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请庄羽吃饭, 自助餐最划算,难点在于找一家没拉黑庄羽的自助餐。不过总有没被庄羽嚯嚯过的自助餐厅,踅摸一圈, 唐喆学敲定了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 主营海鲜。在美团上买了打折券,算下来仨人五百块钱能打住。没想到的是,庄羽一个电话叫来了“家属”。谭晓光露面后一个劲儿埋怨他俩, 说这顿本该自己请。其实庄羽也是这么打算的,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借着请客吃饭让谭晓光还一部分林冬的人情, 不然不会厚着脸皮来吃请,哪知道唐喆学买券的时候就结完账了。

    唐喆学暗搓搓想去开发/票找谭晓光报销, 被林冬制止了。倒是不在乎那点钱, 只在乎一会吃饭的时候,庄羽那饕餮级的胃口别上抖音。之前省厅组织各市局处级干部一起进修,结业晚餐也是自助,林冬跟庄羽不是一桌, 吃着吃着听左右两侧的人纷纷抽吸, 一回头,妈呀,庄羽跟前那虾头都堆成山了。

    奇怪, 居然有人吃虾不吐皮。

    今儿庄羽倒是没把虾头堆成山,不过谭晓光让服务员添了两次锅里的炒饭。说是庄羽中午太忙没吃午饭, 晚饭一起补上。真的,吃自助能靠吃主食回本的, 也算是让唐喆学开了回眼。

    对于庄羽进餐厅特意选把角拐弯、前头挡根承重柱、恨不能服务员都找不到位置的桌子,谭晓光哼哼唧唧抱怨着:“我有日子没来公开场合吃过饭了, 庄羽不让我出来。”

    嘴上不满,可他看庄羽吃东西时的眼神挺腻歪。不得不说,滤镜厚的可以,搁唐喆学看庄羽扒饭那速度,自己都觉着有点吃不下去。

    “你要不怕被人认出来,可以随便出来溜达。”两锅炒米饭干下去,庄羽算垫上底儿了,进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也挪出嘴来说话了。

    谭晓光满不在乎的:“认出来能怎么着?还能一枪毙了我?”

    “那谁知道,通缉令上挂着的那几个,哪个瞅见你都不会让你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诶,庄副处,这可就是你们缉毒处的问题了,你说金山都死了多少年了,那些个漏网之鱼还没抓干净。”

    “有本事你自己抓去。”

    “但凡能批我身衣服,我明儿就给你拎回俩来。”

    说完立马收获了庄羽一记白眼,谭晓光转而将视线投向假装认真吃饭、实则支棱着耳朵听他俩打嘴炮的林冬:“林队,我听说,骁哥进悬案了?不走了?”

    “走,跟完手头的案子就走。”林冬稍一琢磨,“你跟秦骁很熟?”

    “以前在同一个专案组待过,黄赌毒一条线嘛,他们抓赌,我们扫毒。”

    提起往日的辉煌,谭晓光的眼中奕奕发光:“不过他可能不记得我了,那会我还是个新人,刚从重案出来进缉毒。”

    唐喆学鼓着腮帮插话道:“不会,骁哥那记性,你就是化成灰儿他也认得。”

    “也是,他那脑子,记东西贼快。”

    谭晓光认同点头,转脸看庄羽面前的盘子几乎空了,眼神瞬间宠溺,柔声问:“还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

    庄羽起身离开座位。过了十分钟才回来,手上四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冒尖。林冬看着都觉得堵得慌——刚那两锅炒饭都顺下水道里去了?这也太特么能造了!

    注意到林冬异样的视线,谭晓光轻嗤一声:“这也就是庄瑞没来,他要来了,今儿后厨剩不下东西,林队我跟你说,当年我请他们哥俩吃饭,吃烧烤,好家伙差点没给我当店里,我钱不够,只能押学警证给老板,第二天问同学借了四百块钱才给赎回来。”

    噗——

    唐喆学一个没憋住,笑喷了口青瓜汁。还好及时转头,不然得喷谭晓光一脸。庄羽被说得脸有点黑,暗搓搓踩了谭晓光一脚,示意他别到处散自己那点黑历史。说到底怪谭晓光打肿脸充胖子,兜里就那俩镚子儿,还非得在庄瑞面前楞装阔气,说什么“点!随便点!我刚拿了比赛奖金”。其实一共二百块钱伙食补助,就算那会羊腰子三块,羊肉串八毛,玉米一块五,可点足了二百块钱也不够他们哥俩塞牙缝的。

    不过,念书的时候没钱,吃什么都香,现在吃的起了,食物却没了记忆中的味道。时光荏苒,二十年的光阴飞速而过,记忆中那个愣头愣脑闯进生命的少年,如今虽已步入中年,眉眼依然还是当年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时光不负等待,经历无数的坎坷与羁绊,终得平淡相守。

    这样想着,庄羽悄悄垂下手,于桌下轻轻握住谭晓光的手。此时此刻,如果世俗的目光允许,他真想靠上对方的肩头,于烟火喧嚣中静享爱人的体温。感觉手被攥住了,谭晓光的视线温和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往庄羽那边靠了靠。有时候他也纳闷,为什么家里家外两个庄羽,外面倒能柔情似水,跟家却是踹门拔网线。

    莫名感觉桌对面的气氛黏糊了起来,林冬借着找餐巾纸的动作往桌下瞄了一眼,不觉默笑——不让谭晓光回归原岗位,大概是庄副处最后的矜持了吧?

    自助餐俩半小时,庄羽那嘴几乎就没停过,四个人吃出八个人的量,老板还得咬牙忍着赔笑送客。别的客人走时老板都说“欢迎下次光临”,他们走,老板却是“慢走,不送了啊”。不用问,肯定得上黑名单,唐喆学出来之后跟林冬念叨“下次还是去谭晓光二姨那吃吧,搁外头真丢不起这人”。

    一夜安眠,转天早起到单位,林冬果然收到了秧客麟鏖战一夜的成果——查到带冉茹去办宽带那男人的身份信息了。鲍志刚,男,本地人,初中学历,现年三十四岁,有过组织卖/淫和容留他人吸毒的前科。紧跟着又接到了陆俊的电话,他说,那四个外籍女子不是跑夜场的,而是某家连锁台球厅的“陪练”。

    为了扫听线索,陆俊也忙活了一晚上:“是这样,林队,现在有很多台球厅提供‘陪练’服务,就是找一些年轻漂亮的、在夜场干过的女孩子,培训三个月,然后陪着客人一起打台球,一个钟收费几十到几百不等,看陪练的技术。”

    “出台么?”林冬问。

    “出,但出去干嘛,公司不管,只按钟收钱,如果出现涉嫌违法犯罪的勾当,公司也不担责。”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陆俊比林冬更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现在这行卷的厉害,夜场的小姐不够使了,就有人招洋妞,我问了一干这行的哥们,他说,按您给的那几张照片看,出台行情得五六百,您想,五六百,光吃饭逛街,那些老板也得乐意不是?”

    “所以她们还是来卖/淫的。”

    “嗨,换个方式,大差不差。”

    “明白了,多谢,有需要再跟你联系。”

    挂断通讯,林冬用手机轻敲着下巴,凝神思考。那四个外籍女子被查出涉毒后,嘴巴跟贴了封条一样,问什么都是“听不懂听不懂”,怼翻译器也不行。现在庄羽正在和涉外警务处及领事馆协调,看能不能找一个懂罗马尼亚语的人过来做翻译。听到家乡话她们可能就愿意说了。

    返回头来看这个带冉茹去申领宽带的鲍志刚,跟着他应该就能找到冉茹的下落。但眼下庄羽不让林冬动鲍志刚,以免打草惊蛇。四个女孩都被警方带走了,雇主联系不上她们,肯定得到处找。昨天那个红发女孩的手机上有十七个未接来电,派出所当时不清楚情况,怕她万一用罗马尼亚语给那边通风报信、这边听不懂怎么回事就没让她接。

    既然明着不让碰,那就只能走暗线,唐喆学提议道:“不然去台球厅转转吧,既然他负责管理姑娘们的住宿,很可能在台球厅里出没。”

    林冬也是这么想的,转头问办公室里的人:“谁会打台球?”

    几个人互相看看,最后只有秧客麟迟疑着举起了手。这倒是令唐喆学稍感意外:“你会打台球?”

    秧客麟点点头:“恩,计算碰撞角度和力度,就能预测出球的走向,这是我唯一擅长的运动。”

    “……”

    哦,对,这小子是学计算机的,数学一门灵——唐·高考数学六十的文科生·喆学心酸默念。

    由于林冬白天还有会,去台球厅找鲍志刚的工作便交给唐喆学和秧客麟执行。按照陆俊给的地址,两人驱车前往。唐喆学倒是打过台球,念书的时候,十来年没怎么碰了,估计到现场还得找找手感。记得以前同寝有个哥们,外号“抽杆儿王”,打花式九球,一杆能把桌面上的球抽干净了,搞得大家都不怎么爱跟他一起打台球。一杆儿一根烟,这哥们一上场,全寝的烟都能被他“抽”光。

    开着从老贾那申领来的八手破车,秧客麟轻巧道:“我不打九球,我打斯诺克。”

    比起花式九球,斯诺克球袋口更小,规则更多。唐喆学闻言佩服道:“看来你还是个高手。”

    “我以前在台球厅当陪练混零花钱。”

    “这么牛逼?那一会给你选个高级陪练师。”

    话是撂出去了,但一进台球厅唐喆学有点傻眼。高级陪练288一小时,外籍488,这要是玩四五个小时还碰不上鲍志刚,他这个月零花钱没了。揣着滴血的心,他点了一位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外籍女孩陪秧客麟打球。那裙子短的,往台子上一趴,裤衩子都能看见,腿恨不能比他命还长。

    女孩自称来自澳大利亚,不过那口音一听就是东欧那边的,中文说的还行,打球时挺有专业架势。一个球厅里四十张台子,大白天的也有一半开了台。三两个客人搭一个陪练女孩,“乒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眼前所见让唐喆学未免诧异——都这么有钱有闲么?不用上班?总不能跟我似的,都是来暗访的吧?

    “老板,收肘,出杆要直。”

    唐喆学一上手就获得了陪练的“悉心”指导。显然对方不在乎男女有别,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背上帮他调整握杆姿势,所触之处,柔软且富有弹性。估计没几个男的能抗住这个,唐喆学默念,这年头擦边球都打到台球厅里来了。又想起当年罗家楠吹的牛逼,说自己在公海赌船上的见闻,什么一水儿的东欧妞,胸底下就是腿,当真所言不虚。

    不过实话实说的结果就是小祈飞刀“BIUBIUBIU”。

    周围几张台子看上去都是常客,水平不低,唐喆学有心表现,奈何太久没摸杆儿了,抬手一抽——啪!呲杆儿了,再啪!白球进洞。一旁的秧客麟见状好险喷出口奶茶,别过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二老板不给力,只能靠他撑门面了,提杆儿上阵,啪啪啪,红黑相间连抽进洞,台面上眼瞅着只剩不到九十分。斯诺克台面一百四十七分,他再不失误,陪练女孩输定了。如此一来激起了女孩的胜负欲,在秧客麟一个看似不应该的“失误”之后,她以媲美专业选手的技术将将追平了比分。

    高手间的比拼将其他台子的顾客都吸引了过来,热情围观,甚至有人现场开盘赌他俩的输赢。正是酣战之时,唐喆学余光瞄到个人影,转头看去,正是要找的鲍志刚。看到这边围着一大群人,鲍志刚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到跟前观摩了一会,轻拍陪练女孩的肩膀,耳语了一番。

    女孩立马放下台球杆,大大方方的:“我认输,等下换个人陪你玩。”

    这时旁边开盘口的不干了,嚷嚷着让他俩把剩下的打完。鲍志刚笑着安抚,承诺一桌送半打啤酒,这才让众人散去。不一会又过来个黑人女孩,一样的高挑性感,胳膊腿更长,看向秧客麟的眼神充满挑衅。她把秧客麟和唐喆学带进一个包间,这包间里只有一张台子,秧客麟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才是标准的斯诺克球台,刚外面那张是打中八规格的。

    一起进来的还有鲍志刚,进屋就给唐喆学和秧客麟递烟。因着台球厅是开在商场五楼,外面大厅是禁烟的,但包间里随意。借口不会抽烟婉拒,唐喆学冲黑人妞抬抬下巴,问:“怎么着哥们?这一小时得多少钱?”

    “免费。”鲍志刚神神秘秘的,“你这兄弟打的好,我们集团马上要举行全国联赛了,一家门店出一位选手,最高奖金三百万,可以免费提供场地训练,得奖了,咱们一边一半。”

    “你是这的老板?”唐喆学若打量着对方,个儿不高,也就到他肩膀,但眼里闪烁的精明堪比林冬。

    “我是白班经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唐喆学听似随意的:“这些洋妞都是你找来的?”

    鲍志刚皱眉嗤笑:“我哪有那本事啊,都是集团招的,按业绩分配,我这业绩不行,一共就给了三个,今天还有一个翘班的,妈的,这帮洋妞不好管,说多了又听不懂,吱哇乱叫。”

    唐喆学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能带走么?”

    “能啊,但带走得按钟给钱,这我可给你省不了。”

    “488?”

    鲍志刚朝正在挑杆儿的秧客麟一偏头,色眯眯地笑笑:“这位兄弟要同意替我们参赛,我给你打八折,不过可得说好了,一对一哈,不能你俩一起,就算洋妞人高马大也不能可劲儿造。”

    ——你哪只眼睛看我有三人行的爱好?

    唐喆学强忍白眼。再看秧客麟,背身弓肩,耳根子都红透了。

    TBC

    第102章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就在唐喆学与秧客麟忙着与鲍志刚“打成一片”之时, 林冬正在为几位省厅级领导干部做工作汇报。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白衬衫,于是秦骁身上的蓝衬衣在一片代表权威的白中显得格外暗淡。他不爱当着领导面说话,整理好的材料都汇整给林冬, 由对方代为表述。以前的他并不低调, 也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而当遭遇了巨大的人生变故后,突然对一切都看开了, 感觉争来争去一点意思没有,别回头有命争没命享。

    “……根据秦警官摸排到的情况,我们确定了当年与贺报喜交易游轮贼赃的人名叫杜谢, 本省岩海市梅林县石关村人,殁年二十六岁, 其父杜缆曾因抢劫杀人罪于1999年12月7日执行枪决, 原本计划走访杜谢生前工作的污水处理厂及其生母,继续摸排其社会关系,可该厂已于2012年关停,杜谢的母亲也在2007年因病去世, 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杜存, 系统内暂未查询到工作社保记录,身份证使用轨迹无,其他省份亦无流动人口登记。”

    林冬做汇报时从不把功劳揽自己身上, 言语间丝滑顺畅地向领导们明确说明这是秦骁的工作成果。其实这案子查到现在,有点陷入僵局了, 凡与杜谢有关系的人,死的死, 失联的失联。由于他离家较早,村里人也不清楚他出去干嘛了, 污水处理厂的工作经历还是通过杜海威追查其“遗物”中的一把钥匙所得。这一条不用他说,等下杜海威自己会报告,不过现在人还没下来——纵观全局,也就只有老杜同志和祈铭俩人敢“晃点”白衬衫们。

    踩着林冬汇报结束的点儿,杜海威敲门进屋,一起来的还有黄智伟。黄智伟明显是混脸熟来的,进屋就坐到了秦骁旁边,端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听自家老大做报告。秦骁瞄了眼他跟前摊开的本子,这家伙,哪是记东西用的,一堆涂鸦。

    杜海威的PPT一如既往简单明了,铺个软件自带的底图算给领导增加点可观赏度。他介绍说,当时对比了死者“遗物”中所有的钥匙,只有一把十字型的追到了生产商和销售渠道,确认钥匙和锁当时是污水处理厂订购的。中间还有个小插曲——黄智伟给厂商打电话时,那厂子都快倒闭了,有人联系全当客户对待,不管三七二十一,寄来一堆样品,其中一把钥匙和锁正好出现在重案手头的一个案子里过,于是顺藤摸瓜,给嫌疑人摸出来了。搜查时于嫌疑人家中搜出了毒品,且查实该嫌疑人有吸贩毒经历,后面人被庄羽给“劫”走了,于是就有了罗家楠昨天去庄羽办公室“散德行”那出。

    汇报都听完了,大领导们交头接耳了一番,以林白河为代表提出侦破思路:“我刚看杜科展示的照片里,死者的钥匙扣上有个□□企鹅,这不太像是男人会挂的饰物,所以我考虑,杜谢当时可能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这挂件可能是女朋友送他的,林队,这方向值得蹚一蹚吧?”

    林冬点头确认。别说领导都是靠关系上去的,真有能人。倒是想过杜谢会有女朋友,但不是从□□企鹅作为切入点,而是考虑他的年龄。二十五六岁,正是性需求旺盛的时段,而且杜谢是捞偏门的主,根据犯罪心理学的研究,男人的胆色通常和性/欲成正比,就算他没固定交往的女友,大概率也会在某个洗头房有相好的。

    于是他有了个新想法推进调查:“可以找找当时因卖/淫被处理过的失足女辨认下他的照片。”

    林白河冲左右笑笑:“我说什么来着,林队这人,给他个线头,他能扯出张渔网。”

    ——别夸我,夸我也不会要你儿子。

    心里吐槽,林冬面上依然挂着谦虚的笑。刚进会议室看见林白河也来了,他就知道人老人家今天指定不光是为了听调查报告,散会后肯定不是找他就是找杜海威单聊。目前看来,找他单聊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杜海威做完报告后对方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说是以后把林宸放重案,问题林白河就是重案出来的,那土匪窝子啥B样,心里没数么?再者还要给罗家楠带,可算球吧,那是在厅里挂号的刺儿头,但凡是亲爹都不可能直眉瞪眼把儿子往火坑里送。

    一如所料,散会后林白河点名让林冬陪自己去楼下走走。杜海威闻言给林冬递了一“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后,带着黄智伟溜得比风还快。他不是不接少爷兵,而是不接没有专业基础的少爷兵,移液枪都不会使,要来干嘛?瞅着下饭啊。

    事实上林冬已经想好拒绝的措辞了,只要林白河敢开口,他就敢怼。没办法,林宸那孩子一心想干出点成绩,要是摊上那种混日子的,他带也就带了,可这样的,他是真怕孩子在自己手底下的时候进火葬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就说那天跟文英杰出去走访,林宸又扒车又砸车窗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林白河当年的莽劲儿。

    出电梯迎面碰上陈飞进办公大楼,林白河笑着打招呼:“师兄,好久没见,你还这么硬朗。”

    “那是,在一线摸爬滚打,不硬朗点哪滚的动?不是我说,白河,你这腰可见粗啊。”

    全局上下也就陈飞敢直呼总队名号了,连方岳坤见面都得叫声“林总队”。就有这底气,当年林白河警校毕业进重案实习,是陈飞一手带起来的,若非年龄相近,叫他声师父也不为过。后面林白河进了省厅总队,也想提拔昔日的师兄来着,奈何陈飞实在是不争气,处分比某些罪犯的案底摞得还高,老林同志是一点儿劲儿也使不上。

    看到跟在林白河身侧的林冬,陈飞问:“你这是来视察工作还是听汇报?”

    林白河点点头:“听汇报,刚散会,跟林队单独聊几句。”

    “哦,那你们聊,我这还有个简报得听,内什么,中午一起吃饭?”

    “行,待会食堂等你。”

    食堂?陈飞不悦瞪眼:“我艹你特么难得来一回,还不请我去步行街吃点好的?”

    林白河无奈摊手:“我穿成这样出去吃不合适啊。”

    “一会让老赵给你借身衣服,把你那白衬衫换下来,不爱瞧。”

    撂下话,陈飞背手溜达进重案办公室,进屋先吼罗家楠“兔崽子你他妈又去人缉毒那瞎JB折腾!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去滚蛋!今儿别他妈让我再瞧见你!”。

    吼声绕梁三尺,脏话震耳欲聋。林白河偏头了眼林冬,示意对方跟自己往出走,边走边念叨:“听见了吧,就重案这工作氛围,你说宸宸要是进去了,能学出好来么?”

    ——跟着我也未必能学出好来。

    林冬预感今儿的吐槽比一礼拜攒的都多。不过领导把话递到嘴边了,不接不合适:“重案虽然风气不太好,但总归是没有原则问题,而且现案容易出成绩,我觉得等林宸从许副局那出师后去重案是最优选择。”

    “话虽如此,但我觉着他性格可能不太合适。”

    做领导的不能把话说太明白,林白河不可能直截了当地提出“让宸宸去悬案吧”之类的话。另外他深知林冬嘴上功夫厉害,且思维极其敏捷,彼此间少不得一番较量。

    “合适不合适,得他自己感觉,我记得您之前开会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林冬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和言语同时稍作停顿,“没有干不了的岗位,干警察,就得多学多看,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老百姓的身家财产和生命安全就指着我们呢,谁消极怠工,谁就给老子滚回家养老!”

    自己说过的话,林白河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能被林冬用来怼自己。怪不得于欣烈当年红了心的提拔这小子——他暗搓搓地想着——是他妈有点道行。不过他不会就此放弃,做父亲的,总归是想给儿子最好的:“林队,宸宸跟我说,前段时间跟着你办案的时候,学了很多东西,也对这份职业有了全新的认识,希望未来能跟着你继续学习。”

    林冬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让他先踏实跟着许副局干,我相信,未来一定有机会再合作。”

    “……”

    这话听的林白河都有点运气——你小子翅膀硬了哈,不是当年跟着我屁股后面“林哥林哥”的时候了?那会多可人疼一孩子,现在怎么这么能噎人?

    看表情,感觉对方可能堵着肺管子了,林冬适时给了个台阶下:“林总队,刚陈队不是说要您去找赵政委?用不用我打个电话通知他?”

    上一口气还没缓过来,林白河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怎么痛快:“不用,老赵是自己人,我跟他见面用不着通传。”

    自己人?林冬听出对方话里有话,笑道:“是啊,重案是您的老东家,过去的交情也都还在,所以其实林宸如果进重案的话,陈队一定会特殊照顾。”

    “我可谢谢他了,别照顾,再给我们孩子照顾到墙上去!”林白河嫌弃皱眉,“你瞅瞅那罗家楠,让他带成什么样了?那可是师父的亲孙子,他楞能让孩子去攥手雷?你说他心有多大!”

    “那是罗家楠自己要求的。”

    “我知道,可他要教点好,罗家楠能那么虎么?”

    “我听说您原来还徒手攥过冲锋枪来着?”林冬眨巴着求知欲旺盛的眼,轻轻松松把话题朝着偏离正路的方向带,“要不您给我讲讲当时是怎么回事吧?”

    “嗨,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当时也是被逼到那份儿上了……”

    说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但事实证明,从重案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但凡给个吹牛逼的机会,绝不放过。于是原本该为林宸前途谋划的一场谈话,变成了林白河的个人秀,溜达了半小时,牛逼吹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听着跟特么动作片儿似的。直到赵平生的电话追下来,问他现在穿多大码的衣服,说是陈飞让给准备的。

    挂上电话,林白河掂着手机遗憾而叹:“这赵平生啊,算是毁我师兄手里了,你说,堂堂的局政委,一天到晚跟个使唤丫头似的。”

    ——他乐意被陈飞使唤,你使唤一试试,使唤的动么?

    林冬又忍不住吐了个槽。

    TBC

    第103章 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你真直接怼林总队啦?”

    通电话时闻听林冬的“壮举”, 唐喆学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咋说也是高好几级的领导,生怼,这事儿估计也就林冬干的出来。

    林冬轻巧道:“至少我没陈队说话那么难听。”

    哦对, 那还有个陈飞, 忘了忘了,三字经照脸拍,不带脏字不张嘴。此时此刻唐喆学无比庆幸当年干爹给自己送的是悬案而非重案, 不然现在准保是座山雕麾下的一员猛将。哦不,可能已经上去陪老爹斗地主了也说不一定。

    “说正事,鲍志刚那边, 接触的怎么样了?”

    “被忽悠晕了,我刚出来接电话的时候, 秧子正给他讲冲量和比动能呢。”

    唐喆学也是服气。一直以为秧客麟社恐十级, 原来只局限于普通的人际社交方面,讲到自己感兴趣且擅长的领域,那嘴,捂都捂不住。鲍志刚听得一愣一愣的, 也是, 初中没毕业的听高中物理,那不就跟他听秧客麟讲离散一个道理?学无止境是没错,问题大脑皮层发育的区域不一样, 让他背法条,行, 学数理化……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包括他写论文需要用到统计学部分的时候,那就只能求着林冬上了。

    别误会, 就是字面意思的“上”。

    听筒里传来声淡笑:“行吧,继续忽悠, 直到确认冉茹的行踪,庄羽那边如果找茬,我负责挡。”

    权衡片刻,唐喆学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组长,你不觉着……这事儿太兴师动众了?我知道咱欠霍哥人情,但——”

    “二吉,”林冬的声音很轻,却足以打断对方的抱怨,“这不是欠不欠人情的问题,你想想,鲍志刚有容留他人吸毒且组织卖/淫的前科,像冉茹这样有过药物接触史的女孩子落在他手里,会是什么境遇?还有,他们去申请安装宽带的监控你也看了,你看到冉茹脸上有一丝朝气了么?她就像具行尸走肉一般被鲍志刚摆布,言听计从,你说,这样下去,她就算现在还活着,那离死还有多远?”

    “……”

    唐喆学无可反驳。从警的这些年来,毒品是如何让人沉沦且身陷泥沼,最终走向死亡的惨剧,所见无数。虽然吸毒者只占总人口极小的一部分,但摊到任何一个家庭上都是一场灾难。毒贩子无孔不入,甚至曾经还有毒贩免费向中学生提供毒品,引诱他们吸食上瘾,直至有人过量死亡案发。如果不是国家高压且坚决的禁毒政策,祖国的花朵早就被那些丧尽天良的毒贩子染成黑色罂粟了。

    等不到回应,林冬语气坚定了几许:“别有情绪,这是工作,不是还人情。”

    “明白了,组长,我接着干活去了。”

    无需多言,唐喆学挂断电话,冲着商场五楼空旷的环形走廊幽幽顺出口长气。正是人流稀疏的时候,一到四层同样空旷,偶有一两个工作人员路过,几乎没有客人。以前他挺不理解这些商家的,明明店员比顾客都多,还一家接一家的开店是因为什么,钱多了烧的?

    后得吕袁桥给他从生意人的角度解释了一番:店面即是招牌,是打广告用的,顾客的惯性思维是“你有个店在这,你人就跑不了”,而且店面装修的越豪华,所处商圈越高档,在目标客群中所形成的心理定位也就越高。就像做房地产的,样板间一定要装漂亮,营造梦幻般的生活场景,给购房者以期待,真弄个毛坯房搁那,你看谁有掏钱的冲动。

    都是生意经,唐喆学承认自己这辈子没经商的天赋,跟大舅哥那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听二伯唐华说,林阳只是外表看起来不像个生意人,然而真接触起来才发现,对方无论是产品质量、营销方案都把控得非常好,合同一个字一个字的抠,一开始签约的时候,光改合同就改了十几个来回。大概和对方做杀手的经历有关,他觉着,细节决定成败,一丝一毫的疏忽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刚要回身进台球厅,旁边的电梯门开了,里面呼啦啦走出来一群人。从停车场直接上来的,刚他没看见一楼大厅里有这么多人经过。领头的像是个毛子,高鼻梁深眼窝,棕发蓝眼薄嘴唇方下巴,说话叽里咕噜的,嗓门还大。个头得有一米九,戴个大金表,看着挺壕。只是二十度的天儿穿特么一身貂,也不怕捂出白毛汗来。后面跟着一群男男女女,也不知道听得懂听不懂这人说话,反正人均挂着张笑脸。前前后后得有十来口子,和他擦身而过,奔着台球厅而去。

    正观察领头的毛子,他忽觉有股视线钉在了脸上,下意识地转过头,恰好和桑杰打一对眼。裹在一群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壮汉之间,桑杰并不显眼,但只要注意到他,就觉人群之中插了把开刃的刀一般。

    这特么……唐喆学看对方冲自己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反应了半秒立刻低头拐进洗手间的通道,并打电话给秧客麟,让找个借口先出来,别跟鲍志刚那耗着了,有人认出自己是警察了。电话刚挂上,又觉背上被拍了一记,当即警觉回头。是桑杰,悄无声地出现在他背后,居然丝毫没被察觉。

    “查案?”桑杰坦率而笑。

    “办私事。”

    这会唐喆学必须打马虎眼了,不清楚刚那毛子的来头,万一所查之事涉嫌对方的违法犯罪之举,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言语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桑杰。不同于那天去他家吃饭时的休闲打扮,此时的桑杰上着黑衬衫黑西装,领带都是黑色的,下身则是一条看起来像西裤但实际上面料弹性极佳的作战裤,避免危急情况下动作幅度过大扯坏□□。这种战术裤他有好几条,都是当年在机场派出所工作留下的存项,有重要宾客登机或抵达,执行机场安保任务时需部分人手以便装混入人群。

    桑杰善意一笑,虽然讨厌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男人,但眼前这个是林静雯的儿子,他好歹得有点耐心:“你无需对我设防,我受雇确保雇主的生命安全,但合同里不包括他违法犯罪后被警方逮捕执行死刑。”

    ——那也别指望我跟你实话实说,你谁啊你?算特么哪根葱!

    以上是唐喆学内心的呐喊,面上还算客套:“真是办私事,我看你是来工作的吧,就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

    看唐喆学就差把“你离我远点”写脸上了,桑杰识趣点头:“好,各忙各的,回见。”

    说完转身走人,和迎面而来的秧客麟擦身而过。秧客麟看看桑杰的背影,再看看自家二老板那一脸的阴晴圆缺,纳闷道:“这人您认识。”

    “啊,我妈的朋友。”

    唐喆学不情不愿的。实在是不想承认桑杰和林静雯有瓜葛,可林冬说的也在理,包容,包容,只要桑杰别当他面向他妈求婚,他俩就没事!

    缓缓被桑杰冲击的视网膜,他问:“聊得怎么样,问出有用的东西了没?”

    秧客麟迟疑片刻,不怎么有底气的:“内个……还没聊到冉茹的事情,光聊台球来着。”

    “你少给他讲两分钟课不什么都聊出来了!”

    尽管知道自己有点迁怒于人——怒气何来,明摆着——唐喆学还是忍不住发飙:“要都像你这么干侦查员,破一案子少说得一年半载!回去练!对着镜子练!从‘你好吃了么’开始练!”

    莫名被批了一顿,秧客麟顿觉委屈,又不好替自己争辩,只能默默递上手机:“我黑进他手机了,唐副队您看,这是他手机的所有内存信息。”

    “——”

    唐喆学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着——这么利索么?一边讲课还能一边黑人家手机?我去,这届新人真特么不好骂啊。

    接过手机翻了翻,满眼的视频和照片让他尴尬了好一会,末了坦诚认错:“对不住了啊,秧子,刚不该冲你发火,我内个……心情有点不好。”

    “恩……”

    面对领导主动道歉,秧客麟社恐原地发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说“没关系”吧,好像承认领导真错了一样,说“您不用介意”吧,好像把自己位置摆太高,那……

    “行了,别在这戳着了,走我请你吃点东西去。”

    说着唐喆学轻推了下秧客麟的后背,以肢体接触来化解彼此间的尴尬气氛。都怪桑杰——他郁闷地想着——要不是看见那孙子,我至于失态么!

    TBC

    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看完唐喆学和秧客麟带回的资料, 林冬一秒钟没耽误,再次敲开庄羽的办公室大门——

    “别问我这些东西是从哪得来的,你先看。”

    搞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庄羽点开PAD视频, 视线随着视频播放进度渐渐阴沉——美女“才艺”展示,在线溜冰。这种视频他以前看过不下数千个,都是服务器架设在境外、需要通过特殊端口才能登陆的直播APP或者网站。近些年缉毒和网安合作打掉了十几家, 抓捕了数千涉案人员,但新团伙依旧层出不穷。太赚钱了,总会有人为此铤而走险。让人感到不适的, 不止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们在线展示“才艺”,这种直播间里往往还有不露脸的男人, 设置不同的打赏额度, 根据观众的要求,对吸食毒品后神志不清的女孩实施猥亵甚至强/奸。只要“限制级”画面一出,满屏打赏,如火山爆发般铺天盖地。

    “这个女孩就是冉茹。”林冬抬手轻点PAD, 让画面定格在冉茹吞云吐雾的瞬间, “她被控制了,所以才会发那些求救信号似的清唱歌曲给外面的人,庄羽, 我可以等你确认嫌疑人固定证据后再动手,但这个姑娘, 你觉得她还能等多久?”

    庄羽抬眼看向林冬,视线与镜片后的同样坚定。对视片刻, 他回手拎起挂在座椅靠背上的警服外套,毅然决然的:“走, 去找方局。”

    仅仅半小时后,在办公室待命的唐喆学接到林冬的电话:“去把鲍志刚那个混球给我拎回来。”

    就等这句呢!唐喆学立刻带上岳林和秧客麟出发,然而鲍志刚已经不在台球厅里了,又去暂住地找,空无一人。现场有点乱,像是有人很仓促的收拾东西离开。唐喆学立刻打电话通知林冬,要求在交通运输点增派人手协查。

    “唐副队,这应该有台笔记本电脑。”

    随着话音,秧客麟举起根电源线,看起来鲍志刚走得十分仓促,拿电脑时却忘了连电源线一起带走。有什么事情需要火烧屁股地躲避呢?唐喆学不由想起桑杰。难道是桑杰通知了自己的雇主,雇主又告诉店里,他们被警察盯上了?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和桑杰没关系。但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恰好又在摸排对象工作的地方出现,然后摸排对象还跑了,跑得无比仓促,事到如今任谁都不得不往桑杰身上联想。还有那个穿貂的毛子,什么来头?和店里工作的那些东欧女孩有没有关系?能有钱到雇佣桑杰做保镖的,起码得有个上亿的身家。

    有关毛子的身份信息,林冬通过涉外警务处提供的红通信息确认:“他叫亚历山大·比列伊托维奇,原籍格鲁吉亚,五年前入籍汤加,是个臭名昭著的人口贩子。”

    “所以,那些东欧女孩都是他牵线搭桥给送过来的?”唐喆学边在物业调监控边跟林冬通话,“庄副处那边有消息没?那四个外籍女孩是被迫的么?”

    “她们都是自愿入境的,说在这边挣钱比其他地方轻松,中国男人没那么变态,至少,变态没那么多。”

    “……”

    这算夸奖么?唐喆学不觉哑然。但眼下不是感慨女孩们证词的时候,刚有个摄头拍到鲍志刚从小区后门出去了,还得继续追道路监控。后面根据调取的道路监控显示,鲍志刚出小区后上了辆网约车,联系该网约车司机询问,说是送到临市的长途客运站去了。真特么会躲,唐喆学脑门子直充血,赶紧联系临市的兄弟单位,随后带岳林秧客麟驱车往过赶。

    结果到了那调监控发现鲍志刚根本就没进站,而是上了一辆路边拉活儿的黑车。这通脚遛的,唐喆学无比想骂街,可又不得不继续追赶。“霸天虎”警笛长鸣,时速逼近二百,狂飙应急车道,终于在离主城区八十公里的高速休息区堪堪截住了那辆黑车。

    “下来!”

    把鲍志刚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唐喆学恨不能踹他两脚。不过借着休息区的灯光,他发现有人比自己先动过手——鲍志刚嘴角眼角都挂着淤青,看样子被拾掇的挺惨。

    “你们是警察?”和唐喆学秧客麟打上照面,鲍志刚愕然惊呼,手里还死死抱着个黑色双肩背包,“我没犯事啊警官同志!”

    “犯没犯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岳林一把抢过他的背包,拉开拉锁,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清空——电脑、手机、充电器、一身衣服、两万多不到三万的现金,以及一小包冰糖样的物品。他一把摁住鲍志刚的后脖颈子,压着对方辨认:“说!这什么!”

    鲍志刚进过两次局子,油滑得很,当场耍起赖:“我不知道啊警官,这包是我室友的!我借来背一下!”

    “你有狗屁的室友!我们就从你家过来的!那连个鬼影都没!”岳·搁悬案也学不出好来·林暴吼出声,“再问你一次,这什么!?”

    “……”

    鲍志刚嘴唇紧抿,坚决不肯认账。唐喆学一偏头,岳林不再废话,薅着鲍志刚的后脖领子站起身,朝“霸天虎”押解过去。秧客麟正在和黑车司机解释情况,见状赶忙过来帮忙。大部分时候押人的活儿都是他和岳林干,可着组里看,只有他俩算壮劳力,其他的不是病号就是女士,再不然就是领导。

    人抓着了,唐喆学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另外看刚才鲍志刚的反应,明显不知道他们是警察,所以,误会桑杰了。想想也是,以林静雯的阅人之能,该不至于看上个好坏不分、是非不明的垃圾。

    ——不,我妈没看上桑杰,绝对没有。

    得知他们已经把人摁了,林冬同样松下口气,叮嘱一番“慢点开车注意安全,不要疲劳驾驶”后挂断电话,又转头问庄羽:“人押回来,你审我审?”

    台灯光芒拢于侧脸,使得庄羽那白日里看着偏深的肤色呈现出铜质的光泽,有种雕塑般的立体感。他凝神思索了片刻,将视线从电脑屏幕挪到林冬脸上:“他身上有毒品是吧?那你说,按规定,该谁审?”

    ——香蕉你个芭乐,就知道捡现成的,花我们悬案组的油钱给你缉毒拎嫌疑人回来,老贾把报销制度纹你身上了是么?

    心里好一通吐槽,林冬虚情假意地笑笑:“我这不心疼你加班累么?”

    “你们的证据来源上不得台面,就导致我必须得受这份累。”庄·得了便宜还卖乖·羽丝毫没被对方的“笑容”打动,语气依旧刻板:“林冬,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个优秀的领导者,现在看来,结论不能下太早,人还是得处。”

    “我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你慢慢品,但,不要爱上我。”林冬故意秀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同时眼睛盯着庄羽的左手,“咱有主了。”

    “我吃饱了撑的。”

    发现林冬的视线钉在自己的戒指上,庄羽下意识地将左手挪到桌下。自打戴上这枚戒指,感觉到哪都跟被公开处刑一样。可想想谭晓光把戒指带身上带了十年,只为找个合适的机会亲手为他戴上,又觉自己这脸皮不能太薄。

    “你有吃饱的时候么?”林冬真诚发问。

    “当然,昨天自助就吃的挺饱。”庄羽疑惑皱眉,“我只是饭量大,不是无底洞。”

    “哦。”

    “哦?”

    “没什么,你忙,我去眯一会,等二吉他们回来了给你打电话。”

    林冬说着站起身,看庄羽打哈欠,自己也倦意上头,抬胳膊抻了个懒腰。衣服往上一提,露腰了,庄羽见状随手拿笔一戳,惊得林冬忽悠往后退开三尺:“你多大人了还玩这个?”

    “不好意思,没忍住。”

    庄羽埋头憋笑。被谭晓光带坏了,那孙子老趁他抻懒腰时戳他肚子,美其名曰看吃下去的东西都藏在哪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哥哥那么能吃,父母乃至祖辈都没这基因,重点是吃完还不吸收,也不会撑大消化道,五斤食物下肚,依旧一片平坦,十分的不科学。

    难道真如谭晓光所言,胃里有个冻干器?可做胃镜的时候没看到有什么特别的,胃粘膜健康得一塌糊涂。

    出了办公室,林冬给唐喆学发消息称自己被庄羽“调戏”了,很快那边就回了一长串【??????】过来。解释了一番,又收到对方释然吐气的表情。以前不知道庄羽也有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主要那家伙平时看起来跟特么冰雕似的,除了饭,软硬不吃。

    不过被庄羽这么一刺激,他倒是不困了,回办公室打开电脑,浏览涉外警务处那边发来的资料:亚历山大·比列伊托维奇,现年四十二岁,从二十岁开始服兵役,二十八岁退役,退役后从事国际贸易工作,在不同的国家结过十多次婚。说他是人口贩子,主要是因为他曾因涉嫌贩卖二十名东欧国家女性去北美从事性/交/易工作。但事实上就林冬所知,从八十年代开始,就有不少女性从东欧各国偷渡去欧洲北美等发达地区从事性工作,像亚历山大这种人,与其说是人口贩子不如说是蛇头更准确。他的律师也曾向发出红通的国家提供过一份抗辩意见书,说亚历山大是个正经的生意人,介绍女性去高收入国家工作不该被视为犯罪。

    当然不管亚历山大干的是什么买卖,他只要不在中国犯罪,这边的警方就无权抓捕他。盯着亚历山大的照片,林冬忽然想起什么,算了下时差,调出手机里那个像素风的沟通软件,呼叫其中唯一的联系人。

    那边一如既往的秒接:“有事?”

    “你在哪呢?”

    “利物浦。”

    “我转视频,想约书亚了,看看他。”

    “……”

    听对方陷入沉默,林冬终归是没忍住白眼:“你是不是跟着桑杰一起过来了?”

    “我没跟着他,我俩不是一路人。”

    “你到底要干嘛?”

    “工作。”

    “你那种工作方式在这边叫非法拘禁。”

    “放心,我懂法。”林阳柔声安抚,“这不马上年底了,今年Chris的KPI没达标,哭哭啼啼求我,我只是帮他掌握一下目标人物的行踪而已,抓人的事他自己处理。”

    Chris会哭着求你?林冬是一个字都不信。据Johnny说,那条一米九三的鳗鱼就没长泪腺。

    重重运了口气,他尽可能平心静气的:“你耳朵怎么样?”

    “好多了,看来医生开的药有点效果。”

    “你不会要跟桑杰硬刚吧?他之前去二吉妈妈家吃饭时,问我打听你的情况来着。”

    “不会,我俩现在住一起。”

    “???????????????????????????”

    林冬直觉自己被震惊到能熬个大通宵——不说不是一路人么,这怎么还住一起了?

    TBC

    第105章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直到进了审讯室, 鲍志刚还是一脸无辜状,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庄羽很少在局里审人,基本落他手里的, 还没进局子就招了, 后面去看守所再次提讯通常也是交给其他人处理,所以非缉毒处同僚大部分没见过他审人什么样。

    林冬见识过,就俩字, 霸气。

    鲍志刚坐椅子上等了半天,见庄羽还在低头看资料,忍不住主动发言:“领导, 我真不知道那包东西哪来的,要不你们看看袋上有没有我的指——”

    “我问你话了?”庄羽说话的同时, 视线锐利切割, “坐好了!让你来这度假的!?”

    一声厉吼,刚还死蛇烂鳝般歪椅子上的鲍志刚瞬间坐得笔直。他坐过牢,对于执法人员的命令早已形成条件反射,庄羽正是利用对方这个被迫养成的习惯来打击其心理防线。泥鳅再滑, 碰上仙人掌也得被剐得体无完肤。

    在庄羽压制性的瞪视下, 鲍志刚笔直地坐了十分钟,渐渐有点维持不住了,额头上浅浅冒出层细密的汗珠。他试图挪下屁股, 找个没那么板正较劲的姿势,然而身形刚一晃动, 又听庄羽“嗙”地拍了把桌子:“我看你动一试试!?”

    鲍志刚哆嗦了一瞬,苦哈哈的:“不是, 领导,你们这椅子忒硬, 硌屁股。”

    “监狱里有的是比这硬的,你现在抵抗审讯的每一分钟,都是你判决书上累加的刑期。”

    听到监视器外放出庄羽的话,林冬琢磨了一下,忽然转头抿嘴憋笑。一旁唐喆学见状小声问:“组长你笑什么呢?”

    “恩?没什么。”

    秧客麟和岳林也旁听审讯,当着后辈的面,林冬不好说“庄副处刚刚开了黄腔”。威胁,妥妥的威胁。所以那些说庄羽守规矩的,都是没见识过对方真实的一面。比如罗家楠,一天到晚抱怨庄羽搂着规章制度睡觉,殊不知人家打规章制度擦边球的时候,自己还特么系红领巾呢。

    不过很显然,鲍志刚不是轻易能被忽悠的主,反驳道:“就算你们认定了那东西是我的,按重量算也就拘我几天吧?也至于兴师动众把我拎市局来?”

    “为那点东西,你还不配让我加班。”

    说着,庄羽抄起对方被扣押的手机,展示里面的视频和照片:“我要听的是这些怎么来的。”

    鲍志刚探身看看,随意一笑:“不是,我下点小黄片,又没传播,这不犯法吧?”

    庄羽点头确认:“对,不犯法,但如果你不说实话,只要羁押时限一满,我立马开警车把你送回你那狗窝。”

    “……”

    这下鲍志刚真有点慌了,被铐在板子上的手缓缓攥握成拳。刚被吼两嗓子最多是冷不丁吓一跳,而听到庄羽要用警车送自己回去,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林冬很清楚他在恐惧什么——那个,或者那几个把他打成五眼青的家伙。这孙子身上一定还背着其他秘密,不然不至于被打一顿之后连夜出逃。

    庄羽就是要诈出他的秘密,如果同伙知道他被警察“完好无损”的送回家,必然会疑心他和警方达成了某种协议。告密者最为人不齿,而有些秘密,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来保守。部分毒贩被抓后死不张嘴,不是因为害怕自己会被判刑,而是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即便坐牢也坐不到活着出去的那一天。

    等了一会见鲍志刚还在权衡利弊,庄羽摆出副耐心耗尽的态度,起身合上卷宗,冲身旁负责记录的周小山说:“给他搁留置室里,时间到了,通知我。”

    言罢径直朝门口走去,期间鲍志刚的视线一直盯着他,呼吸渐渐急促。就在庄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周小山起身过来解铐的瞬间,他突然喊道:“领导!领导你回来,我内什么,我想起点东西!”

    “我不爱听被逼着编出来的故事。”

    声音随着脚步远去。欲擒故纵,极限拉扯,这让林冬又忍不住偏头憋笑——有点同情谭晓光。从为数不多的接触来看,谭晓光的性子比较直来直去,而庄羽的则是山路十八弯,冲这,俩人谈恋爱的时候指定是谭晓光吃亏。

    真不是他八卦,问题在于,知道了总会忍不住联想。唐喆学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不好当着后辈的面问,毕竟能让林冬笑出来的脑回路,通常没那么上台面。

    “我不编故事!真的!领导你回来!”鲍志刚真急了,扯着脖子朝门外喊,“那东西真是其他人落我包里的,我不玩那个!不信你验尿!验我头发!”

    这回干脆没回应了,听动静,庄羽貌似已经离开了五楼。周小山等了一会不见领导回心转意,冲快要急哭的鲍志刚扯扯嘴角:“别嚎了,起来,送你去留置室!”

    已经被解开一只手了,鲍志刚死死把着铁椅子不撒手:“我不去!谁也别想把我从这屋赶出去!”

    突然他的手机响起,于是林冬就在单向镜里看到了恐怕终身难忘的一幕——明面上已经远离审讯室的庄羽突然瞬移一般出现在桌边,抓起鲍志刚的手机怼到对方脸前:“知道怎么说话么?”

    鲍志刚忙不迭点头。这算庄羽长项,抓毒贩时常常会接到上下家的电话,此时他必须支棱起十二万分精神,盯着已被羁押的嫌疑人通话,一声通风报信的暗语都不能有。周小山则立刻回身关紧审讯室的门,防止外面的声音被通话方听到。

    接通通讯点开外放,传出个男人的声音:“你小子在哪呢?”

    “我出来……出来吃个饭……”

    听鲍志刚的语气稍显紧绷,庄羽给他比了个“照常说话”的口型。

    对方又问:“吃饭?几点了吃饭?你今儿怎么没去‘仓库’?老大找你一晚上了!”

    鲍志刚抻脖子咽了口唾沫,故意压哑一点嗓音:“我感冒……发烧了……难受,下楼喝点粥。”

    “下楼?我就在你家附近,哪家店,我接你去。”

    “别别别,医生说是支原体,传染的厉害。”

    “艹,什么支原体,你小子得衣原体还差不多。”

    “你帮我跟老大请个假吧,今天真熬不动了。”

    “你熬不动就我得替班,八百,钱到一切好说。”

    “我这就就转你,这就转。”

    得到保证,那边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随后挂断电话。鲍志刚松心似的呼出口气,刚瘫下一瞬,又被庄羽掐后脖颈子提溜起来。这举动看似扶正被讯问人员坐姿,实则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处境,就算同步录像也没人能挑出毛病。

    林冬是觉着,这场审讯最该旁听的是罗家楠,学学人家庄羽,违规违得毫无痕迹。

    “这人谁?干嘛的?”

    “拍,拍片的,我这一天打两份工,白天台球厅,晚上去‘仓库’。”

    脖子攥人手里,鲍志刚老老实实的:“内个你先帮我转他八百块钱吧,不然他一会又得打电话。”

    调出微信界面,庄羽确认信息后帮他给刚才打电话那人转账八百。对方几乎秒收,收完还发来一段视频,从头到尾满屏都得打码那种。庄羽皱眉扫了一眼,把手机交给周小山,弓身向下一压,近距离施压:“什么仓库?”

    “就拍你刚看那视频的地方,我们平时都叫仓库。”事到如今鲍志刚不得不如实交代,感觉掐脖子上的手跟铁钳一样,仿佛一个字说不对就能被捏碎颈椎,“领导,我就是一打工的,视频里那些姑娘都是自愿拍摄的,她们本来就吸毒,你也知道,这人一沾毒,他就不是个人了。”

    庄羽视线一沉:“我用你教?”

    鲍志刚一梗,忙解释道:“不是,我内个……我就是说,我没干什么非法拘禁啊之类的事情,也没贩毒,那包冰,估计是送哪个姑娘过去,帮她装东西的时候落我包里的,真的,我一不贩二不吸,我就挣点跑龙套的钱。”

    “那你脸上的伤,是被姑娘打的?”

    “……”

    “说!”

    “是被台球厅老板打的!他发现我往仓库送店里的姑娘,说我挖他墙角来着!”鲍志刚皱眉别脸,整个人紧贴椅背,看那样生怕庄羽咬自己一口似的,“他让我赔他五十万弥补损失,我哪有那么多钱啊,这不就想着跑路了么!然后稀里糊涂被你们给摁了!我真冤枉啊!”

    盯着那张活不起的死人脸看了一会,庄羽确认他没忽悠自己,至少不全是忽悠,遂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义正词严的:“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我的审讯室里,没一个被冤枉的!”

    这话让唐喆学听了,眉头不禁皱起——啥意思啊,你的审讯室里没有被冤枉的,我们就有?骂人不带脏字么不是?

    不等他腹诽几句,又听庄羽问:“你送一个姑娘过去,提多少钱?”

    生怕违法所得算多了加重刑期,鲍志刚吭吭哧哧的:“……五……五百……”

    “恩?”

    “一……一千……”

    “再编?”

    “内个三千,真的,就三千,那老板抠门着呢!”

    “再挤一句牙膏,我让你用牙刷吃饭。”庄羽抽手指向他的鼻尖,“从哪找的姑娘?”

    “我对象的在疗养院工作,她有姑娘们的联系方式……”鲍志刚颓丧而叹,“不过最近送进去的姑娘们被家里看的严,不好找了,就……就从公司里拉人来着……可这事儿真不怪我啊,一打比赛老板就组织我们赌,不赌还不行,可十赌九输,我工资一分不挣还倒欠庄家钱!利滚利,越欠越多!他根本不是靠台球厅挣钱,是靠做外围盘口!”

    看吧,林冬心说,挣钱的买卖都特么在《刑法》上写着呢。

    忽听岳林暗搓搓问:“庄副处怎么只问姑娘的事,不问谁是组织者啊?”

    唐喆学告知对方经验之谈:“像鲍志刚这样的,只是最底层的执行人,他大概率不清楚上面的架构,而且做这种网站的幕后金主基本都在境外,境内只有代理人,再有一个,现在审的是鲍志刚,问知道的,他才会说实话,问不知道的,他为了争取良好表现很有可能会胡编乱造,到时候影响侦查方向,当然后面该问的都会问,但首先得保证他现在说的都是实话。”

    受教了——岳林翻开心里的小本本记下一笔——以后审人的时候用得上。

    TBC

    第106章 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审讯鲍志刚的同时, 技侦对其携带的电脑进行了清查,翻出了数以T记的“小电影”和色/情图片。通过登录器对非法直播间登录后,发现光首页上就有近百个不堪入目的直播画面。因着庄羽还在进行审讯, 那边通知林冬过去“观摩”调查所得。林冬带了秧客麟过去, 毕竟这小子就是从网安总队挖过来的,有什么听不懂的,可以现场翻译。

    侯处指着大屏幕上那些令人不悦的画面说:“这是到目前为止, 我们接触过的用户访问量最大的非法直播平台,林队,你们可是挖到大宝藏了。”

    “用户信息来源?”侯处的肯定, 林冬听一耳朵便罢。挖到有什么用,案子最后不还得归网安和缉毒?

    “全球。”

    “国内代理数量能确定么?”

    侯处闻言将视线挪到林冬脸上, 表情似笑非笑的:“给我们俩小时剥十吨洋葱, 还问我们几点开饭?林队,你要知道,这种网站通常都装在‘蜜罐’里,只要我试图渗入, 对方的技术人员就能立刻发现。”

    林冬转头看向秧客麟, 秧客麟反应了一下,“翻译”道:“侯处说的是蜜罐技术,就是让网站看起来很容易被攻击, 事实上这层罐子也确实会被轻易击破,但它本身的作用不是保护服务器的安全性, 而是检测攻击者方式,一旦侯处他们的渗入路径被蜜罐日志记录下来, 负责维护服务器的技术人员就会立刻建立防御系统,想真正渗入获取服务器信息几乎不可能了。”

    言简意赅的解释, 林冬了然点头。如果秧客麟能把技术性的思维模式运用到人际交往上,大概率存在感比现在强得多。其实秧客麟的人事关系一直都还挂在省厅,严格意义上讲,来悬案算借调,他随时可以回去。不过看起来这孩子在悬案待得挺安逸,良好的办公室氛围功不可没。

    “所以现在不能动它,只能任由它继续在网上扩张?”林冬考虑的是女孩子们的承受力。在那么多在线吸毒的,保不齐哪个哪天就吸毒过量了,但类似的案子,以他的经验来看,没三五个月的调查收不了网。

    侯处不屑挑眉:“我可以爆了它。”

    好歹在网安待过段时间,这个林冬听懂了,不需要秧客麟“翻译”。爆破攻击也就是DDOS攻击,耗尽目标全部带宽使其无法向用户提供服务,简单粗暴且有效。不过采取此类手段是不得已的选择,有点强拆的意思,一旦对目标服务器进行爆破,后续的侦查取证更会加艰难。

    “说点有用的,侯处,论技术,您是咱单位的这个。”林冬朝对方竖起大拇指,论捧杀之能,他在单位也是“这个”。

    “那我还是去剥洋葱吧。”侯处说着朝秧客麟一抬下巴,“诶,秧子,困吗?不困过来帮忙干会活儿。”

    林冬的墙角,那简直是个人都想挖:重案惦记文英杰,法制惦记何兰,网安惦记秧客麟,治安惦记岳林,追逃那边点名要唐喆学,只有他无人问津。

    也是,谁特么吃饱了撑的给自己家门口埋地雷啊?

    看了眼林冬的表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秧客麟屁颠颠地跟着侯处干活去了。不困,根本不困,畅游在代码的海洋里,他可以废寝忘食。人际关系有什么好钻研的?审讯也没多大兴趣跟。电脑多可爱,代码多香,人机对话有趣到无与伦比。

    归根结底林冬担心的是冉茹以及其他女孩的安全,技术这边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去找庄羽想办法。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把被代理人控制着的女孩们都解救出来。鲍志刚说女孩们都是自愿的,扯淡,他一个字都不信。也许一开始女孩是自愿的,但那绝对是在花言巧语的诱骗之下,等真的干上了,想脱身却脱不掉了。

    审讯室里,鲍志刚正在交代“仓库”的情况。林冬在隔壁监听室听到“仓库”在龙山那片,不禁感慨这“代理人”真他妈会选位置。龙山是墓园区,周围有五个商业墓园,再往西即是烈士陵园。平日里人烟稀少,毕竟家里不出殡的话,谁也不会闲的没事往墓园里钻。

    鲍志刚说的“仓库”原来确实是林场的木材仓库,后面龙山地区大兴土木建设墓园,周围村子的宅基地都被占了,村民纷纷住上了楼房,为保护环境也不允许伐木了,林场随之关闭,那片区域就此闲置了下来。而利用木材仓库进行非法直播的,是原木材厂厂长的儿子孙兴茂。孙兴茂现年四十四岁,多年来一直在东南亚那边发展,前年回的国。他以极低的价格从村委会租下了林场原来的仓库和宿舍区域,明面上说是要建个生态农家乐,实际上悄无声息地干起了非法勾当。伪装做得倒还说的过去,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里,满地跑的都是鸡鸭鹅。

    从经验出发,孙兴茂也只是境外金主的“代理人”,这样的代理人在国内可能还有十数个之多,要想将其一网打尽需多地警方协同合作。所以暂时不能动孙兴茂,否则其他“代理人”一定会望风而逃。都不用跑太远,换个域名换个服务器换个直播地点,只要手里有人,他们随时都能卷土重来。

    问了个底儿掉,庄羽安排人给鲍志刚办羁押手续,前脚出审讯室后脚就被林冬拉进了安全通道。得知对方的诉求,他疑惑道:“冉茹对你来说,有特殊意义?”

    “镜头里的每个女孩对我来说都有意义。”

    林冬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为了私人关系才想方设法解救冉茹,毕竟庄羽是拿规章制度当主食供奉的人,任何干扰全盘规划的意外都不允许出现。只是庄羽不好忽悠,一听他说这种姿态过高的话,直接抬手示意他闭嘴:“我会安排人盯着那片的,确保女孩们的人身安全。”

    “你怎么确保?真死一个搁林子里挖坑埋了,看得见么?”

    “林冬,类似的案子我办过,没有任何人员伤亡情况出现。”

    “你确定?”

    面对林冬的灵魂拷问,庄羽不悦皱眉。不过人家问的没错,此类案件人员流动性极大,真有悄无声息失踪的,他们也无处追查。况且林冬的担忧同样是他的担忧,视频里的女孩们用药量都很危险,真赶上纯度高的抽死过去一个,那些男人是绝对不会送她去医院的。

    群体利益和个体利益的取舍向来艰难,他并不想做这个决策。经过近十分钟的权衡后,他妥协道:“早晨问下方局的意见再定。”

    “我已经发消息给他了。”林冬竖起手机,“我准备早晨去找一趟龙山派出所的所长,先了解一下‘仓库’周边以及人员进出的具体情况。”

    ——你不睡觉也得拉着领导熬夜是么?

    面对固执的同僚,庄羽无奈摇头:“林冬,这案子就算你执意要掺和一脚,也别指望我给你批一分钱经费。”

    “我都没找你报油钱,还能指望你给我批经费?”林冬是觉着自己修养真好,没当着庄羽面翻白眼,“咱单位要论抠门,你,罗家楠,老贾,并列第一。”

    “你们悬案是部里特批的经费,当然不用算计着过,” 庄羽是那种,你说他能吃,他认,但说他抠门,那就得好好唠唠的人,“你去企业拉过赞助么?没有吧,我和邓处就得去。”

    林冬故作惊讶状:“难怪你们缉毒处的车说撞就撞,诶,谁是你们最大的赞助商啊?”

    “……”

    庄羽忽然静音,末了丢林冬一句“你别跟这八卦了,有时间睡会去”转头走人。好奇心被勾起,林冬哪睡得着?脑袋上支棱起八卦接收器,跑去找周小山探口风。一开始周小山嘴还挺严,后来林冬叫的外卖到了,跟悬案办公室里一起吃宵夜时,他秉承着“吃人家嘴短”的原则,悄默默泄密:“去年祈老师给了我们处一百二十万的专项基金,说是支持研究新型毒品,再之前给了八十万也不七十万,每年都涨,反正自从他来了局里,我们年年都有专项基金拿。”

    这下林冬终于把逻辑捋清了:怪不得罗家楠每次去掀庄羽办公桌,庄羽都一忍再忍,不是不跟对方一般见识,而是因为祈铭的钞能力!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TBC

    第107章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早晨回家伺候好猫狗, 唐喆学返回单位接林冬去龙山派出所,一起去的还有缉毒处三组组长吴天。这案子庄羽交给吴天主抓,先摸清楚仓库附近的情况, 都摸明白了好安排人手盯梢。

    以往领导们吓唬下属说“不好好干就抹去墓区派出所”, 指的便是龙山派出所。因着辖区里全是墓地,能喘气的除了出殡的就是上坟的,一天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烂事, 所以龙山派出所的警员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唐喆学假期实习的时候来待过三个星期,当时的所长人很好,没让他值过夜班, 说他年纪太轻阳气太盛,长得又太帅, 半夜容易把游荡的女鬼招来。唐喆学本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后来有一次半夜醒了去尿尿,搁走廊窗户看见教导员蹲后院烧纸、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想起所长说过的话,三伏天里愣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总的来说, 龙山派出所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钱多事儿少离家近至少占两条。有八卦称,陈飞以前当众说过要给赵平生守坟,那肯定是要来龙山派出所——派出所对面便是烈士陵园。好在老赵同志吉人天相, 没成烈士,不然陈飞真来这地界, 死人都能让他嚯嚯起来。

    提到守坟,吴天感慨道:“龙山派出所的现任所长关所还真就是来守坟的, 我们缉毒的跟这埋了好几个,他说, 离着近,方便时常看看老战友们。”

    唐喆学认识的那位所长不姓关,遂好奇道:“关所以前是缉毒处的?”

    “他以前是我们副处长。”吴天反应了一下,“哦对,关栎下来时你还没进局里,林队知道他哈。”

    “恩,见过。”

    林冬忙着低头回消息,听到吴天点名自己,随口应了一句。印象中关栎是因为决策失误下来的,虽然造成的后果不是很严重,但也和当年的他一样,背处分、降级换岗。话说回来,当时要不是方岳坤力保他,他最终的去处也将是龙山派出所。说犯了错抹到墓区派出所并非玩笑话,在这里工作的同僚们,无一例外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所以他经常和后辈们讲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干的是一份不能犯错的职业”,只要犯了错,轻则背处分降级换岗,重则脱警服回家甚至锒铛入狱。

    到地方和关栎打上照面,唐喆学感觉对方说话有点冲,上来就是:“庄羽给我打过电话了,你们确定犯罪团伙就在我们这?”

    “所以要和您了解一下情况,不能只听嫌疑人的一面之词。”

    面对质疑,林冬平和以待。他理解关栎的态度,犯错被处罚过的人会格外敏感,不管辖区内出什么大事小情,第一反应便是自己需不需要担责。刚进市局那会他和关栎打过几次照面,虽无深交但直觉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相反,比起庄羽那样让其他部门恨得牙痒痒的二把手,关栎当副处长时还挺得人心的,和重案的都能一桌喝酒。

    见气氛有点僵,吴天掏出烟分给关栎一支,笑呵呵的:“老关,没其他意思,那地方山林茂密,无人机都拍不清楚,甭管出多大的案子也跟你没关系。”

    关栎犹豫了两秒,接过吴天递来的烟,顺着对方给的台阶道:“大吴,你从窗户往外看看,就这地方,龙山连着千华山,走一圈下来得三天,我们不可能知道每一块石头下面埋着什么。”

    “是,所以得摸过去近距离看看。”吴天回手又给林冬和唐喆学递烟,看林冬自己掏出烟来便收回手。

    ——悬案的家教真好,这要搁罗家楠,绝对的不蹭白不蹭。

    又听关栎问:“具体位置?”

    “以前红星林场的仓库和宿舍区。”

    关栎顿住搓打火机的手,稍稍皱了下眉:“那一片儿是红星村委会在管理,之前倒是有提交个备案,说搞什么生态农家乐,可我看一年多了也没什么大动静。”

    吴天给了他一个不可置否的表情。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林子深了很有可能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刚开车过来的时候绕了一趟木材厂那边的位置,只能说,不愧是伐木的好地段,林深树密,绕一圈都没找到条能上去的路。根据鲍志刚交代,像他这样打工的“马仔”,到地方之后需要给上面的人打电话,然后上面会有人骑摩托车下来接,穿过墓园才能到达目的地。仓库外有三道“门禁”,每进一道都需要通过身份识别。

    “孙兴茂这人,您接触过么?”林冬问。

    关栎摇摇头,随后又想起什么,起身到档案柜前翻找,抽出一蓝色的文件夹,翻了几页,递给林冬:“人我没接触过,但名字我记得,他销户了,说是入了外籍。”

    “对,他是持泰国护照入的境。” 林冬点头确认,同时暗暗佩服了一下对方的记忆力。

    干缉毒出身的,最听不得金三角那片的国家。关栎的眉头倏地拧紧:“这孙子在我地界上贩毒?”

    唐喆学补充道:“准确地说,是搞吸毒加色情直播。”

    话音未落,就看关栎的眼中燃起斗志,但也只是两三秒的工夫,那团昂然的火焰又暗淡了下去。也许是想到伤心之事了,他觉着,缉毒警的本能还在,只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能干到缉毒处二把手的,绝非平庸之辈,关栎也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只能在这里陪死人唠嗑,想必心中埋着诸多的不甘与委屈。

    这让他不禁想起过去的林冬,也是如此。苦难并不能成就任何人,而是不得不经历,只有没被命运完全打倒的人,才能立着走到最后。

    房间里沉寂了半支烟的工夫,关栎说:“我在这片儿脸儿熟,不适合带你们上去,这样,我给你们找一个烈士陵园的清洁工,老潘,他年轻的时候是护林员,对龙山很熟悉,让他带你们上去摸摸情况。”

    “行,那就现在出发吧。”

    林冬立刻站起身。办案子,就得分秒必争。关栎见状也不耽搁,抄起座机听筒打去陵园办公室,点名让老潘过来协助工作。老潘不光干过护林员,还当过民兵,有一定的侦查经验,比起所里的老胳膊老腿们,更适合带他们去摸排目标情况。

    按照关栎的指示,老潘从陵园出来上了林冬的“霸天虎”。初见老潘,唐喆学都有点怀疑这老爷子能不能爬得动山路。快七十了,弓着个背,瘦得一攥一把骨头。可等下了车开始爬山,他又发现自己实在是浅薄——进山之后的老潘灵活得像只猴子,攀爬起来那叫一个溜索,有的地方得他和林冬吴天互相拽着才能上去,人家老潘扒着石头一窜就不见了人影。

    路上听老潘说自己为了护林一辈子没结过婚,唐喆学不免心虚了一瞬。昨儿半夜林冬也不听见什么八卦了,莫名兴奋,拽着他摸黑钻了把审讯室。热情过了头,搞得他早晨回去遛吉吉的时候得被狗拖着走,现在爬个山腿都有点抖。

    要么皇帝大都死的早呢,灯枯油竭呗。

    摩托车开十分钟的距离,四个人爬山爬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到。主要不能走大路,只能绕小路,在唐喆学看来老潘带的那都不叫路,撑死了是条兽道。走着走着老潘突然一伸手拦住了他们,说听见野猪的动静了,让大家等会再走,避免和野猪撞个正着。

    没想到,一听有野猪,吴天出溜一下窜树上去了,那反应比唐喆学看见蜘蛛还快。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野猪,丝毫不感觉有任何威胁,直到去年去云南办案,在山上与野猪狭路相逢,近五百斤的体格子和轮胎大的脑袋着实令他震撼。据他形容,当时野猪就拦在路中间,挡着他们的车,死活轰不走。因担心追丢前面跟梢的毒贩,车上的人一着急,鸣枪恫吓。这下算捅了马蜂窝了,野猪耳朵一立,背鬃乍起,嘶吼着碾压而来,活似一辆坦克。吓得司机赶紧落锁,拼命喊其他人升车窗系安全带。

    吴天在副驾,眼瞅着野猪“哐”的撞保险杠上,车猛地一晃,车前盖瞬间翘起。撞一下还不解气,野猪又绕到旁边撞车门,反复撞击,似乎是打定主意他们连人带车撞下盘山公路。后面野猪可能撞累了,终于走了。等野猪消失在山林中他们才敢下车检查,发现车体变形、后窗破碎、保险杠被撞凹进去一块、獠牙在车门上捅了六个大窟窿。整个过程也就持续一分钟不到,却是比抓捕亡命毒贩更惊心动魄,给车上几个豹肝虎胆的缉毒警吓出人均一身冷汗——这玩意,真特么惹不起。

    听了吴天的“悲惨经历”,老潘现场教学:“一猪二熊三老虎,这是野外排名前三的威胁,野猪是最可怕的,另外两个你开枪还有可能吓走,野猪是你越招它,它越跟你玩命,而且这玩意皮糙肉厚,颅骨厚实,小手枪根本打不穿,只要你一枪干不死它,死的准是你,跑没用,野猪腿脚比人快多了,爬树也没多大用,野猪连拱带撞,能将树连根拔起,诶,吴警官,你下来吧,野猪已经走了。”

    搭把手接吴天从树上跳下来,唐喆学憋着笑问:“那在野外遇见野猪,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如何保命?”

    老潘想了想,笃定道:“拜神。”

    “……”

    行吧,唐喆学心说,进了墓区这片风水宝地,封建迷信不搞都不行了。

    TBC

    第108章 第 108 章

    第一百零八章

    经过近两小时的磕磕绊绊, 还得躲着神出鬼没的野猪,一行四人终于摸到林场仓库外的一处石崖边。离着十多米远,过不去了, 再往前就暴露了, 只能借着山势做掩护向下俯瞰。然而多年无人采伐的林木异常茂盛,树冠几乎接连成片,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覆于半空。有路的地方还算空旷一些, 只是看不到有人在外面活动,鸡鸭鹅倒是不少。另外鲍志刚所言不虚,整个区域被金属瓦楞板包裹严密, 每一块板子都由带刺的铁丝束于木围栏之上,两米多的高度让外面的人实难一窥究竟。入口有三道岗, 每一道都有钢锁, 看门上的设备,需要人脸识别才能开启。

    正观察着,林冬听唐喆学在耳边小声说:“组长,你看那。”

    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去, 林冬仔细辨认了一番, 从茂盛的枝叶中分辨出一个监控探头,镜头方向正对着入口的那条路。唐喆学的眼神是真好,林冬必须承认, 那探头要他看都找不着。不过他摘了眼镜至少还能开车,不像祈铭, 眼镜一摘,十米开外人畜不分。那天他去法医办公室, 碰上祈铭冲着一瓶蓝色的也不什么溶液喊“美丽”,又听见嗡嗡声, 转头一看,对方的眼镜正搁超声波机里清洗。

    “那边还有,那也是。”

    唐喆学又指了两个方位,都有监控探头,彼此间的距离不超过十米。由此可见,探头肯定不止这三个,里面估计就没监控死角,全方位防范外人进出。里面进不去,外面也不好监视,上山就一条路,外人刚进山里面人就知道。而且深山老林的地方,蚂蟥蚊虫横行,野外蹲守必然异常艰苦。刚吴天从树上下来之后一直觉着后脖颈子那疼,让唐喆学扒开后脖领子给看看。唐喆学扒开一瞧,好家伙,蚂蟥都快钻肉里去了,赶紧点了支烟用烟头给烫下去。

    对于进出两难的情况,吴天提议用常规化妆侦查的手段进去摸排一番。常规手段就是断水断电断网,这样一来里面的人必须报修,那么侦查员就好化妆成维修员进去。可细听里面有发电机的轰鸣声,也就是说仓库自供电,外人断不了。水的话,老潘说林场宿舍区有蓄水池,就算断掉自来水供应,也够用十天半个月的。而网络,这地方百分百接不上宽带,附近连个手机信号塔都看不见,他们的手机信号一直在“E”和只有一格信号间来回跳转,如此里面还能开直播,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装有网络卫星接收器。

    蹲守了个把钟头,未见有人出入,目标区域内也没有人出现。似乎一切都隐藏在树冠之下的那间仓库了,可仓库表面的窗户都采用了防窥贴膜,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正发着愁,林冬感觉身边空了一块,转头看去,发现老潘已钻回了树林里。

    “老潘?老潘?”

    他低声呼唤,很快林子里传来老潘的回应:“我找点东西,马上回去。”

    剩下的三个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直到一刻钟后,见老潘抱着满怀的野木瓜回来,吴天不禁纳闷道:“老潘,这咱午饭?”

    “不是给你吃的,是给猪吃的。”

    说着老潘从地上捡起块石头,一下子将青中带黄的木瓜砸开个裂口,果香霎时飘散。本来吴天不觉着饿,被香味一勾搭,口腔顿时盈满津液。

    “不是你还是给我来一块吧。”

    吴天越闻越饿,腆着脸讨来一块大快朵颐。今年入冬之后迟迟不降温,就冷了那么两三天,现在中午还能到二十度,野木瓜的果实仍能缓慢生长。说不上很甜,但比市场上买的种植货香得多,很有他小时候的味道。

    当然,他小时候这玩意就是喂猪使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了“高档水果”,超市里卖得齁贵。

    将摘来的野木瓜逐一砸裂,老潘掰成十多块,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使得野木瓜正好撞到金属瓦楞板上停住。扔完木瓜他又把砸木瓜的石头也扔了下去,拽了把草搓搓手,也一并丢下,让散发香甜气味的物体尽可能远离人所处的位置。

    处理好一切,老潘直起身,抬手判断了下风向,说:“野猪的嗅觉极其灵敏,一个小时之内,准保有野猪循着味道过来,几位,咱得找地方躲野猪了。”

    原来是要利用野猪把里面的人惊出来。唐喆学不禁暗暗佩服对方的老道,又看吴天嘴角沾上了木瓜籽,抬手指了指,同时故作担忧状:“吴组,要不你回去吧,不然一会野猪来了该奔着你去了。”

    “我躲下风口,没事儿。”在唐喆学的提醒下,吴天抹了把嘴。话虽如此,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敲起鼓——早知道就不贪嘴了,万一真被野猪拱了、上了墙介绍怎么殉职的,写“被猪拱死的”也不好看呐。

    好在老潘经验丰富,带他们找了个地势更高的位置躲藏,静待野猪出现。一如他所料,约莫半个钟头后,林中出现了一阵窸窣声。半人高的灌木被踏进泥土,一头浑身乌黑的母野猪带着五只条纹毛色的小猪仔现身。母猪没有凶狠的獠牙,体格也略小,表面上看危险性稍稍低于公猪,但这一只带着幼崽,如果受到威胁,很有可能爆发出比公猪更猛烈的攻击性。所以打从野猪一家出现,四个人连呼吸几乎都静止,生怕发出一点点动静惊到它们。

    等野猪朝着背离人所处的位置走去,老潘低声告诉他们,这些幼崽们是秋天生的,条纹样的毛色表明它们还不足四个月大。野猪白天一般不出现,中午时分大多躲起来睡觉,之前他们上山时听见的动静,大概是因为吵着某只猪睡觉了。不过木瓜的香气难以抵挡,母猪哼哧着嗅地面,带孩子们一路走到坡边,又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明显的威胁后朝着扔木瓜的位置向下而去。

    这时林冬感觉余光有什么在动,视线微移,发现有只长腿蜘蛛不知何时落到了唐喆学背上、正快速朝着对方的脖颈爬去,当即暗叫声“不好”。唐喆学看见蜘蛛会条件反射躲避,并且无法控制的发出“惨叫”,真闹出点动静把野猪引过来,可能就不止吴天的上墙事迹介绍沦为笑柄了。

    眼瞅着蜘蛛的细脚就要碰到唐喆学颈部的皮肤,电光石火间林冬偏头猛吹了口气,那身段妖娆的蜘蛛“唰”的不见了踪影。唐喆学一惊,转头看向林冬,用眼神询问对方“你在干嘛?”。林冬耸了下肩,表示“没什么,别出声”。

    即便是如此细微的动静也被母猪捕捉到了,它猛地止住下滑的动作,仰头观察。后面的小猪仔们没刹住车,纷纷滚落下山坡,撞在金属瓦楞板上接连发出“哐哐”的响动。母猪见状发出声嘶鸣,像是在嘲笑自家的几个傻孩子。然而很快它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就在它刚才钻出灌木的位置,又冒出只体格更壮硕、獠牙骇人生长的公猪!

    不在交/配/期的公猪和母猪和仇人差不多,而且美食当前,彼此绝不会分享。闻得公猪的粗喘声随风飘过,唐喆学立刻条件反射地攥住林冬的手,真要不得已跟野猪拼命,他至少得确保林冬安全无虞。

    不等人类做出任何反应,公猪嘶吼一声,冲着挡在自己和小猪间的母猪埋头冲了过去。此时的小猪身上裹满木瓜香气,眼中只有食物的公猪会毫不留情的连它们一起嚼碎!显然母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对体格强壮的对手丝毫没表现出任何畏惧,调转方向窜上山坡,哐的!和公猪狠狠撞在一起。许是母亲的天性赋予了它超越对手的力量,体格、作战位置明显占优势的公猪居然被撞翻一跟头,嘶吼着摔倒在地。母猪紧跟着又上前狠咬了一口,巨大的咬合力在公猪前腿位置留下两个血窟窿。公猪发出瘆人的嘶鸣,扭头便咬,却是咬了个空,母猪已经闪到了它的攻击范围之外。

    第一回合就吃了大亏,公猪暴怒爬起,背鬃如钢针般直立,头部低垂,接连不断地撞向母猪。一场恶战,尘土飞扬,猪叫声不绝于耳。公猪毕竟体格占优势,三两下母猪就被它撞下了山坡,咕噜噜滚下去,也和刚才自己的几个孩子那样撞到了金属瓦楞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动。公猪乘胜追击,冲下山坡再次撞向母猪。母猪频频闪避,小猪仔们嗷嗷乱叫,金属瓦楞板被撞得哐哐作响,眼瞅着有歪倒的趋势。

    如此一来里面的人被惊动了,刚还渺无人烟的院子里霎时多了几个男人,仿佛突然从地里长出来一样。有的看上去是从床上刚爬起来的,浑身上下只穿了条三角裤衩。唐喆学见状立刻举起手机拍照,镜头拉到最大,尽可能清晰地拍下每一个人的面部特征。

    “野猪!野猪又来了!快,拿枪!”

    听到里面的人喊出“枪”的字眼,林冬不禁皱起眉头——有枪,收网时的危险系数陡增。不过好在最终拿出来的是把电/击枪,可能是专门为防御野猪准备的,他看其中一个人非常利索的爬上木梯,趴在金属瓦楞板边沿,冲撕咬在一起的野猪“啪”的放了一枪。野猪们同时触电倒地,震动的山林瞬间归于平静,但里面的人也不敢出来——鬼知道这玩意能被电晕多久。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公猪晃晃悠悠爬起,也不抢食物了,夹着尾巴灰溜溜匿进山林。母猪还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小猪们凑过来拱妈妈,用稚嫩且尖锐的声音呼唤,那场面看着还挺让人心酸。

    又过了十几分钟,母猪动了一下。见状唐喆学差点没振臂欢呼。虽然在野外遇到野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看它刚才为了保护孩子勇敢与公猪对抗,还是多少有些佩服这些大自然整的生灵。最终母猪也爬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头重脚轻,磕磕绊绊地走进林中,身后跟着一串小猪仔。

    等猪走了,人散了,林冬缓出口气,问唐喆学:“都拍下来了么?”

    “恩,五个人,都拍到脸了。”

    唐喆学点开手机相册给林冬过目。今天的任务算圆满完成,还看了集动物世界,回去有跟罗家楠吹牛逼的素材了。后面不管是化妆侦查还是外围蹲守,那都是吴天他们的事情,带好电/击/枪,万一再碰上野猪也好保命。

    诶,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刚组长吹我那一下,是因为啥?

    TBC

    第109章 第 10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拍下的照片经由系统内查询, 出现在木材厂仓库中的男性身份被逐一确认。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吸毒、顺手牵羊、猥亵、嫖/娼等行政处罚记录,可谓大罪不犯小错不断,以前的人生被他们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现如今却在非法直播间里展现男性“雄风”。

    就在唐喆学林冬他们围观野猪打架的时候, 庄羽也没闲着坐享其成,而是把鲍志刚的女友焦花传唤到了局里问话。说是女友,焦花不认, 说和鲍志刚撑死了算炮友,亦不承认自己给对方介绍过姑娘。庄羽查了下她的背景信息,发现她大学期间因为给某酒吧当“酒托”被抓、因大/麻检测呈阳性受到过行政处理, 果断拉去验尿,不出所料, 大/麻阳性。

    可笑不是?戒毒疗养院的护士还吸毒。现在庄羽怀疑那家疗养院也不干净, 至少管理上漏洞极大,甚至有可能暗地里为患者提供毒品,有必要进行一次彻查。这种地方的从业人员必须身家清白,不然让吸毒的管吸毒的, 那不等于把狐狸搁进了鸡窝?

    当检验结果拍到面前, 焦花原本有些强硬的态度瞬间软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有多么不容易。她说爸妈把所有的爱和资源都给了弟弟,自己读护专的时候没钱交学费, 不得已才去酒吧当酒托,在那个龙蛇混杂环境中染上了恶习。后面好不容易混到毕业了, 可没路子进大医院,只能去戒毒疗养院工作。那里头全是瘾君子, 她与他们朝夕相处,天天听的看的都是跟毒有关的东西, 压力巨大又没有发泄的途径,便愈发离不开那该死的玩意儿。

    “是么?你没钱交学费,却有钱买两三万的中古包?”她说的话,庄羽一个字都不信,直接展示给她之前被行政处罚时的物品收缴记录,并语气严肃地警告对方:“我审过的瘾君子有上千个,他们喘口气我都知道下一句话是真是假,焦花,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和警方好好合作,问你什么回答什么,别给我东扯西扯那些没用的东西,我告诉你一句话——悲惨的人生际遇不是博同情的资本,而是当功成名就之时,用来写鸡汤的素材。”

    焦花表情一怔,随后低头掩饰哭花的妆容。瘾君子在庄羽眼中没有男女之分,说话也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女性而温柔几许,因为哪怕动一点点的恻隐之心也可能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发生,就像当年关栎所犯的错误。曾经关栎有个女线人,多次因吸毒被处理,后面关栎要送她去戒毒所,她哭着跪求关栎,说孩子还小,不能离开妈妈,爸爸已经坐牢了,送去亲戚家一定会被虐待。毕竟是自己带过的线人,关栎一时心软,没强制送她去戒毒,结果转头这女的就为了一小包冰给拆家通风报信,导致关栎追了近两年的线索无功而疾,并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处分。

    鲍志刚有一句话说得对,那就是沾了毒,人就不是个人了。多年工作所见让庄羽无法对瘾君子产生任何信任,这些人满嘴跑舌头,说谎简直像呼吸一样简单,愧疚感和廉耻心早已消失于被毒品麻痹的大脑之中,能与之一争高下的唯有赌徒。

    毒与赌,一个从生理层面摧毁人,一个从心理层面控制人,但凡沾上一个,都是万劫不复。而黄是这两个“黑洞”的引路者,有许多人是从风月场所开始接触这两个“黑洞”的。所以说黄赌毒一条线,扫黄不单单是为了打击其行为本身,更重要的是,它是万恶之源。

    哭哭啼啼得不到同情与善待,焦花看庄羽的态度,清楚自己不说实话没好果子吃,索性不扛了,竹筒倒豆子般的交代了一切。她和鲍志刚是在一款交友软件上认识的,一开始鲍志刚看她有几分姿色,想招她进台球厅做“陪练”,没想到她实在是不具备运动天赋,练了俩月还动不动呲杆儿,只得放弃。后又游说她去干非法直播,她不想被那些歪瓜裂枣的男人占便宜,可又想赚这笔钱,于是就把心思动到了疗养院的患者身上。

    该说不说,进疗养院的姑娘,多数家境优越、受过良好的教育且年轻漂亮。她们沾毒,要么是交友不慎,要么是仗着家里有点背景纯纯的目无法纪。但她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年少轻狂会导致何种后果。有的家长把孩子往疗养院一扔,两三个月不来看一眼,甚至催缴费用都不露面,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自己的孩子。焦花的目标就是这些被家庭放弃的女孩——过去众星捧月,如今无人问津。

    关于人头费的部分,鲍志刚也没说实话。介绍一个女孩去干非法直播,只要对方能干满一个月焦花就可以分到八千块,那么鲍志刚只会拿更多。于是庄羽决定去看守所再次提审鲍志刚时,给他带把牙刷——吃饭用什么勺子啊?

    一年多的时间里,她陆续介绍了七名女孩,这其中就有让林冬心心念念的冉茹。她说,冉茹因为后妈的缘故,和父亲的关系闹得有点僵,父亲几乎不去疗养院看她,费用回回都得催缴。有一天焦花去催费用的时候,冉茹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见的怨气,撕枕套砸椅子,肆意发泄。可毁坏的物品得照价赔偿,她没钱赔,于是疗养院负责人扬言再不让家里交齐费用就把她赶出去。她无处可去,一个人站在庭院里被瓢泼的暴雨冲刷,哭得撕心裂肺。

    透过病房窗户看着她那无依无靠的背影,焦花心想时候到了,于是撑了把伞出去为她遮挡风雨,还把她接到自己的家中供她暂时落脚。后面又给她介绍了鲍志刚,一开始鲍志刚倒是没跟冉茹提直播这茬,只说因为自己有前科,不好留身份信息在公共系统里,需要借她的身份证签个出租屋拉条宽带之类的,并承诺给她一点报酬。而这份报酬,就是曾经将冉茹拖入深渊的冰/毒。她所有的努力都在看到那一小袋冰糖样的粉末时前功尽弃,吞云吐雾之间,她也彻底放弃了自己身为人的尊严。再后来她就跟鲍志刚去了“仓库”,而打那之后,焦花没和她再联系过,亦不知她过得如何。

    “她喜欢唱歌,唱得很好听,在疗养院的时候就经常唱。”提及冉茹的艺术特长,焦花的语气不无羡慕,“她说嗓子抽坏了,可坏了还那么好听,要没坏的时候不得是天籁之音了?”

    冉茹嗓子坏之前唱歌是不是天籁之音,庄羽无从确认,只是听林冬放给自己的那几段清唱,确实好听。至少比他强多了,用谭晓光的话说,他唱歌跟念经一样,明明每个字都在调上,连起来却听得人头皮发麻,令闻者无不尴尬。所以不管局里有啥文艺汇演他都不参加——真·丢不起那人。

    等林冬他们回来,庄羽及时将所得信息同步。算上鲍志刚交代的姑娘,已知“仓库”内能确认身份的女主播有十五人。但野猪打架的时候,林冬他们没见一个女孩子出来,预估也不止这十五个,所以后续的蹲守工作还得由吴天他们还得继续。

    到此,林冬终于能给霍哥一个明确的答复,可拿起电话又犹豫了。说现在冉茹又吸毒又做色情直播,这话让霍哥听了必炸无疑。虽然对方不承认,但他隐约觉着,当年的霍哥和冉茹之间必然有过暗生情愫的阶段,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没能牵手。所以,话得说的委婉点,而且最好是当面说。

    “去霍哥那?那谁照顾吉吉和冬冬?”

    临下班前听林冬说要去趟霍哥家,唐喆学不免担心起崽子们。林静雯这两天跟闺蜜短途旅游去了,不在家,没法拜托老妈照顾。史玉光那更别想,昨儿东湖区有家食杂店烟道起火,烧了半栋楼,区分局所有能调动的警力都在忙活这件事,他干爹忙得已经在朋友圈留过遗言了。再不然就是发岳林过去,吉吉和冬冬都挺认可岳林,之前让秧客麟去帮忙遛狗,结果根本拖不出家门。可刚听岳林打电话答应去接女朋友下班了,他不好开这个口,万一给孩子对象搅和黄了,跑他家门口打地铺可怎么整?

    哼,都特么是跟罗家楠学的缺德带冒烟的招数。

    “我跟我哥说一声,他在。”

    林冬一句话给唐喆学脑子干短路了,眼前飘起满是椰树的海岛风景画。神出鬼没的大舅哥,动不动蹦过来一趟,不是有那闲工夫陪陪老婆孩子,治治病不行么?

    缓了缓神,他探过身小声问:“你哥?他怎么又来了?”

    林冬回头看了眼窝在电脑屏幕后面补觉的秧客麟,同样压低嗓音:“你那天在台球厅看见那毛子,不是在红通上么,我哥就奔他来的。”

    “那毛子的保镖可是桑杰。”一听林阳和桑杰对上了,唐喆学莫名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愉悦感,满脑子的椰岛风情霎时被台风刮得无影无踪,强忍趋于上勾的嘴角:“咋着他想和他大师兄硬刚?”

    林冬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没想好事,遂甩了个白眼:“他不动手,只盯人,他保证过,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

    唐喆学略显失望的:“哦,那还好,诶,桑杰知道这事么?”

    “肯定知道,我哥说,他俩现在住一起。”

    “?????????????????”

    椰岛风情又回来了,唐喆学错愕到表情僵硬——住……住一起?这是……合起伙来商量怎么对付我么?

    TBC

    第110章 第 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路上看唐喆学忧心忡忡、连车都懒得开的丧气德行, 林冬不得不在注意那些二把刀新手抢车道的同时,还要出言安慰——

    “你见过桑杰本人了,他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纠缠不休的个性, 更不是个恋爱脑, 不会说为了追求你妈而让我哥施压难为你,退一万步讲,即便如此, 我哥也不可能按他的意愿行事。”

    “呵,人心隔肚皮。”事关老妈,唐喆学根本顾不上考虑自己的语气, 话说得没轻没重:“人俩人是师兄弟,我跟林阳算什么关系?我知道, 他一直瞧不上我, 要不是因为你,他会在人群中多看我一眼?”

    “……”

    嘿,还耍上脾气了!林冬默默运了口气。要不是看在昨晚唐喆学的出色表现上,绝得撂一句“有本事跟我哥那甩片汤话去, 当我面逞什么威风”, 但最终还是骂了句前车的傻B技术舒缓心情。是人都有脾气,都会有失去耐性的瞬间。平时他俩偶尔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倒是不至于像罗家楠祈铭那样, 把该放在家中厨房的架搁单位吵、给所有人的三餐和宵夜加点下饭材料。实在憋不住必须在单位吵,那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互相嗷嗷。

    俩人正默默消化各自的情绪, 唐喆学看见前面那辆刚被林冬骂过的车忽然打起双闪。该车过红灯后靠路边停下,紧跟着驾驶座的门开了, 司机下车摔上车门,奔上人行道负气疾行。

    只看背影他就认出了对方, 不由诧异道:“我去,那不是祈老师么?”

    “是啊……他怎么开上路虎了?”

    林冬同感纳闷。就说刚才看那辆路虎甩尾挤直行道的姿势莫名眼熟,原来是祈铭开的车。估摸着是祈铭刚才极限并线的操作又给罗家楠吓梗了,没控制住嗷嗷了两句,祈铭不乐意听,连人带车一起扔了。倒是记得遵守交通规则,过路口打双闪提醒后车注意前车缓行,到停车位上才下来。

    ——早知道是他开的就不骂那么狠了,诶不对,他认识我车,那还别我?该骂。

    就在林冬反思和祈铭之间塑料味的友情时,又看罗家楠从副驾上下来拐上驾驶座,沿路边磨磨唧唧地跟着祈铭。该说不说,好好一辆霸气的路虎,愣是让罗家楠开出了低三下四之感。

    这么会功夫唐喆学也想起了路虎的由来:“对了,楠哥之前提过一嘴,说车送去保养得开两天他爸的车,好像是祈老师给买的,顶配揽胜。”

    “不愧是祈老师,财大气粗。”

    顶配的路虎揽胜得三百多万吧?林冬惊讶之余又觉豁然。之前还酸人家庄羽一年能拿百十来万的赞助,现在看来,祈铭大把砸钱的目的十分明确——替罗家楠邀买人心。包括但不限于同事及亲爹,难怪最近几个月罗卫东瞅儿子的眼神儿都比以前温柔多了,爱屋及乌呗。其实赵平生压根不用操心罗家楠当重案一把手后,是否有人能跟在屁股后面收拾残局,祈铭是没多少情商,问题人家有钱啊,砸都砸到你闭嘴!

    霸总小说诚不欺人,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有瓜在前,做猹无比快乐。那俩一闹腾,他俩之间的气氛倒是缓和了。唐喆学忽然歉意道:“组长,我刚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林冬勾了下嘴角:“放心,我不会告诉我哥的。”

    “我不是怕你打小报告,我是真不希望我妈和桑杰那种人扯上一丁点关系。”

    “理解,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那是她的生活,你无权干涉。”

    “我是她儿子,亲儿子。”

    “做过DNA?”

    “抬杠可没意思了啊。”

    “那就打住,在这件事上,咱俩立场不同,观念不同,掰扯下去永远没结果。”

    聪明人永远知道何时闭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思维模式必然有差别,同时因各自的局限性,观念也不可能完全一致。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林冬一向不会坚持吵出个谁对谁错。那种非要压对方一头证明自己是对的,看,那辆开得低三下四的路虎就是最好的例子。

    道理唐喆学都懂,问题事情落自己身上了,很难忍住不去七想八想。他对桑杰知之甚少,有限的情报都来源于林阳,而在林阳嘴里,那大叔真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说好听点叫玩世不恭,说难听点就是反社会初期阶段,即便现在浪子回头,保不齐哪天又想追求自由了,到最后受伤的不还是林静雯?

    原本计划着化悲愤为食欲,到霍哥家痛快干一顿袁丹包的饺子,结果到地方发现袁丹不在。霍哥说袁丹有个行业晚会要出席,今儿家里不开饭了,带他们出去吃。在包间里等菜时,唐喆学出于好奇扫听了一嘴两人的过去,得知袁丹以前是做网红经纪人的,是她亲手发掘并捧红了自己的老公。第一次见面唐喆学就感觉袁丹身上有股子不寻常的气质,原是女强人的自信,将本身那份天生丽质的美衬托得格外动人。

    提起家里的贤内助,霍哥感慨道:“要不是阿丹,我现在可能还在做半死不活的情感主播,不怕你们笑话,我最难的时候,连二百块钱房租都交不起,白天出去躲着房东,晚上回家开深夜直播。”

    “可你当时说话那感觉,真不像交不起二百块钱房租的人,恰恰相反,你的声音非常有力量,赋予听众坚持下去的信念。”

    说着,林冬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当初霍哥会和冉茹只停留在暧昧的阶段,大概率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为对方提供美好的生活。这是个既残酷又现实的问题,冉茹家庭富裕,双亲也都是圈内的知名人士,即便是女孩子愿意跟着他吃苦,也过不去父母那关。有情饮水饱不过是美好的幻想,有担当的男人是不太会让女人跟着自己吃苦的,可当功成名就之时,那些不计回报的感情却往往擦肩而过,注定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白月光也好朱砂痣也罢,至少,他可以让冉茹的美好继续留存在霍哥心中,而非变成墙上的蚊子血或者衣服上的饭粒,就当回报对方当年给与自己的精神支持。思虑至此,他抛弃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换成善意的谎言:“冉茹的情况,我们已经核实过了,她在外面压力太大,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家里把她送去疗养院了,她吃药之后会产生一些反常的行为,所以才会给你发那些清唱留言。”

    “……”

    霍哥没接茬,只是默默地看着林冬。作为曾经的情感主播,他完全听得出违心之语,即便林冬目光平稳、拿出在审讯室里忽悠嫌疑人的本事来和自己交谈。这是有什么事情不愿让他知道,因为旁边唐喆学听完林冬的话后,侧头看了对方一眼,神情很明显的诧异了一瞬。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善意,没有刨根问底下去。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她的没?出钱出力,都可以。”

    案件进入到警方视野后,冉茹的安全自然有人能保证。尽管她必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但最起码能活得像个人了。而且打嘴炮归打嘴炮,林冬始终相信庄羽的办案能力,遂笃定道:“有人会帮她的,别担心。”

    得了应承,霍哥释出口气,转头看向唐喆学:“小唐,吃什么自己扫码点,千万别跟我客气。”

    “我进门的时候看见有刚到的雪——诶!”

    话没说完就在桌子底下挨了林冬一脚,唐喆学不觉委屈——开句玩笑嘛,干嘛那么认真,真以为我跟罗家楠似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雪蟹?没问题,点。”霍哥“壕”气抬手,“来这就是为了吃好的,你俩谁敢点素菜我跟谁急啊。”

    素菜也不便宜啊,唐喆学心说。刚扫码看菜单,一蚝油菜心标价188,这是祖传二百年的蚝油炒的菜心么?有钱人的世界真是无法感同身受。之前罗家楠说请吃烧鹅,结果请特么两年了也没兑现承诺,最后是林阳请的。本来他还想在大舅哥面前硬气一把,借口上厕所提前把账结了,可到收银台一问金额,立马决定乖乖去上个厕所。

    这种时候就要借罗家楠一句“名言”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六卷·完】

    TBC

    第111章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场冬雨将气温拉到了十度以下, 出门在外都感觉有些冻手。和冬雨一起降临的还有好运气,岳林申请了五年的两限房终于获得了摇号资格,上午请了半天事假去现场摇号, 临近中午才进办公室。

    进屋里只有秧客麟在, 他问:“诶,秧子,其他人都干嘛去了?”

    秧客麟日常目不斜视道:“林队跟杜科面试新人去了, 唐副队和骁哥出去走访了,兰兰和文英杰去看守所提审方明月,开晨会时林队催他们抓紧走卷来着。”

    岳林打趣道:“合辙就你一闲人。”

    “中午才进办公室的人没资格说我闲。”

    秧客麟直言以“怼”。再说他也没闲着, 一上午都帮着技术那边搜集电子证据来着。上面的意思是,悬案要集中精力搞旧案, 现案还是得权责分明。虽然非法直播案没落到悬案手里, 但林冬并不甘心游离于案件之外,正好侯处那边要用秧客麟,于是林冬故作“不情愿”的把人借了出去。反正都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是去办人生大事, 不然老大不能批我假。”纵使被怼, 岳林依旧得意洋洋,“房一下来我立马领证,到时候都去喝喜酒哈。”

    “……”

    秧客麟都不好意思打击他, 嘚瑟什么啊?只是摇号资格下来了而已,这还没中签呢。就算中了签, 以目前两限房的建设速度来看,五年之内能拿钥匙就算祖坟冒烟。他也有申请资格, 可看哪个楼盘都觉着离单位太远,这到时候通勤起来, 时间费用肯定不少花,不如以同样的总价在单位附近买个老破小。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岳林是准备买婚房的,离着远归远,但面积足够大,将来还得生小孩,对居住空间需求比较大。

    其实他也想过等荣森出狱之后,彼此间还保持原来的生活状态。那间卧室他继续租,只要对方不赶他出去。可偶尔又有些胆怯,他俩的关系几乎是他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荣森到现在也没给过半点承诺。那天去监狱提审,他还真看见荣森了,远远望着,只觉对方的身形比记忆中的更单薄了几许,不禁有些心疼。不知这份守候最终能否得到回应,如果荣森实在不愿意跟他交往,他也不会死皮赖脸纠缠不休。荣森本就不是能被他人左右的女人,可越是这样,他越希望自己能成为对方生命中特别的那个存在,正是所谓的情难自禁。

    见秧客麟不给自己撒狗粮的机会,岳林稍稍尴尬了一瞬,岔开话题:“诶对了,楚夐民的户籍信息核对完了没,我这边再提审一次也要准备走卷了。”

    秧客麟冷漠道:“林队没给我安排这活。”

    “嘿,我上礼拜就跟你打过招呼了啊。”

    “我说,林队没给我安排。”

    “……”

    岳林不爽了一瞬,心说你有点什么事,我哪次不帮你分担,到我这分那么清楚!不过秧客麟一直这样,除了林冬唐喆学安排的工作,别人的一点不管。性格使然,对人际关系的维护没那么上心,尤其是工作方面,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即可,帮别人忙,万一办错了算谁的?

    于是俩人默默赌起了气,到吃饭点儿岳林也没喊他,而是跑去重案找欧健彭宁他们一起。好在秧客麟独来独往惯了,不叫就不叫,自己吃还图个清静。结果进食堂发现今天居然大排长龙,听前后排队的同事说,今儿贾迎春大发善心,说降温了,给大家添个人参鸡汤,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等终于排到秧客麟,他看着到手的人参鸡汤,默默叹了口气——鸡翅根大小的鸡腿加条淘宝上一块钱一根的小人参,这玩意说出去都寒碜。真是太抠了,老贾同志。大家都说花单位预算跟花他家存款一样,堂堂市局食堂,搞得和省监一个标准。当然也有人无所谓伙食好坏,像庄羽是主食管够即可,罗家楠是有肉就行,明烁是早中晚随机一顿烧麦。

    刚放下餐盘,就看林冬和杜海威一起进了食堂,有说有笑的,旁边还跟着个年轻的女警。这就是终面确定的人了?他好奇打量:跟何兰差不多的个头,体格看上去挺不错的,身姿挺拔,长得嘛……有点素。说素也不准确,得说没何兰那种女人味儿,鬓侧剃得很短的,不施粉黛,很像反黑的翟姐刚从部队转业到单位时那种男人婆的造型。

    感觉到远处的视线,林冬转头与秧客麟隔空相识,后者立马犯错似的低下头。于是林冬抬手示意了杜海威一下,然后带着年轻的女警径直朝秧客麟的位置走来。躲是躲不开了,秧-社恐十级-客麟局促立于桌边,听林冬给自己引荐新同事:“秧子,这是洪也,认识一下,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你好。”

    洪也大大方方伸出手。秧客麟反映了两秒,抬手虚握了下对方的手。看他紧张到几乎不敢正眼看自己,洪也不觉好笑:“虽然我是学法医的,但跟我做同事绝对没有危险。”

    性格真好,秧客麟默默称赞。能想象,被林冬和杜海威一齐选中的人,除了专业过硬,情商必然也高。林冬选拔组员有条硬性规定,那就是情商起码得及格,不然不利于部门团结。他则是个例外,因为专业水平足够弥补情商不足的缺陷。

    “诶,今天有人参鸡汤?”林冬看了眼桌上的汤碗,故作惊讶状:“洪也,你可真是有运气,平时我们一年都赶不上一回贾处发善心。”

    洪也顺畅接话:“我回头打张照片给您贴电脑上,保佑您福星高照。”

    “就这么定了,”林冬满意点头,“行,秧子你先吃,我去排队打饭,按照老贾的习性,单位有一半人抢不到。”

    许是受到洪也的感染,秧客麟居然能接上话了:“没有的话,我这碗给您。”

    难得见对方冒出点情商,林冬故意逗他:“傻小子,女士优先,你没看洪也还站这呢。”

    一句话给秧客麟大脑干宕机了。

    洪也出言替他解围:“没事,我可以抢岳林的,他不给我,我就跟谭篎去打小报告。”

    这让林冬略感意外:“你还认识岳林?”

    “恩,谭篎是我以前同事,那会我在120,她在急诊,悬案内部招聘还是谭篎给我的消息,她知道我一直想上一线。”

    洪也说着,朝正在跟欧健抢鸡腿的岳林抬手打招呼。只见岳林动作一定,眨巴了几下眼,扔下鸡腿朝他们这边走来,到跟前惊讶瞪眼:“洪也?你怎么来了?”

    洪也眯眼一笑:“以后咱俩就是同事了。”

    她是悬案组招的新人?岳林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瞬,转头看看林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硬挤出丝笑,表示热烈欢迎对方的到来。等林冬带洪也去排队打饭,他再次回到饭桌前坐下。趁着他离开的工夫,欧健已经把鸡腿啃光了,见对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以为是没抢到鸡腿的缘故,安慰道:“一会彭宁来了,你可以抢他的,我帮你。”

    此时此刻岳林的心思完全不在鸡腿上。他拿出手机,想着给谭篎发个消息告诉对方洪也来了,可琢磨了一阵,还是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别说了,人家洪也肯定第一时间告诉谭篎自己被录用的好消息,这俩人关系本来就不一般。

    是的,通过日常的接触,他发现洪也对谭篎有那么点超越友情的意思,虽然谭篎说他想太多,但……侦查员的直觉真不是一般的准呐。

    TBC

    第112章 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组里有新人来报道的事情, 唐喆学已事先知晓,并且在此之前还参与过一面,与洪也打过照面。挺不错一姑娘, 他觉着, 既有专业知识又有临床工作经验。洪也现年二十八岁,学历是临床医学八年本硕博连读,在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 后考入省厅司法鉴定中心,师从法医泰斗邹筱筱。

    因为这次面试新人林冬没找祈铭而是找了杜海威,导致对方闹了点小别扭, 感觉自己被否定专业性了。不过祈铭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林冬哄两句, 杜海威再煽风点火一下,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看完洪也发表过的论文后祈铭评价很高,于是乎现在连法医办也有挖林冬墙角的蠢蠢欲动之心。

    自家孩子到处被人惦记的事实却令林冬引以为傲:“说明我眼光好。”

    林冬眼光确实好,洪也报道后并不干等着领导分配工作,而是端了保温杯, 带上笔记本电脑, 一头扎进地下一层的档案室,翻看查阅尘封已久的卷宗。目前手头的案子基本进入收尾阶段,其他案子暂无新线索上来, 游轮案还在排查“大狗”生前的社会关系,如果能从旧案卷宗中找到有关法医物证相关的疑点, 即可重启调查。

    所以唐喆学回来后得知洪也跑去档案室了,不由赞道:“真有干劲儿啊。”

    林冬认同点头:“人家洪也目标明确, 来悬案就是建功立业的。”

    这是褒奖。目标好确立,但往往折在行动力上, 而洪也则是目标明确行动力也强。一面时林冬问洪也为什么要从事法医工作,洪也说,因为在120随车的过程中见识了许多非正常死亡案例,引发她探寻事件背后真相的好奇心,于是改变了从医救死扶伤的初衷,转而投身法医工作。又谈及为何要来悬案组,她表示,司法鉴定中心的工作虽然具有挑战性,但自己生性活泼,更希望能投身一线,参与到真正的案件调查侦破过程中。

    很好,有企图心兼具优秀的能力以及行动力,正是林冬要找的人。实际上进入终面的有三个人,另外两个在学术方面都比洪也略高一筹——这是杜海威的评价。不过比起扫描仪一般的超强大脑,林冬更看重的是面试者对刑侦工作的热情,毕竟悬案不是科研部门。

    “诶,不说组里来新人给我带么?人呢?”

    秦骁进屋就满世界踅摸,但没看见陌生面孔。刚回来的路上听唐喆学说,有个年轻姑娘要进组,准备交给他帮忙带一带。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么些年带过的徒弟都特么是秃小子,冷不丁来一姑娘,嘿,稍微有点小兴奋。

    何兰站起身:“她在档案室,我去叫她上来。”

    不一会,俩姑娘回来了。秦骁在办公室里就听见走廊上传来的笑声,等打上照面、看到洪也那份利落到有点男孩子气的模样,心下十分满意——行,不是朵娇滴滴的花,好带。

    互相介绍了一圈,洪也转头去饮水机那打了杯温水,端到秦骁面前,语气半开玩笑又半正式的:“从今天起您就是我师父了,来,我以水代茶,行个拜师礼。”

    这一出整得秦骁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杯子,嘴都笑得合不拢:“我这人没那么多说法,也不用喊师父,叫老秦、骁哥都行,看你怎么喊顺嘴。”

    ——呦呦呦,这不怕被喊老啦?

    岳林闻言强忍白眼,转头闷出口气。没用,他十分想告诉秦骁,就算对洪也摆再多好脸也没多大用,人家就不喜欢男的。回想第一次见到洪也,谭篎正挎着对方的胳膊逛街,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女朋友挎了别的男人,差点原地爆炸。主要是洪也那身打扮,西裤马甲报童帽,跟《浴血□□》里的造型似的,远看雌雄莫辨。时代是不一样了,不光和男人抢女人,还得和女人抢女人!

    哄美了师父,洪也转头对林冬说:“林队,我刚看到一份车祸肇事逃逸卷宗,死者头部有挫裂创,法医的结论是外伤性蛛网膜出血致死,但仔细看过尸检照片后,我认为是死者本身就患有蛛网膜下腔血管畸形,虽然尸检结果不影响案件定性,但描述有误,已经交给祈老师去复审了,他说晚点跟您沟通。”

    “好,我知道了。”

    一瞬间林冬彻底理解了祈铭想挖自己墙角的心。有临床经验的人,尸检时的思路更宽,涉及疾病相关的判断力也更准确。祈铭就有这份能力,但他没时间扎悬案组的档案室里一份份翻看卷宗,只能是林冬他们办案过程中遇到法医尸检问题去求证。

    不一会,祈铭的电话打到了林冬的办公桌座机上,叫他去趟法医办公室。

    根据对卷宗内尸检照片的复审,祈铭肯定了洪也的发现——他同样患有脑血管畸形,对相关病症了解深刻——并提出新的疑点:“死者背部的车轮印和尸斑混淆了,也就是说,死者被撞击后又遭到了二次碾压,这案子一开始可能是个意外,但碾压被撞人员,就涉及到故意杀人了。”

    “哪是车轮印?”

    林冬对光看了半天照片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二次碾压,通常是司机怕被撞者没死透再补一下子,以免案发后承担无穷无尽的医疗费用。以前跑长途货运客运为生的司机都知道这个,撞死了人因交通意外结案也就是赔一笔钱,再不然坐两年牢,可人要是活着,那钱赔起来可就没谱了,活十年就得养十年。意外难以避免,但一念之差造成的结果却天差地别。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刚也和杜老师确认过了。”祈铭给他指了几个点,“只有照片是不够清晰,现场看能更明确,不过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案子了,尸体早烧了吧?”

    “嗯。”

    林冬遗憾地点了下头。三十年前不像现在,不结案尸体不烧。一般来说,法医鉴定报告出具之后,尸体就可以由家属拉走入土为安了。主要是存储设备不足,还经常停电,夏天的时候停尸柜跟蒸笼一样。某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等家属想起报案,从殡仪馆或者医院拉出来再尸检都高度腐烂了,对法医来说简直是灾难。

    “对了,你们组新来的洪也,你跟她说,法医办的所有仪器随便她使,有问题可以随时来讨论。”

    ——嚯,名字都记住了?这是有多喜欢?

    听祈铭开始蠢蠢欲动挖自己墙角,林冬端出客套的笑意:“好,我替她谢谢你了。”

    又听对方难得惆怅的:“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招个女实习生了?”

    “你可以问问罗家楠。”

    “问他干嘛?”

    “他护食。”

    祈铭忽觉有种被调戏但拿不出证据的无力感:“他又不是狗。”

    林冬笑而不语——自己养个什么玩意心里没点B数么?

    正说着,高仁带着张金钏进屋。高仁是进屋就喊饿,直奔办公桌翻库存。看张金钏一脸菜色、走路都打晃的样子,林冬关心道:“怎么了金钏?脸色那么差?”

    “刚跟高老师出完一孤独死的现场……”张金钏气若游丝,看那样子,胆汁都得吐完了,“以前在野外看见高腐尸体还没觉得怎么样,可屋里的……那个褥子,床垫,全都被尸水浸——”

    “尸检做了么就下结论孤独死?” 祈铭不悦打断。

    “呃,还没。”张金钏梗了一下,平时用词一贯严谨,感觉今天是被现场过度冲击了,脑子有点乱,“刚送高腐解剖室。”

    “我去看一眼。”

    想起高腐解剖室的前身是悬案组办公室,祈铭顺道邀请林冬:“一起?”

    “免了,我还想吃晚饭呢。”

    林冬果断拒绝。跟祈铭做朋友的好处是,工作上遇到难题可以请教,坏处是能一起度过的“闲暇”时光过分挑战视觉、嗅觉以及消化系统。

    回到办公室,林冬看唐喆学不在屋里,转头去安全通道找。果然躲去抽烟了,洪也也在,叼着根细细的女士烟,见着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林冬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顺手蹭了根人家的女士烟,薄荷味的,抽着凉嗓子。

    听林冬念叨着在法医室的见闻,洪也说:“我以前在120的时候,经常能碰上这样的现场,如果是夏天死了个把月的那种,现场简直无处下脚,说实话,我特佩服那些干特殊现场清理工作的人。”

    特殊现场清理?唐喆学忽然想起什么:“组长,你说,游轮爆炸案发生后,现场清理工作总得有人干吧?这些人可以随意进出旅客房间,那么会不会趁机顺手牵羊?‘大狗’就是这样拿到贼赃的?”

    有这个可能,但当时进出人员都排查过了,林冬确认没有杜谢的走访记录。不过没有杜谢不代表他没参与其中,他负责销赃,不必出现在现场。

    “追着查查吧,再重走访一下当时参与过现场清理工作的人。”林冬说完看洪也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问:“洪也,想什么呢?”

    “啊?我……”洪也迟疑了一下,“林队,咱们组,已经结案的案子可以翻出来再查么?”

    “只要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之前的结论有误,就可以申请重新立案侦查。”

    “哦……”

    “你手头有这样的案子?”

    “不是我手头的案子,是在120工作时碰到过的一个事情。”

    稍稍整理了下措辞,洪也说:“有个小女孩,四岁,死在家中,现场看是很可能饿死的,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我后来问过派出所的人,他们调查了监护人,但最后因为监护人不具备监护能力,没追究其责任。”

    不具备监护能力?林冬和唐喆学对视一眼:“有什么问题?”

    “说是精神分裂,没亲戚朋友能帮忙照顾孩子。”洪也眉头微蹙,“我是跟车出现场时听邻居说的,那男的之前也有个孩子死在家里,这个四岁的小女孩是他二婚生的孩子,好像是他犯病把老婆吓跑了,还把孩子扔给了他。”

    一家死俩孩子,都是疏于照顾致死,这概率有点高。林冬凝思片刻,问:“还记得名字么?记得的话,让岳林帮你在系统里查查,看下尸检记录有没有异常,没有异常的话最好抽空回访一下,如果家里又有了新生儿,让社区关注一下。”

    “好。”

    正好烟抽完了,洪也转头离开安全通道。看了眼合拢的大门,唐喆学故作酸溜溜的:“我发现你好像特别惯着洪也,欲求欲与的。”

    林冬翻楞了他一眼:“你也护食啊。”

    “什么叫也?还谁护食?”

    唐喆学一顿——不是,等会,护食?我又不是狗。

    TBC

    第113章 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谢谢, 帮忙查个案件信息。”

    洪也将信息抄在便签上,笑眯眯地递给岳林。演艺圈有带资进组,她属于带案进组, 原本计划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提出,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早。这件事她一直挂在心上。直观上女孩死于饥饿或者脱水,但其实体表还有一些类似淤青的痕迹,疑似遭遇家暴。只是她当时还没成为法医, 分辨起死前伤和尸斑不是很有底气。另一个让她起疑的点是死者的父亲,吴某,说是精神分裂, 但面对面沟通时,完全看不出精神状况能恍惚到饿死亲生女儿。事后她不止一次的询问派出所那边案件相关进展, 历经长达数月的调查, 最终的处理意见却是不追究监护人任何刑事责任,主要依据就是吴某的精神分裂症医学证明。

    也许吴某真病的很厉害,她作为医生不能只凭一面之缘来判断对方的病症,但精神类疾病不该成为不负责任的父母的免罪金牌。况且之前已经死过一个孩子了, 这又死一个, 他要是再结婚再生孩子,岂不是悲剧还要发生?

    扫了眼便签,岳林问:“你不是有权限么?自己查呗。”

    听出对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洪也默默咂摸了一番,推断出某种可能性, 不觉好笑。她稍稍弓下身,低声道:“你不用对我充满敌意, 谭篎只是我闺蜜,自信点, 帅哥。”

    “……”

    没想到小心思居然已被对方看穿,岳林顿生自己才是小丑的感觉。危机感是不是过头了?他稍微反思了一下。可说实在的,他从来没见过谭篎单独在自己面前笑到前仰后合,但如果是洪也在场的时候,谭篎经常被对方一句话逗得笑出鹅叫,毫无形象可言。这也许是女孩子们之间特有的相处方式?反正要换个男的,他肯定当场甩脸。

    可洪也……他暗搓搓打量了一番对方:清爽,英气,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再配上深谙女性心理的语言攻势,这要是真想对哪个姑娘下手,岂不是手到擒来?

    “看够了没?看够了赶紧帮我查,我刚来,系统用的不熟练。”洪也的语气忽然强硬了几许,“别琢磨我,你琢磨不出花儿来,你压根就不懂女人。”

    刚放下去的警惕心再次提起,岳林质疑道:“谭篎跟你说的?”

    洪也嘴角一勾:“我听过很多女孩这么说,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好好把握吧,这年头能容忍你那一身直男病的女孩不多了。”

    莫名其妙被指责了一番,岳林顿感不满:“你这态度,到底想不想让我帮你查资料?”

    洪也斜睨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文英杰:“英杰,帮查个资料?”

    “好。”文英杰爽快答应。

    洪也抽走便签,放到文英杰的桌上,俏皮地冲对方挤了下眼:“多谢,下班请你吃饭。”

    “不必,我胃不太好,吃的很少,一杯奶茶我可以喝一天。”文英杰接过便签,扫了眼信息后打开内部系统查询。

    “那明天早晨我去步行街的COSTA给你带杯热咖啡,美式还是摩卡?”无视了岳林略显幽怨的眼神,洪也抱臂倚到文英杰的办公桌边,大大方方吐槽起隔壁后勤办公室领导:“我听祈老师说,喝过咱食堂的咖啡就知道炉灰水什么味道了,放心我不会给你买食堂咖啡喝的。”

    文英杰被她的爽朗逗笑:“热巧,双份奶,谢谢。”

    “哇哦,热巧还加奶?这很不男人。”说着洪也朝存在感几乎为零的秧客麟一抬下巴,“你看秧子,要么不喝水,喝就喝美式,从不加糖加奶。”

    冷不丁被点到名,秧客麟手下一顿,机械键盘声戛然而止。如果不是洪也提起,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习惯。低头看看杯子里,确实如同对方所说的那样,永远都是美式,不会出现白开水或者茶、饮料之类的液体。记得之前唐喆学也说过他一句,说“你是不是血管里流的都是黑咖啡啊?”。

    ——这才认识不到一天而已,观察力好强啊。

    正当秧客麟默默腹诽之时,文英杰笑着接话:“我其实现在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行为和生活习惯是否足够男人,你看我这体格,想凸显男子气概也凸显不出来。”

    洪也挑了下眉,不怎么赞同的:“但你绝对是组里最受警花欢迎的男性。”

    “诶,洪也,说这话可太得罪人了啊。”秦骁故作不悦,其实就是和新徒弟逗逗贫,“怎么着,就许小鲜肉上榜,我这老腊肉没资格参评?”

    洪也话接得极快:“骁哥,您要参评得另外划分一个组别,不然对小鲜肉们属于降维打击了。”

    ——嚯,这嘴皮子,比组长还会捧人。

    唐喆学正好进屋,听洪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吹捧秦骁,虽然一听就是玩笑话但同样令人身心舒畅,当即对这姑娘刮目相看。现在他终于明白林冬为什么会选定洪也了,一类人,而且大有后浪高过前浪之势。

    刚在安全通道里,林冬等洪也出去后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悬案组,那么最好的接替人选应当是洪也。”

    “现在下结论会不会太早了?”唐喆学是觉着,毕竟才认识没多久,而且还没一起共事过,不清楚深浅就下这么高评价的定论,有点不太林冬。

    面对质疑,林冬自信而笑:“她刚才说那案子,听着像是临时起意,但实际上呢,她早就想查,只是等一个机会提出,同时她向咱们隐藏了许多已知的细节,二吉,你不要因为她是个女的就对她不设防,我告诉你,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只遇到过一位和洪也的行为语言模式类似的女性,你也见过,猜猜是谁,往高了猜。”

    “……”

    往高了猜?唐喆学皱眉凝思,琢磨了半天,试探着报出个人名。这是他唯一面对面见过、官阶高到此生无法企及的女性,也是外界盛传的,给与悬案组最大支持的“大腿爸爸”,亦是林冬读博时的导师。

    “对,就是她。”林冬点头确认,“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能这么早下结论了吧?当然,人得品,得处,另外还需要一些时运的加成,洪也将来未必能有那么高的成就,但只要她不犯大错,后面的路不会太难走。”

    我去……唐喆学感觉烟都有点抽不动了——怎么个意思?按照组长的说法,组里进的是个未来的副X级干部?这也太让人心惊肉跳了吧?

    TBC

    第114章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眼瞅着该下班了洪也还坐在文英杰的办公桌前翻看案件资料, 林冬感觉这丫头很有自己当年那份执着的劲头。虽然老话讲“是金子到哪都发光”,但有能量的人不会默默无闻等待发掘。这类人会不自觉地往前走,影响并带动旁人的步调。

    洪也的目标明确, 并且具备实现目标的能力和耐心, 前者不可多得,后者更是凤毛麟角。有些成功学讲师动辄宣扬做人要有目标、要会将大目标拆分成小目标逐一实现,乍听很有道理, 然而细品总觉得缺点什么——他们只教理论却不教拆解目标的方式。事实上以林冬的求学、职场经验来看,任何成功都是无法复制的,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岔路口, 选择不同际遇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不同。唯一的捷径就是脚踏实地, 遇到岔路时遵从底线、不忘初心。

    离开办公室前, 林冬将秦骁叫到楼道上,悉心叮嘱:“洪也以前是技术岗,刚来咱这对规章制度还不熟悉,麻烦你多教教她, 留神别让她违规。”

    言外之意, 教点好。

    秦骁轻巧道:“林队,你是怕我把你这刚淘来的宝贝疙瘩带跑偏是吧?”

    林冬真诚相视:“我要担心就不会交给你带了。”

    恩,说的跟真的似的。之所以把人交给自己带, 是因为悬案组除了林冬唐喆学能带人,其他人暂时都还当不了师父, 这一点,秦骁心里跟明镜似的。况且洪也不像林宸, 带一个案子就走,林冬身上的担子重, 不可能一直分神带徒弟。至于唐喆学那,傻子才给他女徒弟带,是吧?

    末了他还是给了林冬一个保证:“行,你觉着我成,我就带着,不过咱话得说前头,我是借调悬案,办完案子就走了,你提前想好谁接手。”

    “那就麻烦你多费心了,明天见。”

    关于秦骁走后是否需要人接手带洪也,林冬无需提前做准备。首先他预感游轮爆炸失窃这案子短时间内解决不了,所以秦骁一时半会的走不了,其次洪也是个悟性极强的人,要是两三个月的工夫还出不了师,算他看走眼。话说回来,不安排其他人带洪也,主要是因为洪也的气场有点强,即便是唐喆学都未必压得住。别看祈铭锄头挥的勤,真把洪也挖去法医办,呵,三天就得打出脑浆子来。

    洪也的简历上有邹筱筱的推荐语:“专业素养强,才华横溢,个性独特,不轻易服输。”

    很委婉了,要知道邹筱筱从来没给哪个学生写过“不轻易服输”之类的评价,这是告诉下家——骂之前,三思。

    出办公大楼看唐喆学扒着重案组窗户边跟罗家楠说话,林冬喊了一声:“二吉,走了。”

    听得召唤,唐喆学匆匆摆了下手,小跑着追上林冬,听对方问:“又跟罗家楠那嘀咕什么呢?”

    唐喆学含糊道:“没什么,这不等你么,瞎聊两句。”

    “恩?”林冬连标点符号都不信——瞎话随口就来,不学好。

    意识到谎言被识破,唐喆学下意识地抓抓后脑勺:“就王路发那案子,一直没进展,他说你答应让林阳扫听扫听,一直没给他消息,我说你最近忙,可能忘了。”

    答应别人的事,林冬从来不会食言:“我问过我哥了,他说信息太多需要时间分辨,因为他不能再用‘毒蜂’的名号行事,以前的渠道都废了。”

    “哦,那……他还没走么?”一想起和大舅哥同在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空气,唐喆学就莫名焦躁。现在又多个桑杰,简直要谢谢他们那位师父了,教出来的是什么黑白无常啊!

    “没问,他的行踪从来不跟我报备。”

    开锁上车,林冬坐上驾驶座。唐喆学开车和秦骁在外面跑了一天,眼下高峰时段车多路堵,让唐喆学去副驾歇歇脑神经。之前开会时提出从失足女入手查“大狗”杜谢生前的社会关系,方向是对的,只是时隔多年,还记得他的人实在是难找。唐喆学把案发前被处理过的失足女,能联系的都联系上了,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对“大狗”有点印象,可也仅限于“器大活儿好”这类没什么鸟用的特征。今天唐喆学又提出特殊现场处理人员的思路,如果失足女这条线完全走不通,那就得换个调查方向了。

    出门拐弯遇上红灯,堵了半条路,林冬嵌下辅助刹车,说:“明天开始你带岳林跑吧,骁哥得带洪也。”

    唐喆学低头回着消息,应道:“恩,你呢?”

    林冬无奈而叹:“我从明天开始有四场会,厅里的,司法局的,市委的,检察院的。”

    这么多会?唐喆学听着都头疼。

    “你请病假得了。”

    “那就得你去了。”

    “……”

    听旁边静音了,林冬轻笑:“怂啦?我告诉你,等你穿上白衬衫,天天的文山会海。”

    唐喆学故作惊悚状:“那我还是不穿了。”

    “没出息。”

    “出息都用你身上了,美色误人呐。”

    心里受用,但林冬嘴上却是:“合辙是我耽误你前程了?行,回家就分手,吉吉和冬冬你挑一个。”

    唐喆学慷慨道:“不挑了,房、车、孩子、存款都归你,顺便你走的时候,记得把我也装行李箱里。”

    “咱家哪有那么大的行李箱装你?要装得先切开。”

    句式莫名耳熟。唐喆学想了想,记起是很早之前在悬案组地下二层办公的时候,听通风管道里传来隔壁祈铭和罗家楠的对话——“咱家没那么大的锅炖你,要炖得先切开”。

    ——唉,我家组长被祈老师带坏了。

    正逗着贫,林冬的电话响起,点开外放,传出洪也的声音:“林队,我看完尸检记录了,脱水死亡没问题,同时法医还记录了死者身上的几处皮下淤血,疑似死前遭受过暴力打击,我想明天跟骁哥去走访一下监护人。”

    林冬爽快道:“跟你师父说就行,先看他的工作安排。”

    “知道了,明天见,林队。”

    “明天见。”

    等林冬挂断电话,唐喆学问:“洪也怀疑那个女孩生前遭受过虐待?”

    “恩,监护人有精神分裂症,那么发作的时候很有可能产生暴力行为。”

    “……可怜的孩子。”

    “希望那个爸爸没再生新的孩子吧。”

    先前愉快的氛围忽而消散,林冬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情随着夜幕的降临一齐沉了下去。

    TBC

    第115章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隔天一早, 洪也果真兑现承诺,给文英杰带了杯双倍奶的热可可。何兰告诉她,不出意外的话, 这杯可可文英杰能喝一天。这让洪也稍感好奇——体格子这么差, 怎么当上的警察?体测根本过不去啊。她常年保持健身习惯,区区八百米,体测时比某些参加选拔的男同胞跑得还快。

    知道她好奇心旺盛, 何兰直接给答案:“英杰得过白血病,去年做的骨髓移植。”

    原来如此,真是既幸运又坚强的人, 洪也心下默叹。尽管在医院也见过不少病例,但因为彼此相对陌生, 感受并不是那么深刻, 如今身边有个活生生的案例了,难免生出“人生不易,且活且珍惜”的感慨。

    开完晨会,各组分头行动。今天林冬唐喆学都要用车, 其他人没车用了, 于是秦骁安排洪也去后勤处领辆车出来。他反正不会去找老贾,拉不下那脸求人。洪也初来乍到,不清楚二人之间冰层之下的关系, 自然没那么多顾忌,敲门进屋往贾迎春桌前一立, 做完自我介绍,笑眯眯递上申领单。

    贾迎春左手端着“劳动最光荣”, 右手拿着申领单过目,慢慢悠悠地问:“你们悬案不是有辆雪佛兰么?”

    “那车今天林队得用。”

    洪也如实告知。出去开会, 林冬一向开破车,主要开“霸天虎”容易遭人眼色。知道的他是卖了房子买的车,不知道的得以为他贪污受贿多少钱呢。之前被多事儿的举报过,招来纪委的调查,好在卖房买车的手续齐全交易记录留存完整,调查也就是走个过场。在系统内工作,真是有钱也不敢开豪车,毕竟有的是眼热的,虽说身正不怕影斜,可架不住见天有人举报。就算罗家楠那种不怕风言风语的主,也只敢偶尔开开老爹的路虎,还得留神祈铭的车瘾原地发作。

    点点头,贾迎春慢条斯理地打开电脑:“我看看有没有民用车牌的能给你领……哦,还有辆捷达。”

    “……”

    捷达?那都哪年的车型了。想起路过停车场时看见的一辆接近报废的银灰色捷达车,洪也眉峰忽悠一挑——不是那辆吧?车轮轮毂都锈掉渣了。等贾迎春报出车牌号,她的心情忽悠一下沉到谷底,还真就是那辆。记车牌这事儿,昨天刚认下师父时秦骁就教过她了,让她出门在外的时候没事多练练,车牌号品牌车型颜色都得配套记,导致她现在走哪都盯着车屁股,不到二十四小时,脑子里装了一百多个车牌号。

    “手动挡的会开么?”贾迎春一脸关切状。现在有些新人不会开手动挡的车,他发车之前还得多问一嘴。

    洪也光惦记车况了,反应了一下才回答:“会,我考的C本。”

    老贾同志满意起身:“行,我给你拿钥匙。”

    “内个,贾处,咱没别的车了么?”洪也感觉自己要领那么一辆破车回去,跟秦骁之间的师徒情份大概率到此为止了,“我其实手动挡开的不太好。”

    贾迎春顿住转身的动作:“自动挡的警车有啊,可你这申领单上写的是要民用车牌,小洪啊,我跟你说,咱单位一共就那么几辆民用车牌的车,每天早晨一帮人来抢车,都想挑车况好的,你下回要领得早一点来。”

    “知道了,谢谢贾处。”

    前辈语重心长,洪也也只能识趣点头。等拿到车钥匙,她看着裂得跟被分过尸一般、缠满胶条的塑料钥匙头,试探着问:“这个,还有电么?”

    “早没了。”贾迎春无所谓地笑笑,“其实那车都不用电子遥控,使劲儿大点,车门一拽就开。”

    ——这也太勤俭持家了吧?

    洪也顿感哭笑不得。回办公室跟师父交代完实情,她看秦骁那脸“咵哒”一下就拉了下来,忙安抚道:“可能因为我是新来的,贾处不知道我开车技术好不好,怕给好车蹭了,所以才给了辆破车。”

    “他怕蹭车?你问问他,以前撞停嫌疑人的车时,他眨过一下眼么?分明就是针对我!”

    秦骁满肚子的怨气,也不怕说话声大了被隔壁听去。实际上不用多大声,局里的破墙比纸薄,贾迎春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遂晃悠到楼道上,故意从悬案组办公室门口经过。还咳了一声,意在提醒对方说自己坏话时小点声。

    果然,秦骁瞬间静音。等贾迎春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不情不愿地抓起车钥匙,招呼徒弟:“走,出门了。”

    虽然察觉到这俩人之间有隔阂,洪也却不好直白扫听,上车后暗搓搓给何兰发消息问情况。另说外观虽破,车况倒也没那么糟糕,1.6排量的发动机还算给力,起步并线不至于太肉。秦骁负责开车,那天坐祈铭开的车给他坐怕了,出门能自己开车尽量自己开,方向盘在手、油门刹车都在脚底下,心里踏实。

    上午先走游轮失窃案的线索。爆炸导致船舱内部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当年警方的排爆、取证工作结束后,船务公司委托了第三方公司进行清理。后面邦臣他们刑讯逼供的事情被于瑞福揪出来,办案人员在邦臣的个人物品中发现了金表,而此时正好有旅客报案,说上船领取个人物品时发现有贵重物品被盗,两边一对,确定那块金表就是失窃物品之一。警方询问了所有进出过现场的人员,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而金表上唯一能对上的指纹只有邦臣的,他又咬死不认,最终被重判。

    宣判那天秦骁去现场旁听来着,只是几个月的工夫,被告席上的邦臣却像是老了十岁,人也瘦得他几乎认不出来了。没在旁听席上看到贾迎春的身影,他倍感气愤,想着徒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做师父的居然不来给点精神支持。到后面自己遇刺受伤,也不见贾迎春露个面,更是心灰意冷,再不对对方抱任何幻想。

    吕文兵劝过他,说老贾也不容易,可谁又容易呢?之前林冬问吕文兵借人,吕文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什么休年假?在追逃处就没年假可休。他本不想来掺和这事,因为借调悬案组后需要经常和贾迎春打照面,不过想想邦臣在被告席上的背影,他又觉着,是时候了解这块心病了。

    查吧,在有生之年给悬在心头的疑问一个交代,否则不就成贾迎春了?遇事只会逃避。

    TBC

    第116章 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听秦骁讲述完案情始末, 洪也问:“所以您认为,邦臣前辈不可能是盗窃犯?”

    秦骁不想让徒弟感觉自己掺杂了个人情绪,这是办案最忌讳的事情, 所以话尽量说得中肯:“至少我认识的邦臣不是, 不过我没办法,当时整个团队都被解散了,我想帮忙可一点劲儿使不上。”

    算算时间, 洪也感慨道:“这案子在您心头都压了快二十年了。”

    “那可不,几乎贯穿我整个职业生涯。”

    秦骁是真喜欢听新徒弟说话,句句都能说到心坎上。以他所见, 绝大部分人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交谈时能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并说出对方的心声, 说明这孩子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有这本事傍身, 将来审人的时候绝对一审一个准。就像贾迎春,虽然现在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甚至大多数时候不近人情,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 人家最早是干预审的, 凭着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过人本事,从县公安局一路高歌猛进到省厅刑侦总队。

    那个“劳动最光荣”的大茶缸子是贾迎春第一次受到嘉奖时的奖品,宝贝得如同自己的命根子, 这么多年了,还一直端在手中。秦骁犹记当年自己刚进部门时, 被邦臣他们几个师兄指使恶作剧,用油性笔在师父的大茶缸子上画小人, 后“东窗事发”,贾迎春罚他们扛了整整一周全办公楼的桶装水。只可惜时移世易, 往日的荣光业已消逝,大概鲜少有人还记得当年那个身高不足一米七,却能站在领奖台上傲视众人的一等功臣。曾经他以自己能跟随这样的人而感到骄傲,以为师父无所不能,可现实却将滤镜击得粉碎。他确实恨过贾迎春,恨对方只顾明哲保身,恨对方的薄情寡义。可刚看贾迎春路过悬案组办公室时那微弓的身影,忽然又有些感慨——老了,真的老了,风采不复当年,肩头已无力担起千钧重压。

    自己也老了,从后视镜里瞥见花白的发,秦骁忽觉一丝酸楚。不过这行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总有后浪跟进。转头看了眼徒弟年轻、朝气蓬勃的侧脸,他问:“洪也,刚过红绿灯时候停咱右边那辆车,你注意了没?”

    随堂考,大亏洪也这眼睛就没闲着,即刻答道:“黑色奔驰SUV,车牌号D90127。”

    第一关过了,秦骁点点头,又问:“车上有几个人?”

    难度升级,洪也迟疑了片刻:“三……个?”

    “司机男的女的?”

    “男的。”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色。”

    “他戴的眼镜是有框的还是无框的?”

    “呃……”

    完蛋,答不上来了。洪也抿嘴噤声。昨天听文英杰念叨了一句,说秦骁瞬时记忆极强,眼睛堪比照相机。

    “他没戴眼镜。”秦骁微微一笑,“你看,诈住你了吧?你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我一问,你就恍惚了,甚至有可能在记忆中往目标人物的脸上添加各种款式的眼镜,有时候人的记忆会被外界影响,尤其是当问题过于具体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自己没看仔细,而不是他戴没戴眼镜,所以向证人提问时,不要给选择题,尽量让对方自己描述,不然很容易就带着对方跑偏了。”

    确实,被秦骁那么一问,洪也脑子里的目标人物已然戴上了眼镜,不禁恍然道:“受教了。”

    “这样,上午呢,你听我问,下午咱们不是要去走访你想查的那个案子么,到时候你来问,我听着。”

    “骁哥你这样我感觉很有压力诶。”

    “没压力就没动力。”

    “你平时和师母也这么说话?”

    “我离婚好多年了。”

    “也没女朋友?”

    “有合适的可以给介绍一个。”

    “你要是不怕母夜叉的话,我可以介绍我小姨给你。”

    正赶上前车急刹,秦骁紧跟着踩死刹车,人忽悠往前冲了一下,心脏也跟着嘭嘭:“管你小姨叫母夜叉?有你这么当外甥女的么?”

    “不是我叫的啊,是我妈这么叫。”洪也一脸无辜的,“我小姨可漂亮了,她以前是空姐,后来转机场海关缉私了,跟咱算同行。”

    后面的话秦骁没怎么注意,光听见前头“可漂亮”那仨字了,立刻无视了母夜叉不母夜叉的评价,暗搓搓问:“有……照片么?”

    洪也抬手朝前一指:“变灯了,先开车,等会到地方给你看。”

    莫名有种被徒弟拿捏的感觉,秦骁皱了下眉,重新挂挡起步。到地方下了车,等电梯时洪也给他看了照片——不虚所言,确实漂亮,那气质那身条,跟吕文兵心心念念的林静雯有一拼。洪也说小姨也是离异单身状态,比秦骁大三岁,还有个刚上大学的儿子,能接受的话,可以找机会约一起吃个饭,互相认识认识。

    虽然看一眼就有点拔不出来了,但秦骁这岁数的人总归不至于被色相糊了眼,只是淡淡的说了声“不用刻意安排,随缘,随缘”。主要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就算脾气不好,追她的男人也不会少,他不想自己跟吕文兵似的,一天到晚除了忙工作还得和一帮老光棍争宠。做人总得现实点,够不到的别轻易伸手,回头再把老腰给抻了。

    今日走访单位是当年的游轮租赁公司,现如今已并入港务集团。坐落于港口区的办公大楼豪华气派,全玻璃外墙,随便走到哪层楼都可以俯瞰大海。在会客室里等了半个小时,他们才见到负责人张经理及其助理。张经理四十出头的年纪,对游轮爆炸案只是有所耳闻,未曾亲历,而且是集团空降下来的,对本单位以前的合同及人员管理不是很熟悉,无法提供有效的帮助。

    倒是他助理提供了一条线索:“我们现在也是把清洁工作外包给第三方,你们不如去那些清洁公司问问,他们干这行的,有一些是从长辈手中继承的公司。”

    然后给了三家公司名称,说都是他们合作过的。秦骁又带洪也挨个上门去问,结果没一家参与过当年的游轮爆炸案清理工作。不过其中一个负责人说,记得听某位同行提起过这事,可以帮他联系联系,有消息立刻通知他。

    算不得白跑一趟,却让洪也见识到了查悬案的不易。时隔多年,物证人证难觅,全凭一双腿到处跑、一张嘴到处问。同样的,下午的走访亦令人失望——原房主吴某已经把房卖了。

    本来都想转头走人了,可秦骁忽感内急,歉意道:“内什么,借个卫生间用用行么?”

    现房主是个好说话的老大爷,立刻指了卫生间的方向给他,还把洪也让进屋内,说要给她泡茶喝。洪也委婉地表示拒绝,进屋四下观察了一番,发现和自己几年前出120时的格局稍有改变,问:“您这房子是刚装修的?”

    “不是我装的,是前房主装的,我买过来看装修还挺新的,没动过。”老大爷笑呵呵地打量洪也,“姑娘,你干几年警察了?”

    “刚干没多久。”

    “哦,结婚了没?”

    “呃,还没……”洪也心说这怎么查上我户口本了?

    大爷眼睛一亮:“有对象么?”

    “有。”

    “哦。”

    大爷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彼此正尴尬着,秦骁从卫生间里出来,说:“大爷,您这卫生间里返味儿啊,得找物业来通通下水。”

    大爷顿时一脸愁容:“找了,找了好几回了,不知道哪家的味儿,我现在只能在卫生间里点香。”

    “哦,不行撒点消毒粉什么的。”

    说着秦骁用眼神示意洪也进卫生间里一趟。洪也一开始没搞懂,刚开始搭档,没那么默契,后面看师父一直往卫生间那边斜眼神,忙道:“内个,我也上趟厕所。”

    进去之后她并没一下子闻到秦骁说的味道,而是满鼻子的熏香。等关上门捂了一会,发现腐臭味儿渐渐浓郁起来。靠近下水口,味道却消失了,又站起身四下闻了闻,最终确定味道浓郁之处在包水管的瓷砖附近。像是尸臭,但不能完全确定。她没出过高腐尸体的现场,经验不足,可这个位置散发出这种味道就不对劲。

    假装冲了下抽水马桶,她出来后问又开始查秦骁户口本的老大爷:“大爷,您这房子买多久了?”

    大爷估摸了一下:“有个小半年吧。”

    “卫生间一直返味儿么?”

    “那倒没有,大概是……搬进来之后一个多月开始?”

    洪也闻言悄悄给了秦骁一个“有问题”的眼神。被包裹的尸体,如不能完全隔绝空气,依然会出现腐败,只是进程会比正常情况延缓,而且不是一点味道散不出来,除非包裹尸体的材料足够厚实,而包裹下水管道的往往只是一层红砖。亦不能排除是有老鼠死在里面了,那些到处打洞的小生灵特别喜欢钻阴暗潮湿的地方,钻进去出不来烂在里面的老鼠不算少见。

    总而言之,不能因为有一点点疑似尸臭的味道就去凿人家的卫生间。

    出来后师徒俩站楼道里头对头商量了一阵,最终秦骁决定敲开隔壁的房门扫听消息。隔壁是位退休的大妈,见警察上门,眼神警惕了一番,当得知他们是来问隔壁前邻居的事时,立刻开启了抱怨模式:“还好他搬走了,他就是个精神病,天天跟家打老婆,警察都来了好几次了。”

    洪也心头一跳:“他又结婚了?有孩子没?”

    大妈惋惜道:“有啊,生了个儿子,唉,可惜那漂亮孩子了,投胎到这么个家庭,你们说,民政局也不管管,一精神病怎么还能结婚生孩子?之前那小女孩也是,死家里了,造孽哦,我跟你们说,他前妻就是被他打跑的,后面这个又被打跑了,那孩子跟着他,指不定得受多大的罪。”

    一番话让洪也的血压心跳一齐飙升,呼吸也明显急促了起来。秦骁见状立刻用鞋尖碰了下徒弟的鞋,示意对方保持冷静,随后继续问:“他妻子有没有回来找过孩子?”

    “没有,从来没见过。”大妈笃定道,“躲还躲不及呢,我估计是跑回越南老家了。”

    “越南?”

    “恩,是个越南人,一句中国话不会说,他俩打架还是我报的警,警察来了那女的也只会叽里呱啦。”

    “……”

    秦骁与洪也诧异对视——外籍妻子,不知所踪,结合厕所瓷砖下传出的尸臭味,这……

    TBC

    第117章 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没错, 是尸臭味。”

    祈铭被请来做“技术支持”,闻过卫生间下水管外包瓷砖处散发出的味道后,他确认了秦骁和洪也的判断。等黄智伟用便携X光设备探测到疑似人体骨架的影像、进一步明确众人的判断后, 他立刻对房主要求道:“老先生, 你家卫生间里有个死人,我们得凿开下水管的外包瓷砖,把遗骸移出来。”

    眼瞅着大爷那脸色“唰”的惨白、下一秒就要梗过去的架势, 秦骁条件反射的抬起胳膊——手慢了,没捂住祈铭的嘴。这家伙,出现场比特么开车还吓人, 上来就“你家卫生间里有个死人”,也不看看房主多大岁数了, 禁不禁得起如此“恐吓”。听说是特聘的法医, 就这沟通水平?老方同志一个月给开多少钱啊?

    “我我我……我给我儿子……给我儿子先打……打个电话……”

    老爷子摸手机的手直哆嗦,摁了半天也没摁出要找的号码。正当秦骁默默盘算着要不要打120以备不时之需,突见对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捶胸顿足的:“我不该贪便宜啊!这么好的位置, 又是学区房, 怎么可能说降价五十万就降价五十万!”

    “大爷,大爷您别着急,深呼吸, 深呼吸。”

    秦骁赶忙安抚屋主,又见洪也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生间下水管的位置、一副被打击到不知所措的模样, 皱眉低吼了一声:“洪也!去倒杯水来!”

    洪也猛然回神,匆匆跑进厨房。看见灶台上摆着几个玻璃杯, 她拿起一个习惯性用自来水冲了冲,然后从电热水壶里往出倒水。却不想水是刚开的, 而玻璃杯刚用自来水冲过温度偏低,热胀冷缩过于剧烈,水刚倒进去没两秒,“啪!”的,杯底炸裂。所幸杯子拿起来的瞬间炸的,水没泼她身上,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黄智伟闻声跑进厨房,看着一地的狼藉和洪也茫然无措的表情,忙道:“呦,没烫着吧?”

    此时的洪也就算被烫到也没多大反应,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之前隐约预感到还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门牌号,曾经无数次路过,在楼下驻足,想着上来看看情况却没有一次付诸实际行动。只因为自己当时还不是警察,没有资格去调查,更不懂该如何取证。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哪怕敲开一次这个房门,也有可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小洪?小洪?别拿着碎玻璃了,留神扎手。”

    谨慎地将杯子碎片从她手中抽走,黄智伟犹豫片刻,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稍作安抚。以他所见,很多第一次出现场的新人都会原地石化,再聪明的脑瓜子也架不住死亡的冲击。他自己倒还好,老妈是自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放暑假时跟老妈去单位,最大的休闲活动就是去六楼看泡在福尔马林的尸体。后来上大学学法医相关课程时,他百无禁忌,工作出现场适应得也相当迅速。

    不多时,唐喆学带着岳林赶到,跟祈铭确认过情况后立刻发消息给林冬。林冬还在开会,一时半会走不开,只能先通报一声。很快林冬就把电话回了过来,要求他立刻通知辖区派出所调派人手封锁现场,再通知何兰走立案取证流程、和杜海威协调技术支持,务必今天就把尸体刨出来。这一次,案子他扣下了,不会让给重案。是洪也的坚持才追到的现场,他作为领导,有责任让对方跟到底。该说不说,悬案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柯南体质,不过很少遇到死身边的也是事实,能被他们撞上的,基本上都是死了有段日子的。

    收到指使,唐喆学逐一照办,随后联系了屋主的儿子说明情况。对方在电话里就嗷嗷上了,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唐喆学表示理解,毕竟新买的房子,之前死过人就算了,这又发现了尸体,搁谁身上都难以承受。经秦骁了解,这房子是老大爷为即将出生的孙辈买的学区房,买房时得知房子里以前死过人,猛砍了五十万,还绕过中介,悄悄以全款买下。按理说这地段这面积,没个四百万买不下来,可他当时只付了三百五十万,并省掉了中介费,还曾沾沾自喜以为占到了多大的便宜。

    这下好了,砸手里了,自己住肯定住不下去,卖的话,估计短时间内也卖不上价。

    杜海威接到消息立刻带人赶了过来,封尸案,鲜少遇见,为免出现破坏骸骨、物证的情况,他决定亲自上手拆“墙”。测量好位置,“砰”的,一扳手下去,瓷砖碎裂,腐臭味霎时飘散开来。令众人稍感意外的是,瓷砖下面并非常见包裹水管的红砖而是隔音棉。杜海威判断,这些隔音棉不光可以阻隔楼上冲水的动静,还能吸收尸体腐烂后的液体。扒开一块,发现上面长满了霉菌,恶臭扑鼻,用手电顺着扒出的缺口照下去,确认骨架散落在管道下部。未见明显嗜尸性昆虫活动的痕迹,顺着电筒光上下扫了扫,发现管道口外部密封得很好,封层刮抹平整,明显出自专业人士之手。

    等包裹下水管的瓷砖、钢架和隔音棉被彻底清除后,散落的骸骨暴露了出来。无衣物和物品残留,还不能肯定瓷砖里的骸骨就是前房主的越南老婆,但从遗骸的特征判断,是一名身高一米五五上下、年龄约二十五左右的女性,且有过生育史——这和邻居大妈给出的描述基本吻合。

    祈铭弓身托起死者的头骨,观察了一番,喊道:“洪也,你过来看一下。”

    一旁负责记录的周禾听祈铭叫了洪也没叫自己,忍不住玻璃心了一瞬——喜新厌旧了啊祈老师,之前出现场都是“大米”“大米”不离嘴,现在?哼!

    整个一个记吃不记打,他就不想想自己答不上随堂考被骂成狗有多丧。

    洪也屈膝半蹲,借着祈铭的托举观察片刻,说:“是女性骸骨,左颞部有骨折痕迹,骨折处血液浸染显示为死前伤。”

    说的没错,但声音里夹着丝颤抖。祈铭听出异样,侧头看向她,柔声问:“害怕?”

    “不是,后悔,这案子本不该发生。”洪也垂头释出口闷气,情绪明显低落,“我在120的时候来过这里,我知道前屋主有病,我该盯紧他一点。”

    祈铭不会安慰人,也无意安慰,只就事论事:“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能妄断凶手。”

    话虽如此,但洪也依旧笃定:“他是室内设计师,这管子他自己就能包。”

    原本周禾还在酸自家师父对别人家孩子的温声细语,结果下一秒就听祈铭严厉道:“我说,在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之前,不能妄断凶手!”

    洪也不甘示弱:“前屋主的女儿因虐待和疏于照顾死在这间屋子里!他还有家暴史!邻居报过好几次警!”

    眼瞅着祈铭眉头皱起,杜海威担心这俩人呛呛起来,正欲出言和稀泥却还是晚了半拍——祈铭居然下了驱逐令:“我不喜欢过分主观的判断,现在,请你离我的尸体远点!”

    洪也完全不了解祈铭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气,被吼得神情微顿,随即忽悠一下站起身,扯下手套扔给周禾,转头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空间。望着对方负气离去的背影,唐喆学深感林冬的预感又一次应验——祈铭挖墙角的技术有待提升,看见没,一锄头下去,凿地雷上了。

    TBC

    第118章 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出楼门外已经不见了洪也的身影, 唐喆学环顾一圈街道,果断转入楼后背阴之处。果然,洪也正立在无人经过的角落里, 泄愤似的擦火机。看那原本素白的脸被染上激动的红色, 唐喆学淡然默笑,上前几步,“嚓”的翻开火机盖, 绅士地为其点燃细支香烟。

    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洪也反应过来赶紧垂手护住随风摇曳的火苗,低声道谢。燃烧点随着呼吸闪烁了一瞬, 她缓缓释出口带着不甘的烟雾,看着唐喆学似笑非笑的眼, 问:“副队, 你也觉着我错了?”

    “参与案件侦查的人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利,而在追查到事实真相之前,没有真正的对错。”

    就着话音,唐喆学甩盖灭火, 动作潇洒得像在拍电影。火机是桑杰送的, 据说是从一位印第安银器艺术家手中淘来的宝贝,浮雕狼头的金属外壳,充满力量与攻击性, 全球限量两个,另外一个创作者不卖。在单位里从不敢拿出来用, 太扎眼了,以罗家楠为首的那群好事之徒一定会打听来历。不能说是网上买的, 这款式、这造型,几乎是个抽烟的人都喜欢, 保不齐人家还要买同款,那他上哪提供链接去?

    打死也不会承认是老妈的追求者送的。

    盯了两秒唐喆学的打火机,洪也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坦诚道:“我刚只是表达一下情绪,我也是学法医的,我很清楚证据比合理推断更重要,祈老师没必要那么咬文嚼字,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

    “我知道,但是……”唐喆学无奈咋舌,不得不权衡了一番措辞,对祈铭低人一等的沟通能力进行技术性说明:“祈老师这人,不喜欢有人在案发现场、尸检台边上或者物证检验室里表达个人情绪,尤其是技术人员,你没看他骂大米呢,说真的,我觉着孩子能坚持到今天,全靠心大。”

    “大米?”洪也纳闷挑眉。

    “哦,就是周禾。”唐喆学笑着摆摆手,“我的错,忘了跟你说了,祈老师不记人名,全靠外号认人,他叫了我两年二吉才记住我本名,连组长都被他喊了半年的冬瓜。”

    ——啥玩意?管林队叫冬瓜?人家不矮也不锉啊。

    洪也疑惑地眨了眨眼:“可他记住我的名字了。”

    “那说明他重视、认可你,你知道么,在咱单位,能让祈老师记住名字,比让局长记住名字还光荣。”

    “……”

    洪也不言声了,低头默默抽着烟,待到香烟燃至一半,低声问:“我让祈老师失望了?”

    关于这一点,唐喆学倒是能替祈铭打包票:“不至于,祈老师只是不太会照顾他人的情绪,至于咬文嚼字,他对谁都那样,厅长的错别字也照挑不误,你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况且他不清楚你对这个案子的了解程度,仅仅是就事论事,换个角度想,他的话也不算苛刻,不管你对前屋主有多深的了解,总归得靠证据下定论。”

    声音飘散在冬日的寒风中,洪也眼睫微垂,默默地咀嚼着对方的话语。如果作为一个完全的旁观者,或者刚刚接触案件的侦查员,她确实不会对案件产生过于个人化的情绪。但这个地方已经成为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了,发现骸骨存在的一瞬间,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到当年驻足于楼下的自己身边、拉着自己走进这间屋子。然而结果已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还那具可怜的骸骨一份真相。

    燃烧点几近熄灭,思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洪也将烟头摁熄在粗糙的红砖之上,扬起头:“我去跟祈老师道个歉。”

    唐喆学果断支招:“没必要,待会撤的时候,你只要让他开车,他能念你一年的好。”

    洪也一秒警觉:“不,刚路上骁哥说过,局里有三大恐怖事件——林队的微笑,方局的保温杯,还有祈老师开的车。”

    “……”

    其他两个唐喆学认可,但林冬的微笑……有那么恐怖?能和祈铭开车相提并论?

    紧赶慢赶,林冬在收尾工作结束前赶到了现场。外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了,警戒带都不得不拉到了单元楼门口。这是一片都是七十年代落成的红砖楼,原住户却很少,几乎都是为了让孩子上学买学区房的,邻居彼此都不认识,基本没什么交往。好在事发房屋隔壁那户为警方提供线索的大妈在这住了大半辈子,多少了解一点前屋主的情况。她说前屋主名叫吴灿宇,现年三十八岁,曾就职于一家在业内很有名气的室内装修设计公司,一共结过三次婚,前俩都离了,后面那个越南媳妇好像也被他打跑了。

    然而秧客麟那边在系统内没查到吴灿宇有第三段婚姻的信息,所以死者的身份暂不能确定。等林冬进现场转悠了一圈,听完目前掌握的信息后要求道:“告诉英杰,尽快做颅骨复原,然后拿给邻居大妈辨认,对上了就在出入境系统里查。”

    “已经跟他说了。”唐喆学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关注他们所在的位置,低声道:“刚祈老师和洪也差点干一仗。”

    “为什么?”

    林冬侧目而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知道这俩肯定得闹矛盾,只是没想到能闹这么早。祈铭虽然情商感人,但起码对待女性还是足够尊重的。女孩子,就算是专业上犯点小错,祈铭也不至于像骂周禾张金钏高仁罗家楠那么不留情面。这一点他以前跟着痕检法医们一起出现场的时候就确认过了。

    原原本本复述了事发经过,唐喆学看林冬端出强忍白眼的表情,琢磨着对方的心理活动和自己之前应该一致。正常人听到有人说“这案子一定是XXX干的”的时候,多少得问一句“为什么”,而祈铭上来就怼,只能说太不拿洪也当外人了。问题洪也不是祈铭的实习生啊,说句不应该但很贴切的比喻——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事实上林冬并不介意祈铭骂自家孩子,哪有新人不挨骂的?另说虽然心里想的和唐喆学差不多,但还有另外一层考量:“二吉,这案子,洪也投射了太多的自身情感,你盯着点她,别出问题。”

    “知道,刚也跟骁哥说了,让他提点着点,新人嘛,难免情绪化。”

    林冬没接话,心说——好意思说人家,你之前查那几个兔崽子的案子时候,情绪化成什么德行了?

    这时罗家楠的电话追到了唐喆学的手机上,点开就是阴阳怪气:“怎么着,二吉,我听说在一户民居里发现遗骸了?然后你们悬案都走完立案流程了?真速度哈,这效率,碾压全局啊。”

    ——你这划拉小道消息的效率也够碾压全局的。

    唐喆学心里腹诽,嘴上含含糊糊的:“啊,内什么,追旧案追出来的。”

    “呸!甭跟我说那个,方局就是偏心眼!”罗家楠无意抢案子,而是得表明一下态度,别以为他是软柿子,随便就能捏一把,“诶,祈老师是不是过去了?你们组不是有自己的法医了么?”

    “别提了,祈老师差点和我们组新来的法医干一仗。”唐喆学转移话题的本事已然练到炉火纯青,添油加醋丝滑顺畅:“给我们小姑娘都骂哭了。”

    一听祈铭和女的干仗,罗家楠立马被带跑偏了,完全忘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咋的你们小姑娘把证据污染了?”

    遥记某次出现场的时候彭宁吐警戒带里了,被祈铭狠狠骂了一顿,以至于连着好几天看见“师母”都绕着走。

    唐喆学表示:“没,就发表了一下对嫌疑人的看法。”

    “那不至于啊……”罗家楠把自己在现场挨祈铭骂的理由捋了一遍,想不出一小姑娘能有什么好被祈铭数落的,遂话锋一转:“诶,别说,祈铭最近是挺爱闹脾气的,没事儿没事儿,你安慰安慰你们那小姑娘,我回头说说祈铭,让他给人家姑娘道个歉。”

    “不用了,他俩现在没事了。”

    然而唐喆学真正想说的是——就你还说说祈老师?不让祈老师连你劈头盖脸骂一顿都新鲜。

    因着手机通话全程外放,罗家楠说的每一个字林冬都听得清清楚楚。等唐喆学挂断通讯,余光瞄到林冬勾起的嘴角,忽然想起洪也说的三大恐怖事件,再对比一下林冬现在的表情,莫名有点不寒而栗。

    TBC

    第119章 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通过邻居大妈对文英杰所做颅骨复原素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就是吴灿宇的越南老婆。出入境系统里也查到了,根据护照信息,死者是一位叫“琳”的越南籍女子, 入境签为旅游, 然而早已过期。两个人没领结婚证,但有了孩子,可能是因此导致孩子上不了户口。这并不少见, 有些东南亚女性被以结婚之名带入境内,但并没有真正的领取过结婚证,如果一方反悔, 至少不会产生财产纠纷。

    按照邻居大妈的描述,吴灿宇和琳的孩子也就一岁多点, 许是语言不通的缘故, 平时很少见琳带孩子出门,她与琳之间有限的几次接触,吴灿宇都在旁边看着,根本说不上话。

    认颅骨复原图时, 大妈说:“小吴一开始不承认这是他老婆, 只说是雇来的外籍保姆,教孩子说英语的,可现在谁不知道能从东南亚买媳妇啊, 可怜的丫头,还这么年轻。”

    然后唐喆学又和岳林走访了接警家暴的派出所, 那边说,没大妈说的那么夸张, 就出了一次警,事主不承认家暴, 只说夫妻吵架,摔了点东西。当时他们看女子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又确认了孩子的情况,最后调解了事。

    尸检结果也出来了,死者生前头部遭受过钝器打击,左侧颞部骨折,属闭合性颅脑损伤。根据颅内残留痕迹,推断死者头部受到打击后出血形成脑疝,未能及时抢救导致多系统器官衰竭而死亡,死亡时间约半年。另外能确认的是,封入瓷砖时,琳已死亡。遗骸的上臂、指、踝等有骨折痕迹,为尸僵产生后便于放入那狭小空间而施加外力所导致。以上种种,很像是家暴打晕老婆,等再查看时发现人已经死了、藏尸躲避刑罚的行为。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吴灿宇的嫌疑最大,这和洪也之前的判断相符。经查,吴灿宇大学期间出国留学,回来后没多久确诊了精神分裂症。二十八岁结婚,三十岁离婚,与第一任妻子育有一子,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死因为奶液呛入窒息。三十一岁再婚,三十三岁又离了。第二次婚姻生了个女儿,就是洪也出120现场那个。

    出事后吴灿宇给的解释是,因为自己工作太忙太累导致旧病复发精神恍惚,一整个礼拜都睡在单位,忘记通知保姆来接孩子了。如果他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最次也得判个遗弃罪,可他有,最后检察院做出了不予起诉的决定。目前他还带着个一岁多的幼童,即便暂时不能确认死者死于他之手,也得确保孩子的安全。

    然而吴灿宇就像消失了一样,查身份证使用轨迹,最近一次还是半年前过户房子的时候,手机号银行卡没动静,名下无备案车辆。卖房的三百五十万早就被他取出来了,现在他名下所有能查到的账户都空空如也。其父已于多年前病故,母亲在他念高中时就已离异,早早嫁去外地,和父子俩多年不曾有过往来。

    唐喆学电话联系吴灿宇母亲的时候,倒是问出点东西:吴父有家暴史,吴母当初就是忍受不了才选择离婚远走他乡,而自己这个儿子,老实说,她怕他。

    “以前他爸打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从不会帮我。”吴母的抽噎声在电话里格外清晰,触及内心的伤痛,她无法不悲伤,“警官,你知道么,我挨完打,他还骂我活该……他什么都信他爸的,他爸说我外面有人,他就认定了我外面有人,我再婚后给他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他对我说‘早就知道你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了,我才不会跟着你这样的贱女人一起生活’……”

    开案情讨论会时,听完唐喆学转述的通话内容,林冬皱眉道:“看来吴灿宇从他父亲身上学到的,和女人相处的方式只有暴力控制和言语侮辱,二吉,你尽快带岳林走访下他的前妻们。”

    “林队,还是我带洪也去吧,询问女证人,有女警在,方便说话。”

    秦骁主动请缨。这两天洪也加班加点追查吴灿宇的背景信息,他都看在眼里,深知徒弟的执着。那天在现场听洪也跟祈铭呛呛,他事后也按照唐喆学的交代提点过洪也了,不过事实证明洪也考虑的方向没错。站在他的角度来说,洪也在现场发表主观性意见万不至于被批评,惯性思维,妻子死了,第一个怀疑丈夫,反之亦然。当然从另一角度讲,像祈铭那样开车都得算个三角函数的主,碰到专业问题说话有多不近人情倒也能理解。

    ——诶对了,罗家楠是不是欠祈铭钱啊?就那吓死人不偿命的技术,还说给车开就给车开?

    “好,那就骁哥带洪也,二吉,你带岳林去走访吴灿宇的前同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有其他落脚地,兰兰,你跟我去精神病院调吴灿宇的病历。”

    说完林冬又想起什么,看了眼表,抬脸冲文英杰眯眼一笑:“英杰,司法局那个会,你帮我去开?”

    文英杰当即抗议:“林队,我身体不好,您还是让我出去跑外勤吧,坐会议室里憋着,我怕我缺氧窒息。”

    这理由,但凡智商过七十都能听笑了。结果自然是文英杰抗议无效,被林冬拖上车送去司法局替领导出席会议。送完文英杰,林冬调转车头奔精神病院。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查向日葵案之时,和记忆中变化不大,只是门口的绿化带不见了,被拓宽成了车道。外面是熙熙攘攘的“正常人”的世界,而这里的缓慢悠闲,却像是一处避世的港湾。

    停好车往住院部大楼走时,他在一众晒太阳的病号服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王雪冰,荣森的母亲。老太太还是那么的单薄,不过面色还算红润,花白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她捧着本厚厚的书,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静心阅读。

    上一次见面正赶上王雪冰发病,将林冬错认成了自己的丈夫,还抓伤了他。目前看着不处于发病期,否则医生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待着。王雪冰得的是青春型精神分裂症,也就是俗称的花痴病,发病时会产生幻觉,妄想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有可能脱光了裸/奔。荣森入狱之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见见母亲,后来是唐喆学带她来的,没让她进病房,只透过门上的窗玻璃看了看。

    那天从医院回看守所的路上,荣森告诉唐喆学,打从父亲自杀后母亲就病了,一开始只是认错同事和街坊邻里中的男性,后来发展到跑大街上去拉扯陌生男人。遇上正人君子还好说,人家会帮忙报警送回家中,可遇上那种有便宜不占的王八蛋,简直是灾难。王雪冰容貌姣好,彼时的她也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即便疯了也尚有几分风韵。还在念初中的时候,荣森就经历过不止一次把陌生男人从赤条条的母亲身上拖下来的情况,更挨过那些男人的打骂,什么老婊/子小婊/子的,被打断好事、便宜没占够的男人恼羞成怒,言语极尽侮辱之能。

    她曾跪下哭着求妈妈别再往外跑了,可王雪冰不犯病的时候还知道抱着女儿一起哭,等犯起病来却依然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花痴行径。可怜荣森小小年纪,便得带着母亲去医院打不知道从哪个男人那怀上的孩子,甚至治不知道被谁传染的X病。可她尚未成年,妈妈做手术医生要求监护人签字,她就只能去求妈妈原单位的领导出面,受尽白眼和讥讽,甚至有人说,如今她们母女的下场都是因为她父亲造孽所带来的报应。

    也就是从那时起,荣森彻底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产生了厌恶感,下定决心成年后去除所有女性特征。她在接受了乳X切除和子宫摘除手术之后,又接受了声带手术,让嗓音尽可能听起来低沉一些,还改掉了原本具有女性特色的名字,使自己从里到外变成“他”。可生理上的改变并不能让心理也彻底改变,归根结底她还是个女孩子,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依然会心动。而她唯一能为自己这份注定无果的爱情付出的,唯有捐献骨髓,救文英杰一命。

    怀揣着对这对母女的一丝同情,林冬带着何兰走到王雪冰身边,轻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们是您女儿的同事,她最近来不了,今天我们正好路过,她拜托我们来看看您。”

    王雪冰扬起头,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俊男靓女。显然她已经不记得林冬了,慈祥而笑:“麻烦你们了,谢谢,诶对了,那个姓秧的小伙子呢?好久没见过他了。”

    林冬早就知道秧客麟一直在照顾王雪冰,并不意外:“他最近也忙,过几天忙完就会来了。”

    “那麻烦你转告他,不用带饭了,这的伙食还不错。”说着,老太太的语气突然俏皮起来:“其实是他做的饭有点难吃,我不好意思说,你们可千万别告诉他啊。”

    林冬抿嘴而笑,继而承诺对方绝不外传。嘘寒问暖了一番,他礼貌告辞,等进了住院部大楼,听何兰在身后小声嘀咕:“没想到秧子还会做饭呐,我看他一天三顿都在食堂解决。”

    伺候未来的丈母娘,有什么不会的,不会就学呗。林冬默默吐槽。看看唐喆学,以前会什么啊,顶天做出盘黄瓜炒火腿肠。现在?林阳来家里吃饭,大金毛都能整出个四菜一汤来。

    TBC

    第120章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调取完吴灿宇的病历, 林冬先迅速过了一遍。后面再想找当时负责吴灿宇的陈医生做进一步询问,却被院方告知,陈医生已于年初调去外省支援当地新建的医院。好在给了联系方式, 打通电话后那边说正在看诊, 约好午休时间再联系。

    等回到停车场,林冬发现车开不出来了——被一横停的奔驰SUV堵了车头。这地方停车老大难,到高峰期车位是一位难求, 如果是有点什么急事,临时停一下倒也无可厚非。然而林冬转遍了整辆SUV都没瞧见车主留个挪车号码,等了一刻钟也不见有人来开车, 原本平和的神情稍显不耐,回手给秧客麟发去车牌号, 查出了车主的联系方式。

    打电话给车主, 对方说今天车借朋友了,不是自己开的,然后给了林冬司机的手机号。鉴于车主好声好气的配合度,林冬只得压着脾气拨通司机的号码, 谁知那边拖拖拉拉不肯下来, 说是来看病号的,让他等会。到目前为止,林冬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语气也随之严厉了几许,要求对方立刻下来挪车, 否则就喊交警来拖车了。

    没想到那边极其不讲理,还嚣张道:“拖车?你知道那车多钱一辆么?原厂漆!刮了碰了, 你赔的起么!?”

    “你违章停车,交警来了就是扣三分罚二百!”别说这号借车抖威风的主, 就是千万级豪车的车主,林冬也不惯着,“给你五分钟,不出现,我立马报警!”

    扣分罚款还是有震慑力的,五分钟不到,司机现身。三十来岁一男的,个头比林冬高点,横着得比唐喆学宽。穿得挺人模狗样,夹着个GUCCI的手包,腕上戴块劳力士——不知真假。

    他一看林冬被堵的那辆八手雪佛兰,原本紧绷的神情顿时盈满鄙夷。虽然看出那嫌贫爱富的态度,但林冬没跟他计较,只催促对方尽快挪车。开雪佛兰是因为要送文英杰去司法局开会,不然带何兰出门一般都开“霸天虎”。有的人即是如此,看人开好车,点头哈腰,看人开破车,鼻孔朝天。尽管老祖宗说过,不要以貌取人,但总有那不开眼的往枪口上撞。

    等奔驰车不情不愿地挪开位置,林冬坐回驾驶座,发动汽车缓缓驶出停车位。没想到刚开了半个车身的位置,右侧静止状态的奔驰突然猛地向后一倒又及时刹住,分秒间的惊变吓得副驾上的何兰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嗓子“林队小心!”。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林冬的火气被陡然搓起,一把拉紧手刹,甩何兰一句“拿手机录像”后推门下车。他摔车门的动静听得何兰心脏又忽悠了一瞬,边开手机录像模式边嘀咕——林队您悠着点,贾处给的破车可经不起您这么撒气啊!

    那边奔驰司机阴谋得逞,正得意着,却听车窗玻璃被“哐哐”擂响。降下车窗,他满脸不耐烦的:“干嘛啊你?我都给你让开了,还不滚蛋?”

    林冬厉喝:“下来!”

    男人磨磨蹭蹭推门下车,一脸“你能拿我怎么着?”的不忿,没成想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居然“唰”的甩出了警官证——

    “你刚才突然倒车急刹故意制造危险,妨碍其他司机正常行驶,按照《交通安全法》规定属于违反交通信号行为,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则涉嫌寻衅滋事,我现在要依法对你进行处理!”

    “????????”

    没想到撞上个硬茬子。男人愕然瞪眼,反应了两秒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但转念一想,警察怎么可能开那么破一雪佛兰?当即脖子一梗,冲林冬犯起了浑:“你说你是警察我就得信啊?你警号多少!?诈骗都诈到精神病院来了!刚从病区里放出来的是不是?”

    林冬眉头一压,继而欺身上前,刻意缩短彼此间的距离:“你再说一遍?”

    “你丫神经病吧!”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男人压根不惧对方制造的压迫感,并在安全半径被侵犯时本能抬手推拒,“我告诉你,今儿——哎哎哎哎——”

    林冬一别胳膊就给这孙子压跪下了,同时嘴角一勾:“袭警是吧?那就拘留所里待几天醒醒脑子去!”

    一旁举着手机拍视频证据的何兰都看愣了——以前听别人说“别惹林冬,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她还觉着人家妖魔化自家老大,现在?死不死的暂且不论,不要钱的白菜豆腐真能管够。

    接到报警,辖区派出所同僚迅速赶往现场,到跟前一听来龙去脉,表情明显阴晴圆缺了一阵,末了也只能暗叹开奔驰这孙子惹错了人——林冬可是在系统内赫赫有名的人精,自己人都得绕着走那号,惹他?祖坟被雷劈了吧。

    去派出所做笔录、提交视频证据,让何兰意外的是,林冬没揪着袭警这茬追究奔驰司机的责任,只要求辖区同僚对其之前的种种行为进行批评教育。他无意送对方去蹲号子,吓唬一顿得了,说到底这种人就是缺练,早晚得吃回教训。在停车场里突然倒车吓人还勉强能批评教育一番,真搁马路上突然急刹引发后车连环追尾,那就不是批评教育了事了。想必经过今天这一出,那孙子总归能长点记性,以后出门在外也能学会低头做人。

    处理完突发事件,林冬一看快到午饭点了,想着和陈医生的约定,决定回局里吃食堂,方便进行电话询问。上了车,何兰看自家老大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小声嘀咕着:“您就是好说话,这要搁罗副队,高低得送他进去吃几天白菜豆腐。”

    伴着发动机哮喘般的动静,林冬无所谓道:“他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只不过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小人罢了,教训一顿即可。”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我可不是怕得罪他。”

    “那是,您哪有怕的?”何兰抿嘴一笑,“对了,您刚那招,呃,叠手别肩?好快啊,我都没看清您的动作他就跪那了,可平时也不见您怎么练。”

    让你看清动作,跪下怕不是我了——林冬默默吐槽,面上云淡风轻的:“事实上我在家没事就拿你唐副队练手玩。”

    “……”

    真的假的?何兰诧异瞪眼——两口子跟家练擒拿格斗?这是……情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