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道别后,沈祀回了出租屋,把阳台上晒了一下午的兔子玩偶摘下来放进书包里,坐地铁前往仁爱医院。
沈医生没进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综合楼的周小宁病房——那孩子离了兔子玩偶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应激反应。青年忧心忡忡,然而等他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难道是去找别的病友玩了?
沈祀有些着急,只好跑回办公室问张风开,病人丢了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张医生,不好了,周小宁他……张医生?”沈祀望着眼前的娃娃脸无比震惊。
张风开一脸憔悴,眼下是两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臭气冲天。
沈祀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张医生?你……”
“别说话。”张风开闭了闭眼睛,“我很好。”
“真的吗?”沈祀表示怀疑。
张风开点点头:“比珍珠还真。”
被冲进化粪池的女鬼捞出来了,虽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没有魂飞魄散,他的工作保住了,以后还能考公务员,呜!
沈祀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想起自己的来意,赶忙道:“周小宁不见了。”
张风开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吧,有艄公在,病人不可能离开医院,大概是附身在了某个……我是说可能躲在哪个角落里了。”
沈祀将信将疑。
“不信的话,你过会儿再去病房看看,人肯定自己出来了。”张风开边说边走进里间的休息室,他得洗个澡。
沈祀依旧不放心,坐了不到十分钟,又去了周小宁的病房。
这一次,小孩果然好端端躺在病床上。
沈医生一颗心这才落下,忍不住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个白天不见,周小宁看上去虚弱了不少,脸色憔悴,嘴唇发白,仿佛刚大病了一场似的。
“哪儿也没去。”周小宁撇了撇嘴。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兔子玩偶,邀功似的递到他面前:“怎么样?干净吧?放了好多洗衣液洗了两遍才达到这个效果呢。”
不知想到什么,周小宁脸色大变,呕——
沈祀赶忙把玩偶拿开,所幸小孩只是干呕,没真的吐出什么需要打马赛克的东西。他隔着被子安抚地轻拍对方的背脊,目露关切:“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做个检查啊?”
周小宁恶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最终只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你走!”
沈医生一脸担忧地出了病房,临走前不忘把兔子玩偶放在小孩的枕边。
看来周小宁的病症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仅仅只是和玩偶分开十几个小时,便出现了如此厉害的应激反应,必须得尽快找到那个漏网的逃犯,解开对方的心结。
回到办公室,张风开已经洗完澡换上了新的白大褂,见到沈祀便问:“怎么样,没骗你吧?周小宁走不出医院的。”
沈祀嗯了一声:“张医生今天还要继续为那名妄想症病人诊治吗?”
一提起气运之子,张风开的娃娃脸就皱成了一个包子,吊吊死了太久,连自己怎么没的都忘了,唯一的执念就剩下拉人做替身,用张风开的话来说超度这样的冤魂,比考公务员还难!
张医生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我能一起去看看吗?”沈祀有些好奇其他医生是怎么治疗病人的,打算取取经。
张风开无所谓,两人来到综合楼,进入电梯,沈祀正准备问哪一层,便见对方按下了负一的按钮。
“负一不是停车场吗?”沈医生奇怪。
一号综合楼地下一共三层,沈祀第一次下去。
谁知张风开比他还奇怪:“仁爱医院有停车场?”
“没有吗?”沈祀反问。
张风开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其他人都怎么上班的?”沈祀惊讶。
难不成和他一样坐地铁骑小黄车?可这也说不通啊,普通员工或许买不起汽车,医院高层比如谢主任和院长总不至于也买不起吧?
沈祀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张风开欲言又止:“哎,你以后就知道了。”
正好这时电梯门开了,两人走出轿厢。不知道是不是位于地下的缘故,周遭的气温比空调房里还要低上几度,风从消防楼道里灌进来,吹得他后脖颈凉飕飕的,而且最令沈祀无法接受的是,负一层居然没装灯!
他开始以为是灯坏了,结果一抬头,走廊吊顶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墙根处的安全指示灯亮着幽幽绿光。
看出他的疑惑,张风开解释:“这里的磁场比较特殊,不装灯是为了防止灯坏掉。”
沈医生恍然大悟,表示自己明白了。
张风开:……
你明白个der!
最开始的设计里确实装了整整齐齐一排筒灯,然而地下关的都是年代久远的厉鬼,普通led灯根本抗不过一晚,第二天全部碎成了渣。那之后院长就下令不再给负一及以下的楼层安装照明设施了。
沈祀打开手机电筒,地面的陈年污垢不知道多久没清理了,踩上去黏糊糊滑腻腻的,分外恶心。他知道一款便宜又好用的瓷砖去污剂,等回去后就把链接推给医院的保洁阿姨。
哗啦——
耳边响起风吹动纸张的声音,沈祀下意识将电筒移向声音的来源,明亮的圆形光斑照到了一扇门。
和周小宁的病房不同,负一楼全是黑漆漆的厚重铁门,每一扇上面都贴着几张黄底红字的纸条,被楼道风吹得翻卷起来,无端给人一种萧索阴冷的感觉。
好香……
好香。
听不见的声音在门后呢喃,沈祀凑近了看,那些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正打算问问张风开,谁知一抬头,原本走在他前面的娃娃脸同事不见了。
“上厕所去了吗?”沈祀猜测。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祀以为是张风开,两三步走过去,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后,脸色大变。
“你在干什么?”他大喝一声。
病人大概没想到今天来的医生竟然换了个人,微微一愣。
沈医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双腿将他从凳子上救了下来。
好香!
病人青白的脸上满是痴迷与陶醉,可惜沈祀着急上头没有发现,喋喋不休地教育:“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能碰到一点事情就想不开啊。”
他一把夺走对方手里的麻绳,团巴团巴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没收作案工具。”
病人:……
沈祀拖了把椅子,又拍拍病床,示意对方坐下来。
病人没动,沈医生也没有勉强,他此时无比庆幸跟着张风开下到了负一楼,否则又要有一条鲜活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能说说为什么自杀吗?”沈祀尽量放柔了语气。
病人嘴唇动了动。
好香……
他真的好香!
想吃……
病人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沈医生的目光更加温和,充满了鼓励。
“是不喜欢医院的环境吗?”
病人依旧没有要开口的迹象,沈祀再接再厉:“其实我也不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据说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让他知道别人比自己更惨。
果然病人停住了:“为什么?”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声带仿佛被无限拉长,绷得紧紧的。
“我银行卡里只有312块钱。”沈医生上来便放大招。
病人:……
他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拿不到工资,下个月的房租就要付不起了。”沈祀眼眶微红,“为了尽量撑下去,我连吃挂面都舍不得加鸡蛋。”
病人:……好穷。
他本能地想要远离面前的穷鬼,忽然想到什么,唇角掀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可以靠父母,现在不流行年轻人啃老吗?”
沈医生幽幽道:“我是个孤儿。”
病人:……
他默了默艰难开口:“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会有富婆看上你。”
沈祀:“可是我喜欢男的。”
我喜欢男的。
喜欢男的。
男的。
病人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满脸不敢置信。
沈祀吸吸鼻子,十分善解人意地叹了口气:“你就是那个想和别人交换人生的气运之子吧?”
病人微怔,他是想找替死鬼没错,可是……
下一秒双手被青年紧紧握住:“你看看我怎么样?”
病人:……
阴气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迅速流逝,气运之子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一点,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合适。”
“为什么?”沈医生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看不起穷人?”
病人:“……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看不起同性恋?”
病人:……
这让他怎么说?
“不,也不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来吧,交换人生吧,bro!”沈医生目光真诚。
病人:……
张风开花了不少时间才破开吊死鬼设下的障眼法,结果没在走廊里看到沈祀,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下一秒便听到不远处的病房里传来凄厉的惨叫。
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沈医生果然出事了!
张风开迅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符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门内。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镇鬼符飞出去两米,被浓到几欲化水的阴气打湿,如折翼的蝴蝶般落到地上。
“沈医生!”张风开一惊,心中大恸。
是他错估了吊死鬼的危险程度,主要这家伙和之前的郑家栋等级差不多,都属于冤魂转化成的厉鬼,在张小天师的认知里,沈医生虽然平时脑洞比较大,但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儿,张风开更加自责,他掏出桃木剑,冲进病房,大喝一声:“孽畜,本想留你一命度化投胎,现在既然害了人,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张医生?”
“张医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还算平静,后者大喜过望。
“张医生,救我!”
气运之子双目无神嘴唇发白,赫然又是一个被吸干了精气的可怜书生,在看到张风开的瞬间,两行血泪夺眶而出。
“吊吊?”张风开一愣。
“你怎么现在才来?”气运之子满腹委屈,他差点被一个穷鬼交换人生了!
张风开:……怪他怪他。
沈祀无视了气运之子无耻的告状行为,将对方转交给张风开,郑重道:“张医生,你的这位病人心理问题不大,但三观,啧……他对底层穷苦人民和小众性向抱有偏见,建议在治疗的过程中注意矫正,争取成为一个阳光积极,对社会有用的人。”
张风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好的,谢谢沈医生。”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