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冬至小烧烤 > 1、帮忙
    今年冬天来得晚,已经进来十一月,过了立冬,六中里还四处是蓝白相间的秋季校服。

    六中是秀溪镇唯一的高中,学生来自附近几个乡镇,家不在秀溪镇的平时住在学校,每周五下午放学回家,家在镇上离得近的大多早晚走读。

    这就导致每到周五放学时校门口都格外拥堵,住校一周的学生早早收拾好该洗的衣服拎进教室,铃一响便开始躁动,随着各个教室老师终于出口的“放学”声落桌凳和地面的摩擦声霎时不绝于耳,男生女生招呼着笑闹着纷纷冲出教室。

    周五放学早,太阳还在西边悬着,这么大又正是不怕冷的年纪,许多人边走边脱掉被迫穿了一周的单调校服,露出各色卫衣毛衣,还有更显眼的上身只余下一件短袖,两只胳膊光溜溜裸在外面露着,乍看让人分不清到了什么季节。

    元京墨挤在人堆里察觉到穿过颈侧的一阵凉风,默默从口袋拿出手把校服拉链向上拉到顶。

    他就住在镇上,距离还比其他人近,不用着急回家,放学习惯了晚点等人不多再走,何况是周五。

    换成平时,他这会儿要么在座位上做作业要么在帮值日生打扫教室,总之不会像现在一样在人堆里挤肉饼。

    可哪怕挤肉饼也压不下兴奋,能早回家一分钟就早回家一分钟。

    “哎不是故意......元京墨!”旁边被挤着不小心踩了元京墨一脚的男生话音一扬,“你今天走这么早啊?”

    转头发现是同班同学,到处都是说话声,元京墨也提了音量回答:“今天回家有事儿!”

    “你爷爷回来了吗?我叔家哥娶媳妇陆续办酒席杀了不少鸡,我妈把鸡内金都晾干收起来了,让我拿药的时候给你爷爷捎带过去。”

    之前这个男生的大姨生羊毛疔跑了很多地方不见好,后来他妈妈带着大姨去了元家药馆,元爷爷针到病消,没多久就把折腾得大姨吃不下睡不着的麻烦挑干净治好了。除了药费其他东西元爷爷一概不要,后来听说药馆收鸡内金做药材,他妈妈就留意攒了不少,想帮点小忙尽尽心意。

    “今天回来,”元京墨说到这儿眼里格外有光彩,“说不定早到家了。”

    元爷爷闲不住,平时经常往山上跑不说,隔段时间还要出趟远门,有时选药材有时会老友,但不论出门做什么回来都会给元京墨带许多稀罕玩意儿。

    檀木小猫、水晶石头、百年参果......这次四五天前打电话的时候元爷爷就说他和其他几位老爷爷复原了一张因为残缺失传的古方,等回来再给元京墨细说。

    从扣上电话开始,元京墨睡觉都心痒。

    “怪不得你急着回家呢,”说话间两人出了校门,周围空间逐渐松快,男生把抓在手里的校服搭在肩上用手肘撞了撞元京墨,“我明天去给我奶奶拿药,顺便找你写作业吧?”

    “啊?”元京墨下巴被立起的校服领遮住,眼睛惊讶一瞪显得比平时还大,圆溜溜的,“我明天写不完啊。”

    “嘿!你可太懂我了,”男生就是想去抄作业的,立刻笑嘻嘻说,“那我后天去。”

    元京墨“嗯嗯”应着边挥手边加快速度:“我先走了,后天见。”

    人多的地方只能快走,元京墨拐进没太有人的小路才跑了起来。

    夏秋时郁郁葱葱的玉米地早已经改种了小麦,路两边的宽阔田野毫无遮挡,顺着露头不久的青麦苗一眼望去就能看见远处连绵的山。

    这会儿风吹过来也感觉不到凉,步行才十几分钟的距离跑起来转眼就到,元京墨缓下步子平复着喘往下扯扯校服拉链,可才露出细白的脖子转过弯的脚步就停下了。

    药馆门严严实实闭着,上面挂着锁。

    元爷爷的规矩,只要他人在,药馆大门无论如何都不上锁,夜里还会亮一盏灯,以免有急事过来的人脚下磕绊。

    还没回来?

    元京墨心里算着从市里回来的末班车几点到,边给自己整理还竖着的领子边往家里走。

    爸妈结婚的时候爷爷就给分家了,不过当时盖的新房挨在旁边,后来仅隔的那道墙也因为元京墨小时候不停来回跑改砌成了常年不关的门。说是早分了家,但两个院子这么通着和住在一起没差多少。

    药馆大门继续往前一段路就是家里的院门,可没几步元京墨再一次刹住了步子。

    这次比刚刚急得多,身后有个破音的声高喊:“元大夫——京墨啊——!”

    头发灰白的老人吃力抱着个半大孩子,她今年已经七十多,怀里四五岁的孙女被她养得白胖,估摸有一米高五十斤重,可平日走路久了都腿酸的人此刻却抱着孙女跑得极快,脚下踉跄着下一刻就要摔。

    “元大夫回来没!给看看我囡囡哟——”

    老人还没走到跟前元京墨就看出女孩情形不对,女孩已经没了意识,脸色苍白甚至隐隐泛青,元京墨接过去时还不明显地抽搐了几下。

    “我爷爷没回来,快去我家打120!”

    元京墨语速罕见地又快又急,但动作还要更快,一句话的工夫已经把小女孩放在地上躺平又扯下背上的书包来。

    老人在秀溪镇生活了一辈子,对元爷爷的医术再相信不过,连带着对从小生活在他身边的元京墨也有和其他孩子不同的信任,下意识就答应着听从。

    可没两步又不知怎么迟疑着转回来,拧着眉头哆嗦着问:“非得叫医院了?”

    秀溪镇是个相对落后的小镇,经济发展得慢,思想前进得也慢,老人信不过医院是常事,可现在时间不等人,元京墨直接朝自己家方向喊:“爸——!妈——!救命——!”

    小女孩的情况很严重,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的休克,但现在判断原因不是最要紧的,再迟几分钟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元京墨翻开女孩眼皮看过,两下给她脱了鞋袜,听见远处爸妈着急的询问和跑动声没回头地喊:“快叫救护车!跟他们说是休克!打120!”

    元京墨书包里侧放了一个爷爷专门为他做的针袋,里面有整套银针,当时给只是为了哄他高兴,看元京墨好奇心重,让他用人偶扎针玩。

    之后元京墨一直随身带着。

    元京墨爸妈虽然都不懂治病救人但这么多年突发事件见了不知道多少,当即一个回去打电话一个过来看情况。

    “人中,内关,涌泉......”元京墨竭力控制着呼吸低声默念,细长银针刺入相应穴位捻转。

    元京墨妈妈走近看,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扭头往回到院门看见丈夫从屋里出来赶忙说:“给二强家去电话!问问三轮车在家没!”

    “打了都打了,这就过来!”

    到医院就一条大路,救护车不知道多久到,路上遇见拦下总能节省些时间。最近地里不忙了,家里三轮车坏了没着急修,这会儿只能借别家的。

    二强家离得不远,接到电话开三轮车过来没用两分钟。到时小女孩已经醒了,只是还说不清话,老人在旁边抱着她直哭。元京墨背好书包乖乖管来人叫“叔”,元京墨爸爸抱着小女孩放进车里简单说了事由,扶着老人上车,元京墨妈妈拿了预备好的马扎给她们坐。

    “可以啊京墨,好样的,”二强叔朝元京墨竖大拇指,“老爷子可后继有人了!”

    老人笑着用衣袖抹脸:“对!对!多亏京墨了!真是厉害!”

    方才的紧张和女孩顺利醒来的兴奋还没散,又忽然被当着爸妈这么夸奖,元京墨脸上一阵阵起热。

    元爸爸笑着摆手:“他就是撞巧了,赶紧去医院吧。”

    “你给医院去个电话,要是能不来就别让救护车来了,醒过来不急了,我给送去还省钱。”

    “行,路上开稳当。”

    “得嘞。”

    元爸爸进屋打完电话,看见才进院子的母子俩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笑了:“珍荣,别多想,看把咱儿子吓的。这是做好事,碰上了哪能不帮。”

    林珍荣也为自己儿子骄傲,是以几次话到嘴边都没出口,不想给儿子泼冷水。

    刚才小女孩救过来了林珍荣当然高兴,可她毕竟要比元京墨想得多,这种事万一有意外,元京墨一个没经验的小孩,怎么证明不是他治坏的?

    也是这个原因,元爷爷虽然经常让元京墨包药材记方子看病症,但一直没许他单独接诊过。

    元长江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上前在她背上拍了拍:“三轮车坏着耽误事,我送修车铺去顺便到路口接接咱爸,你简单做俩菜就行,我买只烧鸡下酒。”

    元京墨眼睛一亮:“我也去。”

    “你在家等,帮着洗洗菜,回来给你买甜酒。”

    林珍荣没用元京墨洗菜,嫌他帮倒忙让赶紧写作业去。

    周五不想写作业,元京墨去筐里摸了个橘子,刚剥开皮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出去看见是二强叔把他家之前借给别家的玉米机子捎来了。

    “正好碰见,他家又没车,我顺路不用他们以后送了。”

    林珍荣接过来放一边:“家里今年不用了,想过些天让他爸去拿来着。你从医院回来这么快?”

    “没去医院,小孩半路就好了,能说能笑的跟平常一样,她奶奶说就是狗一扑吓着了,好了就不用去医院直接回家。就是送她们俩走老余门口,这不才正好给把机子捎来。”

    “哎——”元京墨被一瓣橘子酸得倒吸气,急得囫囵咽了走上前,“必须去医院的!被吓着一般不这样,肯定是别的导致的,这会儿看起来好了不是真的好了......”

    二强叔拍了一把大腿:“嗨呀,想少了!我再去一趟。”

    他话没落一拧油门跑远了,根本没给反应时间,元京墨想跟着一起没来得及,只能回家去。

    可怎么都不安心,手里握着那个缺一瓣的酸橘子忘了放下,生怕老人三两句再把二强叔说服了不去医院。

    今天下午的情况就足够惊险,迟几分钟后果根本不敢想,不尽快查出原因治疗随时可能再来一次,万一复发只会更凶险。

    元京墨走到灶屋门口,捏着橘子喊正生火的林珍荣:“妈......”

    林珍荣回头看他,元京墨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林珍荣叹了口气:“晚了冷,想出去套个厚褂子。”

    元京墨一愣,随即笑了:“哎!”

    林珍荣看着儿子风似的跑进屋里转眼又抓着件总嫌丑只肯在家里穿的厚褂子边穿边往外跑,第二口气叹到一半就提起来喊他:“穿好拉上拉链!”

    “好!”

    跑着不好弄拉链,元京墨低头对齐,听见自行车铃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就响起一声刺耳急刹。

    跟刹车声混在一起的还有简短一句:“看路。”

    两个字说得四平八稳,声音低平,和元京墨脱口一句“我的妈呀”简直像在两个次元。

    “对不起对不起。”元京墨下意识松开拉链,顺着格外长的黑裤子向上到薄薄一件黑线衣,抬头到脸时先看见了跟前人眉骨上的一道疤。

    “秦——”元京墨认识秦孝,但实在不熟。秦孝要比他大,不是同批玩起来的,直接喊名字说不清的怪。

    元京墨看他车把上挂着的军绿邮包里放了叠通知单,车头又和自己想去的地方一个方向,顾不得别的直接问:“你往哪边送单子?”

    秦孝说:“都行。”

    “我去桥南那边麻烦你捎我一段路行吗?我......”

    秦孝踩在地上的脚一蹬:“上来。”

    元京墨对着移到身前的后座一怔连忙跨上去:“谢谢谢谢,到你不顺路的地方把我放下就可以,太谢谢了。”

    秦孝低头往后看了一眼。

    镇上大伙互相帮忙是常事,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客套了留着冲壶茶或是送盒烟,没听谁把“谢谢”挂在嘴边的。

    还没真到冷时候,除了几个月大的小婴孩也没见谁里一层外一层地裹,还都要严严实实扯上拉链的。

    不过放在元京墨身上似乎都正常。

    毕竟能长成这么白的满镇上也就他一个。

    “拉链。”

    元京墨差点忘了,坐着稳当抬手就能拉上:“好了,谢谢啊。”

    “没事,”秦孝松开手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