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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月

    云南的夜比曲京凉爽, 时不时的风从脸上拂过,远处的古城钟楼亮着暖橙色的灯,脚下是一片灯海, 彰显着这座城市独有的风情。

    许清屿在路边站着,习惯性去摸裤兜里的烟盒, 只摸到几块薄荷糖和那枚银质打火机。

    打火机“咔嚓”一声窜出青橙色的火苗,跳跃的火苗映入眼底,他垂眼看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他看了好一阵,知道火口传来灼烫感才松手,薄荷糖拆开, 清凉的味道溢满口腔, 像极云南的夜风。

    他坐回车里, 这个位置能看到楼上某个亮着的窗户,像是圈住一个小世界。

    副驾驶的门被拉开, 陈子昂气喘吁吁的坐进来,一口气喝掉半瓶水。

    “怎么样?”陈子昂问。

    许清屿抬眼,没懂他问的什么东西。

    “你和云徽怎么样?在她们最无助的时候踩着七彩祥云驾到,她是不是感动得哭了, 然后你们就和好了。”说到一半陈子昂又觉得不对,“和好了你怎么还在车里?”

    许清屿跟看傻子一样看他:“走了。”

    “不是吧, 你们这样都还没和好?老许你到底行不行?”

    许清屿受不了直接扔过去一瓶水, 没回答他的话。

    论起和不和好的问题,他更多的在想今天如今他没来,她们会一起推着那辆车走多久, 晚上又会在哪里歇息, 然后挨到天亮。

    之前几年遇到困境的时候, 她又是怎样渡过的?

    这个猜测让许清屿心口闷得发慌,他按下一点车窗,风从缝隙往车里灌,将那点烦闷驱散几分。

    手里震动两下。

    【今晚谢谢你们。】

    【我欠你一个人情。】

    言简意赅的两句,把所有关系都撇清。

    许清屿扯了扯唇,在红灯口停下,打字:不用。

    打了又删除。

    【回曲京请我吃个饭就行。】

    她回的很快:【好。】

    陈子昂皱着眉问:“这都多久了,你怎么半点进展都没有?”

    “有一点进展。”他搁下手机。

    至少愿意回他消息,没有再避而不见了。

    陈子昂“啧”了声,想骂一句活该又怕被揍,换成了,“那你继续加油。”

    云徽洗漱完毕抬手关窗,灯火通明的城市一架飞机在夜空中起飞,没入黑夜。“哗啦”一声窗帘被拉上,手机屏幕未熄灭,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陆医生发来了一些让她调解心情缓解压力的方法,其中还有一段视频。

    刚关上窗帘,门被敲响,喻冉过来找她。

    “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喻冉手里拿着一个黑色保温杯,看到她桌上有一个一样的暗暗叹了声,“许清屿让我给你的。”

    云徽迟疑的接过,显然也不知道许清屿为什么又给一个保温杯给她。

    喻冉解释:“他说这个能保温十二小时。”

    她晚上口渴时就不用起来现烧热水,也不用喝凉水,而且这里面还加了红糖。喻冉当时听到感叹了两句,许清屿照顾云徽这方面真是没得说,可惜。

    喻冉说:“许清屿是在跟你示好吧?你怎么打算的?”

    云徽实话实说,“不知道。”

    前面几次她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也近乎决绝,也不止一次看见许清屿眼里的受伤和痛苦,但痛完之后,他又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样对她好,只是不再说以前,不再说和好,做完事便走。

    他跟她道歉,劝她去看医生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没任何多余的话,像旁观的路人甲,但又好似无处不在。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不想再说一些尖锐的字眼扎伤他,要重新开始却也做不到。互联网有没有记忆她不知道,但她一直记得,也一直心存芥蒂。

    “虽然这样说有点替许清屿说话的嫌疑,但其实你们之间的问题并没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喻冉顿了顿,又道,“看你想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解决你们之间的关系。”

    云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喻冉也没再说什么,只能拍拍她的肩膀。

    她们提前一天返回曲京,飞机上三人依旧分散坐,云徽照例带着耳机,耳机里放着陆医生这段时间发来的一些音频。

    叶问夏的车停在机场,把云徽送回家后又送喻冉,小区门口的安保见到她热情了说着“欢迎回家。”

    云徽乘电梯上去,到达楼层时发现隔壁邻居的门开着,装修已经完成,里面隐隐传来脚步和说话声。

    一男一女不知在讨论什么,渐渐的脚步声朝门口来。

    她没有听别人隐私的爱好,识别指纹开门,奶球听到声音登时从吊床上跳下来,喵喵叫着到她面前,用脑袋蹭着她。

    她弯腰把奶球抱起来,拿了个罐头拆开,奖励它这段时间的乖巧,一向看见罐头就走不动道的奶球此时一动不动,两只爪子的指甲都伸出来,勾出她裙子的布料。

    指甲戳到皮肤,带着点点刺痛。

    “奶球,放手。”

    “喵。”

    奶球不仅没放,手脚忽然用力爬到她肩膀,踩着她肩膀爬到头顶,两只前爪搭在她头顶,头发被爪子勾乱。

    “喵。”

    它接连叫了好几声,不管云徽怎么弄它都不下来,弄得不耐烦了它很凶的叫着,但抓着她头发的动作越来越大。

    云徽无奈,只能任由它趴在头顶,拎着行李箱到卧室。

    卧室门没关,云徽一推开忽地愣住。

    她床上多了很多东西。

    玩具球,逗猫棒,还有她放在床头柜的相框,全都躺在枕头上,上面依稀可见白色的猫毛,原本死活不下去的奶球纵身一跳,在床上来回踩着,把上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她面前推。

    “喵。”

    它仰头冲她叫着,后又低下脑袋,在床单上蹭了蹭,右前爪伸出来,勾着她裙摆。

    蓝幽幽的眼睛看着她,尾巴一甩一甩的。

    顷刻间,云徽明白它为什么这么反常。

    它觉得自己不要它了。

    眼睛又酸又涨,她蹲身把它重新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抚它的脑袋,“没有不要你,只是出去了几天。”

    像是听懂她的话,奶球仰起脑袋,在她下巴轻轻亲了一下。

    “喵。”

    云徽用脸蹭着它的,声音低低的,“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好不容易把奶球哄好,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开门出去扔垃圾,奶球也跟着跑出来,怕它再跟别的猫私奔,拿出玄关处的猫绳给它套上。

    关门的瞬间,隔壁也有人出来。

    身着红色长裙的女生踩着高跟鞋,鞋跟与瓷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走得不快,三两步就到电梯口,看了她和奶球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紧闭的房门。

    云徽左手抱猫,右手拎着垃圾袋,眼睛以下都藏在口罩后面,眼尾被碎发盖住。

    走廊上安安静静的,电梯到达时,她先迈步进去,红裙女生随后进来,两人各站一边,互不打扰。

    她去一楼,女生去负一楼,在出去时,她听到女生在跟人发语音。

    “知道了,我一会儿买了给你送过来。”

    语气带着撒娇和抱怨。

    云徽眼睫颤了颤,带着奶球出去。

    阳光正好,扔完垃圾也没急着回去,把奶球放下来,让它在青石板和亭子回廊上晒晒太阳。

    奶球在回廊上打滚,整个肚皮都露出来,雪白色的毛在阳光下又顺又亮,有经过的小孩过来,问“这是什么猫啊?”

    “布偶。”

    “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云徽笑:“可以,但别把它弄疼了。”

    小孩试探的伸出手,待碰上奶球脑袋时胆子变得大了些,从头顺着背摸到尾巴,奶球懒懒的叫着,爪子时不时勾一下绳子,确认她还在。

    云徽低头看着手机,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耳边回响着喻冉的话。

    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是解决关系。

    她选择解决后者。

    一直拖下去,对她和他都不好。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个饭。】

    许清屿没回。

    云徽也不急,摁灭手机抱着奶球回家,奶球似还没玩够,一直叫着从她怀里挣脱下来,到了电梯里,她只得把它放下来,它在轿厢里来回转悠着,尾巴打在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叮—

    到达楼层,奶球忽然一下冲了出去,云徽赶紧追上去。

    它跑得很快,好在绳子系在手腕,跑出一段距离后奶球就被绳子的后坐力给绊倒,翻身起来冲她喵喵叫,然后看向另一边。

    隔壁邻居家也传出猫的声音,怪不得奶球跑得这么快。

    云徽把绳子收紧,弯腰抱起奶球进屋,刚脱掉鞋子正要换拖鞋时电梯响了声,铝合金的门重新打开,陈子昂端着一盆向日葵出来,旁边站着黑色衬衫的许清屿。

    看到许清屿那刻,有些事稍微一想便也解释得通。

    什么派往外地,什么小孩户口问题都是假的。

    怪不得价格这么便宜,怪不得所有设施都精准踩到她的喜好。

    许清屿了解她,不比她了解他少。

    她本想趁着约他吃饭再最后谈一次,但现在发现已经没有必要。各种各样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她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也很让她疲惫。

    两人似也没想到就这么遇到她,都怔愣一下,饶是许清屿先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想跟她解释。

    云徽下意识的后退,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再进行任何的交谈,抬手就要关门,但许清屿撑着门板,男女力气悬殊,任凭她如何使尽力气都纹丝未动。

    僵持间弄疼了奶球,它大叫一声跑出去,云徽猝不及防被扯得一个踉跄,幸而许清屿扶住了她。

    奶球被重新拽回来,她神色淡淡,“什么时候的事?”

    许清屿垂眼,“把鞋子穿上,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云徽没动,只看着他。

    许清屿蹲身,拎起旁边的拖鞋,想去替她把鞋穿上,她往后退开,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许清屿上前半步,握住她的脚踝把鞋穿上,温声地哄,“乖,地上凉。”

    她还在生理期,受了凉又会肚子痛。

    云徽不为所动,嘲声反问:“有意思吗?”

    许清屿手上的动作一顿,骤然红了眼,低眉顺眼,姿态卑微,“有。”

    云徽扯了扯唇,踢掉鞋子:“可我觉得没意思。”

    许清屿半蹲在她面前,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片刻又松开,声音低沉,“在雨天遇见你那天。”

    云徽淡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把话挑明,“思思说,在宋园彩排的时候你来看过我。”

    许清屿应:“对。”

    云徽笑了声,“许清屿,我真的看不懂你。”

    五年前,迫于舆论压力他走了,可后面的几年呢,当舆论过去,当他们都在各自行业走到顶峰,他为什么还不回来,连看她一眼都要偷偷摸摸不让她发现。

    如果感情被时间磨灭,没了再在一起的必要,但现在他做的种种又是在证明他还喜欢她,在乎她。

    所以她真的不懂。

    喻冉说的没错,他们之间的问题并非无法解决,是他们两人的关系需要解决,她一直没问等着他主动提及,主动坦白,但好似永远都等不到。

    她看着蹲在面前执着给她穿鞋,抿唇不言的男人,陡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算了。”

    她不想问了,也不想懂了。

    “不是不来找你。”许清屿声音低沉,带着丝丝沙哑,“是不敢来找你。”

    替她穿好鞋子,他起身看着她,“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找你。”

    “我看见你在台上跳舞的样子,看见你对身边人笑得温和的样子,你现在过得很好,我怕”似想到什么,他自嘲的笑了笑,“我怕你不想看见我,怕我的出现会打扰你的生活,也怕,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让你生厌。”

    所以他一直躲着她,像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那天在宋园见到你,其实我很怕,怕在你眼里看见恐惧或者厌恶。”

    哪怕只有一点。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点了烟,借着烟雾和朦胧的灯光,模糊视线,这样就看不清她的目光和情绪,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没有讨厌他。

    寄月

    他不止一次想过回来找她, 但没等付诸行动又被瞻前顾后的劝退。

    他还记得那些人怎么评论他的—只认利弊,不择手段。

    他怕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差,怕她知道当初那个让她喜欢的许清屿变成了这样。

    从小到大, 他从许宗元和周围人中学到最多的就是做事留三分底牌,这七分里面也真假参半。他骄傲恣意, 想做的事用尽方法也会达到,他不在乎外界怎么评价怎么看,只看能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

    随着一步步迈向高处,没人再在他面前提当年的事,所有人见到他都叫一声许总,公司的员工也都怕他, 每次开会或是见到他都不自觉加快步子, 生怕被他叫住。

    宋园开园, 所有人都恭喜他赚得盆满钵满,跟他讨教其他几块地皮的买卖, 他却半点笑不出来。

    这个宋园是给云徽的。

    她不要,这个园子便没了意义。

    再重逢时,他根本没做好准备,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最终选择什么都不说,也只敢在她走了之后拿着她那枚许愿币自说自话。

    她从不曾欠他什么。

    是他欠的还不清。

    “我原来只想看着你过得好就够了, 但我高估了自己。”黢黑如墨的眼看着她, 静而深,似幽潭,“我看见你和温淮亭在一起吃饭, 看见你对他笑, 他送你回家, 他碰你头发,我嫉妒得想要把你带回家藏起来,更想拧断温淮亭碰过你的手。”

    所有人都说他们很般配。

    一个哲学教授,一个舞蹈首席。

    他也曾想过云徽和温淮亭在一起会不会更好,但这个假设冒出来他便无法承受。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云徽跟别人在一起,跟别人牵手拥抱。

    “对你,我无法大度。”他抬手,将鬓边的头发替她拨至耳后,眸子倒映着她的模样,“我贪得无厌,想要独占你,让你只做我的月亮。”

    唯一的月亮。

    云徽怔愣一瞬,心里爬过慌乱和无措,她压下那些翻涌上来的情绪,神色如常,“这些—”

    “我知道。”许清屿截断她的话,“我知道这些无法抵消我曾带给你的伤害,你心里有刺,也知道你不敢再相信我,我亲手种的刺,让我亲手替你拔了。”

    云徽垂着眼,看着怀里的奶球,奶球睁着一双蓝蓝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看她再看看许清屿,爪子抓了抓许清屿的胳膊,丝质的衬衫被抓出一条褶皱,丝线自然垂下。

    许清屿不甚在意的把那根丝线扯断,他肩膀自然下垂,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如水墨晕开的眸直直看着她,一分一寸,小心翼翼等待着她的审判。

    云徽却开始难受和无措起来,她的本意并非这样,她也不想看到他这样。

    从重逢到现在,他们一直在不断的拉扯较量甚至是互相伤害着,她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可好像也只能这样。

    扎在她心里的刺很多,过不去的坎也很多,他在一点点给她拔了。

    但最深的那根,是很难拔的,她也不敢拔。

    怕□□之后,好了伤疤忘了痛,怕重蹈覆辙。

    她握着奶球的爪子,从他衬衫上挪开。

    良久。

    “我要休息了。”

    许清屿颔首,退出去,“好。”

    门关上,隔绝他的视线。

    奶球得了自由欢快的跑到水碗边,蹲下伸出舌头喝水,喝得够了舔舔自己的毛,跳上沙发扶手,两只JIOJIO一揣,开始闭目养神。

    过了很久,门外的脚步声才响起,越来越远,直到被墙壁隔绝,再听不见。

    她重新打量这间屋子,每个房间走廊都撞了夜灯,门口安了监视器,入门处有一键报警按钮,阳台上放着几盆盆栽,是多肉和仙人掌。

    他聪明的没放凤尾兰,知道一放她便明白是他。

    云徽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听着小区物业提示着业主安全用电用气。

    她脑子有些乱,为许清屿搬到隔壁,也为他今天说的那些话,晚上翻来覆去好半天都没睡着,最后只能起来找了部电影看。

    奶球晚上兴奋十足,在客厅里追着球跑来跑去,云徽拎了一床空调被出来盖在腿上,双腿屈膝,下巴枕着膝盖。

    电影正播放到男主千钧一发救了女主,镜头给了男主特写,完美无可挑剔的一张脸,弹幕上全是“哇”。

    这是一部系列电影,云徽看完第一部依旧没有睡意,索性又打开第二部。

    她很喜欢看电影,各种类型的,可她和许清屿从未一起看过电影。

    奶球玩得累了,在她旁边趴着。

    第二部快结束时,困意终于来袭,但睡得不太安稳,反反复复的做着梦。

    梦里她看见一个朦胧模糊的身影,她知道那是谁,只是当她想要走近时发现不管走多久,他们的距离不会发生变化,接着画面斗转,她又站在朱雀桥上,身边有人递过来兔子状的糖人。

    这一次她没再接,知道接了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像是有意识般,她转过身看向身边人。

    他的身影依旧朦胧,看不清脸,只是垂着眼看她,想将糖人交到她手里。

    她伸手去拽他,手从他身体穿过,如以往每次一样,他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无尽的黑暗,四周想起嘈杂纷乱的声音。

    没有例外的,她再次惊醒。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透进来,落在地板上割裂出几何图形。

    奶球睡在枕头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见她起来懒懒睁眼看了看又闭上,把脸埋进毛里。

    云徽洗漱完毕,从冰箱拿了两个鸡蛋煮,刚放进锅里手机震动两下。

    【早餐挂在门上。】

    她作息很规律,除非真的特别累或者不舒服情况下,都是按照生物钟起床,这几年也没变过。

    云徽放下手机,趿拉着拖鞋到玄关,压下门把打开。

    不敢太用力,怕让袋子掉下去。

    挂着三个袋子,一盒小米粥,一盒灌汤包还有一个小的,里面用另一个袋子裹着,粉色的包装。

    是一袋草莓糖。

    跟她以前吃的一样。

    原来她并不喜欢吃糖,那次晕车许清屿给她后才喜欢上的,并且只吃这个牌子这个口味的。

    许清屿笑过她一次,“这么喜欢吃糖,岂不是很好骗。”

    她当时耳根红红的,小声反驳他,“才没有。”

    因为是他,所以不用骗,她就会自愿跟他走。

    奶球好奇的跳上桌子,拿手掏一掏袋子,云徽把它赶下去。

    国庆后的温度有所下降,八号刚好周一,云徽换了衣服出门,她今天预约了陆医生。

    隔壁的门关着,里面也没什么声音,她摁了下行键,按照陆医生给的地址叫车,刚输入地址左手边的门忽然开了。

    许清屿白衬衫黑西裤走出来,袖子挽上去一圈,露出腕骨和手表,领口直面翻转,衬衫衣摆塞进裤腰,金属按扣的皮带勾勒出劲瘦腰身。

    他背手关门,瞧见她也有点意外。

    许清屿走到旁边,抬眼便瞥到她手机界面,温声,“我送你过去。”

    云徽拒绝:“不用,我不赶时间。”

    早高峰打车困难正常,所以她提前了半小时出门。

    已经习惯被拒绝,许清屿也没再多说什么。

    电梯到了。

    云徽先进去,许清屿跟着进来,按了负一层。

    他站在她身侧,单手揣着裤兜,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可见,原本的疤痕已经痊愈。

    云徽想到陈子昂之前说的,“你没打疫苗?”

    “打了。”

    云徽应了声,轿厢再次陷入安静。

    中途有两个人上来,她退到角落位置,和许清屿隔开。

    近一米九高的男人压迫感十足,轿厢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狭仄许多,她看到后面上来的人中有人在看他,有一个偷偷拿出手机对着他拍照。

    他垂眼看手机,对注视偷拍都漠不关心,眼尾下压,清俊的眉眼带着疏冷。

    他轮廓本就生的硬朗,不说话不笑时尽显冷漠凌厉,但举手投足的矜贵绰约又引着人想要靠近,哪怕只是跟他说一句话。

    电梯到一楼,云徽跟其他两个人出去,手机上的叫车软件还显示着“附近车辆较少。”

    她站在路边,来来往往的出租车里都有人,她又无法跟人拼车。

    从这边到诊所要二十分钟,还得是不堵车的情况下,眼看距离时间越来越近,车依旧没打到,她退出软件想跟陆医生说句抱歉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许清屿线条流畅的侧脸。

    他单手搭着方向盘,裹带着空气里的干闷,“走吧。”

    叫车软件依旧显示无车,陆医生诊所很忙,她不想因为自己迟到耽误其他人的时间。

    犹豫几秒后,她取消订单弯腰上车。

    “麻烦你了。”

    许清屿扬唇笑了下,“去哪儿?”

    “宏佑路八十号。”

    许清屿笑容僵了半秒,复彻底隐去。

    宏佑路八十号是办公区,棣属远晨旗下,是新划分的CBD片区,里面有一家心理诊所,每天都有人排队预约。

    这是陈子昂有一次闲聊说的,推荐他去看看,他当时不予置否,得知云徽有应激反应后跟这边联系过,这边给出的答复是最好是本人愿意接受治疗,强制性的治疗只会适得其反。

    握方向盘的手用力,然后又松开,像是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担心的看她。

    云徽一直沉默不语,或是看窗外倒退的风景,或是看手机。

    到达诊所楼下,云徽开门下车,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许清屿看着她,“现在定不了。”

    云徽点点头,“那你有时间了告诉我。”

    许清屿想笑但笑不出来,只不咸不淡应了声。

    陆医生的诊所就在二楼,出电梯右转直走就能看到,她到的时候前面的人正好出来,彼此都带着口罩看不清脸,但云徽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对方也看了她好几眼,似在辨认是不是熟悉之人。

    云徽看着她迈进电梯,也没多想,手指曲起在玻璃上敲了两下。

    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请进。”

    云徽推门进去,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书架,办公桌和沙发,办公桌后面坐着身穿白大褂的陆医生,在她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是温淮亭。

    温淮亭起身跟陆医生告别:“那我们下次再谈。”

    陆医生跟他握了下手,“好。”

    温淮亭经过她时微微颔首,像是没认出她来。

    玻璃门打开又关上,为了保护患者的隐私,陆医生都会将患者的时间特意隔开,并且会在隔音好的房间治疗。

    陆医生将一份病例档案递到她面前,“把能填的地方填一下。”

    云徽很快填好档案,陆医生看了眼,“你的问题之前罗雅也跟我提了一下,之前接受过脱敏疗法对吗?”

    云徽点头:“对,催眠治疗也试过。”

    但每次到中途她都会不受控制,不得不中断。

    陆医生将她的档案放进文件夹,“你是典型的应激创伤后综合征,不过你这个不算严重,因为大部分都是精神阴影的影响。”

    “换句话说,你知道丁达尔效应吗?”

    “丁达尔被誉为上帝之光,但其实晨曦,树林都会出现丁达尔效应。”陆医生一针见血,“现在的你没找到这个效应,所以一直在逃避。”

    寄月

    陆医生又问了些细节, 例如第一次对陌生环境产生抵触和抗拒跟人靠近是什么时候,云徽一一作答,越到后面她回答得越慢, 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做出奇怪的举动。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陆医生倒了杯温水给她。

    云徽双手捧着杯子, 小小喝了口,“在无数次从黑暗中醒来时,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从警察局回去那天,大姨边把她的东西往外面扔,边骂:“我养条狗这么多年都知道听话对我摇尾巴,你呢?”

    “这些年养你的钱, 够养好几条狗, 狗至少不会忘恩负义。”

    “她爸妈挺好的人, 没想到女儿居然这样。”

    “自甘堕落,真是给她死去的爸妈蒙羞。”

    “我要是她, 直接死了算了,哪还有脸见人。”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夸你的和骂你的可以是同一批人,同一张嘴,原本对她笑容满面的人满脸厌恶, 她听见他们骂她下贱,所有污言秽语砸在她身上 , 她被赶出去在街上游荡。

    陆医生写字的手顿住, 镜片后的眼里透出不忍。

    云徽垂着眼,热气冲上眼睛,模糊了视线, 她缓了缓, 继续道:“后来我来到了曲京, 在地铁站露宿,每天为交不上学费发愁,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有个人帮了我。”

    陆医生问:“是谁?”

    “许清屿。”她顿了顿,声音很低很轻,“water的许总,也是我前男友。”

    当时他好像从外地回来,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那时的许清屿就已经一米八,他好像心情不太好,眉眼间带着戾气,在经过她时看了一眼,随即在她面前停住,问她为什么在这儿。

    地铁站的工作人员以为两人认识,就将她的情况说了,许清屿漫不经心的听着,末了问她:“钱被偷了?”

    她不说话,只沉默。

    像是失去耐心,许清屿“啧”了声,从钱夹里摸出一张卡塞到她手里,“密码147258,应该够你生活一段时间。”

    把卡给她后,他就走了。

    她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饿了就喝水充饥,那张卡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的东西,她以为里面只有几百块钱,但里面有十万,足够她读完大学。

    困扰她的问题被解决,她不敢用这笔钱,交了第一年的学费后便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兼职,她想把钱还上,然后把卡还给他,当面对他说一声谢谢。

    可历经这么多年,那句谢谢也没说出去。

    “他是屡次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就是陆医生您说的,我的丁达尔效应。”

    许清屿穿过黑暗照亮她的路,丁达尔效应结束后,她再次身处黑暗,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我的病,从那天开始加重。”云徽闭上眼,掌心生出一层薄薄的汗,她说得很艰难,“我觉得自己很多余,好像不该活在世上。”

    所以她选择了自杀,想躲避现实,去找爸爸妈妈。

    不知是回忆太过不堪,还是重新将这些伤口撕碎摊开,云徽手在发抖,渐渐的,全身都在发抖。她还记得水淹没口鼻时窒息的难受,记得那些怎么逃也逃不掉的声音,记得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时,房间的寂静无声。

    很长一段时间她不跟人接触,也不说话,只机械的一遍又一遍的跳舞,跳到头晕目眩,跳到晕倒住院,她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抗拒跟人相处,医生建议她换个环境,养养小宠物,像上天注定,那天回家她看见在路边被其他猫欺负的奶球。

    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上腿上全身血,睁着蓝蓝的大眼睛警惕的看着她。

    她认得这个品种,布偶。

    猫中贵族。

    却也有被遗弃的时候。

    她用了半个月时间获得奶球信任,将它带回家,看病治伤,奶球特别黏人,走到哪儿都要跟着,不吵不闹,看见开门就仓皇的躲起来。回家时奶球永远在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跳下来对她喵喵叫。

    她半夜醒来时再也不是寂静无声,奶球永远在旁边。

    她想,如果她走了奶球怎么办,又会流落街头,还会不会遇见下一个主人,还是会一直被其他猫欺负殴打。

    她有了牵挂,至少得将奶球养到寿终正寝。

    她的情况一天天好起来,只要不跟陌生人接触,不被人潮包围,她就是个正常人。

    “那后来呢?”

    后来?

    她握水杯的手收紧,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没有后来了。”

    她一直逃避着,到了现在。

    陆医生盖上笔帽,从她手里拿走那杯水,递过去纸巾让她擦拭手上的水渍,替她回答:“后来,他回来了。”

    云徽浑身一僵,很慢的抬眼。

    陆医生把已经凉掉的水倒掉,重新给她接了杯温的,“你失去的丁达尔效应已经回来了,所以你愿意来面对,而在你回忆的时候,虽然仍然恐惧不安,但你都隐忍着挺过来了。”

    云徽后知后觉,掌心出现好几个指甲印,深深凹陷。

    回来了吗?

    她脸色苍白,脊背已经被汗湿,裙子贴着肌肤,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耳鸣声渐渐远去。

    “你的情况比上一次有很大的好转。”陆医生翻阅着档案。

    上一次她说到一半就变得情绪失控,今天已经说完了全部,这段时间里,有人改变了她心里的恐惧和顾忌。

    “你不需要借助药物治疗,多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有—”陆医生顿了顿,“可能光也需要照顾。”

    她似意有所指,云徽剖析不透话里的意思,陆医生也没有再说,只让她每个月八号固定过来检查。

    云徽应下,起身告别。

    三个电梯都在辛勤的运作着,云徽下楼时遇上其他楼层的人,抱着蓝色的文件夹皱着一张脸,说着生活的不易,在说到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中午休息时又双眼发亮,讨论着去吃什么好吃的。

    云徽垂着眼,在她们看过来时不自觉捏紧裙子的布料。

    一楼大厅来往的人很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捂嘴笑着。

    “卧槽,我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绝的男人。”

    “那身材,那脸简直绝了。”

    “就是太高冷了,好几个想要搭讪的都被拒绝了,羡慕死被他等的人了。”

    “换了我,我根本舍不得让他等好吗。”

    “妈的,今天也是羡慕别人爱情的一天。”

    云徽听着渐渐远去的声音,不用刻意去猜她们口中的人是谁,抬眼便看见许清屿站在门口,单手揣着兜,右手捏着一张淡绿色的包装纸。

    宽肩窄腰大长腿,低头时隐隐可见后颈的棘凸,似觉得不舒服,他左右活动了下脖子。

    好似时空重叠,她看见那个考试结束后漫步离开的男生,也是每次风雨无阻在教学楼下等她的人。

    云徽脚步停了下,眼睫轻颤,朝他缓慢走去。

    像是有所感应,在她快走近的时候他回身,眉骨轻抬。

    “你怎么还没走?”

    “在等你。”他说得寻常。

    云徽垂眼看着脚尖,还没开口听他又道:“回家吗?还是去舞蹈团?”

    他温声,“去哪儿都行,我送你。”

    “舞蹈团吧。”她说。

    车里空调一直开着,她弯腰坐进副驾驶,看着摆在前面的桂花香薰。

    她看着窗外,像是觉得累在闭目养神,许清屿也没开口说话,只将车的速度放缓,车载音响流淌着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是《水边的阿狄丽娜》。

    舒缓的音乐和速度很容易催眠,云徽睡意刚来袭便又睁开,视线落在前方车尾。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像笼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

    一路无言,到舞蹈团门口时云徽摁开安全带下车,关上车门跟他道谢,末了又补上一句:“有时间的话记得告诉我。”

    她今天穿了一条米白色的长裙,裙摆盖住脚踝,裙子没有多余的花纹和设计,黑发用橡圈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项链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许清屿看着她走进大门,走过前院迈上台阶,目光落在门口的几个大字上,脑海浮现她跳的那支舞。

    独属他的那支舞。

    他扯了扯唇,摇上车窗离开。

    云徽进大楼时正好遇见出来的向思思,见到她向思思怔愣一下,随即开心的笑出声,朝她跑来。

    “云老师,你终于回来啦!”她想给云徽一个拥抱,想着云徽抗拒别人的触碰又收回。

    云徽对她笑了笑,“国庆这几天怎么样?”

    向思思手里拿着一份蓝色的宣传册,“我出去旅游了一趟,看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她顿了顿,“云老师,我可能要辞职了。”

    云徽怔了下,倒也没有例外,“什么时候?”

    “我还没跟雅姐说。”向思思说,“等招到新助理我再走。”

    这几年云徽对她很好,她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了不好,但留在这里好像挺尴尬的。

    云徽笑了下,安抚她,“没事,而且我现在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向思思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云徽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像是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向思思又惊又喜,忍不住细细哽咽起来,“太好了。”

    云徽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声音温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到自己的领域去发光发亮。”

    说完她怔了怔,因这句话的耳熟。

    寄月

    向思思跟她说起那天之后的事。

    剧院在安保方面被追了则, 那天所有拍视频提问的媒体都没人敢发视频出来,其中书溢传媒接连好几期到手的采访都被人给截胡了。

    云徽静静听着,水杯里的丝丝热气冲上眼睛, 她闭了下。

    这些事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做的,她想到那天许清屿说的——怕他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怕她讨厌他。

    “好在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向思思双手合十,“以后云老师的生活都会很顺遂的。”

    云徽被她逗笑,“你呢,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向思思在她对面坐下来,“先找一家企业做实习生,争取转正。如果他问起我—”话说到一半又止住, 似自嘲的笑了笑, “算了。”

    她起身, 又恢复以往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我先去找雅姐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 她听见向思思的脚步远去,渐渐变得急促最后几乎是用跑的。云徽喝了口水,看着电脑屏幕倒映的自己,这画面仿佛在历史重演。

    罗雅刚从外面回来, 接到向思思的辞职信时只问了一句,“想到了吗?”

    向思思点头, “想好了, 这几年谢谢雅姐和云老师的照顾。”

    她知道当初招助理的时候,她的竞争力不大,是云徽选定了她, 这几年说是助理, 其实她做的事很轻松。云徽极少演出, 不需要跟着到处跑到处飞,也不需要每天照顾饮食起居,最累莫过于去宋园演出那次。

    云徽待她好,她自然也同样的回馈,但现在云徽的病情已经在逐渐好转,不需要助理,她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罗雅刚要说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见到来人向思思神色有片刻呆滞,但很快恢复正常。

    “涂师兄好。”她礼貌的问好,“雅姐我先走了。”

    罗雅点头,“去吧。”

    涂怀看着她,她走得不快,但除了开始那一眼自始至终没再看过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余光瞥到罗雅手上的信封,封面上辞职信三个字格外瞩目。

    向思思回去时,云徽正在舞蹈室练舞,只是注意力却有点难以集中,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这段时间的,以前的,还有许清屿半蹲着身子在自己面前低头示软的样子。

    舞蹈很挑表演者的状态,她状态不对怎么跳都不对,最后只得作罢,回看自己以往的视频。

    这几年她演出的舞蹈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自水袖击鼓火了之后,云徽就成了京舞的门面之一,宋园的《化月》更是热度超过了水袖击鼓,官博下好多粉丝都在留言问下一次她演出是什么时候。

    官博给不出答案,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屏幕里,《化月》接近尾声,切换镜头的那一幕被她删掉,定格在她起身谢幕。

    手机屏幕亮起,是许清屿说他今晚有时间。

    云徽敛下思绪,回:【你想吃什么?】

    他回的很简短:【火锅。】

    不知是不是最近太过多愁善感,跟过去那些有关的记忆接二连三的涌来,例如此时,她想起原来她误会他有女朋友,躲着他却在火锅店偶遇的事,她吃了两盘麻辣牛肉,全程不敢看他一眼。

    云徽选了她们常去的那家店,将地址和店名发给他,许清屿回了个“好”,便再无下文。

    五点半的时候,云徽到更衣室洗澡换衣服,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她头发生得好,吹干费了好一会儿时间,下楼时已经六点,走出大楼正要打车便看见那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

    还和上午一样的位置。

    车窗落下一半,衬衫西裤,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小片肌肤。肩背挺括,下颌线条流畅,薄唇微抿,手肘悬搭在车边。

    云徽下台阶的步子顿了顿。

    隔着距离,她看见他手指虚虚扣着方向盘,像是觉得无聊拆开一块薄荷糖丢进嘴里。

    似察觉她的目光,许清屿转头看来,而后他下车,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等待她过来。

    云徽捏了捏肩上的包,过去,“你怎么来了?”

    许清屿单手撑着车门,薄唇微勾,带着浅浅的笑,“想过来,所以就来了。”

    云徽心猛地跳一下,抿唇不答他的话。

    吃饭的地方就是上次的火锅店,是她在曲京吃过的最正宗的成都味道。她定了个包厢,一张圆桌摆在屋子屋中,服务员以为他们有很多人摆了十张凳子,听闻只有两人又把多余的凳子收走。

    两人各自点了菜,服务员退出去后包厢里便陷入安静。

    云徽拿起一旁的筷子,刚要戳破餐具外的包装,另一只手臂她快一步,拆开外面的塑料封,倒了温水清洗,然后又推到她面前。

    菜上得很快,花花绿绿的菜摆盘得很精细,红汤锅底面上漂浮着朝天椒。

    她听见许清屿跟服务员说—

    “牛肉摆那边。”

    麻辣牛肉放在她面前,云徽正擦拭面前桌子的手微顿,她垂下眼,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顿火锅吃得安静,除了许清屿偶尔问她要不要下菜和倒茶的声音外再无其他,锅底翻涌着开,有一滴油溅到他衬衫袖子上,他看了眼也没在意,抽了纸巾起身,将溅在她面前的油渍擦拭干净。

    他做得自然,如下意识的行为。

    云徽低声道了声谢,觉得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放下筷子。

    “我们的租房合同改一下吧。”她说。

    许清屿坐回去,锅里的白烟缭缭升起,模糊了他的轮廓,“怎么改?”

    “租金改回市场价。”

    这才是她请他吃饭的目的。

    许清屿默了好几秒才开口,“不改呢?”

    “我下个月就会搬走,违约金我会照常给你。”

    许清屿喝了口茶,声音淡淡的,“改吧。”

    “怎么改,都随你。”

    云徽点头,“谢谢。”

    许清屿扯了扯唇,没说话。

    吃完饭,云徽到前台结账,出来时看见对面的娃娃机前有一对情侣,女生站在一旁看着男生玩娃娃机,失败了就鼓励男生说没关系,好不容易抓起来,女生高兴得跳起来。

    男生宠溺的摸了摸女生的头,俯身在女生嘴角落下一吻,女生登时耳根通红,推搡着男生,警惕的观察四周有没有人发现。

    男生笑得更欢,低头不知说了句什么,成功被女朋友拧胳膊。

    像极了以前他和她。

    许清屿自然也看到了,狭长的眼落在两人走远的背影上,想到当年那个始终没夹起来的哆啦A梦。

    男生的胜负欲会体现在各种地方,花了一百多个币跟娃娃机斗智斗勇,每一次都有希望,但每一次都差一点,最后币花完了也没夹起来,不死心的他掏出钱包准备把那个娃娃机买回去时,被云徽阻止。

    他当时问她:“为什么喜欢哆啦A梦。”

    她说:“因为哆啦A梦可以实现愿望。”

    “你愿望多吗?”他问她。

    她摇头,“不多。”

    当年的他弯身,笑着说,“那我不比哆啦A梦可靠?”

    她的愿望,他都会帮她实现。

    许清屿站在她身后,声音很低很轻,“你的愿望,我听到了。”

    她的另一个愿望。

    云徽轻笑,“可我已经不许愿了。”

    许清屿滚了滚喉结,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同回家,乘电梯上楼,在电梯口分别。

    “合同改好了跟我说一下。”

    许清屿:“嗯。”

    云徽摁密码开门,奶球在玄关的柜子上坐着,见她回来喵喵叫了两声,伸出右前爪,掏了掏她的手,想让她抱。

    云徽带上门,把奶球抱在怀里。

    客厅的灯都打开,她给自己接了杯水,刚喝一半提示有短信。

    除了隔壁的人,她想不出还有谁。

    【你家猫吃的什么猫粮?】

    她怔了怔,倒也如实回复了过去。

    片刻,那边又发过来一张图片,是猫粮的截图,问她是不是这种。

    云徽捏了捏眉心。

    许清屿不是喜欢小动物的人,之前他们去猫咖玩,他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出来,现在却养了猫,确实有点颠覆她的印象。

    她单手打字:【你养了猫?】

    【嗯。】

    【陈子昂给女朋友买的,寄养在我这里几天。】

    云徽看着那行字几秒,品出几分他怕自己误会在解释的意味。像是怕她不信,许清屿发了个聊天截图过来,大意是女生生日快到了,陈子昂好不容易排队买到她喜欢的猫,想在生日的时候给女生一个惊喜,就只能暂时放在许清屿家,让他代为照顾。

    但许清屿哪有时间和那个耐心去伺候猫,早上走时随手往碗里放了把猫粮,回来时发现猫都没吃过,以为是猫粮的问题,所以来问她。

    现在买猫粮也来不及送了,云徽拿出奶球的一个罐头,让他过来拿。

    许清屿过来得很快,不止人来了,猫也一起带来了。雪白的身子,蓝蓝的眼睛,恐惧警惕的看着四周,爪子的指甲伸出来,张牙舞爪的。

    但后颈被捏住,又半点动惮不得,只能无能狂怒。

    送布偶并不奇怪,大型猫,性格温顺颜值又高,奶球一见同类兴奋的跑过来,动作敏捷的跳上柜子,想跟那只猫玩。

    开着门,她怕奶球跑出去了,往后退了两步,“先进来。”

    寄月

    室内一片清凉, 许清屿放下手里的猫,得了自由立刻钻到沙发下面去 。

    许清屿“啧”了声,想去把猫弄出来被云徽制止。

    “等奶球去找它。”

    趴在柜子上的奶球跳下来, 跟着钻进沙发底下,喵喵叫着。

    云徽给他倒了杯水, 然后将手里的罐头打开放在奶球平时吃饭的旁边,接着就退到一旁。

    许清屿坐在餐桌旁,黢黑如墨的眼环望四周一圈。

    这房子的格局他提前看过,装修也是根据她的喜好来的,电视机和餐桌摆放着两个花瓶,向日葵和凤尾兰, 玄关的柜子摆满各种猫的用品。

    她极少买东西, 好像什么都喜欢但好像什么都不喜欢, 遇见感兴趣的也只会多看两眼,然后拉着他离开。

    云徽站在柜子前, 塑料袋被翻得发出声响,她用盒子装了猫粮罐头还有猫薄荷和营养膏,还有一袋猫砂。

    “找个纸箱把猫砂倒进去,放在它能看见的地方就行了。”

    她一一给他讲解着注意事项, 尤其是出门的时候要记得关好门窗和猫适应的温度,许清屿听得蹙起眉头。

    云徽瞧见他的模样笑了笑, 把东西一一放进袋子里, “猫比较娇气,但也很好养活。”

    只要有水有粮有猫砂,完全不用担心它, 也不需要出去遛, 唯一的不好是晚上喜欢跑酷, 好在奶球没有这个习惯。

    许清屿看着她,“你家猫叫奶球?”

    “嗯。”

    他又问:“绝育了吗?”

    云徽没明白他怎么问这个,但还是答道:“过段时间去绝育。”

    许清屿点点头,从裤兜里摸出一块薄荷糖拆开。

    那边奶球已经把猫从沙发下面带出来,一大一小的猫蹲在碗旁边吃着罐头,奶球晚上才吃过,示范吃了两口就蹲在一旁让它吃,还用爪子沾了下碗里的水,像在告诉它这个水能喝。

    两只猫相处得很融洽,奶球仰头冲云徽叫了声,似在求表扬。

    云徽蹲身摸了摸奶球脑袋,奖励它一包猫条,奶球扭头冲正在吃罐头的小伙伴叫了声,小伙伴喵喵叫着过来,蓝蓝的眼睛望着她,想吃又胆怯。

    奶球示范了一下,它才试探的往前走两步,吃了一口后见她没有反应才渐渐开始放心。

    许清屿看着一人两猫相处融洽的画面,灯光将她的面容半笼,新月眉,仰月唇,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扬,笑的时候似弯出一轮残月。

    她半蹲着,自然垂落,奶球喵喵叫着跳上她的腿,接着另一只猫也跳上去,脑袋在她胳膊蹭来蹭去,欢乐的打着滚。

    和谐温馨又静谧。

    而他像个局外人。

    许清屿心里有点烦躁,烦得想打破这个画面,但临了话锋一转,“这猫还没取名字,陈子昂请你帮忙取一个。”

    云徽微怔,“还是让他女朋友取吧,我取不太好。”

    毕竟是别人的猫。

    “他说他女朋友取名困难户。”

    的确有好多人取名困难户,例如喻冉,舞蹈团的名字反复纠结了一个多月才定下来,舞蹈名字也是,取名字对她来说比编舞还困难。

    她想了想,“要不叫雪糕?”

    像是知道说的是它,仰头喵了声。

    嘴里的薄荷糖嚼碎,满腔的清凉,他叠好糖纸,“可以。”

    雪糕和奶球在她怀里打滚玩了会儿又跳下去,奶球像有小伙伴来到自己家里玩一样,把自己的玩具都拿出来跟小伙伴分享,两只猫在客厅追逐着发光的球,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云徽想站起来,但因为蹲得太久脚有点发麻,许清屿拽住她的胳膊,将人稳定。

    “谢谢。”

    许清屿却没松手,当了一晚上透明人的他上前半步,云徽被逼得后退,她退就他就再进,直到她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你要干什么?”她问。

    她并未有任何慌乱或害怕的情绪,像是从心底的确定,他不会伤害她。

    云徽心口猛地一跳,为自己这样信任他而愕然,可好像又是理所当然的,她就应该信任他。

    她的眼睛太过漂亮,波光盈盈水波潋滟,许清屿抬手覆上她的眼,眼前忽然的黑暗让她下意识绷紧神经,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在耳侧。

    他说:“别紧张。”

    她想移开,但人被拽住,丝毫动弹不得。

    她感觉到他又靠近了些,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如炎炎夏日的艳阳,烫得皮肤好像都快被融化。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但等了好一阵也没再听见他开口,裙摆被人扯动,她浑身发抖。

    “只是猫。”他在耳边安抚。

    好似从深渊中被拉了出来,眼前的人是许清屿,这个屋里除了他们便只剩下两只猫。

    察觉她身体的放松,许清屿松开覆着她眼睛的手。

    得了光明,她重重舒了口气,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后退半步的男人。

    许清屿也没丝毫解释的打算,弯腰将在沙发上的雪糕拎起来,雪糕愣了一下,跟来时一样张牙舞爪的叫着,奶球见状跑过来解救雪糕,咬着他的裤腿,全身的毛都炸开。

    “你这样拎它不行的。”

    云徽无奈,从他手里解救出雪糕,拖着雪糕的屁股,“你要像这样,让它感觉到安全感。”

    原本龇牙咧嘴的猫到她手里登时变了样,温顺又乖巧,还示威的冲他叫了两声,许清屿看了眼猫,又看向云徽。

    “那你呢?”他低声问,“怎样才能有安全感?”

    云徽摸雪糕脑袋的动作顿住,眼睫轻颤,“我不需要。”

    许清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雪糕被留在她家里,因为许清屿一靠近它就躲得远远的,还有奶球帮忙,许清屿只得放弃把猫带回去的念头。

    许清屿走后,云徽将门反锁,洗澡出来时奶球带着雪糕已经将玩耍的地方改到猫爬架,睁着大眼睛看她。

    约好定期去陆医生那里检查的头一天,向思思请古典舞的人吃饭,涂怀也在,坐在男生那一桌,两人隔着距离,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对方,但从坐下到结束,谁也没有回头。

    向思思喝了几杯酒,脸颊染上红晕,双手撑脸听她们说话,屋里有点闷,云徽坐了会儿就起身出去。

    她到洗手间的盥洗台洗手,手心盛了捧冷水洗了把脸,身后有脚步声,她扯了张纸巾擦拭脸上的水,回身撞见刚从男洗手间出来的陈子昂。

    陈子昂穿着黑色衬衫,扣子解开几颗,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吊儿郎当的。看见她也有些意外,云徽想到还在她家里的猫,开口道:“你女朋友喜欢雪糕的名字吗?”

    陈子昂愣了愣,“雪糕?”

    云徽点头,“许清屿没跟你说吗?你让我帮你送给女朋友的猫取名。”

    陈子昂终于反应过来,“对,她挺喜欢的。”

    云徽放心了,“那就好。”

    向思思在叫她,她便跟陈子昂告别,回到包厢。

    陈子昂看着她的背影,折返回对面的包厢,推开门,冲最里面坐着的人道,“我什么时候请云徽帮忙给猫取名字了?”

    而且,他那猫叫棉花糖,雪糕是什么玩意?

    许清屿靠着座椅,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高脚杯,鲜红的液体在杯壁摇晃,薄削的唇因为喝了酒变得嫣红,狭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翳。

    他懒懒抬眼,“你那猫给我,回头我还你一只一样的。”

    陈子昂:“那可是我排了两个月的队才买到的!你不知道自己去猫舍选?”

    许清屿搁下高脚杯,声音淡淡的,“她喜欢那只。”

    陈子昂“啧”了声,拉开椅子坐下,“你他妈现在追人这么山穷水尽了,连我的猫都用上了?”

    “要我说,你就实话实说,跟她卖个惨,保证她立刻回心转意。”

    哪用得着这么耗费心思的靠近。

    他话刚说完,就成功收到许清屿冷冷扫过来的一眼,脖颈顿时有些发凉,

    跟陈子昂遇见只是一个插曲,云徽回到包厢又坐了会儿,吃完饭后其他人又提议去KTV,她便跟其他人告别,在路边打车回家。

    雪糕和奶球已经完全成了好朋友,雪糕已经不认生,跟奶球一起蹲在门口迎接她回家。云徽刚把两只猫抱起,门铃就响了。

    许清屿站在门外,红酒的浓郁裹着冷杉传来,她推开半步让他进来。

    这段时间许清屿每天都会过来坐一会儿,一来二去雪糕也不抗拒他了,反而会靠近他求抚摸,许清屿也从一开始只会拎猫的后颈,变得会抱猫。

    “合同还没拟好吗?”她问。

    许清屿接过她递来的水,“拟好了,在我那边。”

    云徽点点头,“那明天你过来的时候带上吧。”

    许清屿应了声。

    他惯性的会在沙发上坐半个小时,一开始云徽有些不习惯,渐渐的也就随他去了,毕竟雪糕还在她这儿,只等着什么时候陈子昂来抱走。

    云徽提着水壶到阳台上浇水,阳台栽种几盆盆栽,其中有一盆已经开了花,她想用手机拍下来,折身回到客厅,发现许清屿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俨然已经睡着。

    云徽动作放轻,到卧室取了空调被过来,捏住两个角展开,刚碰到,手腕忽地被攥住,力道大得像要生生捏碎她的腕骨。

    那双漆黑的眼睁开,里面满是戒备和狠厉,饶是云徽都被惊了一跳,想退开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的向前扑去。

    唇上一片温热,鼻息间是好闻的味道。

    清冽馥郁,在黑夜勾动心弦。

    寄月

    空气好似都凝固, 云徽睁着眼睛,桃花眼水盈潋滟,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里面写满不知所措。

    一缕发丝垂下,落进他脖颈锁骨, 带着天生的吸引,不需要做什么都足以勾得他心跳加快,气息紊乱。

    黑眸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如四面八方而来的天罗地网,缠着她也裹着他。

    灯光洒落,不知迷了谁的眼, 云徽怔怔看着他, 大脑好似都停止思考, 只能望着他眼里的自己,呼吸交织, 气息纠缠,危险又旖旎。

    裙摆被扯了一下,她下意识要去看,刚动了下后腰忽地被扣住, 整个人被往前推,以一种很奇怪的跪姿往前扑。

    她惊呼一声, 下一刻牙齿被挑开, 她的声音被悉数吞没。

    云徽心猛地一窒,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掌心下的肌肤温热, 丝质的衬衫紧贴, 像拉着岸边人沉溺的手, 一分一寸,无处可逃。

    许清屿吻得不算温柔,带着极强的荷尔蒙进攻,她好似也被灌了酒,变得缺氧而混沌,如时空穿梭,眼前的人跟当年重叠。

    他们在他家里的第一次亲吻。

    她听见他呼吸变急变重,扣着她腰的手用力,仿佛要生生捏断,在舌尖扫过她唇角时,云徽学着他,扣住他下巴,拉开距离。

    “够了吗?”她淡声开口。

    空气中的暧昧顷刻打破,许清屿抬手想抚她唇角但被她躲开,桃花眼一片清明,没有□□也没有责怪和羞赧。

    “抱歉。”许清屿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

    云徽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直起身站好,弯腰将她裙子当成玩具的雪糕抱起来。

    她蹲身喂着猫,好似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又恢复原状。

    心底涌起无力的挫败,烦躁的想抽烟,只摸出薄荷糖。

    半个小时到,他起身,两猫一人和谐共处着,将他隔绝在外。

    “月夕。”他低声唤她。

    云徽摸奶球的动作顿了下,扭头看他。

    他跟着半蹲身,与她平视,狭长漆黑的眼凝视着她,薄唇弯起,“晚安。”

    门关上,云徽保持那个姿势好一阵,手指碰着有些生疼的唇。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的好友请求,那个前段时间被她删除的头像和昵称。

    她看了眼,点击删除验证消息。

    她想起许清屿在亲吻时说的话,他在她耳边低喘,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欣喜,“你对我还有感觉对吗?”

    她没法回答,因为唇被堵住,也回答不上来,选择略过这个问题。

    次日天光大亮,云徽这次提前一个小时出门,乘地铁前往陆医生所在的诊所。

    跟上次一样,她在电梯口再次碰见那个带着口罩看起来很熟悉的人,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云徽跟她擦肩而过,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人是谁,没等她记忆,那人主动开了口。

    “云徽。”

    只一声,名字便与眼前人对上。

    黄月珊。

    黄月珊也不顾忌,直接摘下口罩,相比学校时期她瘦得近乎脱相,苹果肌松弛,一双眼不似以往的骄傲,变得黯淡无光。

    黄月珊看着她眼里的愕然,笑道:“很震惊是吗?我怎么变成这样了,现在你如意了,可以尽情看我的笑话。”

    云徽收回视线,声音淡淡的,“我没打算笑你。”

    她说完就要走,黄月珊忽然一把拽住她,云徽被惊了一跳,用力挣脱跟她保持距离。

    黄月珊盯着她,忽然笑得诡异,“果然新闻是真的。”

    云徽看着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心理医生吧。”黄月珊笑得肆无忌惮,“果然是报应,你和许清屿这辈子就应该过得坎坷无比,被病痛缠身。”

    云徽脚步停住,回头看她,“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黄月珊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里满是憎恶,“许清屿还当真是爱惨了你。”

    这样的话她不止听过一次,那年在楼梯间她故意误导她说许清屿去了医院,但云徽明白这一次黄月珊没骗她,黄月珊眼里的仇恨敌意半点不假。

    像是压抑在心底许久,终于在今天找到了发泄口,“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因为我跟着许清屿来的,我看见他进去过好几次,每次一待就是一个小时,你猜,他在里面干什么?”

    “他这里。”黄月珊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活该,真是活该。”

    云徽头皮忽地一阵用针扎的疼,她想起许清屿那天一动不动站在她家楼下的样子,即使被大雨淋透也不曾挪动半步。

    “这是他的报应,也是你的报应。”云徽的反应成功满足她心里报复的快感,“大家一起成烂泥,挺好的。”

    她现在还记得当初许清屿知道那件事是被她捅出来之后,许清屿冲她笑着,手上的力气却差点掐死她。

    他警告她,有什么事冲她来,跟云徽没有半点关系,他越护着云徽她就越恨,她发誓要让云徽身败名裂,至于许清屿,她给过他最后一次机会,他既然选择了云徽,那她就让他们一起从众星捧月陨落。

    她成功拆散了他们,看着云徽被所有人围堵嘲讽的样子大快人心,从她手里抢人结果就是这样。她以为自己赢了,但很快许清屿的报复就来了。

    他借着陈家的手和许家原本的人脉,孤注一掷像个疯子,将她家里的公司生生掏空,当得知源头是她时,父亲带着她上门赔罪,让她下跪,让她道歉。

    许清屿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像在看一条死鱼。她至今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冷冽犹如冬夜刺骨的寒霜,字字冷进骨髓。

    他说:“我不接受和解,除非你们死,或我死。”

    许清屿就是个疯子,每一寸都精准打到要害,他知道她父亲的软肋是什么,长达半年的消耗之下,他们家变得支离破碎,她也成了被父亲指责发泄的对象,母亲的家族为避免被牵连,跟父亲离了婚,母亲也不要她,原本隐忍多年的情绪也统统发泄出来。

    在他们这个圈子联姻是人之常情,没有感情基础只有利益至上,她这才知道母亲是被迫嫁给父亲的,双赢时是相敬如宾和和静静,当失去利益的链接,犹如一盘散沙。

    她自以为的和谐温馨只是逢场作戏,以为的不吵架恩恩爱爱只是对彼此生活的不关心,是以当母亲告诉她这些时,她除了发愣还是发愣。

    外公到底念着血缘亲情一场,出面找了陈子昂父亲,希望看在多年的面子上让许清屿就此收手,许清屿如大发慈悲一般,让她亲自澄清造谣云徽的事。

    许清屿是存心要让她经历云徽的一切,被千夫所指被万人谩骂,甚至现在在家里她每天都如履薄冰,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笑,长此以往她患上了抑郁症,自杀过好几次,但都没成功死掉。

    外公给了她两条路:要么好好接受心里治疗,要么就将她送去精神病院。

    她只能选择第一条路。

    陆医生的父亲跟外公是旧识,外公便将她送到这里来,定期会询问她的精神情况,她不敢疏忽,积极配合治疗,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正常人的待遇。

    这几年她的精神状况有所好转,但也只是一点,对许清屿和云徽的厌恨随着日积月累不断增加,直到她一次无意看见许清屿出入这里。

    “外表光鲜亮丽又如何,还不是跟我一样,有病。”

    黄月珊开心的笑着,如找到心里的平衡,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脸变得狰狞。

    云徽静静的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自说自话喜剧演员,“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

    黄月珊笑容止住在脸上,还想再去拉她,云徽快一步躲开,眼梢下沉,“如果你想在我身上找存在感,那你现在找到了,其余的我没兴趣也没时间,你怎样我也不敢兴趣,也没功夫笑你或议论你。”

    她声音不咸不淡,没有嘲笑也没有幸灾乐祸。她看着黄月珊深深凹下去的眼窝和常年因为睡眠不好而生出的黑眼圈,“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说完她转身便走。

    知道黄月珊曾经对她和许清屿做的事后,说不生气是骗人的,但如今她已经受到了惩罚和反噬,她知道抑郁症的痛苦,看黄月珊的状态几乎接近重度抑郁。

    她不想说什么话再刺激她,也没必要,此时她大脑全都被另一件事占据——许清屿也看了心理医生,并且不止一次。

    头皮如被无数根针扎一般的痛。

    她想起重逢后许清屿一动不动站在她家楼下,即使大雨倾盆也不挪动半分。

    想起他每次隐忍又克制的问她“还有没有机会?”

    想起他蹲在她面前,姿态卑微的固执的给她穿上拖鞋,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她的脚踝,眼角猩红的告诉她:“我只想让你做我一个人的月亮。”

    还有陆医生的那句——光也是需要照顾的。

    他也是陆医生的病人,在治疗过程中他告诉过陆医生她们的关系,所以第一次她过来时即使戴着口罩陆医生也能一眼确定她就是云徽,会告诉她,她的丁达尔回来了。

    话里有话的点她。

    她想起自己对他的指责,这五年对他的控诉,他敛收了所有心性,所有傲气,低头俯腰说着她不欠他,以及黄月珊的那句—

    “他当真是爱惨了你。”

    许清屿爱她,从开始到现在,只增不减。

    寄月

    “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让你生厌。”

    “怕在你眼中看见恐惧或者厌恶。”

    耳边不断回响着他的话,他说这些话时的小心翼翼和不安,如抱着巨大气球的小孩, 怕轻一分气球就从手里飘走,重一分就会碎掉, 十二分小心的将气球捧到她面前。

    那些在她心里反复拉扯纠结的事,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她推开玻璃门,陆医生正在饮水机前倒水,见到她笑了笑,示意她坐。

    “最近怎么样?”

    云徽坐过去,看着对面笑得温柔的陆医生, 径直问了出来, “许清屿也是您的病人吗?”

    陆医生轻笑, “我不清楚。”

    没有给出半点相关可能的蛛丝马迹,她将温水推至云徽面前, 打开她的档案袋,“这个月有什么变化?”

    云徽喝了口水,“没什么太大变化,多了只猫。”

    她垂眼看手里水, “是他给您提过的吧。”

    曲京这么热的天,每次递给她的都是温水, 因为她肠胃不好, 喝冰的容易肚子痛。

    “我都知道了。”她说。

    陆医生看着她,片刻笑了笑,“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他是什么症状?”

    “偏执型人格障碍和阿斯伯格综合证。”

    从陆医生的诊所出来, 云徽一直在回想着他们的过往。

    他的偏执早就迹象, 而阿斯伯格, 是他们分开那段时间才有的。

    他无数次的为着同一个目标,做着同一件事。

    固执,警觉,行为模式刻板化。只要稍微靠近他就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下一刻就要撕碎前面的人,会不计一切后果让招惹的对方付出代价。

    如黄月珊,如书溢传媒。

    而所有的一切核心,都是她。

    他给她宋园,拼了命的赚钱,每次送来的转让书都比上一次多,全都是无条件转让。

    他想让她专心跳舞,过上衣食无忧安稳的生活,不再为生活低头。

    他为了这个目标一直努力着,用尽自己的所有,努力着。

    捏着挎包袋子的手收紧,隔着玻璃她看见路边站着的人,沉黑色的衬衫,袖子照常挽到手肘,衣摆塞进裤腰,皮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他站在旋转门侧,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骨节分明的手与黑色手机形成鲜明对比,像是有所感应,他偏头朝大厅看来。

    他剪了头发,原本遮挡长眉的刘海变短,随意垂在额前,狭长黢黑的眼微敛,如聚着深渊幽潭,点缀在喉结上的痣禁欲沉矜,散开的领口露出一小片肌肤和锁骨。

    云徽心里发酸,这样丰姿绰约气质冷然的人,因为她而变得卑微祈求,像是被生生从高山之上拉下的神祇,断骨剥筋之后,再也回不到俯视众生的高山之巅。

    许清屿站直身子想朝她走来,但动了动又顿住,是在害怕。

    害怕她不喜欢,她的拒绝。

    云徽眼眶发热,快步朝他过去,许清屿似慌了一下,但立刻恢复正常,手机揣回裤兜,声音清清淡淡的问她,“回家还是去舞蹈团?”

    云徽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他,目光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每一分每一寸。

    她问他,“这五年,你过得不好,是吗?”

    她以为自己过得不好,忘了他或许比自己过得更不好。

    累得那样坐在沙发都能睡着,即使睡着也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所有人都说他是商业奇才,是风投神话,是商圈崛起来的新贵,他众星捧月,是所有人的目光中心,享受着别人的羡慕和巴结,却忘了在这迅速崛起的几年里,他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他们没想过,她也没想过。

    只是理所当然的一遍一遍的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开,扎伤他的心。

    许清屿没想到她忽然这么问,眼梢下敛,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她知道什么,抬眼往楼上看。

    云徽掰回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回答我。”

    许清屿滚了滚喉结,想说谎骗她,但临了还是承认,“也不算不好,只是有些累。”

    云徽抿了下唇,继续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事。”他弯唇笑得云淡风轻,“也没说的必要。”

    “那什么是大事?是瞒着我,还是在我又一次习惯你的存在之后,又悄无声息的为我好的走掉?换掉手机号码卖掉房子,从此人间蒸发?”

    她很讨厌所谓的为她好,即使他这样做的目的是确确实实在为她考虑,可她依旧不要,她想要的,从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

    许清屿眼里翻涌着情绪,拇指轻拭她的眼角,如墨晕开的眼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不会了。”

    曾经他想过剩下的半辈子都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情况,怕吓到她,更怕她看见自己近乎疯狂病态的样子,他想留给她那个肆意张扬的许清屿,而不是如今这个阴狠暴戾的许清屿。

    他一直躲着她,看她安稳平安的生活,可每次见到她身边出现别的异性,他的占有欲会被无限放大,云徽是他的病源,也是他的解药,更是他的瘾,一旦靠近便再也无法全身而退,尤其是他得知这几年里,她日复一日的煎熬着过来,从鬼门关跨过,他再也没有想要离开的念头。

    “我不会再离开你。”

    云徽看着他,“如果再发生之前的事呢?”

    许清屿摇头,对她做出承诺:“我不会让这件事再发生,也不会再走,如果食言,让我跟我父亲一样。”

    终生囚禁,身败名裂,割脉而死。

    云徽深深凝望着他,透过他的眼也在看自己。

    回去的路上许清屿捡了这几年重要的事情跟她说,在跟她分手之后,他用卖掉房子和股权的钱去了美国念书,在美国和陈子昂还有另外两个人合伙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等步入正轨后陈子昂便开始在国内着手新公司的成立。

    虽然有陈家的帮忙免了不少麻烦,但创业初期面临的困难依旧很多,他每天连轴转,累得病倒好几次,也生过一场大病,他高烧了一夜,那一夜梦里反反复复都是云徽的身影。

    小时候的,大学的,开心的,灵动的,或是羞赧悲伤的,如定格在脑海里的胶片,重复滚动播放,结束时都是她哭得梨花带雨,坚定的跟他重复——“有。”

    她性格温软,对待任何事物都全然佛系随缘的状态,即使被冤枉被造谣,也从来不会跟人多辩解一句,但为了他几次跟人争执,一遍遍的穿梭在人群为他解释,澄清。

    她只在乎两件事—他和舞蹈。

    那一夜犹如大梦三生,他听着陈子昂和医生在耳边说话,尤其是医生的那句——“年轻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身体,万一哪天真熬出问题了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出问题了,云徽怎么办?

    他如果死了,谁来照顾云徽?

    那一天,他从医院跑出来去京舞找过她,在京舞门外站了一天,直到深夜才看见她从大楼里出门,身边跟着那个小助理,两人不知在说什么,她淡淡笑着。

    “云老师,有棉花糖!”

    向思思惊喜的跑过去,要了两个草莓味的,其中一个递给她。

    那天她穿的白色长裙,在月色下好似纤细出尘下一秒就要翩然起舞的月中仙,而他一身病号服,手背上还贴着输液贴,浑身散发着药物的味道。

    她不喜欢这个味道,她喜欢他身上的冷杉味和薄荷味。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躲了起来,看着她们走远,听着那个助理一口一个云老师叫着,在彻底消失在视线间,她听见助理抱怨了一句“又要交房租了。”

    他看着街边推着小摊吆喝叫卖的摊主,睡在路边无处可归的流浪汉,还有行色匆匆的行人,他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不必为生活金钱所束缚,只需专心做自己喜欢想做的事。

    拼命赚钱成了他的目标,陈子昂说他是亡命之徒,要钱不要命。他的确如此,想着只要他多赚一分,就能让云徽的生活更好,不要命又能怎么样。

    “直到协议被你撕毁退了回来,里面还有一张银行卡。”

    许宗元在金钱上从不曾亏待他,给他的卡也很多,那张卡他早已不记得,是以当他看见时以为是她警告自己不要再做这些拿钱砸她的事,直到上次她去接受心理治疗,说了那张卡的来历。

    他遗忘在脑后的卡,被她珍藏着那么多年,所以他会在便利店和赵浩轩家里见到她。

    她在兼职还债,补上那张卡里的数目,而今,连本带利的还给他。

    云徽静静听着,她回忆许清屿说的那晚。

    应该是她才到京舞不久,那个时候她刚结束京舞的实习生不久,罗雅知道她的情况,给她找了个助理,那晚是她练舞练得晚了,向思思担心她就一直等着,出来后她请向思思去吃饭,没注意也根本没想过许清屿会来找他。

    她看着递过来的那张卡,银色的卡面在阳光下发出点点光芒。拇指摩挲着卡面上凹凸的数字,云徽温声开口,“当初,你为什么要给我这张卡?”

    那时他们素不相识,直接将一张十万的银行卡给她,换句话说,这等于是拿着十万元在随机做着慈善,而且还得不到一个好的名声。

    许清屿将方向盘往左打了半圈,“想给。”

    所以便给了。

    寄月

    那天他跟许宗元再一次闹翻, 他去墓园看望了母亲,回来时便看见她在地铁站的休息口,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若真要问个缘由大概就是他觉得她需要帮助。

    走出地铁站他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在学校再次遇见她的时候,也只会觉得她有些熟悉,但并未细想,也不曾想过她就是十年前跟他相依为命两天的人。

    “我很庆幸。”他说。

    庆幸当初他走了过去,问了她,也庆幸那天去了墓园, 当初觉得不顺坎坷的一切, 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老天早就有了安排。

    眼前的视线变得昏暗, 车已经拐进车库,一个完美的倒车入库, 停车,熄火。

    她没动,许清屿也没动。

    前方安全通道的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屋内,两人的轮廓半隐半现, 车厢内安静得有丝隐晦的危险,好一阵, 许清屿先开了口。

    “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知情人仅有那几个, 陈子昂、祁书尧还有陆医生,他们不会告诉她。

    云徽还是看着那张银行卡,实话实说, “我遇见黄月珊了, 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她看到过你进出陆医生的诊所,还有,我在陆医生那里遇见过温淮亭。”

    好些事情一下便串联起来。

    例如第一次见温淮亭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打量,还有宴会上,他和许清屿相互握手的寒暄,一开始她以为只是一个圈子里的,所以互相认识,但显然不是。

    温淮亭和陆医生是朋友,她能遇见他,许清屿自然也遇见过。如温淮亭那般阅历眼界的人,早在第一眼就看出她的不适和状况,他会告诉她,难的是跟自己讲和。

    “他给过我两颗糖,让我选了其中一颗。”她转头看他,“他说,本能不会撒谎。”

    “我的本能,还是喜欢你。”

    喜欢眼前这个,叫许清屿的人。

    她话少,却也从不会藏着掖着,做得最违心持久的事,便是说服自己去忘了他,放下他,她怕了,不敢再往前了,所以重逢后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靠近,怕重蹈覆辙,怕再失去一次她熬不过来。

    她把自己困在囚笼里,而他又何尝不是。

    “很抱歉。”她说。

    说了那样多伤害他的话。

    许清屿定定看着她,骨节分明的人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拇指轻拭她眼角确定她没哭,“不需要抱歉。”

    他动作轻柔,一点点描绘着她的轮廓,还有那双他最喜欢的眼睛。

    他喜欢她看他时眼里有光的样子,喜欢她眼尾上扬笑得开心的样子,有多少次,他都梦见她靠在自己怀里,对他笑着,也有无数次的午夜梦回,要闭上眼想着她的样子才能纾解冲动。

    他身子前倾,淡淡的冷杉味涌入鼻尖。她望进他的眼,里面聚着熟悉的温柔缱绻,像重获了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说:“许清屿的本能,亦然。”

    永远爱眼前的人,爱云月夕。

    他的感情是埋葬在盆栽泥土里的种子,随着时间过去,这枚种子早已发芽,疯狂不断的滋长,围绕那个名字紧紧攀附,不断收紧再收紧。

    停车场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云徽手里捏着那样银行卡,走得很慢。

    许清屿走在她身侧,习惯性的单手揣兜,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终是在电梯口抬起,握住她的指尖,然后一点点占领,握住掌心。

    云徽垂眼看相握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挣扎了下,很小的动作,他的力气便松了,心口被猛地一碾,再也没动。

    铝合金的门缓缓关上,镜子似的门倒映出两人的模样,她眼帘下垂,想到在云南时,她被大雨困在原地无计可施时,许清屿忽然撑着伞出现在面前。

    在撩起裙摆准备硬淌过去时,她有想过如果许清屿在就好了,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抛开,直到下一秒心中所想照进现实,她怕是幻觉,却又贪恋这样的幻觉。

    他的出现,眼前的所有困难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好似无所不能,好似有未卜先知,让人不自觉的去依赖他,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也是如此。

    电梯门打开,她走到自己家门前开门,许清屿跟在身后,两只猫蹲在玄关处的柜子上迎接,喵喵叫着跳下来,想要求抱抱。

    云徽一手一只猫,往沙发上走。

    旁边位置凹陷,许清屿坐在她身旁,雪糕冲他叫了两声,从云徽怀里挣脱,跳上他的腿,黑色西裤上留下几根雪白的猫毛。

    雪糕尾巴一摇一摇的,往他身上爬,云徽想把它抱过来,就看见许清屿已经将雪糕抱起,他现在抱猫的姿势已经很标准,雪糕舒服的露出肚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奶球见小伙伴过去,自己也跳过去,云徽怀里一空,起身去倒水。

    刚站起来,手腕就被拽住,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他腿上,两只猫被挤压,纷纷起身跑开,一左一右盯着他们,喵喵叫着表示不满。

    许清屿也没搭理两只摇着尾巴叫嚣的猫,把人圈在怀里,问她,“我们算不算和好了?”

    不等她开口,自问自答,“算。”

    云徽正要说话,那张俊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唇贴了上来,像是发泄般,更像无所顾忌,他吻得凶狠,舌尖挑开她牙关闯了进去。

    云徽被牢牢箍着他怀里,半点动弹不得,脑袋想往后,下一刻就被扣住后脑勺,将人更加压近,衣服布料摩挲,发出窸窣旖旎的声音。

    耳边猫叫的声音远去,小区里居民聊天谈笑声也消失,好像只剩他们。

    她睁着眼看他,他也同样睁着眼,不知是刺激到哪一点,扣住后脑的手摩挲着脖颈,贴着动脉,隐忍而危险。

    空调吹动茶几上的塑料袋,雪糕和奶球放弃向他讨回公道,跳上猫爬架蹲在各自的位置,探个脑袋出来,好奇的看着沙发上亲得难分难解的两人。

    半晌。

    许清屿动作终于缓下来,只是仍未离开,舌尖描绘着她唇瓣,他低低喘息,如黑夜中的大提琴,勾人心弦。

    贴在脸上的发丝被勾起,拨至耳后,他垂眼,在耳侧又落下一吻,滚烫灼热。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在车里接吻时,他让她张嘴,告诉她这次准备伸个舌头。

    她毫无经验,害羞生涩又有种暗然刺激的心动。

    她不会换气,差点被亲的窒息,他在她耳边低笑,“准备让我亲死你?”

    她脸通红,小声的说不会,他怔了怔,拉开跟她的距离,那双狭长的眼多了她看不懂的情绪,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到学校门口,他捏了捏她耳垂,让她回到宿舍给他说。

    其实她知道许清屿一开始跟自己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多喜欢,或许有好感,但更多的是念着原来的情不忍拒绝她,他跟她在一起时是放任而克制的,他会亲她,会牵她,但也仅限于此,叶问夏曾狐疑的小声提出建议,说许清屿别是有什么隐疾。

    直到他们去杭州,那个夜晚,她清楚看见他眼里的欲望,只因她而起的欲望,也是那天开始,她真切有了与他谈恋爱的真实感。

    人就是这样,要看见地方与众不同的那一面,要不断验证自己是他的偏爱和唯一,才确定他爱她。

    她从未告诉过他,她很喜欢跟他接吻,听着他的喘息因为自己而变快,也因为接吻时,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曲京那年的夏很炎热,但很甜蜜。

    许清屿一下一下轻吻着她眉眼,然后是鼻梁脸颊下颚,鼻尖蹭了蹭她的。

    他问她:“和好了是不是?”

    终是要从她口中听到答案,才算安心。

    他拇指摩挲着耳垂,引得她一阵颤酥,素来清明的桃花眼潋了水光,喉咙愈加干涸,还是等着她的回答。

    “你想吗?”她不答反问。

    你想和好吗?

    许清屿眼里翻涌着又深又沉的暗色,重新吻上她,“做梦都想。”

    “但我要听你说。”他固执的说。

    箍着她腰的手用力,她双手抵在他胸膛,以一种近到看不全他轮廓的距离。

    他又问:“除了头发和手,温淮亭还碰过你哪儿?”

    他依旧嫉妒,看见温淮亭给她摘树叶,看见他扶着她进屋。

    云徽轻声,“没有了。”

    话落,原本扎着的橡圈用摘下,黑发顷刻散落,修长如竹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一遍遍的碰,一遍遍的吻。

    手被抬起,从指尖到腕骨,无一放过。

    他在清除温淮亭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近乎执拗和病态的方式,怕弄疼她,动作极尽克制的温柔。

    云徽眼眶发红,在他吻到额头时勾住他脖子,抬头吻了上去。

    “我心里只有你。”

    除了他,也再装不下其他人。

    许清屿忽然咬了下她唇瓣,惹得她眉头蹙起,未等她呼痛,整个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变成天花板的灯,亮得晃了她的眼。

    她偏头想避开,但又被掰回来,只能直视他。

    他俯身靠近,拇指摩挲着刚刚被咬的地方,似终于拨云见雾,找到藏在乌云后和大海某处迷失的月亮,声音低低沉沉,敲击着她的耳膜。

    他贴在耳侧,一遍遍的重复,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和缱绻,“我的月亮回来了。”

    寄月

    他不知疲倦的低喃, 每一声都好似带着电流淌进耳朵,滚烫的吻落在脖颈,烫得她下意识瑟缩一下, 抵住他胸膛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揪住他的衬衫布料。

    许清屿撑着身子看她,像在等着她审判。

    她想起那个在初雪街头, 带她去见宋园的男生,想起那个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阳永远在楼下等待她下课的人,还有无论何时,她发过去的消息都能被秒回。

    他记得她的口味,记得她的喜好,以一种沉默不言的方式在对她好。

    抬起的手落在他脸上, 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永远清冷的眼, 心里绷紧的弦终于被拉扯绷断, 也终于妥协,终于认输。

    不管相隔多久, 还是会爱他,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心动不已。

    光影流转间,他俯下身, 虔诚的亲吻她指尖,修长如竹的手撑开她的手, 与之十指相扣, 握得很紧,再也不愿放开。

    他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了半晌,直到呼吸渐渐平稳, 手指卷起她的发丝在手中把玩, 动作轻柔的替她将乱掉的发丝理顺, 再用橡圈小心而笨拙的重新扎个马尾。

    白皙修长的脖子露出,上面残留着点点青痕。

    “以后不要跟温淮亭见面了。”他说。

    云徽偏头躲了下,“他帮过我,也是夏夏的朋友。”

    不见面是不可能的,总不能每次聚会,她都问一句有没有温淮亭,如果有就不去吧,会让叶问夏十分难做。

    “不要私下见他,尤其是只有你们两人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爱不释手的捏着,“我没有安全感。”

    她和温淮亭说说笑笑,从他车上下来那个画面许清屿这辈子都忘不掉,温淮亭太优秀,优秀到他觉得自己没有竞争力。

    云徽怔愣一下,没想到许清屿会这样说。

    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一直是他在主导位置,她患得患失,怕他离开,怕别人惦记,不曾想他也是如此。

    倾斜的天平慢慢拉回到平等位置,她点点头,答应他的话,在静默几秒后,温声开口:“这几年,你过得开心吗?”

    “不开心。”他答。

    “在跟你分开那段时间,很痛苦也很难受,但也不能回去找你,后来虽然渐渐习惯了,但还是会想你,梦里的时候最多。”

    他梦见他们的过去,以后还有未来。

    “有一次我梦见你跟别人结婚,我去参加了你的婚礼。”他声音很低,一双凤眼微微下敛,如初冬夜晚的雨,薄唇弯了弯,“然后,我抢亲了。”

    不管梦里还是现实,云徽都只能是他的。

    这是他骨子里极端的占有欲,他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但他就是如此。

    “你每次跳舞,我都有看。”他慢慢说着,下巴枕在她肩头,“你是天生的舞者,是最璀璨宝贵的明珠,不要因为一时的黯淡而自暴自弃。”

    “你会重新发光,会照亮在这条路上迷茫无措的人。”

    “所以,无所顾忌的去绽放自己的光辉。”

    送走许清屿后,原本在猫爬架上围观半晌的两只猫跳下来,争宠似的跳上她的腿,尾巴扬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奶球用脑袋蹭着她掌心,雪糕也不甘落后,脑袋拱着她的手,让她摸自己脑袋。

    电视里随机放着节目,她很少看电视,此时也看了起来。

    是一部权谋剧,正播放到一个剧情高潮点,女主和男主争锋相对,生死对立,镜头拉转时,男女主的回忆一帧帧慢放着,最后再回归现实。

    在最后,女主一身红衣飞舞,如一朵艳丽的蝴蝶,蝴蝶发觉到了危险,扇动着翅膀想要逃离,但刚飞出一段距离就被天罗地网抓住,向往自由的蝴蝶被囚禁起来,漂亮的翅膀再也无法飞舞,在无尽的绝望挣扎中,蝴蝶终于撞破了囚笼的一角,即使满头是血,即使虚弱不堪,也用尽全力的飞舞着。

    它的目标是那座高楼,重伤在身的蝴蝶终于停留在高楼之上,俯瞰外面的风景,这一眼也终于耗尽了自己的生命,翅膀垂下,蝴蝶再也没有睁开眼。

    随着片尾曲响起,故事进入大结局,弹幕上说着虐得肝疼,说着要给编剧寄刀片,但对于蝴蝶来说却是最好的归宿,她宁愿自由自在的死,也不愿寸步难行的活。

    “是不是所有故事,桥段相似,说重逢太迟,一生寻常便是圆满有时,枉然有时。”

    片尾曲的歌词传入耳朵,定格在女主红衣飞舞,回头嫣然一笑的画面。

    奶球用爪子掏了下她的手,她松开,奶球和雪糕便跳下去,蹲在水碗边埋头喝水。

    她的作息向来规律,喝完水两只猫在沙发上舔着尾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闲庭信步的到卧室,一左一右趴在枕头边,等着云徽进来。

    临睡前,云徽在三人群里发了消息,说了自己跟许清屿重新和好的事,本以为两人会恨铁不成钢的说她立场不坚定,但两人都没说什么,而是鼓励她。

    云徽心里更加愧疚,也更加感动,一直以来她们都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尊重她做出的每个决定。

    喻冉: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你们觉得能继续就勇敢走下去。

    许清屿的品行德行她们从没怀疑过,不管是以前学校众星捧月的校草,还是炙手可热的商圈新贵,也没有过任何花边绯闻,好些名媛上流想跟他联姻,他都无动于衷。

    他会对云徽好这件事毋庸置疑,而且经过上次的事,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算再面对同样的风浪,如今的他们也有了完全应对的资本。

    两情相悦,是几万分之一的几率。

    又何必任它从指尖溜走。

    叶问夏也道:虽然我很不爽他,但如果真的放在我自己身上,我做得没他好。

    在事情没发生前,谁也不知道当时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只有做出了选择,才能辨别,也好比停留不前。

    云徽摁灭手机,看看左右仰头看她的两只猫,指尖摸了摸它们下巴,立刻舒服都眯起眼睛。

    晚上下了一场秋雨,直到天光大亮也不曾停歇。

    她被奶球跳下床的声音吵醒,开门让它们出去,到浴室洗漱后准备出门吃早餐,刚换好衣服,门铃便响了。

    许清屿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小米粥醇香浓郁的味道窜入鼻尖,还有她最喜欢吃的灌汤包,是学校附近的那家。

    他埋进门,将另一只手里的袋子放下,里面是一双新的男士拖鞋,骨节分明的手拆开连接带,踩着地毯进屋。

    云徽眨了眨眼,“你带拖鞋干嘛?”

    许清屿抬眼,“一次性鞋套不舒服,拖鞋比较实用。”

    意思是他以后会经常过来,鞋套消耗很大。

    云徽眼睫颤了颤,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到餐桌。

    奶球和雪球已经吃饱喝足,正惬意的窝在沙发里给对方舔毛,云徽看了眼,问道:“雪球是公猫吗?”

    许清屿:“嗯。”

    “难怪。”她说完想起什么,惊觉大事不好,“完了。”

    许清屿不明所以,“怎么了?”

    “奶球在发情期。”

    她就说这段时间怎么老老实实了,不叫也不想跑出去了。

    目光看向沙发上你侬我侬俨然热恋中小情侣的两只布偶,云徽眉心跳了跳,“不会已经怀上了吧?”

    她还想着过了发情期给奶球绝育。

    许清屿显然也没想到这回事,他不喜欢猫,因为她的缘故才试着去接纳,这段时间倒也基本熟悉了,现在想想,好像两只猫从一开始就特别黏在一起,他以为是同类的缘故。

    “雪糕,应该还小。”他捏了捏眉心。

    云徽想了想,也对。

    雪糕才四个月大。

    这么想着她便放下心来,重新在餐桌边坐下来,许清屿坐在她对面,面前是两份一样的小米粥,将其中一杯稍温热的给她,薄唇弯了弯。

    “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会负责的。”

    云徽疑惑的问,“你负什么责?”

    许清屿低声笑了下,“准备聘礼。”

    云徽拆餐具包装的手一顿,对上他的眼后又移开,垂眼看碗里熬得浓稠的小米粥。

    许清屿慢斯条理看她喝着粥,而后又小小咬了口灌汤包,鲜嫩的汤汁溢出,嘴角沾染上橙色的汤渍。云徽刚要扯纸巾擦拭,另一只手快她一步,拇指轻轻抚过唇角。

    纸巾被汤渍印出一个圆圆的深色图案,云徽有些羞赧,“我自己擦就行了。”

    许清屿收回手,轻笑问,“好吃吗?”

    她点头,反问,“你跑这么远去买的?”

    宁桦距离曲京有四十分钟的路程,来回要一个多小时,那家早餐铺生意火爆,去晚了就没了,以前她八点出去买往往就只剩下最后一两份,更多时候是只剩小米粥和豆浆。

    许清屿后背靠着椅子,拆了块薄荷糖放进嘴里,笑得慵懒随意,“没睡着,就出去跑了个步,顺便买回来的。”

    云徽咀嚼着嘴里的粥,顺着他的话问,“失眠了吗?”

    “嗯。”他单手搭着桌沿,不等她继续问为什么失眠,开口,“兴奋过头。”

    寄月

    一夜没睡。

    怕忍不住打扰她, 天没亮就出门了,从宁桦跑到了曲京,老板刚开门, 看到他站在门口都觉得惊奇。

    时间还早,他在学校周围转了圈, 包括她之前做兼职的便利店,等买到早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拦了辆出租车回来。

    云徽垂眼,“那你等会回去补个觉。”

    许清屿看她,“云月夕。”

    “啊?”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无奈的叹口气, “没事。”

    吃完饭许清屿拎着垃圾离开, 雪糕和奶球蹲在玄关处的柜子上目送,出门前, 他回身问:“今天出门吗?”

    云徽摇头:“不。”

    “那中午我过来还是你来我那边?”

    接收到她疑惑的目光,许清屿补充,“我过来给你做饭,或者你过来吃。”

    二选一。

    云徽手撑着门框, “你不困?”

    “困。”他眼尾上扬,带着低低浅浅的笑意, “那也不能让你饿着。”

    “我可以点外卖。”她道, “你不用特意迁就我。”

    而且是这般小心翼翼的。

    许清屿抬手,握着她搭在门把上的手,稍稍用力就将人带进怀里, 明显感觉她身体僵硬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他听见她调整着呼吸, 慢慢放松紧绷的神经。

    云徽心猛跳了一下,即使拥抱太多次,也还是会忍不住的心跳加速。

    他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偏头在耳廓落下一个浅浅的吻,轻笑,“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迁就你迁就谁?”

    云徽眼睫轻颤,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许清屿没抱她太久,松开她,“十一点记得给我开门。”

    他做了主,来她这边给她做饭。

    门关上,她回身和两双蓝蓝的大眼睛对视,奶球歪头,好奇的看她,雪糕伸出右前掌,想来搭她手臂。她走近,两只猫便自动往她身上爬,一猫占据一个肩膀,尾巴垂在背上,轻轻摇晃。

    许清屿扔了垃圾没急着回家补觉,先去附近超市买了东西,回来的途中身后有人叫他,他没理,那人步伐加快,冲到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他懒懒抬眼,声音清冷如水,“有事?”

    “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许清屿淡淡一笑,“我又不是什么君子,出尔反尔不是很正常?”虽然在笑,但他笑却不达眼底,“你还是没学聪明。”

    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即使带着口罩,也能看到她脸上没遮挡完全的淤青,眼窝更加凹陷,整个人带着病态和疯狂,像是大病多年不想医治,自暴自弃。

    “你到底想怎么样?”黄月珊几乎是歇斯底里,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剥皮抽筋。

    相较她的癫狂,许清屿冷静得像局外人,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找到老爷子的电话,拨通,顺手开了个免提。

    “清屿啊。”

    浑厚苍老的声音传出,黄月珊如被刺激到神经,要去夺他的手机。

    被老爷子知道她不安分的又来找许清屿,一定会将她再次关起来。

    许清屿侧身躲过她的触碰,声音清清淡淡,连称呼都直接省了去,“您的孙女在我这里,地址是宁桦小区。”

    电话那端沉默两秒,“我马上叫人过去。”

    十几秒的通话,黄月珊整个人如同被抽尽力气,瘫坐在地上,憎恶的看着他,“你就是想让我死!”

    许清屿将手机揣回裤兜,居高临下的看她,“以前没有,现在可能想了。”

    “还有,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他似笑非笑,看着黄月珊的目光如同在看一条搁浅暴晒在阳光下的死鱼,“别去招惹云徽,但好像,你根本没听进去。”

    黄月珊两只手抓着自己散乱的头发,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整个头皮都扯掉,“你就这么怕她知道?然后嫌弃你?”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被囚禁更让她歇斯底里,不外乎是从小到大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对自己展开报复,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怕那个女人讨厌他。

    凭什么?

    “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凭什么被她抢了先?”她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上,声音吸引好多路过的行人围观,“我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围观群众不知前因后果,看见黄月珊颓废狼狈的控诉,再看看站着的许清屿衬衫西裤,气质冷然,自动脑补了男人事业有成之后,抛弃家里的糟糠之妻,有了小三的剧情。

    原本因着许清屿气质和颜值而愣神的女生也纷纷倒戈,有两个女生上前将黄月珊扶起来,贴心的递过去纸巾。

    “姐妹别哭了,为这么个渣男不值得。”

    “就是,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到处就是。”

    虽然这个男人很帅,气质也很出众,但人品不行就是垃圾。

    一时间围观的群众都不由自主站在黄月珊那边,帮着她讨伐许清屿,说他没有良心,有几个人本想骂得更狠一点,触及他的脸和那双清冷的眼又将话咽回去,找了个比较中规中矩的词—

    忘恩负义。

    许清屿单手揣兜,对身旁的那些声音置若未闻,好以整暇的看着黄月珊演。

    这么多人支持,黄月珊底气足了很多,一股脑将话倒出来,“我从小就喜欢他,结果他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将我逼至绝境,还让我得了抑郁症,而他还在为那个女人买菜做饭。”

    众人看向他手里的购物袋,里面装满新鲜的食物,人群中不知谁冒出一句“外面的屎都是香的话来。”

    话糙理不糙。

    许清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个字—贵。

    不是金钱堆砌出来的贵,而是从骨子里的气质释然,是上流名门世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一举一动尽显优雅矜贵,喉结处的痣更是添了几分禁欲遗世。

    如高岭之花,凡人只能远望不能靠近。他那双手,是在商场上西装革履运筹帷幄,怎么都与下厨做饭几个字联系不起来。

    大抵是代入自己,众人又掀起新一轮的怒骂和指责,一口一个小三骂着,还让黄月珊说出小三的名字来,要给他们曝光,让他们身败名裂。

    原来一直无动于衷的许清屿神色一冷,“黄月珊,你要真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他怎么被骂都无所谓,但让云徽背上这些莫须有的骂名不行,半点都不行。

    黄月珊被他的话震住,她没忘记当初不管自己如何求他,他都冷眼相看的样子,更没忘记外公带着她上门时,她如何卑微祈求,如何发誓承诺,许清屿再终于高抬贵手。

    那些羞愤和耻辱,即使过了这么些年回想也犹如昨日,外公和父亲打在她脸上的耳光痛感依旧清晰,她被打得头晕眼花,母亲在一侧冷眼旁观,仿佛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她比不上公司的利益,比不上一个合作项目,她清楚的知道等会外公的人来了,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不好过,他和云徽也别想好过!

    她怨毒的看着许清屿,面目变得狰狞,“你这么害怕吗?那我偏要说!”

    许清屿一把从女生手里拽过她,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拽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膝盖传来刺骨的痛,血不断的往外流,许清屿没看见一般,即使看见了也不在意,骨节分明的手扼住她的脖子,那双狭长的眼清寒,如冬日里刺骨的寒霜。

    “你真这么想死?那我就如你的愿。”

    话落,扼住她脖子的力气变大,黄月珊瞬间呼吸不过来,求生本能让她想要挣脱开,但许清屿似铁了心般,要生生捏碎她的脖子。

    “你杀了我,也好过”她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眼睛已经开始翻白。

    许清屿笑了声,“是吗?”

    如恶魔低语,更如地狱走来的修罗。

    直到此刻,黄月珊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他就是个疯子,随时要撕碎周围一切威胁到云徽的人,哪怕身败名裂,哪怕以命赔命。

    围观的人见状都愣住,原本口口声声为黄月珊讨公道的人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上前,或者是不敢上前,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人群中有人报了警,眼看黄月珊就要窒息而死,有人上前意图拉开许清屿,但听着一声清脆的声音,那人的手腕被生生拧脱臼,痛得说不出话。

    再也没有人敢上前,有几个因为太害怕将脸转过去,怕见到血腥恐怖的画面。

    云徽没想到自己拨开人群就看见这么一幕,眼看许清屿铁青着脸,真的要将黄月珊活活掐死,快步跑过去,拽住他的手让他松开。

    “松手。”

    她声音很轻,但比围观着的无数声音都管用。

    许清屿动作僵了一下,很慢很缓的抬头看她,在看见那双桃花眼时,眼里闪过无措和慌乱,想要去碰她,抬起手却又停在半空。

    云徽握住他的手,一点点的将手指握住,然后拿下他掐着黄月珊脖子的手,死里逃生的黄月珊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云徽将许清屿拉起来,但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摁入温暖的胸膛,她听见他低声说,“别动。”

    虽然不知他和黄月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他在保护自己,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脸,免得惹上舆论。

    云徽心下一阵晃荡,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你先放开我。”

    许清屿还是没动,直到她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才迟疑的一点点松开她。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脸上写满了惊讶,云徽弯腰拎起丢在一旁的袋子,让他拎好,而后看了眼脸因为窒息而涨得通红的黄月珊。

    “念在我们同学一场,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但希望你别再缠着我男朋友。”

    仅此一句,再无其他。

    她挽上许清屿的手臂,温声,“我们走吧。”

    许清屿点头,看也没看地上的黄月珊,护着云徽从人群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