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过觉得关衡这次冷处理的手法还是有用的。
刚过月中,“越miss”要拍冬季新品,她本以为关佳颜可能不会太配合拍摄工作,结果是她小看那姑娘了,关不但很配合她,甚至还带了两个助理来协助工作。
上次关佳颜来她工作室被斯黛拉冲撞那回,她就注意到关独自出门的时候,老郑会端起一只胳膊让关搭着走路。这次她注意到关也可以搭着别人的肩膀行动,也许是因为来的那两个助理小女孩儿个子娇小,搭着手臂不方便?
此次拍摄没在枝繁,是去摄影基地租的新棚。拍摄工作一开始,关佳颜甚至镇定自若地让那两个助理上手摆弄她,谌过颇有些惊讶。
她观察了好半天,可以确定关依然很抵触别人的肢体接触,小助理们碰到她的时候,她都会不明显地僵一下。
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谌过觉得这小孩儿勉勉强强去克服本能恐惧的样子让人挺心疼的,一想起她们两个都闹成那样了小孩儿还梗着脖子往她身前凑,真是让人心绪复杂,连生气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生。
小孩儿都这样了,耍点心机骗人又怎样呢?
谁让她当初管闲事儿呢?
招来这么个克她的小扭扭,活该她被缠上。
可她招谁惹谁了呢,凭什么要受那小兔崽子的气?
两个人陷入到一种诡异的礼貌又生疏的相处模式中,关甚至表现得很乖巧,好像那天在她家撒泼的另有其人一样。
谌过心知肚明,新的一场循环开始了。
这一期新品是几款呢子大衣,关佳颜带来的小助理跟谌过没有磨合过,指令总是理解不到位,谌又不想临时把青晓叫来,仍然自己上手。
关靠坐在一张桌子上,上身略微后仰,双手撑在桌沿上,一双长腿交叠着伸得老远,一副随性自在的架势很到位。
谌微微弯腰给她身上的长筒大衣腰带打了个领带结,又挑了枚珐琅彩的燕子胸针别到胸前。
关低着头不动,感觉到谌的动作很轻很快,谌拿着胸针在她胸前比划位置然后拧好扣针的时候,两个人一度凑得很近,谌能感觉到关的呼吸就在她脖颈边扫来扫去,关甚至能闻到谌头发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玫瑰精油的香味。
“你怎么没用香?”她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槐花香气。
是因为我喜欢那个香味,所以你不用了么?
谌过伸手梳理关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抬起一只手掌遮在她额头处,轻声道:“闭眼。”
关佳颜睁着大眼睛转了转眼珠子:“我这眼睛闭不闭有区别吗?”
谌过不多废话,直接替她合上眼皮,一只温凉的手掌轻轻地遮在她眼睛上,接着关听见发胶喷雾的声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后有一股风轻轻扇来把发胶的气味吹走了。
她听见谌低声跟小助理要湿巾。
接着有一只手轻轻地摆正她的脸,关佳颜端端正正地“看”着谌,感觉到谌对着她眉头那里又涂又抹又按又压的,接着有刷子扫了扫,然后上了眉笔。
谌正在给自己改眉形。可是她这样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陌生。关虽然看不见,但她总觉得过去她们没闹矛盾的时候,谌即使挂着一张不爱笑的冷脸,对她也是温柔的、包容的。可今天这种情况,她就是能感觉到谌的情绪和往常不一样。
瞎子的直觉很准的。
于是她主动开口问:“谌老板,你不会真的不理我了吧?”
谌过不吭声,只认真地给她改妆。关的手在下面摸索着去扯谌的衣襟,先抓到一个衣角后又顺着去勾她的腰,说话语气也软绵绵地乖起来了:“谌老板,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就是个没脑子的小草包啊。”
“你还跟我计较吗?”
谌过无语沉默:“……”
你倒是挺能屈能伸。
她不吭声,关就又动手动脚地去她身上乱摸,搂着腰还不算,还偷偷摸摸地掐她的痒痒肉。但是关失策了,谌过不怕痒,因此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是太怪异了,暧昧得有些不正常,旁边那两个小助理看也不是躲也不是,急得都想跟猫头鹰似的睁一只眼等着谌过使唤她们,闭一只眼以示自己不是有意看大小姐在线撒娇。
谌过注意到小助理们的动作,一手把关正在捏她腰的爪子拍掉,没好气地问:“你哥怎么治你的?让你乖得这么反常?”
关佳颜笑嘻嘻道:“他没有治我,他能怎么治我啊,他就是把我带到爸爸妈妈墓前待了三天而已。”
……你觉得这不叫治你?
……算了,她要能这样想也挺好。
谌过暗暗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自欺欺人这种技能根本都不用学,每个人先天都会。
“人要是在天有灵就好了,那才真有人能治你呢。”谌说。
关佳颜听了这话半天没出声也没动,直到谌修好妆面准备拍了,她才沉沉地笑了一声,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我爸爸妈妈要是在天有灵的话,我也不会变成这么个神经病啊。”
谌过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拿湿巾给关佳颜不小心踩脏的裤脚擦鞋印,擦完起身弹了下她的额心:“这世上神经病有的是,多你一个也不嫌。”
两个小助理在边上鬼鬼祟祟地捧着手机疯狂打字,还时不时地瞟她俩一眼,一看就是在八卦。谌过清清嗓子叫她们:“姑娘们过来把那个镜子往后挪半米。”
尽管关佳颜眼睛不方便,小助理们跟谌过没有默契,但是这天的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谌过不得不承认,只要关佳颜往她面前一站,她似乎就没有灵感卡壳的时候。漂亮的姑娘有很多,有些随手一拍都很好看,夸张地说就是360°没有死角,可她对着那种完美模特也有不自觉地陷入程式化拍摄的时刻。
这些问题在关佳颜这里统统都不存在。
第一次拍摄顺利完成的时候,她把这种幸运归结于关是个盲人,而且在行动上无条件地听从她的一切指挥,所以她能毫无限制地发挥。
然而后来她又仔细琢磨过这个问题,发现这个理由根本就站不住。其他拍照的客人也有听话得像个木偶的,可拍摄体验完全无法与拍关佳颜相提并论。
于是谌过不得不承认,她和关之间好像有种天然的默契。正如她们不需要反反复复配合练习就能酣畅地四手联弹一样,当时她坐在关的身边,手指一放到琴键上,脑海中就呈现出一幅她们两个游刃有余地在弹奏的场景。
下一刻,她们两个几乎是分离不差地共同复现了那个她想象中的情形。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灵魂共振,然而,关是个盲人,那姑娘可能终生都无法亲眼见证那种时刻。
为着这一点,谌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她可能永远都狠不下心真的去生这个小瞎子的气。那孩子并不是疯子,她只是太……太害怕了。
拍摄结束后这一天也差不多要过完了,关佳颜眼巴巴地捏着谌过的衣角,看样子是想跟她回家。
谌伸手把那只爪子掰开,犹豫几秒钟后抬手摸了摸关的头:“我这两天忙得没黑没白的,没空照看你。让郑叔送你回家吧,要是你哥还没下班,你去关兰也行。”
关佳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像动画片里被主人关在家里不能出去而瞬间耷拉下耳朵的小动物。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确定她不会发疯后,招呼着那两个小助理带关走。
她没料到就是这个举动惹恼了关,那小扭扭突然发难,摘掉身上的挎包“砰”地摔在地上,手机先从没有扣盖子的绵羊兜里滑了出来,接着又有个圆形的黑色绒布首饰盒从包里滚出来。关没头没脑地抬脚去踩地上的包,踩了一下似乎脚感不对,又来回探着四处踢,然后在小助理们惊讶的眼神中碰到了那个首饰盒。
她踩着那个首饰盒定了定位置,然后一脚踢飞了那个小盒,小盒撞到墙上,“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一个桌脚边。
小助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出声,连肩膀都紧张地夹着,谌过耐着性子挥挥手:“你们先跟老郑回公司,桂圆我来送。”小助理们忙不迭地跑了。
关佳颜气呼呼地站在那里,下嘴唇被咬出一排明显的牙印。
谌过先把相机放到远离关佳颜的地方,然后慢条斯理地钻到桌子底下去把那个被踢飞的小盒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白色的珍珠耳钉。
不便宜。
光泽感很好,有晕彩,直径接近一公分,能映出人影,两颗形状有一点点微微的差异。
触感细腻,微凉。
“送我的吗?”她合上盖子后,把首饰盒拿在手上抛来抛去地接着玩儿,然后悄悄地把拧头发的鲨鱼夹给取下来捏在手里。
关佳颜撇过头去,哼了一声:“别自作多情,我当球踢的。”
“嗯,是这样啊。既然你也不可惜这个东西,那就扔了吧!”谌过手一扬,鲨鱼夹“嗖”地沿着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进棚里的垃圾桶中。
关佳颜短促地“哎”了一声,当即破口大骂起来:“谌过你是不是神经病啊,你扔我的东西干嘛!”接着她便朝着一个方向迈了一步,像是要走到垃圾桶那边。
摸索着走了两步,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攥住她的胳膊使劲儿往回扥了一下,一把给她拽了回去,关佳颜趔趄一步险些跌倒,又被人稳稳地挡了一下肩膀撑住。等她站稳了,谌捏着一个盒子掰开她的掌心放进去,仰头凑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舍得踢,不舍得扔啊?”
谌离得太近了,说话的气息扫在她耳廓上让人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脸边软软地好像有什么东西扫过,关佳颜绷着肩膀伸手摸了一下,抓到一把谌过的头发,随即又松开。
这人工作的时候向来都是束着头发的,今天怎么散着?
关佳颜无暇顾及这些,恶狠狠地握着首饰盒伸着一只手探着往前走:“你这个坏女人,欺负我看不见啊!”
话音未落,谌过这边已经把关的挎包捡起来扣好,拎上自己的相机,紧走两步先把挎包套到关身上,接着牵住她的手领着人走:“谁欺负谁你心里没数?别给我蹬鼻子上脸,成不成?”
关佳颜暗戳戳地手上使劲儿,紧紧地攥着谌的手,嘴角都压不住地偷偷翘起来,偏偏讲话还嘴硬:“你要是刚才就过来牵着我走,什么事儿也不会有,你让老郑送我回家或者去公司我都不生气。你偏偏在那儿欺负我,让助理们带我走,你手断了啊?”
谌过嗤笑一声:“我手是没断,可又不是为你一个人长的。”
“你一个右撇子,分个左手给我怎么了?我是个瞎子,你迁就我一下怎么了?”关理直气壮地像个教导主任,“你还有没有个大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