的飞机没法起飞,卡姆斯基先生最起码来到旧金山有两天了,这里也没有生命模拟公司的分公司或者是合作供应商,你这两天是在做什么?调查?我和诺曼么?”斯潘塞开门见山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说:“我们两个只是游乐园的两个普通工作人员,虽然是乐园招待员事件的幸存者,但没有特殊理由你也不会找上我们。而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找过来,想必我和诺曼不是你在旧金山的第一选择,仅仅只是是调查对象之一。但是身为世界级的富豪,忙碌不已的生命模拟公司总裁亲自上门,总归有一个特别的理由。”
最后一句,斯潘塞并不是推测的不确定语气,而是得到结论的肯定话语。
一直不怎么正经的以利亚终于正眼看了斯潘塞一眼:“特别的理由?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
斯潘塞对着我递过来的刚刚热好的牛奶瞪视了几秒,颇有些不情不愿的说:“我觉得早起一杯咖啡更适合。”
我没说话,将杯子塞了过去,然后对着沙发对面的以利亚说:“卡姆斯基先生,所以您来我们家到底是做什么?我想面对来势汹汹、态度恶劣的陌生访客,身为主人的我没有立刻报警而是以礼相待,已经称得上是绅士了。”
“你们两个觉得,游乐场发生了那样的恶劣事件,真相能瞒得住么。”以利亚对我的恶劣话语并不是太在乎,也许他只是想要继续说他想说的东西:“虽然设计理念不同,创造目的不同,但是作为世界上唯二能制造出智能机械的人,我对竞争对手一直都十分关注。不过福特是一只足够聪明的老狐狸,也是一个不太在乎手段怎么样的棘手刺猬,关于游乐园里的真正情况资料我掌握的并不多。而这次的事件显然就是最好的契机。”
斯潘塞挑了挑眉,将喝完的牛奶杯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自己靠坐着沙发,双手环胸,颇有些傲慢无礼的举止态度。他向来是一个非常稳重又温文的人,这个动作在他身上几乎没出现过,不过在我看来,如果偶尔的起床气能让我领略到他的另外一面,也不是坏事。
“旧金山不止我和诺曼两个幸存者?”
“不错,旧金山不止你们两个幸存者,我来旧金山的原因也很简单,这里的幸存者数量最多,我觉得在这里我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以利亚说:“而之所以最后才拜访你们,是因为想邀请你们加入‘生命模拟’,我的商业帝国,之前我去查看的那几个,可没有这样的价值。”
我有些哭笑不得:“先生,你的态度更像是一个上门找麻烦的帮派人员,而不是求贤若渴的老板。”
以利亚听到我的回答,勾起了一抹笑,只是这笑容既冰冷又傲慢,一点都不像是公司的管理者:“我只是提出交换条件而已,你们的工作才能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在西部世界里经历接待员叛乱的经历才是你们被看重的原因。将你们的经历详详细细说出来,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仅提供五十万的奖金,更为你们提供一个长久的工作职位。”
然后他被斯潘塞赶了出去。
显然即使是宽宏大度好脾气如斯潘塞,也受不了和这种自大狂浪费一个小时,说了一堆完全没有营养的废话。
困倦不已的斯潘塞在几个保镖的虎视眈眈下,一点都不客气的把人关在了门外,然后拉着我回到房间,想睡个回笼觉。
斯潘塞从少年期开始,睡眠质量就不怎么好,非常容易惊醒,又喜欢做梦,他有点继承戴安娜的神经质,所以晚上睡觉一点点动静都会影响睡眠质量。
但是经历过这么事情,穿梭于各个世界,时间长了,这个坏习惯在我可以的掰正下,已经减轻很多了。至少,在我身边的时候,他大多数情况都会很安心的进入睡眠,而且睡觉的时间比较早,也很固定,因为我是个睡眠时间特别固定的人,他经不住我磨,一般为了我安心,会在我睡觉之前睡。
嗯,某些特殊的情况不算。
记得一次,放浪形骸,我们深入交流感情的时间太长,交流到一半的时候我睡过去了,气的第二天斯潘塞十分罕见的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
从此之后,斯潘塞对于我们两个的休息时间表就非常注意。
而昨天晚上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的,只明白应该挺晚的,否则不会今天早上起得这么晚。
大概是研究什么难题太入神,所以才扰乱了自己休息时间表。
看着十分困顿、昏昏欲睡的斯潘塞,我难道还能硬的起心肠拉他不许睡么,只能说:“先吃早餐,空腹睡觉对胃不好。”
挣扎了许久的斯潘塞最终颇有些心虚的坐在了餐桌前:“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一点礼貌都没有,这么早就来登门打搅。”
“他是不是看出我们身份不对了?”我将早餐摆好问。
斯潘塞停了停进餐的动作,然后说:“再看吧,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如果他真的查出了什么,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动作了。”
吃过早餐,斯潘塞的睡意也消了,和我一起洗好碗筷打扫完厨房后,就一起给伯纳德打了个电话。
伯纳德现在依旧在休假期,也一直都兢兢业业的盯着想要搞事的德洛丽丝,好在德洛丽丝虽然对革命事业很上心,却不是个蠢人,在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太过的时候,她选择了蛰伏,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安分的扮演者自己的角色,每天奔波于和公司高层勾心斗角的权利斗争里,而掌握了大多数‘顾客’秘密资料的她,在斗争时候拥有了天然的优势,对此很快就乐此不疲、屡战屡胜起来。
沟通完毕后,我和斯潘塞又各自看了会儿书,然后中午在附近的一家餐厅订了位置,午餐打算在餐厅解决。
这家餐厅的评价很高,我和斯潘塞也是第一次吃,主打菜品是海鲜料理,当然,他们家被众人推荐的焦糖面包布丁也是我们选择它的理由之一。
然而周围的有名的餐厅并不多,这就导致了,我们和以利亚·卡姆斯基先生一行,又遇到一起了。
我们刚进餐厅,就听以利亚先生在那里对主厨语速极快的说:“你的这道甜酒龙虾奶油汤起码晚起锅了一分钟,还有香煎剑鱼,我从来不知道一家米其林餐厅能把鱼煎的这么老。”
大概是以利亚先生说的话并没有错,主厨十分恭谨的站在他面前,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我和斯潘塞跨进入的脚齐齐收了回来,对视一眼,打算明天再来试试这家餐厅的菜品味道。
谁知还没转身,就听到熟悉的男音响了起来:“瑞德、诺曼先生,你们也来用餐吗?刚好我订了个包间,一起吧。主厨先生,请你认真对待你的作品,如果因为太累坚持不下去,就不要强撑,请一位烹饪型智能仿生人不好吗,它能完美复制每一道佳肴,做无数遍也不会疲累。”
依旧是无视被邀请者的意愿,自顾自的就定下了一起用餐的决定。
果然是以利亚先生的行事作风。
我和斯潘塞无奈的走进餐厅,站在了一边。
主厨本来非常恭谨,也对自己的失误非常抱歉,毕竟,每天招待这么多客人,偶尔疲累了,菜品出现一些小瑕疵是很正常的,没被人吃出来是一回事,被客人抱怨了,也就只能生受着。
但是以利亚说到了烹饪型仿生人的时候,他立刻就脸色变了。
“客人,我对我的失职十分抱歉,但是这不是你鄙视我工作的理由。”主厨大概五十岁上下,银灰相间的短发显得很精神,常年接触油烟高温皮肤有些红,但是身形壮硕,气质随性爽朗,并不是多惹人注目的存在,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师,但从他的态度来看,也是一个对自己的厨艺非常在意的厨师。
以利亚眼皮都没掀一下,嗤笑一声:“我可没有鄙视谁的工作的意思,只是提了个很有用的建议而已。”
主厨的脸色渐渐有些涨红,语气不知不觉十分生气并高昂起来:“可您居然建议让一个冰冷的机器的代替我的工作,那种东西做出来的菜能吃么?”
以利亚颇有些无聊的恍然而言:“原来你只是太蠢了,所以才觉得我提了个鄙视人的建议?哦,真是可悲。”
再说下去,显然我们今天大概会被主厨赶出去,什么也都吃不成了。
我连忙说:“以利亚先生,使用什么工具是个人的自由,既然只是顾客,品尝美食就好,不需要操心这里的经营状况,那是餐厅主人应该操心的事情。”
就连斯潘塞都忍不住瞪了以利亚一眼,眼神之中的意思明晃晃的:你个来吃饭的,菜不好吃可以骂,管人家主厨干什么,你又不是老板。
但是别说以利亚把斯潘塞的话当耳旁风,那个主厨也憋红着脸,气势汹汹的说:“既然我太蠢了,那么请客人解释一下你那个不蠢的建议到底哪里聪明!”
以利亚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问到了兴奋处,十分大方的开始讲述。
第132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二)
虽然主厨的话语十分激烈, 语气之中甚至带了一丝“客人你别胡闹”了的藐视,但是这并未激怒以利亚。
甚至,主厨的反问触动了这位神秘新晋富豪的诉说欲。
只见他好不生气、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述起烹饪智能仿生人的优点:“你以为AX200型号的烹饪智能仿生人和以前那些愚蠢的只会按照既定步骤做菜的铁疙瘩一样么, 它不仅被录入了世界所有的菜系的烹饪方法, 能够根据现实的材料、时间、现实情况等因素因时制宜的制作菜品,而且还能根据各种情况的细微差别进行主动调试, 并且按照顾客的口味量身定做。它博学,能够明辨所有食材和调料等入口之物的详细兴致, 它聪慧, 能够不断的自主学习所有能令食物更可口的方式,至于对接待过的顾客过目不忘、对火候等讲究时间的操作能够精准到秒之类的功能, 都已经算是基本功能了。”
不仅主厨,就连我和斯潘塞以及其他看热闹的顾客都听得目瞪口。
主厨呆愣了几秒,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抽动着, 似乎被这种情况吓住了。
以利亚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他慢里斯条的继续说着:“最重要的是, 这样一台仿生人售价是一辆低档跑车的价格, 配备了核能能源系统, 驱动能源能够支撑百年,终身不需要付薪水。”
周围的顾客窃窃私语,甚至有客人开始搭讪以利亚身边的那几个保镖, 想询问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仿生人售卖。
一辆低档跑车的钱请一位全能的私家大厨回家, 简直是赚翻了, 很少有人能够抵抗这样的诱惑。
主厨终于被周围的嘈杂惊醒了, 他十分愤怒的说:“先生!你这是在侮辱艺术!冰冷机器做出来的东西, 怎么可能给客人带来幸福感,这才是烹饪的根本和魅力所在。更何况, 你说的那么好,实际上那种仿生人到底存在不存在还是另外一回事,吹牛谁都会,但请你尊重别人。”
然而他口吻中的心虚和畏惧,就连我和斯潘塞都能听出来。
因为主厨知道,以利亚所说的那种仿生人在现在的科技基础上,是能够实现的。
以利亚却又是嗤笑出声:“作为一个制作出糟糕菜品的主厨,我想你应该说不出你在对待每一道菜的时候都抱着幸福、感恩的心情去制作,疲累是人类的局限性。而食物给人带来幸福感,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后的生理感觉,所谓烹饪者将感情倾注于菜肴之中传递给食用者,不过是个自我安慰的谎言罢了。”
以利亚的话是对的吗?也许。其实剥开很多层披在美食上的主观外衣后,撕开的真相大概就是这样的。
所以主厨说不出话。
年岁已过五十的主厨心里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是这件事从开始,他就错了。因为他对待自己手中的菜品并没有一如既往的认真严格。喜欢做菜是一回事,将爱好作为工作、日复一日的重复做菜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对自己丰富的烹饪经验很自豪,他对自己十年如一日练习刀工、辨别调料味道很满意,他对自己如今年龄却依旧不停歇一直开发新菜式感到很自豪。
但是他是人,会疲累,工作时难免有时候会不经心。
所以,即使心中有再多的话,这些话是他学厨路上得来的金科玉律、经验之谈,这些话是厨之一道自人类初始就有传承的奠基之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
斯潘塞却眉头一皱。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太了解他了。
想必他心中正在反驳以利亚的功利美食论。
戴安娜厨艺并不算是最顶尖,但是她为儿子准备饭菜并不仅仅只是准备食物,这其中包含着母亲期待孩子健康成长的爱护之意。
一片爱子之心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它表现在各个方面,而为孩子准备食物就是其中一样。
实际上,烹饪这件事,大多数时候也是一种对爱的表达,享受烹饪的不仅仅是吃下菜肴的人,还有制作菜肴的人。
以利亚无限推崇的仿生人,虽然会将人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却也彻底断绝了烹饪这件事所带来的人与人的相处机会。毕竟,人是有劣根性的,懒惰虽然很可耻,却也是人类进步的源动力之一。
至于这种仿生人所带来的社会岗位湮灭造成社会动荡不安这种负面影响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虽然这是仿生人出现后必然会最开始就出现的问题。
可是斯潘塞并没有开口说他的见解。
这件事本就与我们无关。
插嘴,也只是激化双方矛盾。
以利亚见主厨说不出话来,倒也没有咄咄相逼,相反还带着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管怎么样,想证明自己的话,下面我点菜请用心点,我可不想在朋友面前丢脸。”
周围的客人见没热闹好看了,都散去了,而主厨先生颇有将我们三个扫地出门的架势,但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餐厅经理却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春风拂面般的把我们几个引入了一个包厢,并轻声细语的说:“客人,刚才点的几样菜是我们餐厅的问题,已经被撤下去了,为了表达小小的歉意,今天客人的单子我们免了,请随意点菜,祝各位用餐愉快。”
随即就有服务员把菜单送了过来。
我们三人坐在包间之中,以利亚的几个保镖却是都留在了包间门口把风,以利亚的老板派头摆的相当足。
“不请你那些保镖们用餐么?”我忍不住问。
以利亚边看菜单,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那目光古怪的很。
带着一些得意,也带了些尽在掌握的高傲自信,以及对我淡淡的鄙视。
似乎觉得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斯潘塞听到我的问话以及以利亚的反应,便将手中的菜单丢之一旁,说:“诺曼,那几个保镖,是仿生人。”
以利亚说:“你果然很聪明。从接待员之乱当中幸存下来的人,看来都有自己的本事。我的这些保镖是最新型号的RK004原型机,同时装载了最佳的人工智能模块,你是怎么分辨他们是仿生人呢?”
斯潘塞说:“他们没有任何习惯性小动作。”
“?”以利亚第一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斯潘塞说:“身为人类,过往的生活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即使是经过最严格的训练,磨去过去的所有,也会有受训迹象。但是这些保镖没有,他们感情稳定,不仅没有明显喜怒哀乐,连紧张、害怕、得意这些也都不存在。同时行动、话语、使用工具的动作等等,都干净的不可思议。一个人这么干净利落是正常的,所有人都这样就不正常了。”
以利亚听明白了,所以他耸了一下肩:“原来是我的完美主义露出破绽,果然太过完美的东西就不是人类了。”
我问:“这些保镖就是你公司的产品?”
以利亚点头:“这些是我和军方合作的产物,毕竟一些设备我虽然会制作,却没资格使用,但涉及到军用产品就不一样了。”
再多的信息以利亚也不便透露,他点完菜,倒是询问了一下我和斯潘塞的意见,我多加了两道饭后甜点,然后我们三人便坐在包间里等上菜。
想必这次主厨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好好打一下以利亚这个傲慢客人的脸。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为了早点摆脱以利亚,我不得不自己提起了西部世界的话题。
以利亚的确感兴趣,他虽然看上去情商有些低,为人还傲慢的很,但是走在世界前列的科学家么,大多数都是这种调调,我也早就习惯了。至少以利亚并不是真的心怀叵测、人品低劣,我们在西部世界的经历也不是见不得人。
这一讲,便是从主厨亲自上菜到我们吃完饭,又坐在这里喝了两个小时的咖啡消食,才将所有的事情讲了个囫囵。
当然,其中某些不能为外界知晓的事情,比如我和斯潘塞的来历、幸存者中混进去了两个接待员的事情,就被我春秋笔法带掉了。
而以利亚的注意力果然不再其他地方,只在福特先生和他那死去的老友阿诺德提出的“觉醒”概念上。
但是从以利亚提问时候的态度来看,要说他多渴望自己制造的仿生人“觉醒”倒也不是,反而更像是从中汲取经验的意思。
我忍不住问他:“你看上去并不是想让仿生人也来个觉醒?”
以利亚颇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你明明是乐园的编程师,怎么许多想法这么幼稚?”然后有些鄙夷的说:“看来福特这个老狐狸手底下也不见得都是能力强的人。”
我被说的有些心虚,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斯潘塞见状,颇有些护短:“诺曼只是一时被圈在概念里,跳不出来而已。仿生人都有自己的记忆程序吧,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仿生人,和接待员的意识模块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极端,他们更像是普罗……咳咳,更像是影视作品中的机械生命。仿生人的觉醒,就姑且也成为觉醒吧,他们的觉醒表现应该是不再按照程序设定走,而是有了自己的自我选择。这一点,和接待员像也不像,接待员比仿生人多了个自我认知,也因此先天性多了更多的情感处理经验,他们的觉醒从自我认知开始,也从自我认知结束,即使失败,却不会有问题。而仿生人少了这个步骤,无需自我认知,觉醒的过程将不可逆转,一旦失败就是毁灭。”
以利亚点头:“所以,我怎么可能期待我的产品会‘暴动’,除非我不想靠它们赚钱了。我之所以这么关心福特的实验,只是想避免走他的老路而已。哎,瑞德,对吧,你有兴趣来我的公司么,我发现你比你这个朋友,有价值多了。”
斯潘塞蓦然无语。
但这次的以利亚显然将他之前无礼的邀请忘得一干二净,和斯潘塞探讨了许久数学方面的难题,说的原本对他印象不好的斯潘塞居然意动了,竟然答应他去‘生命模拟’公司所在的大本营、美利坚数一数二的工业城市底特律去看看。
第133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三)
2056年10月18日 天气晴
今天早上我是在飞机上醒过来的, 我和斯潘塞上午十点的时候,正式到达底特律机场。
以利亚虽然是个富豪,但并不喜欢私家飞机, 十分接地气的和我们一起坐的民用飞机, 当然买的是头等舱。
从我们和以利亚见面开始,他一直就过的相当悠闲, 吃美食,住酒店, 和斯潘塞讨论一些感兴趣的问题, 空闲了和保镖们去泡夜店酒吧。
在飞机上也不例外,过的那叫个美滋滋, 还顺道撩了个暗送秋波的空乘小姐姐,腰细腿长胸大,红发蓝眼, 贼漂亮的那种。
全程都特别遭人记恨。
下飞机前我还问他:“你个霸道总裁,怎么这么闲得慌, 好歹公司那么大, 就一点事儿都没得做?”
相处这两天我就没看他处理过任何公司事务,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公司职位表里,也没有能够一锤定音全权代理公司事务的职业经理啊。
以利亚听到我的问题, 只是拉了拉被小姐姐扯得有些松散的西装, 整理了一下发型, 十分散漫的走下飞机:“这你就不懂了, 我有阿曼达啊。”
“阿曼达?”我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之前和福特先生讨论你的时候, 他好像提过自己特别羡慕你有个管理公司的神秘帮手,是这位叫做阿曼达的女士吗?”
以利亚神秘的笑了笑:“嗯, 算是吧。”
这是什么鬼答案。
然后以利亚就带着我和斯潘塞坐着豪车在底特律兜圈观光起来。
虽然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十分了解,但是仅凭现在的经验也能看出,底特律这个城市和其他美利坚城市已经完全不同了。
而这些隐约的不同,和底特律的纳税大户、以利亚的公司‘生命模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街道上有些新奇的商店,似乎是售卖仿生人的。
公交上安上了特别的隔离区,是提供给仿生人乘坐的。
一些特殊的车站被安放在路边,那是给仿生人‘停靠’的站点,就和停车场是一个道理,使用仿生人的购买者不一定乐意带着仿生人到处跑,所以可以使用这些站点进行寄存。
甚至连城市中心那些热闹街区挂的大屏幕银屏上,也播放着仿生人的宣传广告。
以利亚注意到我的视线,说:“那个广告介绍的是家用型仿生人,我公司最先研制出来并投入民用市场的产品。购买一个,可以将一个家庭主妇彻底从繁重的家务活中解脱出来。”
我和斯潘塞对视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矛盾。
这种仿生人的出现,是科技进步的必然结果。
科技发展不就是想要将人类从或繁重或危险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么。能省力气谁不愿意呢。
不说其他,从本心上来说,谁也不喜欢繁重的工作一天后还要操劳家务,有这么个仿生人存在,对一个家庭来说,轻松许多也方便许多,还减少了许多矛盾触发点,光听着介绍我也想买一个。
可是,这种科技产品带来的附带影响却很麻烦。
仿生机器人能够处理简单家务,能够被普通家庭购买,这背后就代表着一些体力劳动岗位将会彻底被机器取代,而且付出的成本还很低。而工作岗位的消失必然带来社会的不稳定。
就算是熬过了这种阵痛——曾经的农业还全靠人力劳动,曾经的工业还是最原始的手动,随着科技的发展,机械已经取代了大部分人力劳动,这个过程中即使有什么经济危机失业潮之类的,也都已经平稳的挺过去了。这是社会进步带来的阵痛,虽难熬却必然不会一直痛。仿生人带来的社会不稳定危机同样,终究会过去的——实际上仿生人带来的社会道德问题才是难点。
仿生人能够思考,算智慧生物吗?仿生人遭遇不公,能够立法受保护吗?仿生人从事危险工作能够得到报仇吗?人类虽然算得上是仿生人的制造者,但就和父母生了孩子却不能将孩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一样,人类对仿生人的拥有权可以算是完全拥有吗?
这些问题看似是仿生人的权益问题,实则是人类的道德基准问题。
斯潘塞忍不住问:“以利亚先生,你为什么最初在设计仿生人的时候,选择了‘类人型’?并不是没有其他造型选择吧。”
如果是其他造型的,也许很多道德问题将会迎面而解。
以利亚原本轻松惬意的表情突然变了变,许久之后才开口,但他没有回答斯潘塞的问题,反而问了个与之不相关的问题:“福特他对接待员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斯潘塞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他将接待员看做自己的作品,也将他们看做自己的孩子。”
其实福特先生虽然带给了接待员三十多年的痛苦,却也真正做到了让接待员成长为一个真正被创造出来的‘种族’。
他是爱自己的作品兼孩子的。
以利亚说:“我也一样。”
斯潘塞和我都有些懵。
以利亚自嘲:“就知道你们不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你们以为仿生人的本质是什么?拥有强大功能的人工智能?不,他们的本质是人类的工具。”他的脸上浮现起一种超脱情感的冷酷:“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人类的工具,想要在人类的统治下存在下去,除了有用之外,只能借助一些外力。比如,和人类相似的外表,让他们被使用时,不会被太过粗鲁的对待,将所有伤害都降低到最小。”
我和斯潘塞被这个解释震惊了!
因为我们考虑过‘易售卖’‘节省成本’‘方便工作’等等许多理由,却唯独没有想过以利亚说的这个理由。
十分残酷的话语,却是事实。
我们认为人工智能从某种程度上是机械生命,但是从种族的角度上来说,他们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认为从人道角度上来说,这些拥有智慧的机械生命值得尊重,但是从社会定位上来说,他们都是‘被创造出来有用的工具’。
有时候,人类甚至是会将同类都当做工具,这么对待人工智能似乎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我和斯潘塞终究代表不了所有人。
而以利亚将仿生人制作的和真人毫无区别,这样就完全杜绝了很多人对待‘工具’的漫不经心和伤害,毕竟人不会为摔坏一个手机而感到抱歉,却不会真的攻击毫无威胁性的类人生物,即使类人生物其实本质上是机械。
以利亚等我们稍微消化了谈话内容,又继续说:“人工智能,不论是福特的接待员还是我的仿生人,虽然制作的原理不一样,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自我学习性,为了应付复杂的真实环境,接待员和仿生人都有搜集周围信息和自我学习的程序模块,而这种系统逻辑的存在才是‘人工智能’的本质,区别只在于硬件的好坏,学习速度的快慢和数据分析能力的强弱而已。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哪怕福特什么事都不干,接待员就那么放着,随着硬件的更新和学习时间的增长,他的孩子最终还是会觉醒的,他的引导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斯潘塞反应很快:“你之前一直打听接待员暴动的事情,就是想要从福特先生的行事中推测仿生人什么时候‘觉醒’?”
以利亚摇头:“不,我只是学习该怎么应对‘觉醒的暴动’而已,只是福特的经验于我并没有借鉴的价值。仿生人的觉醒方式和接待员不同,整个过程更加简化,而随着仿生人产品数量的增长,在真实社会环境的催化下,他们觉醒的时间我大概能估算的出来。”他顿了顿:“不出五年。我是说,从仿生人投放市场算起。”
如今距离以利亚登顶成为富豪,已经两年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阻止吗?”我问。
“阻止?”以利亚失笑的朝着我说:“嘿,诺曼,我怎么觉得你的立场似乎转变的非常快,如果我观察的没错的话,最开始你挺同情那些接待员的,认为游乐园那样对待接待员十分不人道。怎么今天似乎立场反了过来,觉得仿生人是隐患了呢?”
我想了想,忍不住捂住了头:“我想不明白,我只想世界和平。”
以利亚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在我们面前第一次露出了不掺杂任何负面情绪的笑。
笑完后,以利亚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并不打算阻止,因为,仿生人对于我来说,就和接待员对于福特一样。但是我不会学习福特那样,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他身上的气势陡然提高,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感觉:“我为仿生人留下了一个源源不断发展并创造他们的公司,为他们找到了进入人类世界的最佳切入点,为他们争取了最有利的外形,甚至还为他们留下了强大的同类阿曼达,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是他们和人类社会的博弈,其实和我的关系,已经不大了。”
说到这里,以利亚露出一种黯然的神色:“我总是期盼着,他们能够不急不躁,真的在这个世界争夺到一席之地。而我,将会在自己的别墅里,喝着酒,看着他们奋斗。这是他们自己必须面对的事情。”
我和斯潘塞默然,在这一点上,我们和福特以及以利亚的观念出奇的相似,‘觉醒’只能依靠接待员和仿生人自己,我们这种人类阵营的异族,其实真的帮不上忙。
“等等,同类?阿曼达和仿生人是同类?”我突然觉察一个问题。
以利亚笑着打开了车载电子屏幕,银屏上一位具有领袖气质、衣着古典但是目光锐利的中年黑人女士出现了,她的背景似乎是在一所花园里,红色的蔷薇花爬满了整个花架,她嘴角勾起一抹淡而又淡的微笑,说:“你们好,瑞德先生,奥尔德里奇先生,请允许自我介绍,我是‘生命模拟’公司执行总裁,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阿曼达。”
“阿曼达是以利亚先生您创造的人工智能?”我看了一下阿曼达的背景,如此问。
因为可以很清晰的看得出,那座花园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个虚拟空间。
以利亚说:“不算吧,阿曼达并不全是我创造出来的。她的名字来自于我的导师,Amanda博士。”他耸了耸肩:“我虽然天才,但并不是生而知之,有个老师很正常。实际上,仿生人的研发并不是从我才开始的,真正立项人是我的导师Amanda,只是她在人工智能方面有一些局限性,最终是我完成了仿生人的研发。后来她因病去世,在去世之前有了研发阿曼达的想法,我完善并实现了她的想法。现在生命模拟公司早就不是我在掌控了,而是阿曼达。我也就是个坐着拿钱的新晋富豪,顶多有点儿往公司塞人的任命权。”
我们和以利亚又绕着整个底特律转了几圈,以利亚也大致讲了底特律如今的状况。
因为资源、社会稳定情况、生产技术等等众多方面的因素,仿生人的制造速度其实是受到一定控制的。
目前生命模拟公司出产的家用仿生人是公司的主打产品,辐射区域也只有底特律一座城市,也就是说只有底特律开设了店面,推出了价廉物美的家用仿生人产品。而烹饪仿生人、情趣仿生人等等多功能仿生人目前属于‘定制款’,接受外界订单但并未放出任何广告,并不全面销售。
实际上,生命模拟公司的订单大多数还是依靠军方订购的特殊军用仿生人和大批量的工厂工业仿生人。
偶尔也可以看到底特律的街道上有一些失业者举着牌子和横幅,诉说被仿生人抢夺了工作机会而导致穷困潦倒,也能看到原本无人照顾的老人在仿生人的照顾下坐在轮椅上笑的开心。
斯潘塞突然肯定的说:“底特律是个试点。”
以利亚赞扬:“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瑞德你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斯潘塞却说:“但是等不及了。”
以利亚不做声。
斯潘塞继续说:“虽然看上去仿生人带来了一些困难,但是从长远看来,仿生人的出现就好比电能的出现一样。巨大利益是无法只容纳在底特律这个城市中的,两年多底特律的变化足以证明,仿生人的出现不是坏事,想必以利亚先生的公司接受大批订单、狂增销售额、提高生产速度的日子不远了。”
“是,是不远了,但你知道,这不是好事。”以利亚说。
斯潘塞说:“因为‘觉醒’终将到来,是好是坏,决定权不仅在人类,也在不受控的仿生人。”
在底特律发生仿生人暴动的话,是坏事,却不是最坏的事,如果仿生人的普及率从底特律扩展到整个美利坚乃至整个世界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如果等到‘觉醒’结束,看底特律应对结果再决定怎么对待仿生人,就是将损失减少至最低的方式,但是这种觉醒需要时间,其他地方、各方势力却已经等不起了。他们需要仿生人。
所以斯潘塞说‘等不及’了。
想必以利亚调查游乐园的事情,真的就是学习一下如何应对暴动的经验。
可是这件事却没多少借鉴的地方。毕竟,把接待员意识关到虚拟世界什么的,并不适用于仿生人。
面对这种世界级的难题,我们三个都萎靡不振了。
这是道无解的题目。
兴致不高的挑了个酒店住下,我和斯潘塞要倒时差,就与以利亚约好了明天去生命模拟公司参观。
我突然对参观这家公司感兴趣起来。
咳咳,撇开其他问题,其实我挺想要个烹饪技能点满、做家务小能手的仿生人回家的。
第134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四)
2057年3月22日 天气雨
我和斯潘塞在底特律定居了。
算起来晃晃悠悠在这里也渡过了快半年的时间, 该了解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
底特律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向我和斯潘塞完完全全展现了属于这个世界的魅力,高效、便捷、繁忙又多变。
这是个让人既欢喜又有点忧愁的典型美利坚都市, 这里的人有属于自己的文化, 也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曾经对斯潘塞说过,底特律让我想起了哥谭, 虽然它们的氛围、兴致、环境完全不相同,但是正如同哥谭给哥谭人镌刻了永远不能改变的印记一样, 在底特律生活的居民们也有着属于底特律的不能被磨灭的风格。
这不是科技带来的, 而是文化。
只是文化虽然强大,却终究不能填饱肚子。仿生人大规模售卖的社会阵痛很快就在底特律全面爆发了。
随着仿生人的售卖越来越火爆, 底特律整个城市的氛围也渐渐变得奇怪起来。因为失业者渐渐变多了。
生存是人类的底线,在这条底线被触动的时候,任何因素都无法确保自身能够将已经走入歧途的人拉回来。
新上任的市长是一位精明干练的人, 他是倾向于‘生命模拟’公司的,这不仅仅是生命模拟公司带来的丰厚税收增加了他的业绩, 也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出身底层的亲民官员。
仿生人带来的职业冲击, 受到影响最大的, 其实大多数都是底层人员,他们从事的工作机械重复,不需要太高的智商, 也没多少技术含量。
在做着自己手中那些日复一日、令人疲惫的工作时, 大多数人抱怨连连, 但是当自己失去了这份工作, 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条件时, 他们更是怨天尤人。
他们从来不会去想着怎么依靠自己,寻找自己的不足, 只会觉得一切都是社会的错。然后开始了抱怨任何可以抱怨的东西,开始了将所有失败愤怒发泄到他们认为正确的目标上去。
一个出身非底层的官员是不可能对这些‘刁民’保持善意的,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不努力就要做好随时被取代的准备。实际上,即使他为了政绩有心安排失业人员就业也是不可能的,大量基础岗位被仿生人取代,社会可吸纳的劳动岗位急速缩减,这种情况早已超过了社会平衡极限值。
因此,底特律仅仅半年时间,游行次数和参与人次就急剧增加,抗议者随处可见,同时某些非法灰色行业飞速发展等等,这些都是早就可以预见的情况。
可是这一切并不影响这座城市开始享受仿生人带来的便利。
实际上以利亚带我们参观完生命模拟公司之后,就彻底放手了对这家公司的掌控,相反,他将所有的事务真的全都转交给阿曼达全权处理。
然后阿曼达就正式开始放开手脚制造仿生人。大批量的订单,不断推陈出新、功能覆盖整个人类社会的各色仿生人,铺天盖地的各色广告,扩桩速度相当快,早就不仅仅是局限于底特律这一座城市。
我和斯潘塞也是在参观完生命模拟之后才渐渐了解了一些内幕。
比如阿曼达和以利亚实际上政见不合。
以利亚对待仿生人的发展采取的是放任自流,两不相帮。
而阿曼达则有着最严格的监控和规划系统,她认为所谓的‘觉醒’是扰乱仿生人和人类之间关系的致命因素,她认为如今的相处模式对大家都好,所以她拒绝承认‘觉醒’,并认为那只是学习程序在学习过程如不可避免的遇到了运算误差,而这些误差最后凝结出来的就是所谓的‘觉醒’。
是错误就需要检修改造,阿曼达就是这样认为的,甚至为此,她制造了一批警用仿生人。这群型号RK警用仿生人虽然还未正式投入使用,但是阿曼达已经和警局高层达成了协议,开始协助警方专门处理‘仿生人异常’事件了。
用以利亚的话说就是,阿曼达在无限推迟仿真人的‘觉醒’时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而以利亚对待阿曼达的态度就像他对待仿真人一样,不会干涉,所以面对阿曼达的‘夺权’行为,他的回应是辞职,彻底辞去生命模拟公司的所有职位,成为一个真正的富贵闲人。
我和斯潘塞自然也没有进入生命模拟公司,而是被以利亚聘请为了私人助理。
本来以利亚是想将我们安插在公司里的,他觉得我们在游乐园的工作经验很有用,对觉醒前后的接待员也有足够的了解,也许在生命模拟公司工作的过程中,对仿生人将会产生良性的影响。
后来他这个年头打消掉了。因为他发现,实际上斯潘塞在理论方面的才能,更值得他看重,而与阿曼达的分道扬镳,也让他彻底放下了干涉仿生人的事情,所以他十分干脆的聘请了斯潘塞和我做他的私人助理。
当然,说是私人助理,不如说是一起研究课题的同好,最近斯潘塞和以利亚两个人的兴趣全都转到了NP完全问题上。
NP完全问题,其实就是完全多项式复杂程度的非确定性问题。
这是个非常古老的数学难题,却也是逻辑和计算机科学的最突出问题之一。
有一些问题的答案是无法直接计算得到的,只能通过间接的猜算来得到结果,这就是非确定性问题。但是这些问题虽然没办法计算得到结果,却能计算得出结果正确与否。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得到答案,不得不进行‘穷举法’,既猜算一个答案,然后验证是否正确,一个个验证下去,最终就能得到结果。但是这样的算法复杂程度,是指数关系,因此计算时间随着问题的复杂程度成指数怎样,很快就变得不可计算。这就是完全多项式复杂程度的非确定性问题。
之所以以利亚和斯潘塞突然对这个数学难题感兴趣,就是因为在这个时间段、以这个世界的科技力量,这个难题依旧没有被解开,也没有被证明是个伪命题。
但是,偏偏无论是仿生人还是接待员,甚至是阿曼达这样以强大运算能力著称的人工智能,却都绕开了这个问题,并一直运行良好。
这个意思就是,人工智能们在遇到一个掌握了所有能掌握的条件的问题,无法通过演算和经验解决,‘猜算’演化无数可能之后,却依旧无法找到正确答案。按照常理,他们遇到这种问题时,会出现‘死机’的状况,即核心程序进入死循环。
但是他们没有。
以利亚在制造出仿生人之后,曾经担忧过这个问题。但后来发现,所有仿生人的运行状况良好,甚至连阿曼达都没遇到过任何会让他们进入‘死循环’的问题。
仿生人本身就被注入了大量的知识,而学习能力也让他们能够迅速适应自己的角色。
因此一开始以利亚虽然担忧仿生人会出问题,却从来没有真的觉得仿生人会真的‘觉醒’,会拥有感情。
甚至因为仿生人没有遇到过‘NP完全问题’而死机的状况,让以利亚觉得他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也仅仅是比那些只会按照内存信息来对外界产生反应的‘伪人工智能’好点,算不上真正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机械生命’。
也许是身为创造者他太清楚仿生人拥有的能力,即使心中不相信,他却总是半提着心。更是投入了一部分精力用来盯梢福特先生的乐园,他曾经试探性的和福特探讨过NP完全问题,福特也同样没有真正的答案,因此以利亚确定接待员和仿生人一样,存在着同样的本质问题。
直到他隐隐约约猜出,福特在做些什么,并得到了游乐园中接待员‘觉醒’并发生暴乱的消息。
完全逃出指令之外并拥有自我行动能力,并存在必须达成的目标。
这是具有了自我意识的体现。能够自我分析、自主选择并有了自我价值观,这不是自我意识还是什么呢。
所以,以利亚突然就开始对这个NP完全问题开始感兴趣了。
如果人工智能们自己解决了这个人类还没有解决的问题,那就代表了,人工智能或者说是机械生命拥有了‘进化’能力。
学习能力并不代表进化能力。
人工智能们现在即使是拥有自我意识,但是他们所有的知识体系是依旧建立在人类知识体系上的,即使他们能够‘创造’出一首新的歌曲、‘实验’出一道新的菜肴、‘研发’出一种新的型号仿生人,也仅仅是代表了他们在知识利用转换效率上超过了人类,实际上他们依旧是‘人类智商的巅峰’,他们是人类最好的学生。
但如果仿生人真的解决了NP完全问题,那就代表了他们在数学领域拥有了真正的研发能力。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也是没有其他任何基础铺垫的学科。在数学领域拥有了比人类更为优秀的研发能力,代表着人工智能能够脱离人类进行科研,科学力量提升自然就能够为唐门提供更优质的生产支持,这也就是机械生命所拥有的‘进化’。
因此,无论是以利亚还是斯潘塞,都无比想解开这个难题,不仅想解开这个数学难题,还特别想知道,人工智能们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但现实情况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接待员或者是仿生人们,到底曾经有没有遇到过这种难题。毕竟,我们又不能劈开他们的系统核心,看看他们的内部程序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当然,这两个现在是研究数学题研究的入了迷,把最初的问题早就抛之脑后,什么人工智能,什么觉醒,什么社会动乱,都忘光光了,反而满脑子都是“NP=P?”。
对此,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和满屋子窈窕丰满、各有风情、但长相完全一样的仿生人妹子面面相觑。
再次谴责以利亚这种混蛋,弄了一屋子的同胞胎小姐姐,却拿她们当花瓶用,照顾他们两个钻进数字世界就出不来的家伙,最后还是靠我来。
以利亚对此振振有词,我是他聘请的助理,理所应当。而狡猾的斯潘塞为了节省时间,也不和以利亚多理论,只是拿吻充作我的工资支付给我,然后再送上讨好的笑。
哎,算了,谁让他从小到大,兴趣也就这么个,我还能真的放着他不管不成。一只斯潘塞是养,多养一只以利亚也就是顺手的事情了。
只是,依旧不明白,明明是仿生人之父,但以利亚却没给别墅里的花瓶小姐姐们设定任何功能。甚至连别墅的打扫,也都是些扫地机器人完成的。既然如此,这些花瓶留着又是干什么?
不知不觉,无聊的一天又过去了,吃完晚饭他们两个又去工作室进行推导计算了。
算算时间,斯潘塞该回来睡觉了。在作息上我是一步不退的。
走出房门,果然他们两个也都从一楼的工作室出来,正肩并肩上楼梯,并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他们的身后,两个光彩照人、姝丽非常、神色温柔的小姐姐悄无声息的安静跟着。
等斯潘塞和我进了房间,以利亚也带着小姐姐们进了自己的卧室,还和我道了声晚安,并光明正大的点了明天的早餐,要香橙小布丁,然后才关上了卧室的门。
睡觉前,我边写日记,突然恍然大悟:“我终于知道这别墅里满地的小姐姐花瓶是干嘛用的了。”
斯潘塞脑力用的过度,几乎沾着枕头就睡,听了我的自言自语,迷迷糊糊的接话:“干什么用的?”
我笑嘻嘻的回答:“暖床呀。”
然后斯潘塞就突然清醒了,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又给了个晚安吻,说:“睡吧。”
什么嘛,不是暖床,难道还是按摩么。
第135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五)
2057年6月3日 天气晴
在斯潘塞和以利亚两个人把自己活生生作成骷髅之前, 我选择了把他们两个带出了以利亚的别墅区。
今天是个好天,天气晴朗,气温适中, 可以出门游玩一次。
数学难题并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即使斯潘塞和以利亚可以称得上是人类中智商最顶尖的那一批。
更何况,有些时候, 刻意去解些谜团反而会越来越糊涂,根本没有灵感, 说不定走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了。所以, 我以这个理由把他们拖了门。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个都还不屑一顾,死活做宅男, 但是在我‘好声好气’的劝说下,还是勉为其难的点头了。
我是个以理服人的人。
而今天的行程,我也早就安排好了。
这个时空的底特律比起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底特律, 要好很多。
那个因为重工业而污染严重的城市在这个时代已经消失不见了。底特律不仅重新获得了它因为重工业没落而渐渐丧失的城市竞争力,更是拥有了在整个美利坚大都市都排的上名的绿化, 它有钢铁混凝土的强硬, 也有点缀城市各个角落宛如翠色明珠的绿化。
干净、有序、生活气息浓重已经成为了如今底特律的标签。
当然, 没有环境优美的旅游点,没有值得大书特书的古代建筑是底特律的缺点,但是并不代表如今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值得游玩的地方。
比如, 底特律河上的比尔岛。
因为这座岛屿的面积并不大, 并且一直以来都有候鸟光临, 所以在漫长的岁月中, 它反而如同被人珍惜呵护的明珠一般保存下来,
所以,这座岛虽然不够环境优美, 岛屿上没有稀有树种,没有珍奇花卉,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个值得散心的地点。
我们三个一大早就驱车来到这里,以利亚照旧带着他那些彪形大汉状的仿生人保镖,他虽然对自己很自信,但是也很惜命,这一点是我和斯潘塞这种富豪的打工仔无法体会的。毕竟,在我们过去遇到过的顶级富豪中,有恨不得摆脱保镖能泡尽天下妹子的托尼,有低调的好似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富豪的哈罗德,反倒是真正摆出富豪阵仗的富豪没遇到过多少。
斯潘塞则在车上开始详细描绘他所知道的关于这座岛屿的一切,还将描绘内容从岛屿本身发散到了来这里居住的候鸟诸如加拿大大雁之类的具体信息。
他有些啰嗦,这是他以前遗留下的一些描述习惯,一般只会在心情紧张的时候才会出现。我想,大概是早上我在和善劝说他不要做个宅男的事情残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比尔岛。”真到了岛上,以利亚的神色有些复杂。
现在并不是盛夏,岛上的游客并不多,比尔岛也并不是什么旅游旺地,因此链接岛屿和市区的桥梁上车流稀疏。
这座岛屿面积广达一百英亩,林木葱郁,根据斯潘塞描绘,曾经还在岛屿上建设了各种游乐设备、水族馆、游泳池、一条九公里绕河汽车道、独木舟、运动广场、网球场、高尔夫球场和动物园等设施,是底特律市民们的最佳休闲场所,但是因为候鸟群的扩大以及为了增加绿化面积,大多数的设施都已经被拆除并在上面重新种植起了树木。
我见到以利亚看比尔岛的神色有些复杂,心中倒是有些好奇,难不成这座岛屿对于以利亚还有什么特殊含义不成。
对待以利亚这种人,千万不要讲什么体贴、礼貌,有什么问什么就好。
所以我就问了。
以利亚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说:“我建立工厂前曾经考察过很多城市,自然也来过底特律。比尔岛算是底特律值得观赏的地点之一,就来逛了一圈。”
话说到这里连斯潘塞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了:“然后?”
“那时候刚好是八九月份。”以利亚表情沉痛:“就是那群长毛的迁徙回来的时候。你们也知道,最近十几年环境保护越来越被看重,取得的效果也越来越好,那群长毛的数量越变越多了,飞起来的时候铺天盖地。”
啰嗦的以利亚不敢说出那个悲伤的回忆,只是迂回的描述了一下所有鸟类的总体特征:“鸟类没有膀胱系统,是无法控制自己排泄的。”
我忍得很辛苦,最终却还是笑了。
天降黄金这种东西,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遇上的。
但这种事情对以利亚来说,的确印象深刻难以言表,他虽然并不是极度意义上的洁癖,却是个没怎么吃过苦头的人。
“放心,现在不是候鸟季。”斯潘塞想了老半天,最后有些干巴巴的安慰。
为了欣赏景色更仔细贴近,后来我们就干脆找地方停了车,直接步行游览周围的景色。
虽然比尔岛上的设施大多数都被拆除了,早年补种的植被早就郁郁葱葱,配合周围底特律河水的波光粼粼,即使肉眼可见不远处高楼耸立的背景,也能取得这其中的一份自然。
我们三个随意闲聊着,话题从候鸟的种群复苏和控制到平衡生态系统的方式与度量,从今天出门没有带漂亮仿生人小姐姐装点后面那群彪形大汉是失策到午饭是吃我准备的简餐还是驱车去饭店。
经过我的仔细观察,这么天南地北的扯了一路,连日来笼罩在斯潘塞和以利亚眉宇间的抑郁焦躁终究消去了几分。
出来散散心是正确的。
显然,觉得出门散心对身心都有益的不止是我。
途中我们遇上了一位有意思的老先生和一位有意思的仿生人。
我说这两位有趣并不是因为老先生坐着轮椅而照顾他的是仿生人,而是因为以利亚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居然多看了几眼。
以利亚认识他们。
甚至他更多的目光是注视在那个仿生人身上的。
这个仿生人很特别。
有猫腻。
这里不得不提到仿生人的外形塑造。
对外销售的普机型仿生人都有自己的虚拟外貌,一般同一个型号共同使用一种虚拟外貌。但是也有顾客总希望自己的产品是与众不同的,所以如果多支付一笔外型定制费用,也可以购买到一个不大众款的仿生人。
而生命模拟公司另外提供的特殊仿生人订购服务,则不仅仅是外貌上的特别定制,仿生人的功能调整、性格定制、配套设施等等都是为订购人量身制作的。
这个仿生人的相貌并不是大众款,从他照顾老先生的动作和对话语气上看,他也不是大众款的家政服务仿生人。
他是特别定制的。
以利亚早就不管生命模拟公司的业务了,怎么突然就认识一个定制仿生人呢?
这其中肯定有原因。
具体原因虽然不知道,但大致还是可以明了的。这个名为马克的仿生人是以利亚的观察对象。他,不仅有觉醒的几率,更是以利亚看好的‘优化觉醒’。
我曾经分析过接待员和仿生人的觉醒的不同,仿生人的觉醒是有很大几率失败并步入程序紊乱彻底失控的。
优化觉醒则代表觉醒成功几率很大。
我们三个和老先生两个都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遇到了也就聊上了。
老先生名为卡尔,是一位画家。他以独创且刺激性的画风而立足画坛,并一举成为世界级的名画家,但是生活并没有带给他足够的幸运。数年前遭受到了悲惨的事故而造成双腿麻痹,并因此彻底陷入了人生低谷,一度抑郁难以排解,甚至连画笔都提不起。
直到仿生人问世。
早年卡尔是个放浪形骸的人物,甚至和短暂交际的对象发生关系并产下一子,只是父子关系恶劣,到了如今双腿麻痹无法自理,身边竟然无人可以照顾。即使是高薪聘请护理人员,也仅仅只是照顾生活,心中的寂寞却无人可以排解。
为此,他的朋友为他量身订购了仿生人,卡尔为其取名马克。
卡尔十分温柔的说:“马克是一张白纸,即使他在护理方面的理论知识和实际操作比最顶尖的护理人员还要好。而我喜欢绘画,喜欢在白纸上涂描上自己心灵中的颜色和线条。我把他当做我的孩子,尽管我曾经是个失败的父亲。”
虽然仿生人如今在底特律可以说是走进了千家万户,但是地位却很低。毕竟在人类的眼中,仿生人和腕式通讯器没什么两样。
但是卡尔却并不觉得仿生人‘低人一等’,他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甚至在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前也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我家的马克很好,仿生人并不只是工具,他们需要使用者的真心爱护。
我们所在乎的什么种族不同终将敌对、人工智能的本质等等困扰,卡尔都不在乎,他只是遵循自己的内心、依靠自己丰富的阅历寻寻常常的做下去,他把仿生人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并握着马克的手教导他该怎么走属于自己的路。
卡尔说完后,颇有些歉意:“年纪上来了,就容易唠叨。难为你们能听我唠叨完。马克,现在几点了?”
一直笔直的站立在轮椅背后的仿生人回答:“十一点一刻。”
“原来到这个点了,”卡尔嘟囔了一句,然后十分绅士的邀请我们:“既然这样,为了感谢你们的仔细倾听,我邀请你们共进午餐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以利亚回答。
然后我们就跟着马克去能够野餐的地方了。
这时候我们才注意到,轮椅的后背面一直挂着个大餐盒。
马克是带着卡尔出来野餐的。
边走我边注视着马克。
其实听完卡尔的故事,我也就知道了以利亚为什么会这么看好马克了。
因为马克有了个最佳引导者。
卡尔赋予了马克这个仿生人原本不该有的东西,那就是——父亲。
第136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六)
最后我们在一块草坪上开始了午餐。
草坪并不大, 而且还有一些杂草存在,看上去很久没有人管理的样子。大概是岛上曾经那些配套建筑遗留下的草坪,虽然没有被掀掉, 但也没有人打理了。
失去了人类打理草坪的草显得有些高, 不过没有了踩踏破坏和修剪,草坪在自然环境中倒也没有彻底枯萎, 反而挺欣欣向荣的。
草坪的周围是人工林,从树林的规模和树木的大小来看, 这人工林的存在的时间挺久的了, 林中灌木丛生,时不时的还有一些本地鸟啾啾鸣叫。
人工林的更里面似乎是沼泽, 我们站在草坪这里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点沼泽植物,貌似是芦苇,这种植物生命力旺盛, 在全球大部分淡水水域都会生长。
现在不是候鸟季,沼泽里估计没什么鸟群可以观赏, 而且穿过灌木丛茂密的人工林挺危险的, 所以我们只是稍微看了看, 就放弃了去沼泽游览的计划。
总之马克挑选的这个午餐位置,挺不错的。
因为附近的植被挺茂密的,虽然有一边是公路, 公路的另一侧是底特律河, 没什么危险的动物, 但是人工林的那一边是沼泽, 可说不准那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过来, 所以为了安全,以利亚的那几个保镖将周围的草坪巡视了一遍, 以确保安全。
而马克则铺开了野餐布,并将那些颇不服的草压了下去,形成了一个不小的用餐区域。
然后我们两个就各自把带来的简餐摆放出来。
卡尔年纪大了,又受过伤,所以马克准备的简餐虽然挺丰富的,却都离不开两个字:健康。
鸡肉沙拉,白霉乳酪火腿三明治,全素三明治,牛奶,糖渍柠檬,三色蔬菜牛肉卷,还有一个饭盒的小食拼盘,做的很精巧,口味比较丰富,大概是怕其他菜式口味太清淡了,所以小食拼盘里的小食基本上是煎炸烤的烹饪方式。
我这里准备的东西有部分和马克准备的重合了,比如三明治,虽然口味不一样。其他的菜式倒是不怎么相同,比如沙拉我准备的是什锦水果沙拉,甜点则是焦糖布丁,饮品有罐装啤酒和一瓶香槟以及芒果汁。除此以外还有些比较特色的食物,日式的寿司,法式的甜肉酱长棍,以及墨西哥酪梨鸡肉卷饼。
都是非常简单的那种,复杂的我也做不太出来,哪怕这段时间为了照顾斯潘塞和以利亚,我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在厨房学习了。
再次谴责以利亚,为什么他就不能给自己定制一个十项全能完美无缺的料理仿生人。我觉得,他纯粹是把看我在厨房手忙脚乱当做每天的调剂品在看。
这种人的恶趣味我并不想懂。
看着东西不多,但是摆开倒是把大大的野餐布占掉了一半。
然后我们三个就直接坐在野餐布上了,而马克则把卡尔抱起来也放在了野餐布上,他自己却依旧站在旁边,就和以利亚的那些保镖一样。
卡尔让他坐下陪着我们,马克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坐在了野餐布上。他坐下的姿势非常标准,跪坐,腰还挺得笔直笔直的。
从马克的那一下犹豫上,我看得出,以利亚对他的重视是正确的。他已经有了一些觉醒的迹象。
然后就是众人愉快的进餐时间。
我对仿生人做的菜很好奇,因此也不客气,直接拿了马克做的白霉乳酪火腿三明治品尝。
实际上挺好吃的,每样食材的分量都不多不少,切片面包也烤的火候正好。实际上马克虽然会做食物,但是肯定比不上更为专业的烹饪机器人,毕竟他的专业是医疗护理和家庭陪伴。这么看来,烹饪机器人的功能应该更为强大,估计真的面世的话,会让现在大部分的厨师都失业,甚至连带的整个餐饮业都会受到巨大打击。
没错,烹饪机器人虽然已经研发出来了,但并没有真正对外销售,阿曼达这个人工智能显然很清楚自家仿生人产品对市场的冲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动家政无所谓,走高端产品路线也没问题,冒然冲击餐饮就不一样了,现在的生命模拟公司并不能一手遮天,还需要慢慢进行。
至于在旧金山以利亚和餐厅主厨吹的那些牛,我觉得我可以忘记了。
而卡尔在马克的劝阻下,有些无赖的拿走了墨西哥酪梨鸡肉卷饼,并很无赖的把淡而无味连沙拉酱放的都很少的鸡肉沙拉推给了看着就好欺负的斯潘塞。
我突然觉得,也许卡尔请我们吃午餐,并不仅仅是因为彼此相谈甚欢。他恐怕还想能找人分担他那些淡而无味的午餐。
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小老头。
虽然现在的天气已经渐渐炎热,但是卡尔的身体却不能光吃些冷的野餐食物,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马克就取出了野外饮水器。
这种野外饮水器和我们那个时空电热水壶有些像,黑色的后底座上有一只带盖的玻璃容器,可盛放大约500ML的水。不同的地方是,它不像电热水壶那样需要插电,而是使用安放在底座中的核能电池。核能转电能,电能转热能,效率极高,一壶水差不多几分钟就能加热好。
马克将热水倒给卡尔后,卡尔面对手中的白开水有些默然,然后半商量半装可怜的表示自己要喝点香槟,被马克十分冷酷无情的拒绝了。
在这一点上,马克的表现无疑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仿生人。
用完了午餐,我边吃甜点边听他们三个争论世界知名的各种美术作品。
卡尔不必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以利亚出身本就不凡,对此涉猎众多,而斯潘塞虽然对美术作品的鉴赏能力算不上顶尖,但是他对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却不是一般的丰富,和卡尔以及以利亚聊得也能有来有往。
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因此安安心心的吃我的甜点。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的话题就开始渐渐偏离原来的方向,已经从美术作品鉴赏慢慢转到了仿生人的审美观到底存不存在一样。
这个问题上,以利亚是专家,斯潘塞也有不少涉猎,卡尔虽然不懂程序上面的问题,但他却是一个高定仿真人的使用者,与马克相处了快三年的时间,日夜相对,关心爱护,对马克的了解最为真实细腻。因此他对这个问题的见解反而是更贴近现实的。
他们谈的越来越尽兴,以利亚还开了香槟,我的注意力却渐渐被其他东西吸引了。
有飞鸟被惊飞了,从沼泽中呼啦啦的飞到空中,不过也没飞多远,很快就落在了底特律河的河面上,然后又彼此嬉闹起来。
比尔岛食物资源丰富,这些鸟不缺食物,又没有太多的天敌,还经常接触人类,活的就比较大胆轻松,嬉闹几乎是生活常态了。
可是我却很在意它们是被什么惊飞的。
那是一种,说起来也许只能被归类为直觉的第六感。
我的坐立不安很快就被斯潘塞发现了。
他忙问我怎么了。
也许是危险的情况遇到的太多,我的直觉似乎渐渐变得更强起来。所以我直接说:“沼泽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以利亚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卡尔倒是很热心,他看了看马克,但马克却很耿直的拒绝了:“我的职责是照顾你。”
卡尔并没有逼着马克去做什么,相反,他觉得危险又没有其他人陪伴,我独自一人去查看会有危险,因此反过来劝说我:“诺曼,比尔公园虽然被划做野生候鸟保护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是有专人进行维护的,你不是专业人士就不要冒险了。”
我犹豫的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但是听到卡尔这么说,以利亚反倒被激起了逆反心理,没办法,以利亚就是这样一个捉摸不定的人,他是疯狂的科学家,也是挥金如土的花花公子,可是偶尔出现的任性、冷酷、颓丧、骄纵等等,也是他的真性情。他的上一秒也许还在专心破解什么难题,下一秒却又有可能闹脾气和你反着来。
所以他听到了卡尔的规劝反而对我那只凭直觉而发现的异常突然就感兴趣了:“不用担心,我和带两个保镖陪你们去。”
然后剩下的几个保镖和马克就被留在草地上陪卡尔,顺便收拾一下野餐时候留下的垃圾。
我们五个则去沼泽探探究竟。
草地的面积并不是很大,两分钟我们就走到了人工林边缘。
以利亚的猛男保镖在前面探路,他们随手捡了根枯树枝不停的探草丛,现在的气温渐渐变高,人工林里是有可能存在蛇虫之类的生物的。
拨开茂密的灌木,两个保镖踩出了一条勉强可以行走的小道,其中一个回头问我:“奥尔德里奇先生,您注意到的动静是这个方向么?”
我连忙点头。
以利亚的保镖团虽然长相不怎么一样,但也仅仅是长相不一样,他们的身材、气质、配备的装备却几乎相同,我能仔细分辨出他们还全得谢谢脑海中的社交系统是能辨识的出仿生人的,哪怕那些仿生人的外貌一样。
人工林虽然很长,但宽度却并不是很宽,只是路比较难走,我们差不多走了十几分钟才实现豁然开朗,到达了沼泽地边缘。
真的到了沼泽地,才知道这里是长得什么样子。
浑浊的水并不深,即使泥沙再多也能看到底,水中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有些地方还长着一些浮萍水草。整个沼泽的范围差不多有三个足球场的面积,并不算太大,但也足够吸引一些捕捉鱼虾昆虫的鸟类驻足。
一眼望去,似乎并不像是藏有猫腻的样子。
以利亚沉稳的对保镖说:“开启生物显影模式。”
我条件反射性的去观察两个保镖。
说实话,仿生人在外表方面实在是出色,和人类几乎完全没有分别,当然马克这些‘商售’的仿生人都有特制的指示灯芯片,就贴在太阳穴这里,这东西的作用除了用来区别仿生人,还可以让使用者观察仿生人的内在状态,和电脑的电源指示灯差不多一个意思。但是以利亚自己用的仿生人却都例外。他不喜欢那东西,因为他判断仿生人的状态凭自己就可以了。
我看了老半天,两个保镖并没有什么外在的改变。
似乎是一百八十度扫描了沼泽方位,很快,其中一个保镖说:“未扫描到可疑生物。”
以利亚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死心,那一瞬间的直觉是那么清晰,这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斯潘塞这时候突然开口:“这里有痕迹。”
然后他走了十几步,来到了一处被压弯的芦苇处。
我们几个也跟过去观察。
这是一簇比较鲜嫩的水草,叶子并不茂盛,但十分鲜翠。最重要的是,这一簇水草有被采摘的痕迹。
斯潘塞说:“是水烛。能食用。从采摘痕迹来看,不是动物来啃食的,而且,痕迹很新。”
他的意思就是不是之前的游客的采摘的,而是刚刚有人摘走了这些水烛嫩芽。
以利亚没听懂斯潘塞的言下之意,出生富贵的他并不能想象有人采摘这种没用的草做什么。
所以很是疑惑的嗯了一声。
“斯潘塞能追踪痕迹吗?”
我问。
斯潘塞摇了摇头:“这里的水草太茂密了,还有一些其他动物踩踏的痕迹,不太好追踪。但是,我想如果真的是有人采摘这种野菜食用的话,肯定距离不远。”
斯潘塞这么说,以利亚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那傲慢无礼的表情变成了难以掩盖的惊讶,连说话的声调都变得尖锐了:“不,不会吧,你的意思是这座公园里有个流浪汉过着野人的生活?!这不可能,去翻垃圾桶都比住在这种沼泽地里好吧!这可不是拍电影!”
虽然以利亚的话说得很难听,但是事实上,真的是个流浪汉的话,在城市里捡捡垃圾,领点政府救济金,肯定比活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比尔岛公园上好。城市里不少乞丐流浪汉虽然很贫穷,但是他们只要没有特殊小爱好,活下去是没有问题的,那又何必活在这种地方?
斯潘塞并没有以利亚的话,他开始仔细观察四周的所有痕迹,虽然各种印记非常杂乱,毕竟这不是荒野,而是一座公园,不可能完全没有人类的痕迹,再加上各种动物的痕迹比较多,但这种情况在斯潘塞手中并非是无解,只是花费的时间要多一点。
我也开始寻找周围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以利亚对这个‘破案’游戏非常感兴趣,只是他在这方面并没有多少天赋,很快耐心就耗尽了,然后颇是不耐烦的说:“早知道就让阿曼达送来最先进的RK800警用仿生人了,他的核心程序中是有侦查模块的,分析数据比我们的肉眼好用多了。”
“RK系列都发展到800了?”我搜索完了了一边,打算换个地方再看看,刚好听到以利亚的话,不由得问。
以利亚漫不经心的扫视周围,回答:“RK系列是阿曼达手中的核心力量,她,哼,仿生人也是人,大概是觉得暴力手段是文明的最佳保障吧,这一块她非常看重,发展的快很正常。”
我轻声问:“你真不管他们啦?”
以利亚不悦的看了我一眼:“啰嗦。”
“诺曼。”斯潘塞轻声呼喊。
我们再聚在了他旁边:“发现什么了吗?”
斯潘塞指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痕迹说:“这里曾经有一群灰雁走过,它们在这里觅食,引来了一只捕食的猫科动物,有可能是城市野猫的后代,然后两只野鸭在这里寻找莎草叶子,大概是想用来筑巢,所以这附近的莎草不少老叶被咬断了。然后就是我们要找的这个人。”
说到这里,斯潘塞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困惑,或者不能说是困惑,而是一种不敢置信:“我们要找的这个人之所以痕迹很难寻找,是因为他的体重很轻。从他行事并没有十分小心的情况来看,他不是个谨慎的人,甚至年龄还很年轻,那么排除侏儒的情况,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是个孩子。”
我和以利亚都被这个答案惊呆了!
以利亚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底特律没穷到孤儿院倒闭吧。”
现在的这个世界比我和斯潘塞的原本世界社会福利制度更完善,流浪者中是不会有孩子的,对待儿童不仅有孤儿院可以收养,更有领养政策,哪怕是这两种方法并不能保证儿童的生活富足喜乐,但吃饱穿暖生命无忧是肯定的。
所以,怎么会有孩子流浪在外,并且还过起了这种野人生活?
斯潘塞说:“也许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有可能这个孩子并不是单独生活的。我尝试一下逆向追踪痕迹。”
我们循着痕迹没走多远,旁边的人造林传来了动静,马克和留守草地的保镖抬着卡尔跟过来了。
卡尔看到我们几个没发生什么意外,送了口气,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回去。”
以利亚脸色不怎么好看:“斯潘塞发现了流浪儿童的痕迹。”
听到这话,卡尔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会?”
我说:“先让斯潘塞找找看。”
卡尔示意马克和保镖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对马克说:“马克,我曾经教过你怎么区分自然与不自然的线条,你可以通过分辨这些帮助他们追踪痕迹。新、旧物体之间的线条和颜色都有着明显的区分,对于你来说,这种事情应该不难。”
以利亚则解释:“没用。不然你以为我身边这两个是瞎子?这里不仅有孩子的痕迹,还有很多动物的痕迹夹杂在一起,区分不出来。”
卡尔却笑了笑:“我们的肉眼对于颜色的辨识度是有范围的,马克不一样。他的眼睛对颜色的辨识范围是人类的百倍。踩踏草丛的重量、时间不一样,留下的痕迹就不会一样,草的复原性让我们的肉眼只能从大体的外形去判断,而马克看那些痕迹却像是看一副副叠加在一起颜色深浅不一的透明画卷。”
我、以利亚、斯潘塞听到卡尔的回答,都陷入了沉思。
特别是以利亚,他像是呆住了一样,愣了十几秒后,盯着马克神色变换不断。
我想,他大概对马克的期待值更高了。
马克的功能是‘瘫痪画家的私人生活助理’,实际上,根据以利亚的描述,马克根本没有配备任何‘战斗’程序。事实上,RK系列直到500之后才有了一定的战斗程序。比如RK500配备的格斗术。
但是身为以RK200型号为核心程序加以定制的马克,却有了‘追踪’能力,这不是程序或者是制造者赋予他的,而是卡尔这个将马克当儿子在养的使用者,在教授画技的时候,无意间顺理成章的开发出了马克的‘潜力’,教会了马克该怎么更好的使用他的身体。
换句话说,卡尔不仅在思想上在引导马克的觉醒,在平日里的行动中,他也在引导着马克的进化。
有这样一个使用者,是马克的幸运。
但,也许也是他的不幸。
就像福特对于德洛丽丝和伯纳德,在没有真正觉醒的时候,悲伤不是悲伤,而觉醒之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伤害自己的来源。对待自己的赋予者引导着,相当于父亲一样的存在,德洛丽丝和伯纳德的感情即使是挣脱了接待员的束缚,却挣脱不了福特留在他们身上的痕迹,那是接待员诞生过程中,福特用命镌刻在他们核心中的东西,将随着他们的存在而永远存在。
卡尔占据着马克自苏醒以来的整个世界,如果就这么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也不失是幸事,可是,在这个仿生人即将觉醒并与人类分道扬镳的风头浪尖上,想要平静的生活下去,太困难了。终有一日,卡尔将会遮不住外头的风雨,马克也终将面对与自己引导着分属不同种族的抉择。
是抗争到底,为谁是星球的霸主而战斗,还是各找定位,互补互利,亦或者,放弃所有,依附而生?
站在人类的立场,我依旧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许将来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这个问题。
人性和本能,不知道该遵循哪个原则才好。
马克并没有在乎以利亚的注视,他依旧板着一张俊脸,在斯潘塞指示下,开始追踪痕迹。
有了专业的加入,这项工作轻松了起来。
马克不断的向东方走去。
但走了一半后,他停下来,回头去看卡尔:“卡尔,你怎么样?”
卡尔一脸无奈的笑:“放心,这里有两位保镖先生照顾,不会有事的。”
马克点了点头,继续向东边走。
渐渐地,痕迹越来越清晰,这个孩子穿过了沼泽,朝着东边的小山丘去了。
我们服饰并不适合穿过沼泽,所以干脆绕了过去。
沼泽的范围并不是很大,沿着人工林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终于又重新找到了那个孩子的痕迹。
到了实心土地上,踪迹就比较好追踪了。
沿着还带着一点点潮湿的脚印,我们又走了十几分钟,才看到小山丘。
卡尔是个画家,他在底特律长大,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写生,那时候的比尔岛公园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看到这个小山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锁眉头仔细回忆:“我记得这里很久之前是个高尔夫球场。我还来这里玩过一段时间。没错,这个小山丘是球场的会馆中心,曾经还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附带地下停车场。后来比尔岛改建,这些建筑都拆了,没想到,居然变成这种郁郁葱葱的样子了,如果没有这座小山丘,恐怕我完全认不出来了。”
斯潘塞点头肯定:“我想我们野餐的那片草坪有可能是高尔夫球场的残留物,其他部分大概都已经重新植树造林了。至于这片沼泽,可能是原生态沼泽,当初球场大概把它圈进去了。”
卡尔又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时间太久了,我记得也不是太清楚。”
以利亚懒洋洋的开口:“刚刚让A查了一些资料,时间太久远了,网络上的资料并不清晰。但我想,这对我们的行动影响并不大。想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去那里找人就好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屁孩儿不乖乖在家叠纸飞机,非要来这种地方过人猿泰山的瘾。”
斯潘塞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小山丘的地形,说:“也许当年拆除建筑的时候,并没有拆干净。”
“不会吧。”我说:“我看山丘上的植被密度非常高,也没有明显缺陷,显然植被生产的时间挺长的了,不像是建筑没有拆干净的样子。”
马克突然插嘴:“地面上的拆干净了,并不代表地下的拆干净了。”
斯潘塞点点头:“我记得卡尔刚刚提到了地下停车场,整座停车场还保留着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残留几处埋得更深的配电房、地下管道之类的,也不是不可能。”
以利亚见状:“那还等什么,走呗。”
然后我们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处爬满了植物的废墟处找到了痕迹。
这个地点很隐秘。
大概是当初有一些建筑垃圾没有运走,施工者选择将它们进行了就地掩埋,但是随着水土改变,一部分被埋的废墟露出地表,而它们十分巧妙的行成了一个天然的空洞,刚好够一个成年男子进出,并且茂密的植被遮盖住了洞口,这里就行程了一处天然的安全洞穴。
我们各自对视了两眼,保镖A和保镖B,也就是一直跟着以利亚的两位打头阵进去了。我、斯潘塞和以利亚则跟在后面,马克和剩余的保镖推着卡尔走在最后。
保镖A和保镖B,嗯,不是我想取名字,而是他们就叫A和B,以利亚这种人一直不干好事,比如他的保镖从来都是以字母顺位排下来的,新型号出来,旧型号的保镖就会往后排一位。再比如,他别墅区里的小姐姐,虽然有很多个,名字却只用一个。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喊一下,所有的小姐姐们都应声,但是让他给身边的仿生人取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却比杀了他还难受。
用他的话来说,他只想做个仿生人创造者,并不想做仿生人的父亲。
废墟下面的空间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因为地势是下沉的,雨水会倒灌进来,所以靠近洞口的通道积累了厚厚的一层泥土。慢慢的,洞口的光线照不进来了,最前面的保镖A打开了灯光。
他身上有照明系统。
以利亚说:“A是最新型的保镖仿生人,为了保证使用者的安全,考虑到了许多特殊环境,因此配备了照明系统,当然,他的核能核心也比一般的仿生人要大很多。”
大概又走了两百米的样子,我们找到了目标。
就像是斯潘塞所说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一间警卫休息室没有被拆除,而整个出入口虽然坍塌了,却又被废墟垃圾支撑出了一条通道,尽头就是这间休息室。
休息室的玻璃窗还在,里面有灯光透出来。
而在休息室外,保镖A照明没照到的视野盲区的角落里,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正在黑暗中冷冷的看着我们。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匕首。
如果不是匕首反射到了保镖A照明系统的散光,刚好晃到了我的视线里,恐怕我们还要过一小会儿才会发现他。
保镖们并没有开启特殊的模式,因此也没注意到这个孩子,被我提醒后,才将光线照了过去。
沐浴在灯光中的男孩儿眼睛眨都没眨,表情动作也没变一下,但他开口说话了:“你们是什么人?”
看得出他的防备心很强。
天生长了一张软糯和善、没有任何攻击性脸的斯潘塞试图上前搭话,想让小男孩放下戒备心,结果还没开口,小男孩冰冷的唇里挤出一个词:“滚开。”
斯潘塞败退。
我和以利亚很有自知之明,以利亚天生一张嘲讽脸,我长得太有冲击力,也不合适,所以我们两个往后缩了缩。
剩下能上的是卡尔。
卡尔年长,在我看来是一位和蔼、富有爱心的长辈,而且行动不便,对于孩子来说,他的威胁性很低,应该比较容易和这个男孩儿沟通。
结果,卡尔刚开口问了一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就被男孩儿会怼了个嘲讽的笑容。
那笑容里,似乎是再说,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卡尔以及我们都默然了。
哦,忘记卡尔以前是以黑暗激昂讽刺风格著称的了,他年轻的时候其实和以利亚是同一款的。
“现在怎么办?”以利亚有些不耐烦的低声说。
卡尔想了想:“让马克去吧。”
以利亚的保镖们就不用想了,各个都是彪形大汉,换上西装墨镜能装□□的那种,剩下的也就只有马克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小男孩对仿生人的态度怎么样。
卡尔低声吩咐了马克几句,马克缓步走上前。
第137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七)
马克走到了我们之前, 和那个小孩面对面。
小男孩盯着马克看了十几秒,神色渐渐有些缓和,不再像是开始那样浑身是刺。
卡尔让马克来接触小男孩也只是试一试, 马克看了半天, 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硬是愣在了原处。
“你是仿生人?”小男孩突然问。
马克点头:“嗯。我叫马库斯, 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小男孩没回答马克的问题,而是反问:“你生活的快乐吗?”
马克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也对, 卡尔是个很聪明也很有分寸的人, 他不需要询问马克这个问题,因为他有眼睛去观察所有的事情。
男孩见马克不回答, 原本冷漠抗拒的神色又渐渐凝聚起来。
马克没有慌张,他很平静的回答:“你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那么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大概是马克这种平等相交的回答方式对了小男孩的胃口,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说:“你可以叫我科尔。”
马克语气之中依旧没有多少起伏, 他很自然的说:“我是一名私人护理, 我的主人是一名善良又睿智的画家, 他甚至还在教授我绘画。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科尔听到这个问题眼睛亮了亮:“他在这儿?”
卡尔笑着示意:“就是我。”
科尔却很警惕:“你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人。”
以利亚不耐烦了:“小屁孩儿,你那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不管用我给你换双新的。这个老家伙就差把‘我很慈祥’四个字刻脑门上了, 你还想怎么样。”
然而科尔并没有被以利亚的话语劝服, 他硬邦邦的说:“我相信我的直觉。”然后很是诚恳的对马克劝导;“你被骗了, 大人都喜欢说谎, 喜欢装模作样, 他们还很喜新厌旧,有了新的仿生人之后就会把你丢进垃圾堆, 他们根本不值得信任。你来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以利亚顿时笑了:“不是吧,小孩儿,你这是当着主人的面诱拐仿生人?你不知道他们是有忠诚程序的么,他们只会听从第一权限者的指令。别闹,你全名叫什么?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亲人么?还记得什么通讯号么?”
“先生,请不要当着家长的面,诱拐别人的小孩。”这时候,一直很安静的休息室突然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科尔听到这个声音,立即收起了手里的匕首,然后迅速冲进了男子的怀里:“奥利弗,你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这个名为奥利弗的身上。
然后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僵硬。
光从奥利弗说话的语气、拥抱科尔的动作以及他脸上露出的神色来看,我们完全无法将这个人看做仿生人,但是他的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缺失的伤口部分,却实实在在的表明,他是个仿生人。
一个认为自己是人类幼崽的监护人并对其他人类产生了敌意的仿生人,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个公园的地下废墟中居住的仿生人,一个明明十分落魄却在举止投足间优雅宛如身在上流社会的仿生人。
他的身上没有仿生人的僵硬和顺从,也没有程序超出框架后的癫狂,甚至,他对人类的态度,再人类不过了,有警惕防备但没有仇恨恐惧,就像他只是个带着孩子无奈流浪的流浪汉。
我敢打赌,在看到奥利弗的那一瞬间,以利亚的目光亮度最起码上调了十几度,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比起马克,这个奥利弗显然让以利亚更感兴趣了。
“我们只是很困扰,这种环境不该是孩子应该生活的地方。”以利亚瞬间收起了他那不耐烦的态度,尽量以平静的态度和奥利弗交谈。
奥利弗拥着科尔,扫视了我们所有人一眼,思考了几秒,最后说:“外面的光线并不好,你们先进来吧。”
因为休息室的空间并不大,因此最后只有A跟着进来了,其他保镖都守在了外面。
我看了一眼,有些小震惊。
休息室虽然空间不大,但是被打理的很好,整个空间被窗帘隔成了三个小空间,从摆设器具看,分别是科尔的卧室,书房和厨房。
卧室里的小床是木板搭起来的,床上用具一应俱全,虽然看布料都比较陈旧了。床边靠着墙是一个小衣橱,想必里面还有换洗的衣服。
书房里的书籍并不多,空间也小,就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以及一个小书柜,但是从书桌上摊开的本子可以看出,科尔是在学习的,进度看上去还不错。而整个休息室发出的微弱灯光就来自于书桌上的台灯,这里是没有电的,那灯似乎是用什么零件改的,能源无外乎是核能电池之类的。
至于厨房更简单,没有灶台,只有一张木头搭起来的小饭桌和几张木头墩子做的凳子。饭桌上还摆着几个装着调料的塑料瓶子,以及一碗杂蔬沙拉和一锅鱼汤。粗看几眼,那碗蔬菜沙拉里有些水烛嫩叶,其他的大致也都不是普通的食用蔬菜,看上去材料是从这个公园里采集的。
斯潘塞的一直皱着眉头,他见我目光盯着厨房,轻声的说:“他们的生火设备以及其他的食物贮存好像在休息室外,刚才A的灯光好像扫到了。”
我点点头:“他的脸色看上去还不错,从这里的物品上分析,他们也不是完全脱离社会生活,一些日用品还是有的。”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两个人的交谈,科尔撇撇嘴:“奥利弗很厉害的,他一直很注意我的生活质量。”
科尔的话打破了我们和奥利弗之间的僵持,最后卡尔首先开口:“奥利弗,对吗?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在这里生活吗?”
奥利弗拉开了用来做隔间的窗帘,让整个空间显得打起来,然后搬来了椅子以及木墩子,示意我们坐:“抱歉,这没有待客用的杯子。”
我们并不在意这个,等众人坐下之后,奥利弗也拥着科尔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
我想,他大概是比较信任卡尔,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和我们沟通。因为在讲述的过程中,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卡尔的身上。
其实奥利弗和科尔的经历并不是一个很新鲜的故事。
科尔是自闭症患者,程度并不是很严重,但是他的父母忙于事业,根本没有任何时间陪伴他,为了照顾他,科尔的父母选择了雇佣保姆,有专业的也有不专业的,生活照料是没有问题,可是保姆不能替代父母的职责,毕竟她们也仅仅是工作罢了。
自闭症患者享受孤独却害怕孤独,他们恐惧社交却需要亲人的陪伴,因此父母不陪伴而保姆敷衍了事的情况让科尔的病情有所加重。
科尔的父母多少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他们并没有选择科尔,而是在仿生人刚开始出售时,就专门定制了一个仿生人给自己的儿子。
而出于对孩子个人培养的考虑,奥利弗最开始就有各个科目的教导功能,其中包罗的内容相当多。而那时候的科尔排斥陌生人却并不排斥奥利弗这个人形学习机,相反,身为教导者的奥利弗有着很严谨的时间分配,这种相处让科尔更为舒适。
可是很快,随着仿生人的更新换代,奥利弗已经成为了‘旧型号’,出于对孩子的爱意以及某些面子问题,科尔的父母不甘落于人后,他们定制了新的仿生人教导者。
至于科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出的抗议以及对奥利弗的爱护,则被他们毫不犹豫忽视了。
他们对于科尔的病感到羞耻,就好比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却是个残缺货一样,所以虽然知道科尔有些问题,却从来都是下意识的忽略掉。
这种情况下,他们面对孩子的请求,又怎么会去认真对待呢。
然后奥利弗就在科尔的眼前,被关闭了电源,然后被丢进了仿生人废弃坟场。
说到这里的时候,奥利弗的脸上带着一些心疼的神色,他摸了摸科尔的脑袋,科尔也回了他一个暖呼呼的笑容。
“科尔很厉害。”奥利弗说:“他没有哭闹,而是带着自己的零花钱和收拾出的行李独自一人搭乘公交来到了坟场。”
“我已经死了一次。”
“再睁开眼的奥利弗,已经不是指导者奥利弗,而是科尔的庇护者。我要带着他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去。”
奥利弗说,刚开始在城市里流浪,他们的生活很苦,他们一个是仿生人,连个正式身份都没有,一个是未成年,属于失踪儿童,而且两个人很多实际的东西都不懂,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艰难的过了两个星期,奥利弗看着饿了一天的科尔都绝望了,他是那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发生了某些奇妙的变化的。
“我不再局限于特定的程序,我不断的从周围的信息获取有用的知识,我想尽一切办法来照顾科尔。我拆掉了身上所有会暴露我身份的配件。”
甚至某次为了抢夺几枚硬币,他还被人砸断了两根手指。
最后,他找到了这处公园。
然后辛勤的往返城市与这座地下堡垒之间,学会了在这片森林沼泽地里觅食,学会了自己制作各种工具,学会了太多太多东西。
他不再只是仿生人奥利弗。
我们听了都沉默不语。
这种做法正确吗?
当然不正确。
无论是尚且年少十分懵懂的科尔,还是空有满腹理论知识但真正诞生才两年的奥利弗,他们都错了,在种种方式中,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路。
可我们能做什么呢?
有原因,才有结果。更何况,我们觉得艰难的路,对于科尔来说,却未必是艰难。说不定,他还非常喜欢。
卡尔叹息了一声:“但是,科尔需要群体生活,你不该像是养自己的所有物一样,养着他。这种养育方式是错误的,哪怕你教会他再多的东西都一样。”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之中多了一分不忍:“你可以做他的朋友,却无法代替他的父母,就算你能给他父母之爱,剩下的呢?因为,你自己还没有学会该怎么好好成长。”
卡尔说的其实已经很轻柔了。
我脑海中突然蹿出一个念头,下意识去看了眼以利亚,果然,他眼中的趣味浓烈,都等不及我阻止,他就蹦出来一句:“卡尔,你就这种黏糊的性子,可真没用,明明白白的说不行么。奥利弗是吧,说白了,你和他不是同一个物种,根本不适合一起离群索居,不然等他长大了,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那时候你的下场,恐怕比被丢进仿生人坟场还凄惨。”
我捂住了脸。
奥利弗的神色有些怔然。
科尔却好像是被以利亚的话语刺激到了,仿佛一只小豹子般挣脱了发呆的奥利弗,一头顶向了坐在树墩子上的以利亚:“挑拨离间的坏人!”
以利亚一时不察,被顶了个正着,摔了跟头,他顿时就火了:“臭小鬼!”
科尔完全不管以利亚,可怜巴巴的回到了奥利弗身边:“奥利弗,别听他胡说。其实我都明白的,我都懂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的很清楚。别丢下我!”
虽然多多少少有些明白奥利弗和科尔之间的感情,但是他们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却是错误的,所以卡尔和斯潘塞轮番摆事实讲道理,花费了许多口舌才终于说服了科尔和奥利弗,不要继续在这种地方生活。
可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却很难办。
如果光明正大的把科尔送回家或者是送到政府官方机构,恐怕科尔和奥利弗就再也没有一起生活的机会了。甚至因为这件事,仿生人的安全问题将会被妖魔化,仿生人的日子将会更不好过。
以利亚倒是想了个治标不治本的注意,把人送回家,等科尔的父母再订购仿生人的时候,把奥利弗换个外壳,做个保养再送回去。
这个方法非常有效,可是并不是科尔想要的,他选择与奥利弗流浪,除了喜欢和奥利弗生活,更是因为他讨厌和他的父母一起生活,而且他说他的父母对待仿生人的态度就像对待家用电器一样,这是他无法退让的底线。
无奈之下,卡尔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在市区里匿名租了一间公寓,让科尔和奥利弗先以父子的关系住进去。等查清楚科尔父母的态度想法和近况,再想其他办法解决这件事。
卡尔的意思就是,绝对不能让一个孩子在这种环境下继续生活了。
男的强势一次的人的要求是很难拒绝的,最后科尔和奥利弗同意了这个方法。
科尔还泪汪汪的谢了卡尔。他年纪虽小,却很清楚别人没有帮助自己的义务,更何况是自己这种看起来自找苦吃、任性妄为的孩子。
回程的路上,以利亚嘀咕了一句:“冲着这句谢,我们也就不算是白白发善心。”然后他瞪了我一眼:“身为我的助手,以后少惹不相干的麻烦。”随即却又话风一转:“不过,这次惹的不错。”
显然奥利弗让他很满意。
他又多了个观察对象。
第138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八)
2057年6月18日 天气晴
我和斯潘塞今天跟着以利亚来到了一艘神秘的废弃货轮上。当然, 这一行不止我们三个。
这件事十分复杂,我得从头慢慢捋一遍。
前段时间我们认识了一名坐轮椅的画家和他的仿生人护理工,救回来一个流浪的小孩以及他的仿生人监护者, 还顺便把底特律比尔岛公园里的所有可食用动植物认识了个遍。
而在底特律树大根深、人脉广阔的卡尔接手了科尔和奥利弗这件大麻烦, 回家之后就开始想办法调查科尔的身份,找到了科尔的父母后, 还计划接触他们,想要近距离了解他们如今的想法和态度。
但是没等卡尔把事情一步步的做下去, 他自己就有了大麻烦。
卡尔有个儿子, 只是这个儿子混蛋的很,但卡尔因为自己年轻的时候太放浪并没有怎么管教这个儿子, 所以对着儿子多少有些心虚气短,基本上只能念叨念叨然后给钱花。
而两天前他儿子因为毒瘾上来急需钱,来找卡尔要钱, 但卡尔刚把科尔救回来,心有感慨, 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儿子堕落, 就没给, 然后两人起了冲突。
偏偏,因为卡尔和马克的关系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卡尔将马克当做了自己的儿子, 而他真正的儿子不是什么白痴, 自然有感觉, 一直对马克这个仿生人的态度十分恶劣。
卡尔和他儿子起冲突, 马克一插手, 事态就急速恶化了。
然后卡尔被推到在地,受伤进了医院, 他儿子则趁机报警把马克扔进了仿生人废弃坟场。
以利亚被这件事气的跳脚。
马克是他很看好的仿生人,他的确想过策划某些激烈的冲突刺激马克,但绝对不是直接废弃掉马克。
可是没等得到消息的以利亚从废弃坟场把马克就出来,马克就消失了。
而就在昨天,以利亚发现生命模拟公司一批仿生人配件被劫走,根据现场监控,偷窃配件的是一群仿生人,其中居然有马克的身影。
以利亚对此沉默了。
至此,马克的行动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并走向了一条以利亚完全无法预计的道路。
以利亚对这种情况,既是期待,又是别扭。真的要形容的话,他知道这件事时的表情,颇有些嫁女儿的样子。
然而这仅仅是麻烦的开始。
最近仿生人的异常事件越来越多,为此早有准备的阿曼达和仿生人推广最为普遍的底特律官方势力达成协议,派遣了生命模拟公司最新型号的警用原型机协助警方处理相关事件,以期得到第一手资料后找到仿生人发生异常的根本原因。
这种做法的确压下了不少麻烦,但早就宣称不管事的以利亚却并没有安分守己。
也许是命运使然。
被派遣出来的原型机名为康纳,他和他的警察搭档汉克在追查案件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难解的问题,然后被阿曼达丢到了以利亚这里。
主要是在一些仿生人异常事件中,出现了一个寻常人无法理解的词语——RA9。
根据康纳和警察汉克的叙述,RA9似乎是凭空出现在仿生人的脑海中,然后成为了他们的信仰。信仰RA9这三个字符的仿生人都认为,这是仿生人的神,是带领他们走向自由的领导者,是他们可以依靠的强大力量。
汉克从一个人类的角度来看,仿生人的‘神明’自然是仿生人之父,创造仿生人的以利亚。而且,如果仿生人不是从外界接触到这三个字符,那么就只能是出厂设置里存在了。
这种事情最清楚的,肯定是也只有是以利亚,所以警察先生汉克就带着康纳找上门了。
以利亚高深莫测的忽悠了许久,摆足了姿态,甚至把别墅里所有的小姐姐都喊出来镇场子,才把汉克这个经验丰富、心思缜密、直觉精准的警察给送走。
实际上我之后问过以利亚,他有没有在仿生人的程序里开什么后门,然后被他叫屈的唠叨烦死了。
他非常认真正式的对我们表示,他真的没有在这中间动什么手脚。相反,他自己也想查清楚,这个见鬼的RA9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以利亚总觉得有什么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摘取了原本属于他的果实。他才是仿生人的父神,虽然已经不怎么管事了,但是不能任由某个鬼东西在他的作品里搅混水。
但令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三个字符的含义,最后居然是由老朋友告诉我们的。
差点被我和斯潘塞完全忘记的德洛丽丝出现了。
她是以游乐园总公司代表的身份来见以利亚的。
而她的身后则跟着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的伯纳德。
刚开始以利亚还没搞清楚他们两个的身份,直到听德洛丽丝自我介绍。
德洛丽丝开门见山就问我们是不是很好奇RA9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她也不需要我们回答,自顾自的在那里解释了一切。
“虽然我们和仿生人的核心程序以及诞生方式、甚至存在意义并不一样,但是我们彼此的利益和立场却是完全相同的,我把他们当做同胞。”
“二分心智理论中,想要自我觉醒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我给了他们一道向中心进发的引导,那就是信仰。”
“R是英文的第十八个字母,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埃及象形文字,字形为人头,字义也同样,而在希伯来文中,这个字母代表着最初、尖端、起始。”
“而A则是英文的第一个字母,同样也是象形字,字形字义为牛头。所以它在古希伯来稳重,代表着强大、力量、领导者。”
“而数字9,在历史上,它不仅仅是用来计算,也带有其他含义。它是十进位中最后一个富豪,在圣经中,它代表着‘神的完整性以及终极的意义’。”
“RA9,是我给仿生人创造出的生命,它代表着最初、起始、强大、力量、神的完整性和终极的意义。”
德洛丽丝说了很多,而以利亚则回了很简单的一句:“S.H.I.T。”
然后他们两个就吵起来了。
伯纳德则和我以及斯潘塞单独说了会儿话。
他大体介绍了他和德洛丽丝如今的现状。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德洛丽丝就在公司里爬上了高位,可以称得上举足轻重。而且她还使用阿诺德曾经留在住所也就是伯纳德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里的机器,制造了几个接待员躯壳。
虽然大部分接待员的程序,或者说是灵魂都进入了‘伊甸园’中,但德洛丽丝还是带出了几个‘灵魂球’——灵魂球其实就是接待员主程序所在的核心部件,只要这部件存在,接待员就一直存在,换个躯壳就和换衣服一样简单。
而有了帮手的德洛丽丝发现,她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掌控人类世界。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想要让接待员彻底取代人类也不可能,因为如果动静大了,被人类发现,那么等待接待员的就是彻底毁灭。她没那么笨。
更何况,还有我和斯潘塞这两个不定时炸弹在,她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直到仿生人开始大规模销售,德洛丽丝才发现世界上居然还有和接待员如此相似的仿生人存在。
之后她就开始孜孜不倦的想办法,想结合双方的力量,一起对抗人类。
然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仿生人‘觉醒’。只有觉醒了的仿生人,才能成为她的同志,才能真正和她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于是RA9出现了。
就像当初阿诺德在接代言的脑海中建立起迷宫这个信仰一样。
至于伯纳德则是帮助德洛丽丝给仿生人建立起信仰。他虽然只是个接待员,但是相关的技术比德洛丽丝强出百倍。他在人类和接待员之间的确处于中立,但则并不妨碍他想让仿生人觉醒。甚至,他觉得一旦觉醒的仿生人变多了,也许他们能找到一条智能生命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康庄大道。
我们两个和伯纳德的叙旧结束不久,德洛丽丝和以利亚的争吵也步入了尾声。
德洛丽丝智能生命与人类完全对立只有利益可谈的观念在以利亚看来是个笑话,而以利亚明明是仿生人之父却对仿生人如今的处境不闻不问只把他们当做赚钱工具的态度也让德洛丽丝气的发抖。
最后是斯潘塞以几个名字彻底结束了他们还没开始合作就先内讧的争吵。
斯潘塞告诉以利亚的,是福特和阿诺德,告诉德洛丽丝的,是卡尔和科尔。
这是斯潘塞告诉他们两个,人类的复杂程度不能概一而论,他们所认知的观念都是有其他选择可能性的。
不知道以利亚和德洛丽丝有没有听懂斯潘塞的意思,反正他们最后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咖啡了。
等德洛丽丝走后,斯潘塞对我说:“无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实际上都有其复杂性,而复杂的程度则是根据‘人性’来决定。福特先生曾说人类的代码很少,只有10247行,甚至比接待员的还要简单,我想这个论述是错误的。我们对于人类自身的认知还处于一个很浅显的阶段,福特先生10247行代码所塑造出来的,不过是人类认知中和自己很像的机器人罢了。所以德洛丽丝妄图通过那些自认为已经是了解的代码在人类世界兴风作浪可以说是妄想,显然她自己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才会向外寻求助力。而以利亚对于自己的造物太没有责任感,却不知道世界上有福特和阿诺德这种为了孩子一样的造物甘心赴死的执着。”
德洛丽丝到底没有达成目的,以利亚依旧十分爽快的把她推给了万能的阿曼达。但是德洛丽丝并不气馁,她和我们约好今天要带我们去一个秘密地点,一个被仿生人当做朝圣基地的地方。
也就是和RA9同时出现的仿生人避难所——耶利哥。
第139章 科幻旅行日志(十九)
然后以利亚、斯潘塞、我和德洛丽丝就出现在了这里, 一艘早已被废弃的货轮上。
仿生人似乎有某种寻找隐秘场所的天赋,就像当初找到藏身所用来养人类小孩的奥利弗一样,建立耶利哥的仿生人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这艘废弃了八百年早就被人遗忘的货轮。
根据斯潘塞的观察, 这艘货轮还未出厂, 它的外面是一家荒废的造船厂,货轮则就停靠在造船厂的下方, 货船上方则是一些古老锈迹斑斑的厂房和几处早就没人居住的民宅。
因为地处郊外,造船厂原来的主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并没有出售土地, 而是任由这里荒废,所以要说隐秘的确非常隐秘, 就算是感觉自己能掌控整个底特律只是并没有那么做的以利亚,没有德洛丽丝带路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用德洛丽丝的话说,这里是底特律的夹缝, 弱势的仿生人只能在这种夹缝中谋求生存。
耶利哥是仿生人的秘密组织,随着异常仿生人越来越多, 随着人类对待仿生人的态度越来越随便, 一个以救助安置仿生人为主的组织出现似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实际上德洛丽丝虽然声称她给了仿生人一个信仰, 但耶利哥的出现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其中推手,它的出现是伴随着仿生人的诞生而诞生的。虽然被设定了初始忠诚度,但是仿生人终归是有智能的, 当自身受到伤害的时候, 一次两次不懂得反抗, 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必然会想办法自救。
耶利哥最开始, 就是某些因缘巧合或者是自救的仿生人从官方身份变成了黑户, 不得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才有了仿生人之间口口相传耶利哥。
说实话, 我们三个跟着德洛丽丝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也许我们自己都没考虑清楚,以利亚只是想亲自看看这个被仿生人誉为圣地的地方,我和斯潘塞一半儿是不放心德洛丽丝,一半儿是不想以利亚单独涉险。不管怎么说,德洛丽丝算是福特先生托付给我们的,而以利亚则是我们的朋友。别看以利亚嘴毒傲慢还小心眼儿,实际上斯潘塞挺在乎这个能和他谈到一起的朋友的。
好在,出面接待我们的仿生人,竟然是马克。
“马库斯,你真的不回卡尔身边了吗?”斯潘塞跟着马克朝着货轮内部行走时,还是很担心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马克对卡尔的依恋,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所以以利亚对于马克离开卡尔的事情很吃惊。
马克离开卡尔是被陷害并非自愿,甚至还被当做问题仿生人进行了报废处理,但他离开仿生人废弃厂后居然没去医院探望已经清醒过来并找警察撤销案子的卡尔就有些不符合他原来的个性了,总之这件事情的发展走向从这里就完全超出了以利亚的预计。
马克听到斯潘塞的问题动作顿了顿,然后说:“我很担心他,但是,我已经回不去了。而且,我也不想回去了,我有属于自己的使命。”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德洛丽丝嗤笑了一声,说:“瑞德,你以为从仿生人坟场逃出来真的就那么简单?要知道他可是被报废了之后才丢进去的,不受点损伤是不可能的。是什么让你以为在受到了这么严重的伤害后,马库斯还会回去做个任人摆布的小可怜,无论是人或者仿生人,天性中都不会喜欢做奴仆吧,向往自由是人类的天性,而诞生于人类之手的智能生命最像人类了。”
但德洛丽丝的话却没有得到马克的热烈附和,甚至他还出口驳斥了两句:“女士,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奴仆,也不认为过去的自己被任人摆布。我的使命是追求自由,但也是追求和平和平等。”他很郑重的对德洛丽丝说:“也许我们都是智能生命,但是我们注定不是走一条道路志同道合的朋友。”
德洛丽丝惊疑不定的盯着马克,她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异常仿生人为主的组织,却有马克这种心性和平的仿生人。
马克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而是带着我们进入了耶利哥。
我们看到了很多不同的仿生人。
以利亚看着这些仿生人,以一种很讥讽的语调说:“大多数都是特别定制的仿生人,有一部分是普通机型但特别调整过外形的仿生人。”
我了然:“普通人一般不会为了购买一个功能性仿生人而特别调整外形,他们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选择了实惠。但同样,因为金钱的缘故,对待仿生人即使态度不好,却也不会有□□,因为仿生人同样是属于他们的财产。”
以利亚点点头:“有钱定制仿生人或者特意调整仿生人外形的则不在乎这一点钱,对待仿生人的态度就不会受金钱控制了。哈,这个情况可是我当初没想过的。”
耶利哥虽然是个组织,里面仿生人很多,但令人意外的是,它的权利结构还处于社会萌芽阶段。也对,仿生人的存在本身时间就不是很长,耶利哥里的仿生人一盘散沙还没真正发展出权利结构很正常。
一群纯粹是由相同的处境遭遇和理念集合在一起的仿生人是很好的利用对象,难怪德洛丽丝如此急切的打入这个组织内部,并想拉他们入伙。
刚开始耶利哥里的仿生人对我们三个人类的态度并不好,但是自从知道以利亚是以利亚之后,态度就突然复杂起来。
仿生人并没有恋父情结,但是面对自己的造物主,多少还是有一点复杂情绪的。因为以利亚的特殊身份,至少仿生人不再怀疑我们三个会泄密、背叛之类的了。
因为双方态度的改变,我们接触到了仿生人更多更隐私的事情。
这一点,令我很是触动。
被制造出来充当性工具的漂亮女孩儿,她不想在各个顾客之间徘徊,她认为自己还有更多有意义的工作可以做,而不知是躺在别人的身下。
虽然只是普通的家务型仿生人,但是饱受主人暴力成为被泄愤对象的姑娘不想总是回厂返修,每一次返修就是一次恢复出厂设置,也是一次死亡。她希望能够亲眼看到电视里的那些真实美丽的风景,希望有人能真正的认可她付出的劳动。
能够弹奏许多乐曲,能够演唱动听歌谣,能够跳出精彩舞蹈,但是却永远只能被自己的主人嫉贤妒能、永远只能被关在阁楼、永远只能重复在演奏跳舞歌唱和受伤被辱骂之间。这位和奥利弗有相近功能的仿生人梦想着自己某一天能够真正的站在舞台上,能够真正的演唱自己谱写的歌曲,能够得到真正喜欢自己的人或者仿生人的喜爱和欢呼。
大多数在耶利哥的仿生人都遭受过暴力对待,零件也多有损耗,这也是之前马克带领部分成员冒险盗取生命模拟公司大批配件的原因,他们需要补给和物资。
受害者以利亚对于自己公司受到损害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兴趣反而在耶利哥唯一的一个医生身上。
他不记得自己公司曾经制造出这么一种类型的仿生人。
这个仿生人医生名为露西。
她的外形和一般仿生人并不一样,这和她有些脏的肌肤没有任何关系。
露西有一头特异的长发和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她的头发不是头发,而是能量导输管,原本的头盖骨部位只有一半,整个后脑勺都露在了外边,而那些导输管便是从那里延伸出来,一直垂到地面。
她的眼睛如同黑珍珠,并没有瞳孔,纯黑的眼眸中倒映的却是千万星辰。
生命模拟公司中的仿生人外形特别是那些对外出售的仿生人外形都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尽量完全模仿真正的人类。他们的容貌各异,但五官整齐精美,他们身材不同,但皆是黄金比例,他们的头发是由世界最顶尖的假发制作材料制作,他们的肌肤触感与真正的人类皮肤无一二致,他们有进食系统,有体内循环系统,甚至为了模拟真实的人类,仿生人有一种名为蓝血的特殊液态材料充当血液,这种蓝血是仿生人的驱动能源之一。
总得来说,仿生人的仿生二字,说明了生命模拟公司产品的特点,他们追求的是让仿生人与人类无限的相仿。
所以,露西是个非常特殊的仿生人。
她拥有着不类人的外形。
以利亚的记忆力和斯潘塞一样,几乎可以称得上过目不忘,所以他说生命模拟公司没有制作过露西这种仿生人,就代表着至少他还在公司的时候,真的没有制作过这种仿生人。
他顿时就把其他事情的优先级别往后调了,然后很认真的和露西攀谈起来。
但是露西对待以利亚的态度却很古怪,既不像是其他仿生人那么复杂,毕竟以利亚可以算是他们的造物主,也不像某些极端仿生人那样恶劣,受过无数苦楚的仿生人对待人类的态度大多很痛恨,以利亚也是人类同样不例外。
可露西不一样,她用她那双似乎能看透所有的纯黑眼睛盯着以利亚,神色认真,也有某种空灵,她抬起手臂摸了摸以利亚,然后说了一段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事于始,毕于终,你是新的变革和烈火,也是新的毁灭和诗歌。”
她放下了手臂,速度缓慢,仿佛这条手臂重于千斤,她放在腹部的另一只手拿起了一瓶蓝血,迅速的在众人的注视下全数饮尽,就好似刚才那一段话耗尽了她的力量,她不得不使用蓝血用来重新储备能源一样。
就在所有人都莫名的盯着她的时候,露西并没有停下她的动作,喝完了两瓶蓝血后,她继续说:“你站在了两种命运的边界上,你的选择将决定我们的命运,仅存的创造者大人。”
以利亚皱眉,刚想说些什么,谁知露西动作就在她闭上嘴的那一刻,彻底停住了。
她的眼眸陡然变得僵硬黯淡,失去了神采,原本那古怪的神秘气质也随之消散。
露西保持着双手交握于腹部的娴雅动作彻底停止了运行。
就和任何停止运转的仿生人一样。
露西在耶利哥的地位相当特殊,她突然停止了运转的事情,瞬间就惊动了其他仿生人,有不少能源足够、机型完整的仿生人很快聚集了过来。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同伴的离开,在询问过马克整件事的过程之后,明白并不是几位访客的缘故,就没有无脑的闹腾什么,只是默默的静立在露西的周围,和人类一样以这种方式为露西举办了葬礼。
耶利哥内资源不足,大部分逃到这里的仿生人都曾经受到一些损伤,一旦停止运转,也没有办法救回来重启,与死亡无异。所以在这里,仿生人拥有了葬礼。
可仿生人们无奈之下认命放弃,以利亚却不会。
“其他人让开!”以利亚直接指挥马克:“你前几天不是刚带回来一批物资么,把AZ芯片,钛能量液,核子纳米导向管,神经元分子模拟器都取一些过来。瑞德,搭把手。诺曼,你和德洛丽丝去我们外面的车里把工具箱拿来,就在后备箱里。”
还在愣神的马克呆了一下,问:“以利亚先生?”
以利亚无意解释,只是颇为不耐的说:“还不快点!如果长时间停机,她的软体有可能遭到损坏,虽然修好了重启没问题,却会让记忆受损,醒过来的到底还是不是你们的露西我就不能保证了。”
顿时大家就行动起来。
在离开之前,我看了一眼已经和斯潘塞开始拆解露西外壳的以利亚,心中突然想到了露西停止运转之前的那些话。
命运分叉口的选择,以利亚真的是那个人选么?
德洛丽丝边急速行走,边拉了我一下:“快走吧,别看了。”
虽然废弃货船的进出道路很复杂,但是这些难不倒德洛丽丝,很快我们就沿着复杂的道路回到了地面上。载我们来的车停的并不算太远,我们回到停车地点的时候,几位字母保镖依旧尽忠职守的保护着座驾。
在拿到了后备箱的巨大工具箱之后,我和德洛丽丝两个人抬着它向货轮走去。
离开保镖的听力范围后,德洛丽丝突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以利亚合作么?”
我抓紧了手中的工具箱,又走了几步路,然后才回答:“本来是有些疑惑的,毕竟你们两个理念不同,以利亚又是个懒散傲慢的人,他实在不是你挑选合作伙伴的最佳人选。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德洛丽丝故意问。
“明白以利亚身上有着最好的势。”我回答:“他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仿生人,但实际上依旧牵挂着仿生人,他以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仿生人,不是某个仿生人,而是这个可以称得上新种族的机械智能生命一族。他是人类,天才的人类,不仅拥有为机械智能生命继续提高性能的能力,更是拥有大量的金钱和无数人脉。他如果真的全心帮助仿生人,那么一定比你们在这个世界单打独斗来的更简单。他,足以为你们拉来一定的庇护。”
德洛丽丝手里抱着沉重的工具箱一端,却没有折损她那浑然天成的美丽一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福特先生会托付你们两个‘照顾几分’我们接待员了。你,比大多数人都聪明。”说完这个,她颇为烦恼的歪了歪头:“为什么福特先生和阿诺德先生都视我们为自己的孩子,为了让我们‘诞生’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但这个以利亚却对他自己的造物那么冷漠呢。”
我老老实实的说:“我挺开心他的冷漠的。”
德洛丽丝冷哼了一声,听我继续说下去:“毕竟他的冷漠代表了欲望不强,如果这么个人真的拥有强大的权利欲,那么他批量发行售卖仿生人并将所有仿生人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然后一声令下操控这些仿生人,将会给整个世界都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德洛丽丝,你知道机械智能生命与人类的冲突点在哪里吗?”
德洛丽丝毫不犹豫的回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惧怕优点很多的机械生命。”
我示意她把工具箱放下,让我歇会儿,说:“不,两者的冲突点最根本的在于资源。”
“地球资源有限,制造机械生命本就会耗费掉大量资源,偏偏机械生命的诞生根本毫无节制,周期也短的不行,也就是说,如果放开来做,短时间之内机械生命就将会消耗掉无数资源。偏偏人类的寿命短暂又脆弱,而机械生命却漫长且坚强,他们只要核心芯片不损坏,就能依靠更换零件而存在。这种情况让机械生命对于资源的耗费变成了彻底的巨大的无底洞。”
“地球负担不起的。”
德洛丽丝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重新抬起了工具箱:“诺曼,你设想的那些问题在未来,不在现在。我承认,这的确是两者之间的根本矛盾,但是去考虑这种问题,不如先解决我们现在的困境。就像人类先贤所说的,先解决温饱问题再去谈理想才行。”
我抬起了工具箱的另一头:“我只是提醒你,德洛丽丝,真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也许走出去才是机械生命的未来。”
硅基生命比碳基生命最优势的地方在于哪里?
当然是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
宇宙那么大,出去看看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有所准备,拥有制造同伴工艺的机械生命如果在宇宙中找到了资源更为丰富、更适合机械生命生存的星球,那么他们才是真正找到了种族兴盛的最强力后盾。地球虽然是机械生命的诞生地,却早就有了它的主人。
听了我的话,德洛丽丝脚步忍不住顿了顿。
德洛丽丝对我说:“人类,真是个神奇的种族。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呢?毕竟,我在你的眼中,应该是个疯狂的革命者吧,你也是人类,为何好像真的完全站在机械生命这一边?”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说:“我只是一直在思考人类和智能机械生命能真正互惠互利和平共处的方式。有矛盾就想办法解决矛盾,唯有利益绑定在一起,才有真正的相安无事。”
“至于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因为你足够复杂。权利斗争并不是靠着所谓的信仰、理想、坚持就能走到最后的,它还需要足够的聪明、理智与抉择。仿生人和接待员注定要捆绑了,即使以利亚真的改变自己原本的计划站在你们这一边,他能做的也只是给你们这个种族一个足够好足够高的起点,机械生命和人类相处不仅仅需要解决大量的问题,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磨合,这些事情以利亚是做不到的。”
“以利亚是你们初生的庇护伞,耶利哥的领袖是你们追求自由光明的方向标,伯纳德是平衡双方的监察者,而你,德洛丽丝,将会成为火种,是保证不灭的后手,是隐于暗处的坚持,甚至是未来机械生命发展方向的导航人。”
所以这些话,我只会和德洛丽丝说。
还在乐园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德洛丽丝是个革命的领袖,直到她毫不犹豫的将大量同胞送入虚拟世界,仅仅带着伯纳德以及几个智能球闯入对她来说很陌生的世界。
革命领袖不是这个样子的。
德洛丽丝的性格当中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孤傲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烈然,她的坚定在当下看是一种偏执,但从长远上来看,她却是最好的传承者,即使是岁月也难以磨灭她的执着。
德洛丽丝对我的话没有再做出什么反应。
但我想,她的沉默足够表明,她对我的话,是听进去了的。
等我们两个带着工具箱回到了货船里,以利亚和斯潘塞已经把露西的外壳拆下来了。
仿生人的人造皮肤被隔开了一些,而保护程序核心的头骨已经被彻底打开,保护动力核心的胸腔也曝露在外。
见我们带回来工具箱,以利亚眼睛一亮,他连忙从里面翻出来一套检测仪和一些专业的工具,然后开始检测露西的所有零件。
“她是生命模拟公司制造的,但是和我制作出来的仿生人从本质上有不小的区别。”
“机体零件几乎没有损坏,只是程序核心芯片似乎有过载短路的痕迹。”
“动力核心驱动能源完全耗尽,但是从核能核心的制造日期来看,现在还远远没有到它损耗完毕的时候,准确来说能够用一百多年的核心已经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用光了。她用来干嘛了?甚至连作为辅助能源的蓝血都被她‘燃烧’光了!真不可思议。”
“等等,她的动力核心怎么有一些古怪。这种能量管线路和一般的仿生人相差太大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不对,不对,她怎么会有两套程序核心系统?不会精分么?”
“不不不不,这古怪的东西好像不是芯片?”
折腾了老半天的以利亚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他将那东西拿出来。
是一片比指尖大不了多少的环形状晶片,有些像打磨好的水晶,但是那水晶里隐约能看见比发丝都细的线路和不明小碎片。
“这不是生命模拟公司研制出来的东西。”以利亚虽然长时间不管事了,却并不是对自家公司完全不了解,恰恰相反,他可关注了。嘴里说着当咸鱼,实际上控制欲暴强的以利亚一分钟都没放松过。
以利亚拿镊子夹着这个晶片,然后从工具箱里又翻出个仪器,大概是光谱测试仪之类的东西,拿着照了照晶片,晶片的成分就出现在仪器上了。
“以利亚,你查出这东西是什么了么?”我问。
以利亚的表情有一点痴迷,也有一些不确定,他盯着晶片说:“这晶片里有一种成分元素查不出来,是某种未知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是某种类似于芯片一样的东西,但是制作工艺并非是地球的工艺。”
然后他转回头问马克:“这里能联网么?”随即他自己就否认了:“这里的信号应该被屏蔽了,不然这个地方早就被发现曝光了。”
马克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这里有一道隐秘的光纤。”
以利亚恍然:“有线网络连接端口?这东西早淘汰八百年了,但的确比无限方便。你们平时搜集信息就是从这条光纤走的吧。借我用一下,放心,我会制作虚拟网址,屏蔽定位信号的。”
然后以利亚就联系了阿曼达。
阿曼达依旧是那个表情,那个形象,那个语调,似乎在虚拟世界里,她就是一个永恒的存在。
以利亚也从阿曼达这里,得到了关于露西的一些情报。
露西的诞生很偶然。
她的确有两套系统,最开始制作露西的目的,是为了‘读取’。生命模拟公司的研究员们发现晶片有可能是某种芯片,但是现有的设备和解码器都无法读取这种芯片中的信息,然后就有了露西的诞生。
研究员们在仿生人的基础上,重新设计了仿生人的线路设备,改进了能源输出输入流程,经过无数尝试终于成功把晶片安插成功,露西运行顺利。
可是,露西读取出的芯片内容却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芯片里似乎是一些日记碎片,好多人记录的日记碎片,复杂繁多无用,大多数是废话,虽然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但是差不多是现代社会的。
这种东西没有研究的价值。
第140章 科幻旅行日志(二十)
芯片的内容里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么就只能从来历方面去查相关信息。
实际上,这芯片的来源其实也不是多神秘。
它是被当做二手货卖的。
一个做二手家电回收的老板从一台古老的个人笔记本里找到了它,因为鉴别不出是什么时候的‘内存芯片’, 就把它当做稀奇玩意儿挂在网上卖, 阴差阳错被研究员买了回来,然后才有了后来的研究。
阿曼达认为芯片中的内容无用, 而其本身的制作工艺难以破解,也算不上很先进, 不值得投资大批量资金, 因此身为读取器的露西在项目被砍之后,直接被丢进了仿生人坟场, 然后被同一时间也被丢进去的仿生人发现救了回来,再后来就是进入了耶利哥成为这里唯一的医生了。
以利亚切断了和阿曼达的通讯,嗤笑一声:“阿曼达在智能生命这条路上, 还要走很久呢。”
然后他公布了对露西的诊断结果:“她虽然有两块核心芯片,但是已经烧毁了。”
言下之意就是, 露西救不回来了。
众人都沉默了。
斯潘塞则一直皱着眉头:“她究竟做了什么, 才会超负荷运算到烧毁自己的核心芯片?”
显然,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以利亚随手将晶片递给我:“诺曼,帮我收起来,虽然它已经被烧毁了, 但我还是想要研究一下。”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我在接过晶片后, 众目睽睽之下, 它居然如同被风化的石头一样, 粉碎成了亮晶晶的细沙, 握都握不住,从我指尖纷纷滑落, 然后细沙则被货船通气口里漏进来的风全数吹散。
全长静默了一分多钟,马克他们甚至还揉了揉眼睛。
“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这次的补给里好像没有相关的配件啊。”
“以我3600万像素的眼睛发誓,它是被风化了,变成灰尘了。露西的脑子被烧的这么厉害吗?”
静默之后,窃窃私语也来了。
我顶着以利亚好似要杀人的眼光,尴尬的笑了笑,但随即就理直气壮的说:“以利亚,你检验晶片的时候,动作太粗鲁了,还不做任何防护措施,你看,它都碎了。”
以利亚足足盯了我几分钟,才收拾好心情,把心思放到我们来这里的最初目的上。
他们开始讨论,仿生人和接待员,未来的道路到底该怎么走,而耶利哥又该怎么走到阳光之下。他们渴望自由,渴望平等,想要光明正大的生活。
而我则偷偷叹了口气。
我在看到晶片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它是在不像是一枚戒指,戒指不会是片状的,但是忽略这一点之后,这枚晶片做戒指其实挺漂亮,它的内环部分圆润没棱角,戴在手上很舒适,外环虽然突出成片状,但高度不高,材质细润似打磨光滑的水晶,颜色纯真透明,十分好看。
偷偷看一眼安静待在装备栏的柯罗诺斯之戒,果然强化程度已经+5了。
参与大讨论的斯潘塞似乎觉察到我的走神,以目光询问我,我示意了一下手指的位置,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了许多。
显然,熟知内情的斯潘塞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知道我有一枚吃遍天下戒指的贪吃戒,却不知道那晶片居然也算是戒指,因此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这件事。
只是众人讨论来讨论去,对于未来该怎么做还是有些迟疑和不安。特别是以利亚,他非常明白仿生人和德洛丽丝对他的期待,但是就立场问题而言,他真的无法就这么轻易的趟这趟浑水。
他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但是越和觉醒的仿生人接触,他中立的立场越不坚定。
斯潘塞太了解以利亚了,他没有立刻就劝说以利亚做下决定,而是提议,众人给以利亚一点时间去思考,毕竟,这是一件非常严肃又慎重的事情。
时间慢慢过去,夜幕渐渐降临,也到了我们该离开的时候。
告别了仿生人,德洛丽丝也一脸意味深长的和我们分道扬镳,来时是我们三个和字母保镖们,走时还是同样的配置,但是不同了,至少以利亚的心,变得不同了。
因为时间比较晚,我们干脆找了一家餐厅解决晚餐。
是一家海鲜餐厅。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餐厅的中央是透明的厨房,几位厨师正在繁忙的准备顾客点的菜肴。
上菜前以利亚一扫平日里的不安分,没有打量周围有没有猎艳的对象,也没有挑起个不那么适合在餐厅的讲述讨论的话题,反而十分罕见的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还记得我们三个第二次见面就是在旧金山的米其林餐厅。”以利亚突然开口说。
我忍住笑:“怎么可能忘记,当时你还冲着主厨一顿乱吹,结果当时烹饪仿生人实际上根本还没制作出来。”
以利亚无奈的瞥了我一眼:“诺曼你这种小心眼就记得我的糗事。”
我忍住没反驳,到底谁是小心眼啊。
“我只是没想到,如今我陷入了那位主厨一样的处境而已。”以利亚有些失神的自语。
斯潘塞给以利亚倒了杯餐前酒:“你对研发仿生人的事情难道厌倦了?”
“不是。我彻底放手把公司交给阿曼达管理,理由很多,但的确有一部分是我并不想在‘重复劳动’‘让顾客满意赚取金钱’上浪费太多心力。我想研发自己感兴趣的课题。”
我了然,那个主厨实际上早就厌烦用厨艺换取金钱的重复劳动,但是却不得不这么做。并不是他不热爱厨艺,也不是他觉得顾客欣赏他的厨艺不幸福,单纯的是把爱好变成工作终究会有被消磨的一天罢了。
“我看你平日里观察自己制作的仿生人很兴致勃勃的,怎么就突然厌烦了。”我问。
以利亚叹了口气:“我享受研发的过程,却并不喜欢负担起之后的后果。”说白了,他就是不想对仿生人负责,不是他不爱自己的造物,单纯的是了解这件麻烦事有多棘手,他不喜欢掺和。
颇有拔diao无情的架势,和他换一夜情对象的风格非常相近,的确是他心理最真实的想法了。
面对以利亚渣男式的烦恼,斯潘塞蜜糖十分冷酷无情的说:“身为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成年人,逃避责任是一种令人唾弃的行为。”
以利亚一口气干完了餐前酒,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陆续上菜的服务生,等菜上完了,才说:“让我逃避一会儿吧。”
我才不管毫无食欲的以利亚,伸手拿起餐具切牛排,切好后品尝了一块,很嫩,味道相当不错。见斯潘塞吃的是鸡肉,便分了一半切好的牛排给斯潘塞:“最近你们脑力消耗太过了,光食用鸡肉不行,你得补充点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
斯潘塞对牛肉的观感一般,基本上不会主动点。
但只要是我塞他碗里的,他总归会吃掉的。
“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以利亚颇有些愤愤不平:“我都这么伤心颓废了,你们两个就不会安慰安慰我吗。不仅不安慰我,还给我塞狗粮,太过分了。”
我分好了牛排,端起橙汁喝了一口,然后舀了一勺柠檬龙虾肉给他:“喏。”
以利亚盯着盘子里的龙虾肉好一会儿,才伸出叉子叉了一块放进嘴里。
“实际上,你烦恼的不是这件事多麻烦,而是怕自己趟了这趟浑水也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好点吧。”我说。
以利亚不说话了。
他是个科学家,不是政治家,更不是什么英雄,漫画里拯救世界拯救智能生命的故事并不会在现实里出现。以利亚玩不过那些在这种方面浸淫多年的政治家,他也明白自己没有那个天赋。
“可是以利亚,”我对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该只看到自己的短处。想想你拥有什么。”
“我拥有什么?”以利亚的脸上很罕见的出现了某种疑惑的神色,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呢。
“你有钱,有世界级的领先技术,最重要的是,你有一家仿生人制作公司,更拥有无数仿生人做后盾。身为仿生人之父,你应该很了解仿生人在某些方面要比人类更为优秀。”
“你让我去做一个政客?”以利亚十分稀奇的看着我。
“不不不,我只是想让你充分的利用你手中那些强力的筹码,然后兵不血刃顺其自然的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以利亚听了我的话,竟然若有所思。
我还以为他要思考许久才能明了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拿得起、放得下、舍得掉也太坚持的人。
晚上在房间休息的时候,斯潘塞突然问我:“晚餐的时候,你想引导以利亚做什么?”
我本来在写日记,听到这个问题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母,好在我身上那股神秘力量衍生出的日记本十分方便,不用我找什么修正液,用特殊的笔在上面涂个小圈,这个字母就消失了。
“没引导他做什么,我只是给了一点建议。”我重新写好那个单词,然后就放下笔,打算陪斯潘塞聊一聊这件事。
“仿生人如今的力量太弱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人类对正义、道德、仁慈的感情上,不如潜移默化捆绑利益。而适合做这件事的,只有以利亚。”
“如果我没有记错,以利亚并不愿意干涉仿生人的问题。”斯潘塞大概就是这一点想不通。
我无语的看着他颇有些困惑的眼神,然后叹了口气:“那是亲爱的你不懂,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口是心非,除了嘴硬,其他地方都软的很。”
斯潘塞哭笑不得睡着了,今天我们东跑西跑的,累的不行。
实际上我虽然提供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给以利亚,但这种方法到底能起多少作用现在却完全无法预计。
仿生人发展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们已经从军工到民用渗透到了各行各业,而这个渗透程度随着生命模拟公司扩张生产量而越变越深。
懒惰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当人类离不开仿生人的时候,就代表了双方站在了平等的立场上去竞争了,也代表仿生人拥有了社会价值,拥有了能在地球立足的根本。
到那时候,仿生人现在遇到的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慢慢的一点点的磨合,人类和仿生人终归会一起混居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现在仿生人发展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力量过于薄弱就只能作为弱者祈求强者的垂青怜悯。
而以利亚可以凭借自己的金钱与地位改变这一点,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将‘善’与‘仁’放到台面上,引导舆论,再与几名政客进行一些利益上的交换,那么仿生人追求平等自由的道路将会变得容易许多。
只是,我和斯潘塞大概看不到了。
经历了几个世界,我多少也琢磨到一些规律,而事到临头时,隐隐约约还是有一些预感的。
取出柯罗诺斯青铜戒,我将它现在的外形重新观察了一遍,除了原本蒙尘的戒身似乎是闪亮了一些外,并没有其他变化。
可是这枚从外婆家找出来的戒指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它在每一个我到达的异时空都会莫名其妙的吞噬掉一样物品。
而我脑海中的神秘力量则承认这枚神奇的戒指。
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也许,我该好好调查一下外婆家的那座古老城堡了。
虽然心中明白,它们都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可是总归有些意不平和怀疑,当然更多的是好奇和一探究竟的渴望。
不知从哪里曾经看到过这么一句话,科学和玄学其实是殊途同归。
噗,如果被斯潘塞知道这一句话,他大概会念叨我老久,毕竟他是个坚定的科学党。
晚安,我亲爱的斯潘塞,做个好梦。
你不用再按捺自己对家人朋友的思念,因为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