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可以不过去吗?
时今澜的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明明面色苍白,手无寸铁,却叫人不敢反抗。
被她抬手示意的瞬间,池浅感觉院子外的太阳暗了下来,初春里没退去寒意扑在她背后。
她步伐艰难的重新走回病舍,站到时今澜床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时今澜淡声,话说一半却不说了。
那黑焰温和静默的燃烧着,她就这样看着池浅走近的身影,目光在池浅身上慢慢游走,用一种矜贵散漫的眼神看着,或者说审视着池浅。
这个人战战兢兢的,知道可以暂时离开自己又松一口气。
这……是在怕自己?
她怕自己什么?
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是时承的人!
不像。
自己都醒了这么久了,在这里还没有看到第二个人。
时承不是这样轻敌的人,就算他要迷惑自己,这间病舍也应该再有一个人监视自己才对。
说来也是有意思,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她捡回来,按道理需要向她寻求庇护的人,却成了占据主动权的那个。
这人对自己的害怕来的莫名其妙,却又胆大妄为的对救自己的过程有所隐瞒。
这些年时今澜见过太多人们对自己的畏惧,心悦诚服得有,暗地里不服有,背叛自己的也有。
可此刻时今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却莫名觉得上面几种情况,她都不是。
有趣。
黑焰跳跳,忽的在时今澜眼底抹过一丝轻笑。
关于昨夜发生什么的问题都到嘴边了,时今澜又转了主意:“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池浅,眼神放得比刚才要温和,叫池浅听到问题后大松一口气。
是啊,她怎么把这给忘了。
她交代了故事、地点,忘了人物名称了。
池浅的脸上露出一种死里逃生的安详笑容,跟时今澜自我介绍道:“我叫池浅,三点水的池,三点水的浅。”
时今澜目光微顿,在脑袋里写了遍这人的名字。
她有来有回,在得到池浅姓名后也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我叫沈澜。”
似乎是合上刚刚池浅的自我介绍,时今澜看着池浅的眼睛,接着又道:“三点水的沈,三点水的澜。”
池浅有些意外,一是因为时今澜竟然会跟她的自我介绍对仗。
二是,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带着目的接近时今澜,是知道她名字的,而沈澜这个名字,显然是时今澜有意隐瞒的。
只是她妈妈也不姓沈,为什么要诌这么一个姓呢?
难道真的是为了跟自己对仗工整?
那她面子可真大。
池浅挑了下眉,不忘对时今澜的这个化名夸奖:“沈澜呀,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时今澜微微颔首,高挺的鼻梁在池浅视线中一点。
没有人说话,周遭安静了一瞬。
池浅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时今澜,见她没有要再开口说话的意思,便主动问道:“沈小姐……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时今澜轻摇了下头,眼睛看着池浅。
“那我去给你熬粥?”池浅念念不忘自己刚才说的事情,这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好。”时今澜点头。
“稍等。”池浅立刻表示,转身离开。
十三蹲在门口观看了池浅的全程表现,在她出来后懒懒散散的跟了上去。
【宿主胆子真小。】十三在脑海里慢悠悠的吐槽。
【你胆子大,你去陪她啊。】池浅回怼,【不都说小动物最能俘获人心吗?你就当帮帮我这个废物宿主好不好?】
【病舍不允许动物进入。】十三一本正经的念着池清衍专门给它竖在门口的牌子。
池浅闻言不屑的“哼”笑了一声:【承认吧,你也害怕时今澜。】
【系统没有情绪。】十三回道。
池浅看了十三一眼,跨步走进了厨房。
其实她也不确定十三是不喜欢亲近人,还是真的害怕时今澜。
得找天试试才行。
池浅暗暗在心里埋钩,到厨房烧水淘米,利落的熬起粥来。
锅里很快腾起了热气,白米挤在一起,正在逐渐变得粘稠。
池浅拿着木勺缓慢搅和,若有所思的透过腾腾蒸汽喊了十三一声:“十三。”
“喵~”十三正在全神贯注的舔毛,喵了一声,做回应。
【假设,我是说假设啊,就不是事实,也不代表我的真实想法。】池浅说之前先给自己叠了厚厚的甲,【假设我迟迟没有攻略时今澜成功,我跟时今澜会一直在岛上吗?然后世界就陷入了停滞?】
【不会。】十三否定了,【宿主目前还无法影响世界发展。】
池浅顿时放心:【那就好。】
十三看了眼松了口气的池浅,优哉游哉的从地上跳到灶台上:【宿主会被送回到故事开始重开,或者被主系统销毁。这都要看宿主的贡献程度。】
“!”池浅震惊,这是什么恐怖轮回。
十三不紧不慢的坐下,接着提醒:【所以,宿主还是不要想躲避时今澜,拖到剧情结束了。】
池浅抿唇:被看穿了。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一边把熬好的粥舀进碗里,一边跟十三抱怨:【可是我面对时今澜很有压力哎。】
【还请宿主克服压力,继续努力。】十三冷酷无情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池浅脑海里。
.
凉风阵阵吹来,吹的院子里的鱼干摇晃。
等池浅端着粥回去病舍,就看到原本她离开时带上了的门如今开着,老人笔挺的背影挡住了病舍最靠里病床。
池清衍回来了,正在给时今澜诊脉治疗。
苍老的手上都是时间的痕迹,却依旧不被时间钝化的平稳。
池清衍捻着银针落下,缓慢而坚定的刺进了时今澜的腿上。
这人匀称的腿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口,结了的痂比敞开的伤口还要渗人,红褐色的附着在白皙的皮肤上,狰狞可怖,盖住了它原本该有的平整细腻。
池浅远远的瞧着只觉得揪心,接着就想起了原文中的设定。
时今澜遭身边人背叛,中毒瘫痪,在轮椅上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康复站立,左腿却还是不良于行,出行需要靠手杖支撑。
人人都说时今澜自从重新回到时家后,性子愈发阴鸷,手段毒辣,疑心病之重,整个人都阴晴不定。
却没有人想过,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说她现在什么都有了,是苦尽甘来,过去经历的再坏都不算什么。
这能不算什么吗?
池浅站在门口,莫名觉得那团笼罩在时今澜周围的黑焰烧的更厉害了。
池清衍不紧不慢的取下了时今澜腿上银针,昨晚他就看出时今澜不只是外伤这么简单,开口便道:“这毒藏的可真深啊。摆明了要人命,不留痕迹。”
时今澜静默听着池清衍的感慨,神色沉重。
她在从跳下悬崖前就感知到自己被人下毒了,要不是侥幸被池浅救了,又有这位老先生在,她现在就是一具沉进海底的尸体了。
想到这里,时今澜的手攥得紧了几分。
“是谁害你?”池清衍问道,表情严肃。
时今澜双唇紧闭,对池清衍这个问题一言不发。
一般人近不了她的身,能给她下毒的只有身边的。
落日垂挂在新发芽的树梢,将世界烧的通红。
她被逼着来到悬崖,看着时承带人把她围得水泄不通,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贴身管家,照顾她长大的阿姨会跟在时承身边,冷眼看她去死。
那一瞬间,愤怒恨意,甚至于刀割般的心寒,统统被卷起,从四面八方朝时今澜涌来。
她永远都是宁折不弯,她望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面对时承的招降,冷笑着,转身一跃而下。
【好复杂的火焰。】
池浅远远的看着,刚刚还平静温和的黑焰在池清衍的问题后绕在时今澜身上燃烧起来。
跳跃晃动,忽浓忽淡,好似一场大火。
它暴戾的要将周围一切燃烧殆尽,连带着将时今澜作为祭品也吞吃进去。
【她想到了之前的事。】十三道。
【所以也难过吧。】池浅目光深深,莫名有一种共情力在她心口晃荡。
池浅没有将时今澜当做书中人人畏惧的大反派,只把她看做一个被情绪包裹的普通人。
她看着她靠在枕头上瘦削的肩头,被养得皙白的皮肤伤痕累累,苍白枯萎,不见完好,就觉得残忍。
【可能。】十三附和。
这是它少有的跟池浅观点相同,却是同路殊途:【所以她很需要宿主您。】
【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提醒我做任务?】池浅无语的看了提醒自己任务的十三一眼。
十三却抬头,看着不为所动的池浅,朝着病舍里夹着嗓子“喵”了一声。
这声音太娇,在安静中格外清晰,一下就出卖了站在门口偷听的池浅。
时今澜低垂的眼瞳倏的抬了起来。
海风卷着池浅的长发划过她的脸,电光火石间,一道足以杀人的眼神对着她的额头冲了过来。
过去池浅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信誓旦旦编写正确的程序跑出了bug。
现在她觉得自己还是年轻了,她的世界里出现了比这还要可怕一百倍的东西——时今澜。
她漆黑的瞳子钉在池浅的脸上,阴鸷生冷,沉郁里透着不悦与敌视,这种完全出自下意识的反应,叫人不由得抖了一下。
救……
池清衍在一侧,也被时今澜这般凌厉的眼神惊到了,心里也更加确定这孩子非同一般。
他稍定了下神,接着在时今澜的目光锁定下,给池浅解围:“你这孩子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哦,哦。”池浅被池清衍从时今澜眼神锁定中救出,端着粥走进病舍,在心里痛骂了一百八十遍十三。
骂完,池浅将手里的碗放到桌上:“我记着病人不能吃发物,所以只给熬了白粥。”
她话是说给时今澜听得,却不敢看她,只敢看池清衍。
池清衍欣慰的点点头:“终于是长进了。”
病舍里的人都是自己人,池清衍也不回避,接着刚才的话题对时今澜道:“先把粥喝了吧。我刚才问你的那些事情,你不想说就不说,安心住下来,把腿治好,毒清完。他朝有钱了,记得回来把药钱付了。”
这话是句结语言,时今澜不由得感到意外。
她看得出面前这个老先生比池浅精明。
她身上充满了危险,身上的毒也不好治。正常人都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可这个家里的人,一老一少,却把她这个麻烦往家里带。
时今澜对这样的行为很不理解。
但她需要这样一个场合,养病疗伤,以待来日。
所以她点头颔首,对池清衍多了几分尊敬:“多谢您。”
“不要谢我,谢她。”池清衍无奈的看向池浅,“是她冒着风暴把你救回来的。从小到大,只要是这个臭丫头捡回来的,就都得缠着我给治好不行。我要不留你,还不知道她要怎么闹呢。”
闹?
她这样害怕自己,也会为了留下自己闹吗?
自己这样的落魄,没有一点价值的人也值得她救吗?
时今澜的表情莫测,不着痕迹的看向池浅。
门上的磨砂玻璃过滤折射着一束光,金灿灿的像火苗一样波动,跳跃进池浅的眼睛中,那偏棕的瞳子被衬成了金色,火光在里面烧着,干净澄澈的,看不到一丝杂质。
习惯透过人眼看到叵测心机,这样的干净反而让时今澜琢磨不透。
而这人在昨晚也用行动表示,她有那么些值得。
值得。
时今澜身上的火焰兀的跳动了一下,黑漆漆的火光墨染般温和,跟周围的日光融合在一起,看不出之前可怖的狰狞。
池浅目光定了一下。
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可这火焰维持了长达两秒钟,才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池浅认定这不可能是自己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觉。
是因为刚才爷爷说的那句话吗?
她爷爷这算是给她在时今澜这里拉好感了吗?
池浅在一旁站着,眼尾露出点点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大半天过去了,终于有了一件令她觉得高兴的事情。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
“行了。”池清衍看了眼表,不做闲扯,“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你去把你那狗窝收拾一下,她一个女娃娃在病舍住不方便,今后她就跟你住在一起了。”
“为什么!”池浅上一秒还沉浸在爷爷助攻的喜悦中,没想到他老人家又给了她这么一个“大助攻”。
她的房间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一张大床横在房间里,再也放不开第二张床。
时今澜要是住过来,她们就只能同床共枕。
跟时今澜睡在一张床,只是想想池浅就觉得压力巨大。
不行,她得找借——
“沈小姐现在体内余毒未清,我担心这东西发作。你们同住,如果出了什么状况,浅浅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不至于耽误时间。”池清衍跟时今澜解释着,一下就把池浅找借口分开的想法打碎了。
时今澜坐在一旁听着,对池清衍的安排表示同意:“您考虑的很周全。”
跟池浅住在同一房间的事并不是她所想的,却也是意料之中。
这地方完全是这位老先生一人在打理,跟家里的条件不能比,不会有什么专业的看护人员。
既来之则安之,她没得选。
池浅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明显没有时今澜接受的快。
原文中,时今澜的毒可是到了海岛剧情快结束前才勉强清完。
她这下算是要跟时今澜一张床睡到死了。
物理意义上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