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051
两天后, 维舟的最后一场戏开拍。
好消息是他的状态调整过来了,入戏特别快,还有一个不算坏消息的消息, 贺笙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了。
不过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导演想要的灰暗而衬托清冷和凄凉的天色始终没来,按照维舟之前的提议,大家伙每天傍晚之前到达拍摄地点等待, 专门等落日消失后那十几分钟的灰色天空。
第一天,演员拍了一条,没有过。
第二天,笑莺发烧下水, 状态不好, 导演及时叫停。
第三天
总之陆陆续续地拍了七八天,导演想要的不到一分钟的镜头始终没拍出来, 卡掉的镜头没有上百条也有几十条, 在贺笙的团队里, 这种事情不算夸张。
维舟都要怀疑贺笙是不是舍不得放他走,所以才拉着他拖这么久。
贺笙对此的回答是:“没错,你折磨我,一报还一报, 我也要折磨你。”
这话半真半假, 搞得维舟哭笑不得。
“你可真记仇。”
“你才知道?”
晚点的时候,天蒙蒙黑,维舟走进一家颇有异国情调的餐厅, 他已经从岛屿回到市区, 上午没事的时候去搏击俱乐部训练,下午回剧组, 傍晚的戏拍不成,他便约剧组里的摄影师或其他演员到私人会所坐坐,喝点小酒聊聊剧本什么的。
他现在的状态比之前放松很多,为了拍最后一场戏,他不停调整心态,眼神有时会变得忧郁又充满渴望,一般人真学不来。
用笑莺的话来讲,她觉得他一定经受过形形色色痛苦和欢乐的磨炼。
维舟心想:常想哪有什么快乐可言,除非有人愿意把他从家族的漩涡里拉出来。
正在思索,常想的人物原型何帆便给他打来电话。
维舟接起来说:“我已经到了。”
“他还有十分钟。”何帆停顿一下,电话里传来轻微的嘶嘶声,有点像信号不好的声音,“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人靠谱,不会惹麻烦。”
“我相信你。”维舟十分肯定何帆的办事能力,一句多余的话都没主动问。
何帆喜欢这种备受信赖的感觉,内心有些感动,可还是决定把事情经过交代一遍,希望维舟能补充几点。
自从上次在维舟家里结束聚会,何帆就一直帮维舟寻找合适的‘男朋友’,维舟身份特殊,在这方面不太好找,何帆必须谨慎行事。这个人不可以是本地人,品德方面要能经受住考验,日后不会有敲诈勒索这种现象。
最开始何帆看中一个在自己手底下实习的毕业生,过几天就会离开,人长得蛮清秀,性格柔软,很好摆弄的弟弟,最重要不是本地人,明年打算出国留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或许不会回来。
何帆认为各方面都很合适,正准备找人谈谈时,很快又遇到一个更合心意的人,尤其是在见过沈先生之后。暴风雨过后的一天晚上,何帆在古城附近的天桥下因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流浪歌手。
经过一番交谈,流浪歌手非常愿意帮忙,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用担心会露出破绽,因为歌手就是GAY,没聊几句就大大方方承认了性取向。
“你什么时候离开,以后还会再回来吗?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何帆话语不多,捡重点问了几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歌手这样回答:“随时离开,四海为家,我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我愿意帮忙,费用方面你看着给,够我在蔚洲吃饭就行。”
何帆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和看人的眼光,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靠,性格随风,不屑于去伪装,说话直白头脑却很灵光,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类人很少会捅出乱子。
最重要的是歌手年轻,俊美,眼里也带有一丝忧郁的光彩,站在维舟旁边会很般配,比较符合维舟的审美。
“他不会乱说话,”何帆向维舟再三保证,“我跟他交代了前因后果,该注意的事项,你这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维舟嗓音平淡,语气温和:“见面后,我亲自跟他聊。”
“好,你们直接对话更方便,还有,我希望”何帆少见的没把一句话说完整,仿佛是有意停顿两秒,随后无声地笑了笑,“希望你喜欢他,见到他的脸。”
“?”维舟听出话里有话,但一时间没太读懂。
恰在此时,餐厅的玻璃门被推开,门口的铃铛连续响两声。
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背着大包裹的男人,瘦高,皮肤红润,身上是不常见的马甲配宽松工装裤,尽管对方带着长帽檐的鸭舌帽,挡住了额头和眉毛,可他还是在心里第一时间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边许临。
边许临在门口朝四周张望,很快察觉到了维舟投去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相遇,根本不需要对暗号,都清楚对方是彼此要找的人。
歌手笑起来,自信的挥挥手,然后信步朝维舟的方向走来。
维舟瞬间明白何帆为什么说他会喜欢,因为边许临在某一瞬的侧颜和沈飞有些相像,尤其是低眸浅笑时的样子,轮廓能有八分像。
记忆中,边许临就笑着对他说过:“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像你的宝贝?”
“什么宝贝。”
“沈飞啊。”
“第一眼像,看久了不像。”
“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因为我像他所以才跟我做朋友。”
“不是,你是你,他是他。”
只是长得有点相似,其他方面完全不像,不管是身高还是性格以及说话的声音。
提前认识一个朋友,维舟心绪有些复杂,但没有不高兴,只是感慨世事无常,他对电话里的何帆轻声说:“帆哥,谢谢你。”
何帆道:“希望你们聊的愉快。”
结束通话,正巧边许临走到近处,维舟收起手机,两人的视线在近距离中产生交汇。
边许临站在餐桌旁边,低头打量维舟,确认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不过还是走过场问了一句:“维先生?”
“我叫维舟。”维舟做个手势,邀请人落座。
边许临把快赶上他身高长度的背包靠在桌边,顺势坐下来,立刻摘了帽子,一边扒拉头发一边笑说:“我叫边许临,边境的边,听说你是演员,我是唱歌的,不过我嗓子不好,更适合写歌。”
维舟浅然一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来之前我就想,你会是什么样”边许临脸上的笑容在无限扩大,就像孩子发现了好玩的新鲜事物似的,“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以为你会戴个墨镜之类的,或者是选一个更隐秘的地方。”
维舟伸出手,有些忍俊不禁:“三流演员,没必要。”
边许临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巧了,三流歌手,幸会幸会。”
“你跟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维舟一边说一边拿过点菜簿,翻着菜本时不时地抬眸瞥一眼,“我以为帆哥会给我找来一位外行人。”
“我就是啊,”边许临摊开手,挺直腰板,将马甲里的灰色T恤的图案展现出来,“自我介绍一下吧,年龄二十五,生在鄂萍市,家里一口人,平时喜欢在街上闲逛,各种乐器都会一点。”
吧啦吧啦吧啦
维舟叫来服务生点餐,这并不影响对面的男人做介绍,他一边听一边思考着,不由陷入回忆中。
边许临的介绍很谦虚,乐器不是会一点,而是样样精通,是一位低调有实力的音乐制作人,为很多大牌歌星写过歌,有钱人的私生子,不缺钱但缺少温暖,从小独立没人管,没事就喜欢到处旅行,写歌的灵感都是来自旅途和流浪的时光。
何帆看人确实准,边许临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心眼,如果有人问维舟,在他心里有没有纯粹而善良的人,他会说边许临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有一点维舟有些惊讶,对方竟然是GAY,他们做了好几年的朋友,他竟然没有看出来,他在这方面的嗅觉十分灵敏,不知道是他真的看走眼了,还是边许临对何帆撒了谎,以他对边许临的了解,对方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
“你说你是GAY,是真的吗?”维舟决定直白一点问清楚。
当然,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服务生已经离开,周围五米开外都没人。
边许临要一杯冰饮,喝了一口说:“你觉得我不像?”
维舟也不太肯定,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不像。”
“我就是,其实我的性格在熟人面前不太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一抹大笑爬上边许临的脸,他捣鼓着手里的吸管,“我上小学开始关注男同学,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男人能让我心动,炮友不算,是真的心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维舟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或多或少有点惆怅,上辈子他竟然没有察觉出来,而对方也从没跟他提过这方面。
“你现在是单着?”边许临好奇地问,“还是不方便,需要找个脸生的来应付。”
这时候,服务生端来两份按位菜,各自分好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
等服务生走了,维舟轻轻开口:“何帆跟你说明原因了吧。”
边许临一点不客气,执起餐勺舀着吃东西,尝到了香味,满意地点头:“嗯,他说你妈很担心,让我表现的好点,适当的让你占占便宜。”
“后面那句话帆哥不会说,”维舟轻挑眉梢,传递一点压迫感,“其实很简单,可能只是一顿饭的时间就能结束。”
边许临听了只是笑:“你很有个性,我喜欢。”
“谢谢你的喜欢。”维舟将菜拨到餐碟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吃货和吃货在对待用餐的态度似乎是共通的,两人埋头只顾往嘴里塞东西,好长时间没搭话。
餐盘见底了,他们才心满意足的把头抬起来。
维舟不怎么说话,不是社交能力不行,而是想的事情比较多。不同的路线和场景,遇见了熟悉的朋友,两条记忆线难免会缠绕在一起,需要一点时间将它们分开,避免无心之下说出不通逻辑的话。他在想自己和边许临的意外结识,是不是该产生点什么效应。
他盯住边许临的五官,仔细地端详半天,想从中找出与记忆不符合的东西。
边许临懒洋洋地椅背上靠,迎着他的目光,笑容自带忧郁:“一直看我,是不是觉得我长相还行,老板,你看我在形象这方面需要包装吗?”
“不错,”维舟一本正经地点头,像观察某样即将购买的商品,但眼里没有侮辱的意思,“做你自己就好,不需要改变。”
“这话我爱听。”边许临粲然一笑,视线落在了维舟的手臂上,眼里浮现孩童般单纯的好奇和渴望,“我能摸摸你的胳膊吗?”
维舟端起水杯抿一口,放下杯子时说:“不行。”
“你这种态度对我,妈妈会误以为我们感情不和。”
“那最好,以后跟她说分手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
维舟在想另一件事,那就是贺笙昨晚在他耳边唠叨过的问题,影片的音乐基调还没有定下来,想找一位可以长期合作的作曲大师来完成背景音乐和片尾曲,最好是价格合理又有能力,性价比高的音乐才子。
他看着眼前的边许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不就来了嘛。
第052章 052
九月末的一个傍晚, 维舟带一个少见的帅哥进组探班。
贺笙打眼一瞧,误以为是维舟在电影学院的同学,主动打招呼, 还问对方有没有心思客串一次。
听闻此话, 维舟和边许临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一同笑起来。
维舟说:“想试试吗?”
“不了,”边许临笑着摆摆手, “我更喜欢看戏。”说着往后退一步,略带懒散地把身体往后靠,也不管后面是什么东西。
维舟转身去揽贺笙的肩膀,笑里有揶揄的意味:“你这不是蛮喜欢帅哥的嘛。”
贺笙好奇问:“不是你同学?”
维舟帮导演把肩上的衣服料子抚平, 和颜悦色道:“不是。”
贺笙没再追问, 心里有了答案,猜测维舟是带朋友过来随便转转。
就这样, 演员各就各位, 导演走入摄影棚, 场记来来回回地忙碌 ,至于边许临在做什么,他找个舒服的角度观看维舟拍戏,对眼前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和期待。
《光降》里面属于常想的戏份是最后一场, 拍摄地点在维舟之前过夜的岛屿。
傍晚的余晖消失, 今天的灰色天空比往日多维持了几分钟。
仅凭这几分钟,维舟就顺利地完成了一场告别戏。
剧情很简单,演员几乎没什么台词, 全靠肢体动作和面目表情来表达情绪。
在经历了一系列残忍的事件后, 古镇里的居民爆发了混乱,他们又搂又亲还互相捅刀子, 这种不正常的行为是来自敌人的惩罚。另一边,无名男主的族人也开始内讧,有些人认为该把古镇的人全部消灭,有部分人提议把人类抓来当奴隶。
总之没人认为该平息暴力事件,都琢磨如何以眼还眼。
女主和无名男主不在这些人里面,他们约好一起离开是非之地,去寻找一个充满美好的新世界,虽然这种想法很不切实际。
常思趁乱的时候跑了出来,肮脏又湿漉漉的脚踩在岩石上,飞快地捣鼓着两条细腿,她跑起来时嘴巴紧闭,面容严肃,只有从胸腔里挤出的喘气声。
画面一转,她在巨大的磐石下面找到了提前藏好的小竹筏,上面有一个包裹,里面是硬干粮和水。
她要走了,永远离开,再也不会回头。
然而她刚要去解开锁船的麻绳,突然有一只修长结实的手闯入视野,一把攥住了竹筏的前端。
常思抬起脸,看见磐石前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她和哥哥互相看着彼此,眼神里充满倔强和绝望。
数不清第几次,她总能被常想逮住。
茂密的森林也挡不住古镇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叫喊声,充斥着暴力的回音,山神似乎都震怒了,晃动整个山谷。
常思用尽全身力量不让自己栽倒,她定了定神,抛开手里的船桨,昂头挺胸地瞪着哥哥,表示自己不会屈服。
常想说:“就凭你脚下的东西,是到不了对岸的。”
常思不讲话,强迫自己保持冷若冰霜的神态。
常想冷酷无情地接着说:“你会死的。”
常思还是不言语,用沉默来对抗。
常想也变得和她一样不言语。
兄妹俩保持一个姿势僵持许久,古镇里燃烧的火光仿佛照在了他们的脸上,周边只有“嗡嗡”的蚊虫声,以及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他们好像从那些杂音里听见了亲人的声音,可他们的反应没有多大变化。
忽然,常想往前走一步,弯下腰去拽住竹筏。
常思以为他要抓自己回去,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她朝波澜不惊的水面看一眼,犹豫要不要跳下去,就算是游也要游到对岸,如果死了,她也不想死在常家。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哥哥没有抓住她,而是用厉斧砍断了麻绳,竹筏顺势从岸边缓缓飘走。
常想望着妹妹的眼睛,声音好像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走,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他说话的语气是常思不曾听过的,眼神也是未曾见过的,褐色的双眸似乎见证了所有可能的悲剧,积累的酸楚和痛苦就像阶梯。
常思的眼眶湿润了,眼圈发红,她知道哥哥是爱她的。
哥哥的眼神是最打动她的地方,包含悲伤,却也无比坚定——
“恭喜杀青!”
剧组里好多人过来和维舟拥抱,热情的过分,就好像他刚从月球回来似的。
他游刃有余地应付上前搭话的人,穿过一群工作人员,回到摄影棚里,终于有空喘口气。
笑莺跟着他进来,快活地从后面敲两下他的背,他转过身,笑莺搂住他的脖子,抱着他撒娇:“哎呀!哥哥,你这就完事啦!怎么样,不会马上就要离开吧。”
坐在监视器前的贺笙插话道:“不会的,他不会离开我。”导演的语气霸道,从中透露出内心的沮丧。
笑莺仰脖哈哈笑:“哥哥,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舍不得你。”
“行了,别闹。”
维舟有点哭笑不得,他看笑莺身上还湿着呢,提醒对方赶紧去换衣服,免得又着凉感冒。
笑莺走之前让助理送来一份礼物,竟然是一支钢笔,她对维舟说:“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努力,最认真的演员,你将来一定可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送你钢笔是因为我喜欢你写的字。”
维舟收下礼物,拥抱了笑莺,说:“谢谢莺姐。”
贺笙转过椅子,又一次插嘴:“好好好,下部戏让你俩演情侣。”
维舟收拾好东西,换好衣服,暂时离开剧组几天。
贺笙送他到剧组临时规定停船的区域,何帆的船在那里等着,甲板挂着夜灯,映射出一个高挑的身影,是边许临,正在百无聊赖的抽烟。
“回去看看我妈,来蔚洲这么久,一直没时间陪她。”维舟跟贺笙说明情况,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到组里。
贺笙尽管不想让他离开,还是理解地点头,视线越过维舟的脸颊,瞅一眼边许临,低声说:“你的朋友吗?”
“对,朋友。”维舟确实把边许临当朋友,他们本来就是朋友。
“他不错,”贺笙边说话边点脑袋,是对一个人的能力肯定的表达方式,“他刚刚看过在古城拍摄的录像,就是镇上的人疯狂的互相啃噬,长达五分钟的没有台词的一场戏,他说有一种背景音乐非常适合,旋律已经在他脑子里了,我跟他聊了一会儿,知道他是玩音乐的。”
“我听他写的歌。”维舟露出会意的笑容,几乎能猜中接下来的对话。
贺笙在他面前永远直言不讳,直接说出目的:“有机会可以合作。”
“我问问他,争取把他脑子里的旋律挖出来。”
维舟拍了一下贺笙的肩膀,算是告别,随即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贺笙皱着五官,站在那里,一手叉着腰,默默地目送他离开。
维舟登上甲板,随意把旅行包往空地一扔,伸手对驾驶舱的何帆比划两下,示意对方开船离开这里。
快艇“嗡嗡”启动,像海豚那样灵巧地绕过峡谷,遨游在广阔的水平面,直奔市区驶去。
边许临正好吸完一根烟,理了理被海风吹鼓的薄外套,慢悠悠凑到维舟身边。
维舟坐在一把折叠凳上,正用清水洗手,刚刚上船时不小心抓了一把泥,搞得手心乌漆嘛黑。
“老板,我请求您给我写的个人爱好和特长的说明书,您写了吗?”边许临咧嘴笑,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模糊。
维舟真受不了他这副德行,一口一个老板的够欠抽,“你的先给我。”
边许临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害怕被风吹走,紧紧地攥住,“我现在就可以念给你听,我来自”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维舟及时打断,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手,“我要的是完整的故事,老板交代给你的任务忘了吗?我们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在一起的,这些才是重要的,其他都是次要的。”
“好吧好吧。”边许临叹口气,五花八门的假设一齐涌进脑海,有鼻子有眼地说:“认识好解决,我在街边卖唱,你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大笔钱,我一下子就被你的阔气折服了,我追你,倒贴你,不能没有你,行不行啊老板。”
本以为维舟会给他两巴掌,想不到维舟思考两秒后竟然点头同意了,而且摸样十分正经:“好,我同意这个方案,听上去很切实际。”
“”边许临张了张嘴吧,灌了一口风,“我追你,我倒贴你,确定合理吗?”
维舟轻飘飘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好吧,就这样。”边许临耸了一下肩膀,“谁让你是老板呢。”
维舟笑笑不语,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记忆中的边许临没这么多话,总是一副忧伤有故事的模样,动不动就出神地看着某一处,然后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诗。
安静了一会儿,边许临凑到维舟耳边,实在没忍住:“你妈妈知道你有这么自恋吗?”
维舟微微别开脸,躲避对方的气息,不咸不淡地说:“知道,你不服吗。”
边许临趁机隔着又软又结实的衣料捏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又捏捏自己的胳膊做作对比,忽然话锋一转:“我看你拍戏,真的跟你现在不一样,他们说杀青了,是不是代表你的工作结束了。”
“对,”维舟低眸扫量一下被碰过的手臂,眼里闪过不同寻常的笑意,“你是第一次到片场吗?”
“第一次看别人拍戏,反反复复的你们很有耐心,不过我挺惊讶的,你竟然不是主角。”边许临退开一点身子,努力地想看清楚维舟的整个身型和样貌。
维舟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袖,眼睛看向城市的灯火,“我本来就不是主角,你为什么会惊讶。”
边许临说出原因:“我看见导演还有其他人对你的态度,完全不是配角该有的待遇,你和他们的关系都很好,是不是投资方。”
“不是,我们这个团队”
维舟的话说半截,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边许临抬抬双手,示意他先接电话。
“妈,我这边刚结束,”维舟接起来说,“嗯嗯晚点回去。”
不知道云晓华在那边说了些什么,维舟斜过眼睛瞅着边许临,温和地对妈妈说:“都可以,他不挑食明天吧,今晚还有事。”
边许临眼睛亮起来,两只手急忙比画,小声说:“阿姨问什么。”
云晓华那边不依不饶,维舟只好实话说:“我妈妈问你爱吃些什么,她要提前准备。”
边许临眼睛更亮了,兴奋的要凸出来似的:“我爱吃大闸蟹!”
维舟忍俊不禁的笑了,对电话讲:“可能需要点海鲜,其他随便来点,不用准备太多,家常菜就好。”
云晓华后来又问了一大堆问题,有没有忌口,爱不爱吃辣,有没有过敏史之类的。维舟耐心地逐一回答,确定没有遗漏后,双方才挂断电话。
边许临期待不已,语气中带有小心翼翼的温柔:“老板,快点带我回家吧。”
天已经黑得勉强能看清楚人脸的轮廓,某一瞬间,维舟在边许临的脸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面孔,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为什么那个人就从来没提过要跟他回家呢?
也许对某人来讲,他的家不算家。
“你在看谁?”边许临忽然贴近他的面颊,努力解读他那晦涩难懂的表情。
他说了谎:“看你。”
第053章 053
维舟说:“原来你不是主唱。”
前面红色的门被拉开, 他跟在边许临身后进入一间正正方方的更衣室,屋子里特别乱,男人和女人的衣服都有, 随意搭在椅背上, 角落里放了一排纸箱子,里面装有各种各样的空酒瓶,应该是爱好者有意收藏, 衣柜对面的墙壁上嵌有两张化妆镜,没人用落了一层灰,就算人走到近处也看不清脸。
说这里是更衣室,还不如说是杂物间更合适。
边许临回嘴极快:“就像你不是主角。”说完往里面走, 用脚扒拉开碍事的东西, 径直走进里面的屋子。
类似套房的结构,更衣室里面还有一间暗室, 没有窗户, 屋里有点清淡的霉味, 不算难闻,环境比外面干净多了,配有沙发和茶几,还有独立浴室间, 最重要的是隔音效果好。
边许临暂时在这里落脚, 他每天晚上都来这家酒吧驻场,帮一位酒吧歌手配乐,他SOLO了吉他和电子琴, 面试那天老板看他手指头快到有虚影, 二话没说就同意让他来上班,签了半个月的临时合同。
“你可以把包放在这里, 只有我有钥匙,外人进不来,浴室里什么都有,你想洗澡很方便,保证没有偷窥狂,屋子我都打扫过,沙发上可以躺人,”边许临一边说话一边来回走动,他把沙发上的外套和裤子全部收走,随便缠了几圈就塞进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他手里不停忙碌,转头看着维舟呵呵笑,“当然,有兴趣可以去大厅看我表演,捧捧场嘛。”
维舟把旅行包放在沙发上,打量着灯光暗淡的房间,说:“如果酒吧老板知道你的真实履历,一定会翻倍加薪,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边许临拉拉链的手不自觉放慢,用眼角余光快速瞥一眼维舟的表情:“你调查我?”
“还用调查吗?”维舟轻笑出声,“百科介绍的挺全,你给什么人写过歌,成名曲是哪一首,得过什么音乐奖,你的情况帆哥比我感兴趣。”
“找我的那个男的”边许临把身子转向维舟,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但不觉得突兀,“他是你的什么人,下属?司机?还是专门为你干见不得人的事。”
维舟几乎没有思考便回道:“我信任的人。”
边许临的眼珠转了转,微微点下巴:“哦,我明白了。”
“你对他感兴趣?”
“怎么会,他一看就是直的。”
维舟扫一眼自己的鞋子,不易察觉的勾唇,没有否认。
边许临接着说:“就算老板知道也不会加薪,像我们这种在幕后工作的音乐人,很穷的,好多都吃不上饭,我认识的一个人给天王写过专辑,现在还房贷还要到处借钱。”
“那如果有挣零花钱的机会,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维舟试探一下边许临的反应,脑子里思索如何把人争取到自己的团队里,毕竟人才是最稀有的。
边许临歪头睨他,思考着说:“是那个导演让你问我吗?”
“是。”维舟语气坦荡,听起来就让人心里舒服。
边许临咬了下唇:“让我考虑考虑。”
维舟脸上流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话语简短极了:“好。”
【他很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算不算天生的演员。】
边许临脑子里冒出一句话,赶忙低头掩饰,眼睛看向地面,像是不敢直面维舟过于诚实的目光。
“你怎么了?”维舟误以为他不舒服。
边许临深吸口气,抬起脸说:“我在想,今天在片场看过你演戏,发现我粉上了一个不知名演员,年龄比我还小,其实我特别希望自己喜欢的演员是影帝级别的人物,我跟别人讲最起码都知道,养成系很麻烦的。”
维舟听了并不怒,反而加深了嘴边的笑容,他走到边许临跟前,手落在对方瘦削的肩膀上,刻意压低的声音格外好听:“借你吉言。”
“那你,你要不要去大厅看看我的表演,”边许临不易察觉的咽口水,只觉左肩膀隐隐发烫,竟然有点小紧张,“我贝斯弹的还行。”
维舟退开身子,话语依旧简洁:“好。”——
酒吧的乐队由五个人组建,边许临是临时加入的键盘手,负责给主唱伴奏,但今晚他弹的是贝斯,在主唱唱完一首摇滚歌曲后,他在结尾时单独SOLO一曲,赢来全场的掌声。
掌声过于热烈,一半是送给他的音律,另一半是送给他的外貌,他是酒吧开业以来长的最帅的乐手。
两首曲子结束,边许临下场休息,他直奔维舟的卡位走来,顾不上其他客人对他投来倾慕的眼神,他的眼里只有新粉上的演员。
“你要不要喝点冰啤酒?”边许临坐在维舟的对面,两人中间隔着高脚小圆桌,只要其中一个人往前凑凑就能清楚看见彼此的脸,“我让他们送点鸡尾酒怎么样,这里的调酒师手艺还行。”
维舟举了举手里的鲜橙汁,说:“等会开车。”
“哦,对。”边许临拿起桌上的水果吃了起来,“你觉得气氛好吗?”
“很好,你真的很棒。”维舟发自内心的夸赞,早在许久之前,他便造访过边许临的工作室,听对方制作的曲子听了一整天。
边许临非常有才华,属于天赋型的音乐才子,从小就对音律敏感,有关音乐方面的任何事他都了解。
维舟一直都知道。
“我还会长笛呢,嗯也不错。”说完,边许临往嘴里吞了一颗最大的葡萄来掩盖小心思,他不想在维舟面前炫技,可就是忍不住闭嘴。
维舟的笑容充满包容,看上去他才是年长的那位,“我绝对相信你的本事。”
“我决定继续粉你。”
边许临执起细长的酒杯,喝一大口发酸的鸡尾酒,喝完直皱眉。
后来九点钟左右,大厅的客人越来越多,几乎要爆满了。维舟不喜欢做占着茅房不拉屎的事,他跟边许临打声招呼便回到更衣室的暗间。
利用半小时的时间,他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冲了凉水澡,仔细刷牙洗脸,将下巴的胡子刮得一根不剩,摸着十分光滑的效果。
等边许临忙完进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何帆送来的干净得体的衣服,站在镜子前,仔细检查身上哪不合适,一身黑在灯光的映射下仿佛全身泛着光泽,空气里充满了他的气味。
现在的他和傍晚在岛屿拍戏的他简直是两个人,完全从戏里走出来,脱离了常想那个人物,变成一个年轻有气质的男人。
边许临定睛观察两秒,到现在也不认为维舟的长相有多好看,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他觉得他身体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在涌动。
“你有洁癖吗?”边许临好奇地询问,一张嘴发现嗓子有些沙哑,迅速地轻咳两声,“这么晚了你把自己打理的这么干净,我刚才还看见了何帆,他是来送东西的吗?你可以回家再收拾嘛,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不想带一身疲惫回家,”维舟从镜子里去看边许临,笑盈盈的解释,“如果被我妈妈看见我下巴冒出胡茬,她会以为我在外面工作很辛苦,你不知道,她心事特别多,总喜欢一个人瞎捉摸。”
边许临眼底闪过惊讶,张了张嘴:“你很关注你妈妈的情绪,好多人太累都不会注意这些,回家就是放松,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我以前也很少关注”维舟低眸整理衣服袖口,声音低的好像在防什么人,“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失去才懂得珍惜,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或许吧。”边许临自小没有体会过亲情,对于这个话题有些抗拒又有些伤感,他只好沿着门口在屋子里走一圈,走到了维舟的身后才停住。
维舟转过身来看着他,因为比他高两寸,需要稍微收敛下颌。
“你的眼睛真的很特别,”边许临紧紧地盯住那双眼眸,“是我见过最亮的,好像里面贮入了水晶。”
维舟不为所动,咬字清晰的媲美广播腔:“不会比喻就别比喻。”
“哈哈哈哈”边许临仰头笑,笑得肩膀直抖。
笑声是会传染的,维舟也笑了起来。
“你今晚必须回去吗?”
“嗯,约了理发师剪头发,剪完直接回家。”
边许临忽然没了动静,安静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维舟拎起自己的旅行包走到门口,打开暗室的门,回过头说:“明天早上我开车来接你。”
边许临的下巴颏暴露在灯光下,因为笑容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谢谢老板。”——
天空中,一大片云朵飘来,遮住了繁星。
夜晚的街道就像一条蜿蜒的金色丝带,无数车辆在其中穿梭,每一盏车灯都好比流星。
维舟调低了车内温度,凉风四起,吹过他利落帅气的新发型,他觉得头上的皮肤极为舒服。
之前他为常想留了到耳朵下面带点层次的头发,天气炎热时,真的不太好过。
对他来说,剪掉头发就等于剪掉疲劳。
他把音乐的声音调高,车厢里回荡着优美的旋律,著名的男歌手唱着边许临写的歌,非常好听,可以反复循环不会腻的经典歌曲。
当这首歌在第五次唱响第一句时,维舟把车子开进自家的停车库。
车库挨着住宅的院子,只有几米远的距离。
维舟走出车库,立时看见家门口有一道身影。
云晓华在等他回家,不等他走近就亲切地挥手。
“晚上好。”
话音落,维舟和妈妈互相拥抱。
“你比上次回来结实了。”云晓华很高兴地说,不忘将大门关严,自动防盗锁“咔嚓”一声严丝合缝。
母子俩并肩穿过前院,没等进门,维舟就闻到了绿豆的香气。
云晓华笑着说:“我怕你中暑,今天又开始热了。”
“这么晚您就别忙了。”
“我根本就不困,别以为只有你们年轻人喜欢熬夜。”
维舟和妈妈相视一笑,放下背包就直奔厨房。
他们一人舀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面对面坐在椅子里喝起来。
维舟看见云晓华的眼睛,就知道她有话说。
她用非常慈爱的语气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呀?”
维舟解释道:“他下班晚,唱歌要唱到半夜,明天我去接他。”
“明天日子不同,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辛苦您了。”
“你跟我说话别您您的,”云晓华不爱听他这样讲话,抓住他的一只手,端详他的脸色,“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妈,你说吧。”维舟很快把汤喝完,放下碗,就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听妈妈讲话。
云晓华的眼里大放光彩,只有宣布喜讯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我把渔业公司的股份全都卖给你姑姑和姑父,那些钱留给你创业。”
维舟万万没想到,赶忙说:“钱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
云晓华笑着摇摇头,拇指描绘着他的掌纹,她温柔的声音让维舟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舟,你听妈妈给你讲,我累了,干了大半辈子不想再干了,我想退休,我就怕你不同意所以提早签了转让合同,木已成舟啦,那些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有压力,妈妈相信你的选择,至于我以后就可以安享晚年,没事做点手工,你不忙的时候就回来看看。”
维舟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云晓华的手,他知道妈妈的苦心,难免又想起藏在记忆深处痛苦的回忆,喉咙都跟着发紧。
云晓华用一种抚慰人心的嗓音说:“还有环海路浅滩的宅基地,那是你外公留给你的,一直都是你的,卖或不卖你自己说的算。”
“不卖。”维舟开了口,声音要比意图中的沉稳有力,“我喜欢那间屋子,后面是热闹的集市,前面是大海,每天早上睁眼都能看见不同的海景,等我不想拍戏了,或是老了想还乡,我就带着另一半回来生活,就住在面朝大海的房间,我知道世界上有比蔚洲景色更美的地方,可我哪也不想去,只想回家。”
云晓华失笑,用手掩住嘴:“想的真美,真有那一天,你想回来也不容易,如果你的另一半过惯了另一种生活,他要是不同意,你又能怎么样呢。”
“那我就一个人回来,一个人生活。”维舟坚定又不失温和的语气立马引来母亲认真打量的目光,他唇边漾起浅淡的笑容,是那么的有感染力,“这辈子,我不会为任何人妥协,我要为自己而活。”
他的话既有深度,又很明了。
云晓华为他感到高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维舟躺在床上的时候,时间是十一点五十整。
他把灯熄灭,让月光从二楼的窗户里洒进来,照在他脸颊旁边的枕头上。他有些难以入眠,云晓华的决定绝对在他意料之外,这是记忆中找不到的片段。
上辈子他没有独立创业,签约了星时代,一直做配角。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云晓华提前卖股份给他创业,一丝犹豫都没有,在他心里母亲是最完美的人,完美的让人心疼。
妈妈的决定让他感动又不忍,但确实帮他解决了一部分难题。
维舟的眼睛慢慢地合上,脑子里立马出现很多回声,最致命的是姑姑打来的那通电话,告诉他妈妈去世了。他每次想起来都难过的要命,可能今晚在梦里又会重复一次那可怕的经历。
差一点,维舟就要起身去检查云晓华是否完好无损。
他被自己紧张兮兮的心态逗笑了,糊里糊涂的就有了睡意。
十二点刚过,手机毫无预兆地“嗡嗡”振动起来。
维舟慢吞吞地把好不容易合上的眼睛又睁开,直盯着眼前的手机。
他没动,但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来电显示。
电话是沈飞打来的,赶在这个时候,绝对是专门来找骂。
维舟有些倦意,不想骂人,也不想和沈飞说话,但他还是点了接听键。
沈飞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我猜你没有睡。”
维舟面无情绪地看着手机屏幕,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侧着头,手机离鼻子只有几厘米。
好半天没讲话,引来沈飞一声轻笑:“怎么不说话?”
维舟无声地打个哈欠,闭了闭眼。
沈飞又说:“维舟,生日快乐。”
维舟脸色不变,长长的睫毛在枕头上投下扇子一样的阴影。
“二十一岁的男子汉,要不要说声谢谢?”沈飞那边很静,可能也是躺在床上,或是一个人在办公室打发时间。
维舟在心里猜测着,孩子般的心态,还是没有讲话,传递过去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好吧,我当你是睡着了。”
这话说完,沈飞也开启了沉默模式。
维舟没有挂断电话,他有点犯懒,懒到不愿意伸出一根手指去点红色的键,手机就在他眼前,泛着微弱的亮光,渐渐地,他闭上双眸沉入到另一个世界里。
他不知道沈飞有没有主动结束通话,后来他确实睡着了,睡得还很香,没有梦见‘妈妈去世’的噩梦。
等他再次睁眼,枕边的手机已经失去亮光,没电了。
他和沈飞的通话时间有三个小时。
他怀疑沈飞在后半夜给他放音乐听,因为他在梦里听见喜欢的民谣曲,那首他怎么也听不够的《蔚洲湖畔》,也许就是音乐的阻拦才没让他做噩梦。
第054章 054
很多人记得维舟的生日, 唯独他自己不记得,也可以这样讲,在他心里真正的生日是重生的那天下午。
早晨走出房门, 妈妈端来一碗长寿面, 里面有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泛着晨露的光泽。
维舟不喜欢吃煮鸡蛋,尤其是在早上, 妈妈说一年就一次,一定要滚滚运气,他看见妈妈慈爱的笑脸,瞬间觉得煮鸡蛋应该不难吃。
他坐在楼下院子里石膏桌旁把所有的面和鸡蛋全部吃完, 先是收到施万渝的祝福电话, 后来又接听几个同学打来的电话,大家都祝他生日快乐。
云晓华推着小车去菜市场买蔬菜, 走之前催促他快去接人。
“别忘了锁大门哦。”云晓华像嘱咐小学生那样, 看见维舟点头保证, 她才放心的出门。
妈妈走了能有五分钟,维舟便穿戴整齐从院子里出来,直奔车库。
路上,他想起来一件事, 等红灯时, 他拿起手机给边许临发条短信,内容是:【今天我生日。】
边许临没有回复,维舟怀疑对方还没有睡醒。
等他驱车到达昨晚听歌的酒吧时, 店门紧闭还不到营业时间, 没有夜晚霓虹灯的加持酒吧显得毫无生气,因为门脸小, 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
维舟打电话给边许临,一遍没接通,这种工作态度,他琢磨要不要扣工资。
正打算第二遍的时候,他左边的车窗被敲响,一转头,透过灰色的挡风玻璃看见了边许临的笑颜。
对方穿着一件颜色跟太阳下山时色彩差不多的衣服,手拿一束鲜花,看嘴型就知道在说什么:“生日快乐!”
“你买花做什么?”
“送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过生日,我会提前准备礼物。”
“我也是别人提醒才想起来。”
维舟无语又无奈,笑着摇摇头,开车门让人上车。
自从车子启动驶离酒吧那条街,边许临就不说话了,安静地望着窗外过路的风景,坐姿规规矩矩,用两只手攥紧由金黄色正值壮年的三支向日葵包成的花束,花的幽香浓郁,逐渐蔓延车厢的每一个角落。
回家的时间刚好赶上早高峰,车子在天桥上有点堵,维舟减慢车速,跟前面的车保持一定距离。
“你很紧张吗?”他抽空看一眼边许临。
边许临点头:“是有一点。”
维舟露出安抚人心的微笑:“不用紧张,我妈妈性格很好,而且不会抓着人问东问西,她喜欢倾听别人讲话。”
“像你一样?”边许临的身子歪向他,向日葵阳光般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纠正道:“应该说我像她。”
几句轻松的对话缓解了边许临‘见家长’的紧张情绪,明知道是假的,可他还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他始终不会跟长辈相处,习惯性的躲着,有一次的经历让他发现更致命的问题,前年他骑摩托车摔倒,进医院处理伤口时碰见一个慈爱的老奶奶,对方亲切地关心他两句,当时他莫名其妙的感动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每次回忆起来,他都脸发烫。这次去见维舟的妈妈,害怕自己又一次失态,他倒希望云晓华对他冷漠一点,这样他会表现的更自如。
“你真的不用紧张,”维舟舒朗的声音如同暖风那样飘进耳朵,自带镇定剂的功能,“你要清楚,这不是真的。”
最后一句话让边许临清醒了过来,脸上的温度慢慢褪去,同时心口有点发凉,手里的向日葵瞬间不香了。
“抱歉,我有点太入戏,总怕自己说错话。”边许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整个身体松懈下来,背部往后靠,恢复了惯有的懒散。
维舟不以为意,专心开车,稳重地操控手中的方向盘。
过了一会儿,边许临悠悠笑起来:“短发很适合你。”
维舟回道:“谢谢。”
桥上堵了二十分钟,下高桥连着往右拐两次,车子回到了维舟家院子旁边的车库。
两人下车往外走,边许临跟在维舟后面,已经不紧张了,眼睛深邃,带点伤感的神色四处打量,身上有种永远抚慰不平的忧郁气质。
维舟回头看一眼,认为现在的边许临才是他记忆中的边许临。
“我忘记买见面礼了,”边许临不好意思地说,“两手空空怎么行呢。”
“没关系。”维舟微笑着,轻拍他的肩膀,“人来就行。”
边许临把花送给他,开玩笑地问:“要不要手牵手?”
维舟接过花,打量着手中的鲜花,语气温和又感性:“我妈会起鸡皮疙瘩的,饶了她吧。”
边许临不知道他还有幽默的一面,笑弯了腰。
带朋友回来见妈妈,初次见面的场景与维舟之前设想的情况大差不差。
云晓华满脸笑容,脸颊红扑扑的,对人热情却有分寸,她盯住边许临的俊脸端详几秒,毫不虚伪地夸赞:“长得可真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啦。”
“谢谢阿姨。”边许临被这些溢美之词弄得脸颊发热。
云晓华和边许临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表达喜欢的方式都很含蓄,需要维舟在中间周旋一番才能让局促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在维舟去接人的这段时间里,他收到很多份朋友寄来的生日礼物,有些人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就把礼物寄到了剧组。就这样,维舟又花十分钟的时间来应付贺笙的电话。
距离吃午饭还有点时间,边许临陪云晓华在前院聊天,话题围绕着维舟小时候和有关音乐的内容,之前编造的一些‘相知相爱’的故事根本没用上,因为云晓华一句没问,只是笑盈盈地听着边许临讲各种乐器的来源。
维舟则是独自在一楼的客房里拆礼物,一边拆一边按照贺卡上的名字发短信回谢。
他把张岩送的酒和施万渝送的胶卷放在一旁,然后在一堆礼盒中看见了魏景钧的名字,他捡起来,打量手中的礼物盒,不大,却很精致。
魏景钧知道他过生日,这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感想,如无意外,他的档案早就经过多人之手传到了魏景钧手里。
他拆开礼物,是一块男士手表,传递极简之美,功能性与艺术性并存,发出灰色的光泽,符合他的性格。
上次是绝版签名碟片,这回是名牌手表。
维舟拿着表慢悠悠地环顾一圈,这间屋子加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这块表值钱,魏老板出手很阔绰。
不过对见惯了奢华的维舟实在找不到受宠若惊之类的情绪,也没什么心理压力,一块表对他和魏景钧来说都不值一提。
他复制之前的短信内容,发给魏景钧表示感谢。
随后他把表收进礼物盒和其他的礼物一起放进收纳箱,归纳好所有东西后,他起身走出房间,决定去解救陪长辈聊天的边许临。
然而边许临不需要他解救,院子里除了阵阵饭菜的香气,还伴随着云晓华愉悦的笑声,他们聊得特别好,没有一点预想中的尴尬或难熬。
边许临没见过比云晓华还会做饭的人。
她提前一天把要吃的海鲜准备好,一大早起床去市场买菜,只买新鲜的东西。她回家发现儿子不在,开心地坐在门前台阶上削土豆、择菜,挑虾线或是拾掇其她买来的食材。
接着她打开老式音响,播放爱听的歌曲,一边哼着歌一边把绑好的大闸蟹放进蒸锅里,期间接到好多快递,她让送快递的小伙子把东西放进院里,看都不看,继续忙碌手里的活。这时候,维舟他们回来了。她擦干净手,赶忙出来招待客人,然后就和边许临坐在院子里聊了起来。
她洗鱼,边许临双手托腮看她的手。
儿子第一次带好朋友回家,留给云晓华深刻的一段谈话是边许临夸赞维舟是一个很好的人。
边许临说:“他很体贴,他对谁都很好,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安慰我别紧张。”
云晓华附和道:“是这样,可是很多人不了解他,以为他性格有点冷淡”
“不会,他对我很热情。”
“那就好。”
“阿姨,你是最了不起的人。”
“我我不行。”
“你行,你把维舟带到人间。”
维舟拆完礼物就加入到他们的阵营中,三人之间话说的比较少了,都在为午饭变得更加忙碌。
“我来做一道拿手菜。”维舟决定露一手,找出所需的食材和调料,动作熟练地把处理干净的青虾放进烧开的清水里,然后往里面倒了半瓶啤酒,用中火慢慢地煮熟。
他会做啤酒虾,有一套自己研究出来的流程,用十几种小料调成汁,啤酒煮完的虾肉蘸着他调出的料汁,没人敢说不好吃。
当他把热油浇在调好的料汁碗里,发出短促而清脆的“欻拉”一声响,顿时香味四起,一股浓而不腻的料香顺着蒸汽冒出来,飘在空气中,足以让人流口水。
云晓华在旁边看他有条不紊的样子十分惊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做菜。
维舟笑着说:“大学时期。”
其实他会学着做菜是因为沈飞喜欢,他做什么沈飞都爱吃,不管好不好吃,后来他开始认真研究厨艺,虽然效果不太理想,但推出一道自创的啤酒虾,沈飞吃这道菜怎么吃都吃不够,为了爱人维舟几乎每隔两天都会做虾,经过反复磨炼,手艺自然越来越精湛,反正他用这道菜抓住了很多人的胃。
边许临站在他右边,静止不动,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然后是高挺的鼻梁和狭长的眼眸,最后隔着他对云晓华说:“他不仅体贴,他还会做饭。”
云晓华笑容满面,完全是下意识地问:“你们在一起后,他没有做给你吃吗?”
“”边许临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可能露馅了,他赶忙求救地朝维舟看一眼,这家伙太淡定了,甚至用看好戏的眼神回瞥他一眼,他只好干笑两声,找了一个很拙劣的借口:“呃他确实还没,我和他都很忙。”
维舟把煮好的大虾盛到盘子里,然后把盘子放到了边许临的手里,说:“今天你就吃到了。”
边许临凑到他耳畔,小声嘀咕道:“做你男朋友真好。”
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日子里,天空染上了威士忌的金黄色泽。
一点钟左右饭菜全部做好,庭院的石膏桌被五花八门的菜系摆满,有青斑鱼、螃蟹、火腿、鸡肉、小肠、炒豆、腌腊肉、咸菜、五谷杂粮和维舟做的啤酒虾。
家常菜居多,还有姗姗来迟的冰激凌蛋糕。
蛋糕是贺笙叫人送来的,上面写着一行字:【舟,你的鼻子有两个孔。】
维舟没想到贺笙是这么幼稚的一个人。
第055章 055
一大桌子好菜, 他们吃了又吃,还喝一点点甜酒和啤酒。
午饭结束时维舟的姑姑来了,叫人搬来麻将桌, 说是生日礼物, 其实就是找个借口送给云晓华。
姑姑顺手帮忙收拾他们吃饭的战场,云晓华忙着招待姑姑,两个同龄妇女热络地聊起来, 将维舟和边许临撇在一边。
他俩上了二楼,来到维舟的卧室,决定听一会音乐,好让肚子里的东西慢慢消化。
维舟的房间挺凉快, 阳光明媚, 窗户朝南敞开,海风以最舒服的节奏吹进来。他的床也很舒服, 不会太绵软也不硬, 就是躺两个男人有点拥挤。
边许临先是在屋子里转一圈, 观察房屋结构和维舟收藏的碟片胶卷之类的东西,眼睛四处打量,只看不摸,然后把自己存小样的唱片交给维舟, 让他用老式黑胶留声机播放出来。
里面有五首歌曲小样, 每首曲子只有两分钟,曲名还没定,暂时由边许临自己录制, 他的嗓音不够放开, 技术问题处理的不好,胜在感情到位。
两人躺在地板上, 头冲着窗户,脚蹬在床的边缘,安静地倾听优美的旋律,犹如天籁一般,似乎是从天国传来的音乐。
维舟很快听出熟悉的调子,重生之前,他反复循环的一首歌,他知道作词作曲是边许临,但唱出来给大众听的是一位民谣歌手,就是唱《蔚洲湖畔》的那位,也是维舟最喜欢的歌手之一。
这样一对比,边许临确实不太适合唱歌,要是本人唱,不一定能火起来。
想到这里,维舟勾起唇角无声地笑起来,眼睛如晕中的明月。
正巧边许临转头看他,被他的笑容感染:“你笑什么?”
维舟说:“好听。”
除了他自己的一些经历要重写,有关其他事情,不管好的还是坏的,维舟都不打算插手,他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可能在无意间就会让另一个陌生人坠入深渊,到最后一切都乱了套。
他只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尽量不波及到别人。
曲子循环到第三遍,楼下也没了动静,云晓华应该是跟着姑姑离开了。
在久违的音乐的熏陶下,渐渐地,维舟闭上双眼,仿佛周围的物品全部静止,时间开始凝固,只剩他脸上的东南风和耳边的音乐。
过了一会儿,维舟感觉身边的人有了动作,发出细微的衣料摩挲地板的声音,似乎是抬起肩膀或是抬起手臂,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夹杂着点甜酒的味道。
维舟想起那晚在山洞,他和沈飞也离得这样近,甚至比这还要近,他的手如何牵制对方,又是如何在那具躯体上留下瘀斑,之后的几个夜晚,他偶尔还会想到,那些痕迹有没有消失。
凉爽的风时不时吹进来一阵,转一圈再出去,维舟却感觉有点热,这股热量的来源有些不同寻常,他知道自己太久没解决了。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边许临那张自带忧郁的俊脸,五官生的极为动人,眉目俊朗,优美自然的唇线,像一个优雅的音符,两唇轻启间露出井然的玉牙。
在维舟的注视下,很快从这张嘴里说出两个字:“做吗?”
边许临的胳膊肘支在地板,侧着身子,抬起肩膀面对维舟,低眸看着他,幽蓝的眼睛像油画,从眼睛里可以一目了然地看见脆弱和美丽的灵魂。
【他真的很俊美,真的很像他】
维舟在这纷繁的色彩中谛听着,秋虫在水草下的潮湿土壤中哀鸣,他还听见窗外小鸟落在屋檐上激起的层层涟漪和清脆如敲磐石的响声。
他是不是该脱离上一段感情的束缚,重新拾掇自己的心态,准备迎接全新的世界和感情。
这种想法从重见光明的那天起,维舟就不排斥,可这并不会使他盲目地投入到一段由生理性引起的仓促惘然的情感中,相反他非常理智,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边许临。
他面无所动,快速地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全部收入心底的箱子里,锁好,然后冷静地回到现实里。他望着眼前的朋友,头一次后悔把人带回家,他们本来有更合适的友情等待开发,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身体真的很热,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在体内躁动。
他不后悔,为什么后悔,他看见了云晓华的笑脸,因为高兴和安心整个人大放光彩,母亲今日的气色是他近几年见过最好的一次。
“怎么不说话?”边许临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充满近乎赤裸的真诚,“维舟,想做吗?”
维舟想到了三支向日葵,还有早上隔着车窗的笑颜,以及向日葵代表光明的清香,这一切都在刺激他的感官和回忆,他的唇瓣微微开合,带点好奇和更多的深思熟虑问:“你会跟朋友做吗?”
“不会,”边许临稍微凑近他,“可你不是我的朋友。”
“我当你是朋友。”维舟说完,眼睛看向天花板,瞳孔的颜色渐渐变深,很难从那无情无绪的脸上察觉出体内酝酿的一场小风暴。
一抹失落从边许临的脸上转瞬即逝,他轻笑了声,随后躺下来背对着维舟,声音很轻,落地就能碎的那种:“不想跟我做,可以直接说,男人嘛,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绝。”
维舟很想去碰碰边许临的肩膀,这个想法刚出生就立马被他扼杀在摇篮,就在那两个字传入他耳里之前,他还在怀疑边许临的性向,这时候他不能在抱有侥幸心理,不可以像前世那样无所顾忌,更不能忽视此时发热的身体,今天的生日,让他更深刻的认识到这具躯体只有二十一岁,正直敏感时期。
他甚至有一种魔鬼般的念想:【如果躺在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那么天王老子也休想阻止他把人就地办了。】
安静不到两分钟,边许临翻过身子,又一次把脸面向维舟,迟疑了一下说:“其实我很久没有”
“我也是,”维舟接过话,无声地叹口气,“上辈子的事儿了。”
边许临露出一副流浪儿的表情,此时看起来很像孱弱的精灵。他幽幽地看着维舟的侧颜,似乎注意到了男人的变化,忍不住又把脸往前凑凑:“要我帮你吗?”
维舟没有接茬,出于纯粹的好奇心问:“你为什么想在吃完午饭干这件事?”
边许临眨巴两下眼睛,瞄一眼嵌在墙壁的老式钟,特别实在地说:“晚上要去酒吧没时间,你早上开车的样子就帅到我了,我那时候就想跟你做,感觉来了就争取,我问问你的意思。”
维舟抚平了身体里活跃的分子,转过头来,看着边许临的眼睛说:“抱歉,我不想。”
边许临唇边露笑,微微点头:“理解,身体是我们自己的,我特别尊重它,当然,我也尊重别人的身体,你既然不想,就算了。”
“嗯,你休息吧,晚点我送你去酒吧。”
“可以,我确实有点困了,在这之前,我要借你的洗手间半个小时,处理一下我的小弟弟。”
“我不打扰你。”
维舟的身体离开地板,关闭了留声机,放好唱片后走出房间。
他在楼下院子里坐着,吹吹风,看会书,喝一壶凉茶解热,直到身体完全恢复正常。
云晓华回来了,抱着新到手的麻将盒,她显摆地问维舟,放在客厅的麻将桌够不够好。
维舟竖起拇指,边笑边喝茶。
“小临呢?”
“他在午睡。”
“你不休息吗?”
“我不困。”
简短的对话结束,院子里安静下来,母子俩面对面坐着,各自忙碌手里的活。
维舟继续看书,云晓华在做手工,灵巧而细心地用指甲大的小贝壳粘黏成一个镂空的汉字,她的动作十分麻利,做到一半维舟就认出那个字是‘临’。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边许临背着包从二楼下来,他洗过脸,头发和眼睛都亮晶晶的,看样子是没有睡。
他对云晓华说:“阿姨,我走了。”
云晓华把做好的手工摆件送给他,告诉他适合放在家里什么位置,里面加了点香料,香味很持久,有净化空气的作用。
边许临接过贝壳,心里一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没有家。”
闻言,云晓华惊讶地微怔,回头看一眼维舟。
边许临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在卖惨,赶忙圆回来:“我的意思是,我常年不回家,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放在背包里一直带着它,谢谢阿姨,我非常喜欢。”
“再来蔚洲,要回来坐坐,我给你做更多好吃的。”云晓华摸摸他的脸,似乎想记住他的模样。
云晓华把他们送到车库,忍不住又送到车跟前。
边许临坐在副驾驶,透过窗户看见云晓华对他摆摆手,立马联想到曾经在医院见过的老奶奶,那种情绪又上来了,他感觉喉咙发涩,急忙挥手,不敢再多看一眼。
维舟启动车子,熟练地调转车头,将车子开入环海大街。
边许临压下异样的情绪,松口气,开口道:“阿姨人真好,我刚才差点哭了。”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故意这样讲,殊不知,维舟早见过他嚎啕大哭的样子,不止一次。
“哦,你的眼泪很勤,”维舟调侃道,“看面相就知道爱哭。”
边许临想反驳,暂时没找好措辞。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很安静,直到车子下了高桥,目的地就在不远处,维舟打破了沉寂。
他沉稳好听的声音很难让人忽略:“那件事,你考虑一下。”
“你是说为电影做配乐?”边许临反应很快,“我会的,你跟我说,我就会认真考虑。”
维舟瞥一眼,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么说话我压力很大,我会以为合作的代价是要跟你上床。”
“你现在点头说要跟我来一发,不好意思,我还不想呢,无聊。”边许临往后靠,闭上眼睛,脑子里在放烟花。
维舟轻拍他的肩膀,让他睁开眼睛,然后谈起了电影风格和基调,以及导演和主演的履历。
两人正经八百地聊了十来分钟,边许临被维舟独特的谈话方式代入到音乐中,眼里有些动容,激起创作的灵感,到最后不停地主动提出问题,机关枪似的一连发出十几个疑问。
车子已经到达酒吧的门口,维舟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随即把贺笙的名片递给边许临。
“提你好使?”边许临打量着白色的名片。
维舟说:“好使。”
“我会打给他,至于这次友情出演的费用”
“找帆哥。”
“好,回头见。”
话落,边许临拿起双肩包开门下了车。
他往酒吧的门口走去,走出两三步,很快又折返回来,两只手扒着副驾驶的车窗,说:“最后一个问题,能把你做虾的调料秘方传授给我吗?”
维舟从记事本上撕下来一张纸,写下十几种配料的名字,从车窗递了出去
一轮西沉的红日,辉映着明镜、高远的天空。
沉重凝滞的阳光被河流上的细小波涌颠仆破碎,傍晚来临,住宅庭院前前后后都被一层突如其来的压力罩住,万物俱静,植物都屏住呼吸,就连邻居家的田园犬都闭嘴不叫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想知道来拜访的陌生人有何贵干,为什么他一来周围都安静了。
维舟减慢车速,靠边停,他没法把车开进车库,因为家门口停有一辆黑色私家车挡住去路。
那辆车特别干净,比新车还要洁净,闪着星星似的光亮,轮胎不沾一点灰尘,车身没有一个指纹。
白色的车牌,上面刻着维舟无比熟悉的一串车牌号。
通过眼睛的余光,他留意到车身后面还有一个人,肩宽腿长,肌肉绷紧。
维舟的脸色立时沉下来,像要刮风的天气一样。
他关上车门,锁好车,径直朝自家的大门口走去,在和沈鸿擦肩而过时,他目不斜视,仿佛当对方不存在。
等他进入院门,一眼便瞧见坐在石膏桌旁看书的男人,看的正是他临走时翻过的那本书,旁边还有他喝剩的凉茶。
男人一身白色,干净的不像话,天生高贵的俊朗面容泛着微妙的冷意,随后稍稍抬起,在视线触到维舟的身影时,天然的冷意一扫而空,露出一丝浅笑。
然而维舟的眼睛里射出剑刃一样的光芒,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男人脸色骤变。
第056章 056
“你是不是把我祖宗八代都查了个遍。”
维舟说完, 沈飞脸上的表情就凝滞了。
不过无所谓,先前的一点笑模样也是装出来的,沈飞擅自登门, 是带着一股压迫感来的。
他把书合上, 扔在一边,两只手优雅地交握,看维舟的眼神中带着点冷然:“没那么夸张, 我知道你祖父有一儿一女,至于你曾祖父我就不知道了。”
维舟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没有动弹,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 他看他的眼神, 让沈飞想到几天前看过的照片,不由得开始怀疑,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他才见过维舟此时的神态
时间追溯到一周前, A市某家私人俱乐部。
一间举架有近六米高宽阔的健身房, 装修风格以黑色和红色为主,整体布局几乎复制了UFC比赛现场,唯独少了观众席,八角笼擂台的正前方有一组黑色真皮沙发, 这组沙发给这间屋子平添几分稳重, 但还是阻止不了每一个细节的热血澎湃。
两个成年男子正在八角笼中交锋,有来有回的彼此试探。他们穿的衣服各不同,其中一个男人穿黑色背心和短裤, 另一个男人赤|裸上身。
他们在台上周旋, 他出拳或者他出腿,反复试练格斗技巧。
“沈总, 小心”未穿上衣的男人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对手,古铜色肌肤上冒起一层汗珠,由于高度谨慎和强烈的运动造成。
这位拥有古铜色肌肤的年轻男人是沈鸿找来的陪练,专门陪老板锻炼身体,不过他总怕自己一不留神伤到老板,每次都是以防守为主。
“认真来,否则换人。”老板发话了,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犀利。
陪练不知所措地朝身后看一眼,向后面的男人寻求答案。沈鸿站在八角笼外始终观看他们切磋的过程,他对陪练微一点头,陪练便明白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一回合,陪练开始发力,在不伤到老板的情况下又能给对方一点压力,这需要一点技巧。
如果有人问沈飞,在岛屿过夜的那一天有什么收获,他肯定毫不犹豫的回答:【收获一身伤。】
可若是问他后不后悔,答案无疑是不后悔。那一天发生的事绝对是他人生中最奇妙的一段经历,或许到老了躺在按摩椅里也会经常回忆的片段,可这并不代表他没脾气,维舟说的对,他是一个把包容建立在安全之上的人,当时忍住不发作,是因为他赤手空拳不是维舟的对手。
假如他身边的人足够多,以当时的状况,他估计会让人牵制住维舟,最起码会在对方的腹部还两拳,他沈飞从不是一个任人割宰的人,就算是自己中意的人也不行。
他时刻记得自己身份,权威,不容他人侵犯。
除此之外,维舟对他来说就像月亮上的人一样捉摸不透,越是摸不透,他就越不想放手。
回到A市后,他立马让人着手去调查维舟的底细,没几天属于维舟的个人档案便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维舟的身世清白而普通,父亲出海失踪多年未归最终宣判死亡,在母亲的照顾和呵护下健康成长,学习成绩优异,性格稳重,时常是同学中的智力担当,很多人上赶着和维舟做朋友,自身带有人缘光环。
没有精神病史,家里人也没有,再往上的祖父也没有。
沈飞还确定一件事,十分肯定,他和维舟在蔚洲相遇之前没有任何交集,不是杀父仇人,更谈不上夺妻之恨,他和他无冤无仇。
那是为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的看不上,有置于死地的必要吗?
沈飞暂时找不到答案,正因如此,心中火气更大,他没有得罪维舟,可对方却那样对他,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太把他放眼里了,恨不得捏死他。
电光火石之间,一记拳头挥过来,沈飞出于走神的缘故,躲避不及时,本该隔挡的一拳未能挡住,直接落在了他的下颌,好在陪练没用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飞往后退,身子靠在铁丝网上,摸了摸被击中的下颌,脸上现出一丝快意的笑。
陪练吓坏了,赶忙靠近他,观察他的脸色:“沈总,你没事吧,抱歉,我出手太重了。”
沈飞的兴致被挑起来,活动一下手腕,说句:“就该这样,继续。”
陪练压力很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没人愿意干,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只能深吸口气努力完成老板下达的任务。
第三回合刚开始没多久,两人的拳头还未碰上,终于有人来解救陪练了。
来人是廖霆骁,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熟门熟路地迈大步进来,脸上挂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沈飞没等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让陪练下场把廖霆骁换上来。
后者站在八角笼中,手里还拿着文件袋,为了不挨揍,赶紧说明来意:“你要的东西,我送来了。”
“先放在一边,”沈飞丢过去一个拳套,“戴上,跟我练练。”
廖霆骁哭笑不得:“我发现你最近很爱打拳。”
“别废话。”
随着尾音的消失,沈飞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
经过连续几日的锻炼,沈飞的反应速度变得灵敏,格斗技术有所提高,没几下就把廖霆骁压制在身下。
廖霆骁胳膊要废了,学着拳击手在台上投降的手势,不停地拍打地面。
沈飞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放开,而是幻想着如果身下的人是另一个人该有多好。
片刻后,廖霆骁揉着发酸的胳膊和腿,慢腾腾地坐进黑色沙发里,心有余悸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八角笼,十分肯定沈飞的心情不好。
等了十来分钟,沈飞冲完澡回到健身房,身上是干净的黑色运动套装,脚下是人字拖,一双修长好看的脚露出来,每一个曲线都散发着自然的光泽,脚趾圆润端正,脚指甲修的干净利落。
廖霆骁盯着瞧几眼,心想:【怪不得有人称沈飞是极品,脚丫子都如此精致。】
“看什么。”沈飞在一旁坐下来,放下手里的毛巾,顺手拿起廖霆骁带来的文件袋。
“没什么,”廖霆骁清了清嗓子,“里面是维舟在电影学院的档案,没什么特殊情况,他人缘比较好,一打听都说他人不错,老师也蛮喜欢他,之前参演过一部小成本电影,后来跟一个叫贺笙的导演合作,他的履历很简单,几句话就能说完。”
沈飞低眸注视着手里的资料,上面有维舟大学时期的生活照和寸照,青年脸上的表情如印象中那样稳定恬静,无与伦比的眼睛恐怕在世间找不出第二个拥有它们的人,沈飞要是跟别人说这家伙动过杀人的念头,别人肯定当他是造谣生非。
廖霆骁发现他眼神有所波动,猜到事情不简单,小心翼翼地问:“他得罪你了?”
“是,他动了不该动的人。”沈飞声音冷漠,好像里面掺了冰碴似的。
“你想怎么解决,”廖霆骁快速想好几个方案,“雪藏他?封杀他?搞出点丑闻?还是说找几个人去警告他。”
“你这些办法放在他身上不合适,”沈飞把资料翻回第一页,出神地看着维舟的照片,“你吓唬不住他。”
廖霆骁直接笑了:“我知道他没什么背景,你说我吓唬不住他?他才二十岁,小屁孩一个,除非他不想在这行混了。”
沈飞乜斜一眼好友,视线又回到照片上,心里不禁嗤笑:【他连我都敢动,何况是你?】
下一秒,沈飞注意到维舟的出生日期,悠悠地说句:“就快二十一了。”
“我能知道原因吗?”廖霆骁不明白沈飞为什么对一个演员这么上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何况沈飞最近一直为制药集团的事情动脑筋,竟然还有空调查一个演员。
沈飞慢条斯理地合上资料,转过头说:“你刚才说的办法对他来说没用,你想雪藏他?我对影视公司的情况不了解,难不成国内市场全由星时代做主?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你自己清楚,不过我听到的消息是,有一个叫尚娱的集团做的并不比你差。”
“尚娱,嗯,魏景钧。”廖霆骁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沈飞接着说:“惩罚人的最佳方案,绝不是皮肉之苦。”停顿一下,他眼底的阴霾加重,“我要你做的是把他招募到旗下,就像把鸟引进笼子里,需要找个大一点的笼子。”
“你是说让他签星时代?”
“他想合作的演员是白丹凤和文斌,用他们做诱饵也不错,”沈飞拍了一下手里的档案,唇角扯出一丝玩味的笑,“办法你自己想,我要的结果是他成为我的人。”
廖霆骁结合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还是很有信心的,说:“我想问题不大,很多新人想找靠山,星时代就是最大的靠山。”
“这件事要悄悄的办,”沈飞意味深长道,“我的意思是,以你的名义去办,我只是一个股东,就跟以前一样,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的名字。”
廖霆骁明白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笑了:“真奇怪,他得罪了你,那我怎么感觉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他很有实力,在表演方面,”沈飞答非所问,不过答案似乎已经写在脸上了,因为他的眼睛为维舟的优秀而闪烁,“我看过他的电影,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签一个有潜力的演员不亏。”
“你之前都不掺和这些事的,最近很频繁嘛。”
“怎么,怕我夺你权?”
沈飞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讲出这句话,传到廖霆骁耳朵里却引起高度重视。
廖霆骁不自觉地坐正身子,赶忙笑着解释:“怎么会,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你的管家。”
“你是我的朋友,”沈飞的眸子暗了暗,声音变低,“当初会投资影业,是因为你对这方面感兴趣。”
他的潜台词应该是说:【你不要怕我。】
廖霆骁认为自己分析的没错,身心逐渐放松下来。
他们从小就是玩伴,就算沈飞去M国读书也没有中断联系,后来廖霆骁也去了,再后来廖霆骁提前回国,阴差阳错对娱乐事业感兴趣,他的家庭条件不是特别优渥,而沈飞从十二岁就开始挣钱,于是出资创建了星时代。
“星时代能在市场上立足,全是你的功劳。”沈飞轻拍了一下朋友的肩膀,给予肯定,随后站起身来走向窗户。
廖霆骁跟在他后面,气氛变得融洽后,言辞也不再拘束:“这个叫维舟的演员,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来说很不一样。”
沈飞望向窗外的景色,外面雾蒙蒙的,他舒口气说:“确实不一样。”
廖霆骁不太理解地蹙眉,努力回忆着维舟的长相,气质不错,很吃镜头,不过在这个圈子里并不突出,要说长得亮眼真不至于,属于导演喜欢的宝藏演员,可以挖掘的潜力,论长相,没人是沈飞的对手。
见惯了俊男美女的廖霆骁都不会对沈飞免疫,这个人简直是无死角的帅。
既然不是看脸,那是看中了什么?
沈飞这样回答:“眼缘,他给我的感觉。”
难得。
维舟总能让沈飞联想到这个词。
“所以你是想”廖霆骁隐约猜中了沈飞的心思。
沈飞直接说了出来:“没错,我想掌控他,包括他以后在演艺界的发展。”
廖霆骁试探性地说:“你不想让他成名?”
“我是想决定他的合作对象。”沈飞把目光从高耸的建筑物挪开,落在了廖霆骁疑惑又好奇的脸上,“你是直男,你不懂。”
有一种女人很受男人欢迎,有一种男人很受女人欢迎,还有一种男人很受男人欢迎。
维舟就是最后一种男人,他或许长得不够俊美,但身上的气质总是能吸引同性恋人的关注,也许不会疯狂的爱上他,但绝对会产生想跟他睡一觉的念想。
沈飞愿意把这种人称为:“他是招GAY体质。”
廖霆骁张了张嘴,确实没办法在短时间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只是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沈飞没有伪装自己的困惑,万分不解地皱着眉头,“他为什么会恨我,他眼里的恨意是打哪来的。”
“什么?”廖霆骁没太听清楚,刚把脸凑近一点,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沈飞做个手势,示意他接电话。
廖霆骁接通电话没多久,脸色就变得不耐烦了,有些气愤地对电话里讲:“谁的替身死了,你说清楚一点,重伤还是”
后面的话沈飞没有仔细听,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替身’两个字吸引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沈飞被那俩字攫住喉咙,感觉胸腔正在酝酿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震颤。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解释通了,维舟在失去意识时对他的反常行为,看他的眼神,对他的态度,或许真的是来源于另一个人。
“告诉沈鸿,我得去蔚洲看看堤坝的维修进度。”
第057章 057
维舟出门之前喝的凉茶杯还没有撤走, 就放在那本书旁边,平日里有这种情况,爱干净的云晓华早就拾掇走了, 还没有收走, 说明在维舟他们刚出家门没多久,沈飞就来了。
客人来了之后,云晓华就重新煮一壶凉茶, 还做了点别的吃的招待沈飞。
云晓华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猜测维舟回来了,擦干净双手急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走出主屋,迈着小步来到前院, 恰巧站在维舟和沈飞之间, 她左右瞅瞅,立时发现情况不对。
两人的磁场不合, 维舟虽然面上如常, 但眼睛的变化在云晓华看来特别鲜明, 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阴鸷的眼睛可以让人脊骨发凉。至于沈飞,脸上存留的一丝笑意有嘲讽的意味,坐在那里不动, 身上散发的气势也足以震慑人心, 若是心思不细腻的人很难察觉出他们之间无声的暗流涌动。
云晓华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就是笑得点勉强,她望向自己的儿子, 局促地说:“维舟, 你朋友来了。”
维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仿佛没有听到妈妈的话。
云晓华朝他走近了些, 声音比刚才要低:“你饿了吗?我做了海鲜面,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听闻这话的维舟很敏感地把视线落在沈飞旁边的石膏桌上,瞧见了一只空碗和一双摆放整齐的筷子,他眼睛里酝酿的东西更加阴沉可怖,但回答妈妈的话时语气温和:“妈,您能帮我煮一壶茶吗?”
“好好,那你和你朋友先聊。”
云晓华被这种莫名的气氛搞得身心不适,有些不放心又有些解脱地转身走回主屋。
就算维舟不找理由支开妈妈,妈妈也不打算多留,年轻人的事她很少掺和,而且维舟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办事有分寸的孩子,她相信儿子会处理好和这位先生之间的关系。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先生是谁,来了之后有何目的。
沈飞进门后对她说的话很简短,整个人的气质高贵疏远,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难以招架,只听对方说姓沈,维舟的朋友,祝生日快乐,送来了生日礼物,要等维舟回来,然后便在维舟之前坐过的椅子里坐下来。
她问他饿不饿,他说有点,于是云晓华去厨房做海鲜面,做好端给他,他不慌不忙地把面吃完了。
男人说话的方式很有礼貌,可云晓华不太想跟他有太多交谈,她也是做了二十几年的渔业生意,一打眼就知道这个年轻男人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身上自带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让她很不适应,难免有些拘谨。
好不容易把维舟盼回来了,貌似情况并没有转好。
维舟等妈妈进去后,才往前走了几米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看见沈飞脸上的某些细微变化。
“查出什么来了?”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清晰,保证不会让屋里的云晓华听见。
沈飞用同样的低音回道:“我本来不想调查你,可惜另一种方式行不通,和你认识之后我始终被一个问题困扰,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你恨的人到底是谁,真的是我吗?”
维舟凝眸片刻,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抗拒,严格来说,他恨的人、爱的人确实不是眼前的沈飞。他想起记忆中的沈飞,他们曾经牵手,接吻,上床,他熟悉他的每一寸皮肤,他们有过人世间最美好的回忆,也有过令人痛彻心扉的教训。
他心里还是会想到他。维舟从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他接受自己的一切感情和理想,可是他没办法抹去前世的记忆和沈飞重新开始,也没办法不把记忆中的沈飞和眼前的沈飞混淆在一起,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像现在,沈飞依然习惯性的高高在上,擅自登门,却从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问题。
维舟的眼睛因陷入往事的回忆而变得混沌,一阵迷蒙一阵清晰,是沈飞熟悉的样子,他在他眼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在想那个人,他当着他的面毫无避讳地想着那个人。
沈飞勾起唇角,眼底的冷意加深,连带嘴边的浅笑也变成了冷笑,他瞥一眼桌子上的空碗,忽然扭转话锋:“维舟,你妈妈手艺真不错。”
维舟顶着一副淡定且淡然的表情问:“你在评价谁?”
沈飞低眸一瞬,很快又抬起眸子:“我在称赞她。”
“收起你的自大,我妈妈不需要你的赞美,她不是你的佣人,”说着,维舟向前两步,瞬间拉近两之间的距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你再敢让我妈伺候你,以我的身份或许不能把沈老板怎么样,但有一点我可以做到,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
沈飞闻言瞳孔微缩,情不自禁的心灵震颤,心口的位置像被人用手抓住使劲捏了一下,狠狠的一下,造成的疼痛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忙不迭道:“我没有。”说完,他不由自主地悄悄回忆起自己进门之后的表现,还真发觉某些细节处理的不够妥当。
按照他对维舟的心思,应该把云晓华当丈母娘看待的,可惜没意识到。
他有点懊悔,但没有表现出来。
“你走吧。”维舟忽然把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像是累了或不耐烦,话音里藏着无限伤感,“这里不欢迎你。”
被下逐客令,这种事沈飞自成年以后便很少经历,他眸中闪过一丝阴霾,表情难描难画,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轻声问:“你说什么?”
“滚出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净土,我家院子不大,不是卢浮宫一样壮观的城堡,可它能容纳我的一切,”维舟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不知不觉地又往前半步,“我不想有人破坏它原本的样子,哪怕是砖块缝隙中的一颗小草,所以我请你离开,如果下次再敢不请自来,我保证你的两条腿不会像进来的时候那么直。”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凝固,某种压抑的气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充到了外面,就连沈鸿都察觉出里面的情况不对劲。
维舟听见了大门口属于沈鸿那犹犹豫豫的与众不同的脚步声,他不予理会,目光直逼沈飞的眼睛。
沈飞从椅子里站起来,两步便来到维舟面前,他们离得很近,轻易便闻到了彼此身上的味道,充斥着难言的火|药味。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俩都有心思大打出手。
或许他们早就该干一架,不把其中一个干进急救室就不收手,用男人的方式一对一解决问题。
“你敢这样跟我讲话。”沈飞指点着维舟的脸,真的有被刚才的言论捅到肺部,有股气一直在胸腔来回撞击。
维舟不免嗤笑:“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带上你的东西,从我家里滚出去。”
“你真行。”
话落,沈飞冷笑连连。
就在沈飞欲要伸手拽住维舟的衣领时,与此同时,维舟的褐色眼眸也在一秒之内迅速变黑,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女性嗓音就像灭火器似的扑灭了点燃的导火索。
云晓华虽然听不清楚他们之间在聊什么,但透过厨房的窗户缝,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脸色越来越难看,简直是针尖对麦芒,尤其是那位沈先生,气场着实骇人。
她赶忙端起一杯尚未凉透的凉茶,迈着小步走进院子里,用笑声来缓和气氛:“喝杯凉茶吧!”
妈妈的出现让两个成年男人各自后退半步,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身上的气焰无论如何也要有所收敛。
云晓华把茶递给沈飞,笑容灿烂却带点尴尬:“先生,喝杯茶吧,解解渴。”
沈飞正在气头上,眼睛死死盯住维舟,看都没看云晓华一眼,冷冷地说:“不用了。”
云晓华嘴边的笑容变得更尴尬。
好在沈飞反应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他转过身面对云晓华,放低了态度:“我不渴,谢谢您。”
“喝一口吧,你们聊了这么半天,你喝过蔚洲的百姓茶吗?我加了一点冰和蜂蜜,味道很不错的。”云晓华怕他俩真的打起来,端着凉茶往沈飞面前送。
维舟捏紧拳头又松开,这是第一次在意识极度清醒的状态下,他想狠狠地揍沈飞一顿。
两人冷眼对冷眼僵持不休,双方蠢蠢欲动,云晓华就是不肯离开,轻言细语地劝慰他俩喝一点凉茶润润喉。
片刻后,沈飞理了理衣服,活像个冷面阎王,用眼尾余光高傲地扫过维舟的脸庞,随即去接云晓华手中的杯子,稍微抬起下颌,喝进去一大口。
他舔舐唇角,像是比赛喝啤酒似的,深吸口气,又将剩余的半杯茶全部喝下肚子。喝完以后,他把杯子交还给云晓华,语气还算温和:“谢谢您的招待,辛苦了,海鲜面很好吃。”
不等云晓华做出反应,他已经抬脚离开,大步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母子二人,他们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汽车低沉的引擎声渐渐驶离街道,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云晓华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赶忙朝维舟看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维舟就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母亲微微一笑:“我去把车开进车库。”
他走出院子,好像有冰冷的月光照着他的背,云晓华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好像天塌下来只有他一个人在顶着。
维舟停好车回来时,妈妈还站在院子里等他。
天快黑了,红日只剩下一刃眼红在苍穹下缘飘着,母子俩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安静了一小会,维舟率先开口:“再有不认识的人来,您就直接把他赶走,最起码要有点安全意识,更不用着亲手做面去招待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云晓华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一碗面而已。”
“他不配!”
维舟毫无预兆的失控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既像一只破碎的风筝,又像一头暴躁的野兽,他的眼神坚决又飘忽,死亡之感再次席卷全身,他的样子是如此的令人惧怕,又是那么的需要拥抱。
第058章 058
云晓华惊愕地看着维舟陌生的样子, 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揉搓,不知事情全貌的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该安慰还是询问, 或者是保持沉默更妥当。
她选择另一种方式, 就像许多年前安慰痛失父亲的孩子,她朝维舟走过去,一只手搭在维舟的肩膀, 抿了抿唇,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安抚他的情绪。
“抱歉,”维舟很快冷静下来,可是怎么也抑制不住发酸的喉咙, “我不是有意跟您那样说话, 我没有控制住。”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控制,”云晓华极力安慰他, 细言软语却不过分柔弱, “在你自己的家里, 你可以发泄出来,可以跟我倾诉,如果不想说,那就吼出来, 没关系的。”
“没事了。”维舟渐渐地找回控制感, 回握母亲的手,给予一个安定的眼神,“其实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未经同意就进我的家门, 他应该知会一声的, 您别多想,是我小题大做了。”
说完, 他低眸掩盖住眼里翻腾的情绪,很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他快速剖析自己发火的原因,从看见沈飞的车子停在门口时,他便滋生出这种坏情绪。他在自己的家里,他心里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却被一个背叛者闯入,有种唯一‘干净’的土壤都遭到破坏的感觉,好像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哪片土地可以让他感到十足的放松。他看见沈飞那张脸,意识到一个更令人心痛的事实,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沈飞是第一次走进他的家门。
沈飞第一次见他的妈妈,直到那一刻,他才清醒的认识到他高估了自己在沈飞心里的位置。
无论如何,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沈飞踏入这一片净土,对方的不请自来确实让他恼火。
云晓华见他脸色有所缓解,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思轻声说:“来者是客嘛,何况人家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你表面上至少要”
“妈,别说了,你不了解。”维舟不想听,目光里流露出倦意和伤感。
云晓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温柔地致歉:“我说错了,我们有些家长,在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总喜欢先在自己家的孩子身上挑毛病,我经常上网学习新知识,有人说这是打压式教育,对不起,妈妈会努力改进这种说法方式,你不要往心里去。”
维舟笑着摇摇头:“谢谢您理解,我确实不想做表面工作,尤其是对他。”
“你和他”云晓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踌躇不决地咬唇,“他说是你的朋友,你们发生过冲突吗?他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吗?为什么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
“是有一点矛盾,不过不要紧,我会处理好的。”
“你刚才跟他在院子里,我真的以为你们要动手了。”
云晓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维舟回忆那一场对峙,嘴角掀起笑容:“原谅我们的幼稚,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我们俩都带走。”
云晓华仰头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院里和屋里的灯被点亮,维舟和妈妈走进厨房,各自倒了一杯凉茶。
两人坐定,维舟喝一口茶,忽然想起一件事,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云晓华说:“你们刚走没多久,他就来了。”
“没跟他提有关许临的事吧。”
“为什么要跟他说?你的私事我从不对外人讲,连你姑姑都不说,”云晓华神色不解,很快表情一顿,皱起眉头思索起来,“哎呀,我怎么觉得他们有点像呢?”
最开始云晓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联想,可能是沈飞和边许临给人的第一印象差太多,还有两人的身高和气质完全相悖,她用手摸过边许临的脸,而沈飞的那张脸,她都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只记住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留下的印象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男人身上的那股气势会盖过他的长相。
现在仔细回想一下,云晓华觉得两人的侧颜有些神似,尤其是沈飞低眸接过她杯子的样子。
“他是小临的家人吗?”
“不是,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生日我借光了,”云晓华拍手笑,脸颊恢复了健康的血色,“平时可见不到这么多帅哥。”
维舟双手捧杯喝茶,笑笑不语。
云晓华还在努力拼凑沈飞的长相,内心有些感叹:“他一定常年居于高位,你不觉得他和小临有点像吗?”
维舟轻飘飘道:”哪里像。“
“说不上来,眼睛?不对,鼻子呢?好像也不对,就是某一瞬间吧。”云晓华耸耸肩膀,不想再纠结了,快速喝口茶润喉。
维舟把杯子放下,整个身体放松,“我还觉得他和施万渝有点像呢,耳朵长得都很端正,还软。仔细看看我的脸,说不定也能找出点相似的东西。”
“啊?”云晓华不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
维舟说:“他就是一张大众脸。”
“”云晓华转了转眼珠,重新定义什么是大众脸。
这时候,一楼客房里忽然传出“哼哼唧唧”的不属于人的叫声,云晓华一拍大腿,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满眼惊喜地说:“哎呦!我把生日礼物忘了!”
维舟惊讶地睁大眼眸:“什么生日礼物。”
云晓华迈开腿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客房,维舟站起身跟在后面。
他看见妈妈从屋里抱出来一条大概刚满月的小狗,奶油咖啡色的绒毛,浑身铺满蜷曲的自来卷,看上去就很好摸。
它的耳朵长长的耷拉在爪子上面,耳朵与身体比例不否,乌黑的眼睛有着金毛犬一样的懵懵懂懂,它安分地趴在云晓华的怀里,两只小爪扒着妈妈的手臂,小尾巴摇来摇去,可爱的要命。
云晓华说:“沈先生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怕它跑丢,就把它放在屋里让它睡觉,沈先生说是可卡犬,狗妈和狗爸都得过什么什么奖,你看这小家伙多可爱。”
维舟从惊讶的情绪中走出来,稳定心神,视线落在不停冲他卖萌的小狗身上,盯住看一会儿,不禁在心里叹口气。
沈飞想讨一个人的欢心,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金钱上,他最会看人下菜碟。
相比名车或名表,对于见惯了奢华的人来说生命才是无法估价的奢侈品,死过一次的维舟更加明确地认识到这个观点……
如果是别的东西,他会扔掉或者退还,可是一条生命送到他手里,他唯有接纳。
维舟从母亲怀里接过可卡犬,手感比他想像的还要好,他低头嗅了嗅毛茸茸的狗耳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闻到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你要是不方便养,”云晓华最喜欢小狗了,握住狗狗的爪爪,极力争取抚养权,“放在家里我帮你养,正好跟我做个伴。”
维舟没有点头答应,眼里闪过犹豫的神色,然后转移话题:“这是小公狗还是小母狗。”
云晓华扒拉开可卡犬的后腿,双手合十地笑道:“是个小女孩呢,哎呀!我做梦都想有一个女儿。”
维舟忽然有点理解,云晓华为什么要给沈飞做海鲜面——
一直高悬的浮云消散了,夜晚的天空深蓝如海,星斗璀璨。
市中心桔园街,私家影院三楼VIP室。
维舟一个人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不断闪动的画面,周围灰蒙蒙一片,偶尔有屏幕映射出的光晕落在他的脸上。
他总是一副冷静而大胆的模样,好像谁也没办法撼动他的情绪。
沈鸿知道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沈飞。
作为旁观者,沈鸿觉得这俩人之间的磁场是他见过最怪异的一对,前一秒或许还在正常交流,突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下一秒就天雷勾地火的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仅维舟的表现让人琢磨不透,有时自家老板的办事风格也让沈鸿云里雾里。
一边想着怎么惩罚维舟,一边又琢磨怎么讨好维舟,动脑筋的时候两不耽误,主要这两件事在沈飞心里竟然可以并存,而且能够和谐相处。
沈飞可能不会分裂,沈鸿真的有点分裂了,以至于他在面对维舟时,真不知道该摆出一个怎样的态度才算正确。
不过说句实话,他一点也不讨厌维舟,甚至挺佩服的,毕竟是第一个给沈飞‘戴项链’的勇士,他怀疑维舟有征服者勇猛的血统。
沈鸿的脑子里充斥这些诡异又有趣的想法,在他敲响VIP的门时,这些纷乱的思绪立马烟消云散。
VIP室的门很厚很隔音,沈鸿不得不加重力度敲门。
几秒后,里面传来维舟的声音:“进来。”
沈鸿推门而进,正好赶上维舟观看完一部电影,脸上的神情是万年不变的肃穆:“沈总想见你。”
维舟正在挑选下一部要观看的电影,手指在触屏上轻轻地点击着,并没有因为沈鸿的话而停下动作。
他和沈飞或许真的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相处,没办法安安分分地走在同一条路上,经历过今天傍晚的对峙,他俩的关系又来到了分叉路。
沈飞正站在路口,指着自己喜欢的一条路,询问维舟要不要一起走。
维舟的回答是:“不见。”
五分钟后,沈鸿独自一人走出私家影院。
他找到老板的车,开门,坐进驾驶位,通过车室内镜看向后座的沈飞。
保持沉默,就足以把维舟的回答传递过去。
沈鸿没有启动车子,他在等老板做决定,上去找人,还是直接走人。
沈飞看上去并没有发怒的迹象,也不见丝毫失落和伤感,那表情就像开会时决定某个项目要不要生效似的,稍微有点严肃,声音是惯常的疏离:“开车。”
第059章 059
曙光给东方的山峦染上颜色, 光亮的范围不断扩大,渐渐转移到一扇扇窗户上。
维舟走到窗前,打开窗子, 阳光一拥而入, 照得睁不开眼。
难得的休息时间,他决定利用这几天来多陪陪母亲,打算去医院复查。
一楼朝南的院子里, 云晓华一身紫色的爬山装,头上戴着铁锈红色的空顶帽,应该是刚从公园里跑步回来,脚上的运动鞋还没来得及换掉, 此时正在哄着可卡犬吃狗粮。
妈妈蹲在院子里, 把狗粮放在掌心,几乎是一粒一粒地喂小狗吃下去。
这一幕让维舟想到十几年前家里养过的一条田园犬, 与隔壁邻居家的田园犬是一窝兄弟, 他和母亲都喜欢小动物, 可惜那条田园犬只活了不到两年就发疾病离开,那时候他和妈妈把田园犬用小布兜提到祖坟埋了,就埋在爸爸的墓碑旁,他们一家三口都喜欢猫猫狗狗。
云晓华因为这件事就不敢再养狗了, 她不怎么说话, 但维舟知道她害怕失去。
沈飞一定是投其所好,这是一个优点,愿意花时间去了解自己中意的人到底喜欢什么, 而且善于耍一点小心机。
比如这条小可卡, 维舟除了动物还有更喜欢的东西,之所以选择送活物, 沈飞是吃定了维舟不会把狗抱还给他,心机男。
维舟把两只胳膊搭在窗台上,低眸往下瞅,观察片刻,先是被妈妈溺爱的样子逗笑,后来脸上显出思考的神色
早饭在院子里解决。
维舟和妈妈挨着坐,可卡犬也获得一席之位,坐在俩人对面的高脚凳上,两只圆乎乎的爪子杵在身体前面,乖巧的像是一块咖啡色的棉花糖,眼神依旧懵懵懂懂却充满好奇心,总是歪头看人,长长的耳朵小幅度的晃悠。
“她长的可真讨喜。”云晓华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夸赞它可爱了。
维舟笑盈盈地点头,没说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一向爱干净的云晓华竟然没等吃完早餐就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抚摸狗狗的卷毛,看见狗狗因为开心吐出粉色的小舌头,她惊喜地提议:“维舟,给她取个名字吧。”
维舟吃一口妈妈煮的海鲜粥,轻轻咀嚼着,思考一下说:“嗯取一个应景的名字。”
“叫什么呢?”
“根据天气来决定。”维舟抬起脸,看着对面冲他吐舌头的小可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最近蔚洲的天气,叫霏霏吧,细雨霏霏。”
云晓华瞅一眼头上瓦蓝瓦蓝的天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霏霏从此是有家的小狗。
当天下午,维舟接到贺笙的电话,对方让他去剧组走一趟,他不得不放下狗女儿出门。
他和贺笙在临时会议室见面,旁边有两个剪辑师在工作,拍摄进度比预想中的慢,不是特别顺利,资金紧张加上人员稀缺。
特效花了大半的经费,为了节省开支,整个团队几乎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而且都是主动这样做事,不过最近出了一点小问题,自从维舟离开剧组,没多久场务主任生病了,是一种遗传病,需要安心静养,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康复。
贺笙急缺人手,剧务组那边发生了小混乱,有关群演的工作临时交给一个没有经验的小伙子,勉强应付,但小伙子有其他本职工作,有点忙不过来,现在剧组需要一个有管理能力和统筹能力强的人来代替生病的人。
“何帆怎么样。”贺笙说出心里人选,所以才找维舟来商量。
维舟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你觉得何帆可以?”
“不行吗?”贺笙抬了一下近视镜,“我不想找外人,你知道干这行的人有多杂,剧务主任的职位必须是一个信得过的人,我想让何帆先来顶一下,之前他还帮忙找过群演,也算有点经验。”
维舟缓缓摇头,认为这种工作不适合何帆。
“我想到一个人,我问问他有没有时间,如果可以,聘请他来做场务,他有经验,而且乐于做统筹的工作,人品方面我认为可以信任。”
这个人就是维舟的同学,之前为他介绍临演的傅泷,他猜想对方现在应该有时间,就算贺笙不提,他原本的打算也是回A市联系傅泷,有心思长期合作。
傅泷是一个不上镜的帅哥,典型的A市人,家里不缺钱,性格好相处,见人就打招呼的热情活像一个产品推销员,从小就没有要发大财的念想,不喜欢拼死奋斗,只琢磨怎么享受人生,大多数的A市人都是这种生活态度。
虽然有些躺平,但傅泷身怀多技,既可以做统筹,又能做会计,特长是劝架,有本事把两个打到难舍难分的男人劝成拜把子兄弟,他还是科班出身,没有合适的临演他就可以上,简直是多功能场务。
之所以选择艺考,是为了凑热闹,第一次知道剧组的存在,傅泷就想做演员,可以热热闹闹的度过每一天,这个行业确实没让他失望,剧组就是小江湖,形形色色的人都能碰到。
维舟跟贺笙一样是行动派,当即便打电话询问傅泷有没有时间来蔚洲工作。
傅泷一听是他介绍的剧组,很爽快的就答应进组了,只是询问几个问题,其他一概没问,可见他对他的信任度还是蛮高的。
第二天早上,傅泷便现身蔚洲机场。
维舟除了要迎接同学,顺带还接了一个人,那就是以散心的名义来玩的魏昕。
三人一齐上车,维舟开的是一辆黑色SUV,张岩前段时间刚提的新车,维舟的车不小心剐蹭倒车镜需要维修,他便找张岩借一辆闲置的车。
张岩本想把大坦克借给他玩玩,他嫌那玩意在街上太扎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经过维舟的介绍,第一次见面的傅泷和魏昕很快聊的熟络,当傅泷知道魏昕是魏景钧的侄子时惊讶的表情在脸上停留好几分钟。
维舟开车先把傅泷送到矮头山的剧组宿舍楼,事情办妥后,他载着魏昕直奔市区的宠物一条街。
路上,两人聊起宠物,又从宠物聊到电影。
魏昕是一个人来到蔚洲,身边没跟助理,显然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摸样比拍戏时秀气多了,面色红润,灵气逼人,皮肤嫩的简直可以掐出水。
他说他是来散心的,有点想念剧组的人,不过维舟察觉出他还有其他目的,若是深问两句,他就耳朵发红转移话题。
维舟忽然想起魏景钧曾经说过的话,魏昕是不是被蔚洲的某个人迷得不愿意回A市,维舟当然不会自恋的认为那个人就是自己,魏昕把他当师哥,他把魏昕当弟弟,这种相处模式和友谊在两人心里都十分肯定。
既然魏昕不说明原因,维舟就不会多问。
“听说你在找实习公司?”维舟把话题转到学业上,“去你叔叔的公司吗?”
“还不确定。”魏昕摊开手,亮晶晶的双眼保持少年时期的样子,活泼、迷惘、瞬息万变。
维舟认真挖掘了一下记忆库,并没有找到有关魏昕未来星途的线索,凭借是魏景钧的侄子,不应该接不到戏,可大银幕却看不见魏昕的影子,偶像剧里也没有,他猜测魏昕大概率是转行了。
“有想过去M国考一个MFA学位?”维舟真诚地建议,他觉得魏昕有这个资本和时间。
魏昕表现的很平静,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建议,带着相当程度的随意性和偶然性说:“M国的艺术硕士很难考,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师哥,你有心思去进修吗?”
维舟点头,并且加重了语气予以重视:“当然,不过我要再等几年,毕竟很难考,需要做足准备。”
收到M国电影学院的录取,是维舟上辈子就定下的目标,他很早就有这个愿景,私下里一直刻苦学习英语,补习专业知识,他还扯着沈飞当老师,因为沈飞的英语很好,还会法语和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
可惜没等他做好准备的那天,黑暗就降临了。
想到这方面,维舟将遗憾化为希望和力量,他的胃口很大,现阶段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诉说,他知道人生不会按照他理想的布局一步步走,但他会努力朝着那个方向驶进,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实现理想,过程中遇到阻碍,那么就发挥他的特长,见招拆招。
“师哥,怎么突然想起要养宠物啦。”
“是给我妈妈找个伴儿,她喜欢小动物。”——
浅滩区有一条著名的宠物街,全省出名,只要跟宠物相关的店面应有具有,宠物医院和宠物店一家挨着一家,还有卖狐狸和宠物猪以及宠物猴的基地。
维舟和魏昕进入一家门脸最大、最气派的宠物培养基地,非常干净且正规,服务态度相当好,当然,价格也好。
维舟在一窝窝可爱的幼犬中选中一只白色的比熊犬,同样是卷毛,同样是女孩,同样刚满月,圆圆的耳朵在圆圆的脑袋上蹿下跳,小尾巴摇起来跟马达似的。
店员介绍起比熊的性格:“好相处,不是特别聪明但认主,主要是长得可爱。”
维舟忍不住拿比熊和家里的霏霏做比较,还是觉得霏霏的眼睛更灵动。
犹豫不决时,小比熊扒着他的衣领用小粉舌舔舐他的下巴,不停地往他怀里钻,当时他就不再犹豫,决定买下这只热情的小比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和魏昕轮流抱着比熊去做各种检查,买了一堆宠物用品,忙碌完,天边的红日有一半隐没在大海里。
他们驱车朝家的方向驶去,云晓华已经做好晚饭在等他们。
云晓华的家里从不雇佣保姆,也没请过几次清洁工,她从小爱干净,家里的一切用品要经过她的双手才会放心,她还热衷做饭,经常研究菜谱,对食材的选购也相当严格,时不时就会做一桌子菜叫朋友们来品尝,可以说做饭是她的爱好,不是她勤劳的象征。
她的勤劳和智慧体现在一个人撑起渔业公司的业务,不是会计出身的她却能把公司的每一笔账都算的明明白白,她对谁讲话都很温柔,不急不躁,却是一身硬骨头,所有人都知道云晓华是洪水冲不倒、大山压不垮的铁骨铮铮的女人,至于一些家务活和手工活,完全是为了打发时间,她并不觉得累。
所以魏昕提议出去吃时,她直接拒绝,还说蔚洲绝大多数的餐厅卖的都是淡水鱼。
当维舟把新买的小比熊送到妈妈怀里时,妈妈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云晓华打量着小比熊的摸样,又瞅一眼维舟,会意地笑了笑:“好吧好吧,霏霏你带走,只要你不嫌麻烦一边工作一边还要照顾她。”
维舟带着顽皮的神色眨眨眼:“我也想有个女儿。”
第060章 060
这是秋天的一个上午, 阳光灿烂。
维舟接到了一通对他非常重要且期盼已久的电话。
“你好,我叫李玫,请问是维舟吗?”
一道熟悉的女性嗓音几乎是闪电般劈开了维舟的身体, 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掏了出来。
李玫曾经是品牌公关, 后来成为和路非凡旗鼓相当的王牌经纪人,注定要成为他的经纪人。他们第一次相识本该在一部电影的片场,李玫和贺笙一样, 看见维舟就知道他是一个好苗子,也说过同样的“你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演员”这样的话,而那部电影是维舟放弃去面试的电影,为此他们相识的时间整整晚了半年。
“我是, 你好。”维舟再次听到老朋友的声音, 感到非常亲切,他一直把李玫当成姐姐看待, 李玫也把他当成弟弟, 很多资源都是李玫极力帮他争取的。
李玫和云晓华的关系也不错, 经常通电话,有着密切的来往,只因工作太忙,见面的次数不频繁。
总之李玫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家人, 他十分信任李玫, 这种信任延长到了这一世。
“我是路佳传媒公司的经纪人,”李玫现在还没有跳槽到星时代,距离合约还有几个月到期, 但已经在为星时代做事, “有机会当面聊一聊吗?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
她有烟嗓子般的声音,语速稍微有点快, 吐字非常清晰,会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做事确实强势,心里没有恶意,她是‘江湖’中的大姐大,在这个行业摸爬混打了将近二十年,人脉广资源多,性格也充满江湖气息,谁要是受了委屈都可以来找她平事,尤其是女演员,各大娱乐公司的老板都要敬她三分。
维舟已经猜到她要面谈的内容,无非是撮合他签约星时代。步骤没错,内核似乎变了。上辈子李玫没有受人指使,这辈子是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
维舟的眸色稍微变沉,语气不变:“正好我最近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方便?”
李玫说:“我希望越快越好。”
维舟也是这样想的,在李玫还没来得及和星时代达成协议之前,他要先见到人。
“今晚八点,市中心华茂餐厅。”李玫的语气一停,看眼腕表,“时间上方便吗?”
她说的市中心是A市,维舟觉得时间来得及,于是点头答应了。
本来的计划是维舟载着魏昕先去矮头山的剧组溜达一圈,看看傅泷有没有适应新剧组的节奏,下午去宠物街,带着霏霏和小比熊去做宠物美容,美容师昨晚就约好了,晚上可以去魏昕没去过的景区转转。
魏昕昨晚没有离开,在一楼的客房过夜,早上和维舟一起吃的海鲜粥,刚才还嚷嚷着要去海边坐快艇兜风。
计划赶不上变化,行程没有泡汤,只是少了一个人。
维舟不想放任何人的鸽子,不管是魏昕还是美容师,他打电话让何帆代替他招待师弟,做一次向导,完成今天的出行计划。
何帆说没问题,甚至没注意听他要招待的客人是谁,显然不会拒绝维他的请求。
维舟又反过来问魏昕的意思。
“好啊。”魏昕活泼又高兴,抱起霏霏亲了一口。
安排好一切,维舟订机票,回房间准备东西。
临时决定去A市赴约,能带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装着记事本和日用品的旅行包。
维舟根据李玫对男人的审美,特意换身讨喜的衣服,他有意装扮自己的外表,而且庆幸自己现在是短发,他必须给李玫留下好印象,不受任何其他因素的干扰,就像上辈子第一次见面那样,李玫说他是她一眼就喜欢的男演员。
这次会面的心情,让维舟想起他第一次去见贺笙时的感觉。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李玫会一眼看中他,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会改变。
紧张谈不上,期待感十足——
当晚八点,维舟和李玫在A市华茂酒店一层的中餐厅见面。
不可思议的是,李玫比印象中的年轻好多,头发乌黑垂直,狭长的眼睛透出精明的光芒,笑起来露出一截白牙,颧骨微高,因此她看上去有些冷艳。
李玫光看外表称不上是美女,胜在气质好,一打眼就知道是强者。
现在的她散发着浑身有使不完能量的迷人气息,而维舟在记忆中见到她的最后一面,也不过是七年之后,对比现在老的不是一丁点,眼睛也不如现在有神气。
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
“玫姐。”维舟上来就叫姐,完全是出自下意识。
他一见到李玫,丝丝愧疚感便涌上心头,上辈子李玫尽心尽力的为他着想,而他辜负了对方的期望,他亏欠她很多。
李玫带着惊喜和惊讶的神色打量他,对他开口叫姐有些意外,但一点也不讨厌,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年轻男人好像之前就在哪里见过,她在他身上找到无法忽视的亲切感。
她确实提前拿到维舟的档案,见过维舟的照片,以及他参演的一部冷门电影,当时隔着屏幕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只是高兴廖霆骁给她找了一个有潜力的新人。
“你眼光提升了。”她当时还调侃廖霆骁一番,说的也是实话,之前廖霆骁给她介绍的人真不怎么样,空有一副好皮囊。
眼前的维舟是自带故事的演员,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牢牢地吸引着李玫的注意力。
她当即就下决心要了解这位年轻演员,这个决定与廖霆骁的嘱托没关系,是她发自内心的一种美好冲动。
维舟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微微露出笑容,心里感到满足,无论外界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和李玫之间的磁场没有变。
“你现在有签约的经济公司吗?”
“没有。”
“你有经纪人吗?”
“也没有。”
短暂的问话结束,气氛莫名轻松起来。
可能是维舟的笑容太过温暖和熟悉,看人的眼神赤诚无害,不夹杂任何利益的目光,李玫加深了那种’曾经认识‘的异样情绪。
她把上半身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笑容扩大,一副任人打量的姿态,“你之前听过我的名字吗?”
“当然,”维舟呷一口桌上的柠檬水,语气不紧不慢,“你和路非凡的名气,没有演员不知道。”
李玫一摆手,谦虚道:“不至于,我这样问你,是因为我认识容老师。”
“玫姐,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不会,”李玫扒拉一下披肩的头发,“算算年龄,我比你大了十五岁还多,叫声姐姐不过分,你要是叫阿姨才过分呢。”
话音落,两人相视一笑,执起手边的餐具,各自吃了一点东西。
后来,李玫对维舟说出很多熟悉的话,比如“你很上镜”或“你可以试着往XXX的方向发展”等等。
维舟全程都笑盈盈地看着她,发现现阶段的她还很爱打扮,戴了耳环和首饰,牙齿洗的整齐洁白,脖颈上有一条廖霆骁送的绿宝石项链,价值不菲。
她的手骨节很粗,手背皮肤粗糙,掌纹好似交织的乱麻线,放在淡黄色的桌布上显得更黑,她的双手与整体气质不匹配,她曾经向维舟解释过原因,是小时候连续干十年重活造成的。
“怎么了,你一直在盯着我看。”李玫习惯性地撩了一下头发,神色落落大方,她不认为维舟看她就是对她有意思,纯粹的眼神和不怀好意的眼神她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她心里暖洋洋的,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她都要怀疑维舟是不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而维舟接下来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更加让她激动的脉搏加速。
维舟记得她不喜欢吃西蓝花,分菜的时候帮她拨了出去,这全是潜意识的举动,做完之后都没有发觉,他见到久违的信任的人,一时间放松了警惕。
李玫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维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维舟眼底闪过惊异,掩藏的很好,迅速恢复淡定:“为什么这么说?”
李玫露出困惑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很熟悉,可能是我们之前在某个活动见过,或许还说过话,只是我们都不记得了。”
她说完,自己很快在心里否决了。按照她对演员的审美,如果之前见过维舟,她一定会有很深的印象。
“我见到你也有这种感觉,”维舟真心实意地说,“真的,非常熟悉。”
“好吧,我们聊正事。”
李玫做了一个清除疑惑的手势,神情变得正经,聊起了这次见面的目的。
果然跟维舟猜的没错,星时代想签他。
他没有很快给出答案,而是按照新人和不知内幕的思维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主动找他,是谁介绍他给经纪人认识等等。
李玫游刃有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聊到最后,维舟为了能跟李玫有更深的交集,在这件事上留了一个豁口:“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答应了导演,要一起完成这部电影,至于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不敢保证。”
顺着这个话题,李玫又从维舟口中大致了解了《光降》这部电影。
她的评价是:“有点冷门,不过作为初露头角的电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种类型的片子肯定会拿到一些奖项,你很有眼光和远见,没有在一开始就为了快钱给自己留下黑历史,我见过很多年轻的演员不放过任何出头的机会,可能也是他们没得选,这个行业就是这么残酷,你能坚守原则,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点很难。”
这时候,李玫已经完全抛开了廖霆骁的嘱咐,她和维舟畅聊多时,在维舟第二次说要考虑时,她完全尊重他的意愿,并善解人意道:“不急,我等你的消息。”
很快到了分别时间,维舟握住了李玫的手,碰到了她粗糙的皮肤,却有冬日里奶茶般光滑的温暖传递到手心,再传递到心房。
“玫姐,见到你真好。”——
更晚一些的时候,李玫独自驱车回公寓。
她在地下停车场抽完两根烟,正打算上楼休息,廖霆骁的电话打来了。
“事情办的怎样?”
“他说要考虑。”
不知道为什么,李玫现在听到廖霆骁的声音会不自觉得感到疲惫,以前她听到男人的声音连毛孔都会兴奋的舒展开。
廖霆骁对这个结果显然不满意:“他有什么好考虑的?他是大牌吗?很难相信,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李玫火大的捏眉心:“那你自己去说?”
“别生气嘛,”廖霆骁瞬间改变口气,“我也是想尽快把这件事办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执着的想签他,你是不是在搞什么阴谋。”
“胡说什么,我也是受人之托,总之你把这件事办妥,对大家都好。”
“难道是你背后的那个金主?”
“不该问的别问。”
“好!你以后不要打电话给我。”
“啪”的一声,李玫把手机往挡风玻璃上一扔。
不一会儿,廖霆骁就给她发来消息:【宝贝(委屈)】
她叹口气,心一下子就软了——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无论人们的生活是好是坏,时间依然在指缝间悄然流淌。
由于《光降》的拍摄进度受到各种因素的阻碍,维舟有很长一段时间奔波于蔚洲和A市两座城市,他一边协助剧组拍摄,配合贺笙做剪辑,一边还要筹备创建公司的事宜,每天为了各种手续忙得不见人影。
直到剧组在蔚洲取景结束,大伙才集体返回A市。
电影的拍摄即将收尾,接下来就是后期制作。
离开蔚洲的那天,维舟把霏霏带在身边,托运不放心,交到别人手里也不放心,他的霏霏特别黏人,超过一周不见主人就不肯吃食,于是他决定亲自开车跑长途回A市,当然,何帆跟他一起,两人轮流开车。
霏霏刚过狗狗的尴尬期,身子长成型,乌黑的眼睛越来越有灵气,聪明的不像话,浑身上下被宠物美容师捯饬的像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半长的卷毛极为飘逸,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耳朵,四只腿上的毛被梳得像穿了阔腿裤,跑起来全身绒毛在风中飘拂着,显得潇洒奔放。
维舟爱极了这个‘女儿’,几乎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回到A市,众人齐聚一堂。
施万渝和维舟已经分居,在施万渝搬去女友家之前,大家伙聚在公寓里庆祝。
酒过三巡,施万渝对维舟说:“你可真牛,连我外公的人都能挖来。”
维舟笑道:“帆哥想换一种生活,他有权决定自己该走哪一条路。”
“你是爽了。”施万渝一脸的鬼鬼祟祟,“实不相瞒,我现在还是有点惧我二哥。”
“那正好,有人监督你干活。”
眨眼间,时间来到两个月后——
元旦过后的一天,由维舟、贺笙、施万渝以及张岩合资创立的A市三只跳蚤影业文化有限公司正式成立,简称跳蚤影业。
公司总部暂时设立在贺笙在A市租赁的郑王府花园,续签了三年的租金。
虽然维舟的股份占比最多,但考虑到各种因素和利害关系,公司法定人是施万渝,不过最具话语权的还是维舟,他拥有总经理的权力。
公司刚刚成立,急需广招各行人才,既缺人又需要资金来维持运转,除去二百人临时工,公司签了劳动合同的正规员工不到六十人,各个是行业里拔尖的人物。
导演团队和摄影团队由贺笙和包烨负责,包烨以公司聘请的摄影总监兼特权顾问加入到这个团队中,施万渝找来了处成朋友的悬疑作家在谈版权,有望长期合作。
维舟则是有更多的任务在身上,他需要找演员,找编剧,找金主,建立公关团队,找询可以合作的影视平台以及网络媒体,通过一些人脉,他费了很大工夫,才与A市最有实力的电影发行方建立了合作关系。
他还找了几名流量高的自媒体人,合作宣传招募信息,为了公司稳定前进,他社交的时间增多,在很多不同的场合认识了很多不同的赞助商,他想到许多办法为公司创造收益。
除此之外,维舟出高薪聘请了行业里资深的专业投资人,以及由十几个人组建的年轻有潜力的制片团队。
创业没那么容易,尤其是想让影业公司走上正轨。
很多事情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办完,需要时间和经验一点点过滤。
高强度的忙碌完一阵后,团队核心已定,维舟开始放慢了节奏,将公司交给其他高层管理者去运作,他重新回归演员的身份,开始琢磨拍戏进组的事情。
在这之前,他有一件事要宣布。
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A市的冬天显得昏昏欲睡。
跳蚤影业的骨干人员全部集聚会议室,开始了为数不多的高层会议,也可以说是信得过的亲密伙伴们之间的一次谈话。
维舟坐在主位,虽然他不喜欢这样,但今天宣布这件事后他想清楚地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
不到半年的时间,经历过创业期的他看上去成熟很多,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头发修剪得简单有力,透出他的果敢和自信,整个面貌神清气爽,他的表情平静又负责,每个人都敬重他。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开口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各位,我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信任的人,你们的合作伙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话落,大家的目光一齐朝他看来。
他面不改色地接着说:“我是GAY,同性恋,我喜欢男人,这件事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们。”
此话一出,他不急不缓地把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过一遍,大家都很淡定,唯独贺笙瞪圆眼。
贺笙看一眼维舟,又看一圈周围的人,曲指敲了敲桌子:“你们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大家稀稀拉拉地统一声音:“听见了。”
贺笙的模样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们:“你们怎么没反应?”
施万渝接过话:“我早就知道。”
贺笙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右边。
张岩对上他的视线,神秘一笑:“我早就猜到。”
接着,诡秘的目光落在了包烨的头上,包烨双手还胸,半阖着眼睛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充分发挥了见过世面的气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包烨旁边是何帆,没讲话,不过脸上的表情和施万渝的答案一样。
最后,贺笙看向对面的边许临,认为他俩应该是队友,疯狂的寻求认同感。
边许临笑起来:“我还假扮他男友呢。”
“”贺笙闭着眼睛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这个会是给我一个人开的。”
闻言,大家十分默契地哄笑,笑声都传到了四合院外面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