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在唐喆学的印象中, 林阳是个十分抵触拍照的人,除非必要的证件照,其他场合一概不留自己的影像。之前那次家庭聚会, 散席之前他二伯唐华说拍张全家福,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林阳硬是拒绝了。虽不至于闹得不欢而散——都表演过徒手开椰子了谁敢在他面前大小声?但总归是让家里人对这位神神秘秘的“亲家”更感深不可测。这回居然能发自拍照,完全打破了唐喆学对大舅哥的固有认知。

    “我哥给我的这款软件, 文件和照片都是阅后即毁的。”

    林冬如实告知。不知这款用来和大哥联系的像素风APP开发者是谁,总归是个高手。任何华而不实的装饰都没有,所占内存极低, 连表情包都是由符号组成,功能却不少:文件传输、语音和文字聊天, 建群聊, 视频连线,亦能读取通讯录拨打网络电话。

    说句题外话,只要林阳用这个软件给林冬手机打电话,林冬这边都会提示诈骗号码——国家反诈中心APP, YYDS!

    不过大舅哥的事儿可以先放放, 来都来了,唐喆学横不能给人轰回去,再说也没那个胆子。而且接下来的时间段是可预见的忙, 有人帮忙照顾毛孩子也挺好。就是林阳这个神出鬼没的劲儿,每回他都得好好消化消化。

    “多次作案的话, 那就得考虑是否有案件案发时,谭辉和赵翼鹏已经年满十四周岁的情况。”

    唐喆学考虑的也是林冬想提的, 单看佟蔓蔓被侵害的时间点,那四个狗屁孩子确实不用负刑责, 但后面再犯的话则另当别论。刚他捋了下四个孩子的个人信息,发现郭嘉琦是九月一日出生的,现已年满十四周岁。从过生日那天算起,再犯案的话,亦可追究刑责。

    得到这个信息,唐喆学再次将目光投向审讯室,喃喃道:“怪不得当妈的出来顶包,原来是担心儿子坐牢。”

    林冬“嗯”了一声表示认同,又叮嘱道:“先晾着她吧,跑不了,你上来睡会,明儿还得审那四个狗屁玩意儿。”

    此时此刻唐喆学确实有点哈欠连天了,不过还有工作安排得确认:“那你准备留谁给我?”

    “秧子和英杰留给你,兰兰岳林我带走,追贺报喜。”

    “重案那边出谁?”

    “欧健和……”林冬一顿,“罗家楠说从胡文治那抽一人手给我。”

    “啊?我记着听文哥说,这两天要带小田和小钱出差来着。”

    “……”

    又被罗家楠忽悠了,林冬默默咽下口气。罗家楠那嘴一向没个准谱,别回头早晨再跟他说欧健也给不出来了,让他去辖区派出所弄俩青瓜蛋子跟盯梢。他琢磨着实在不行的话,就去东湖分局刑侦队问史玉光要人手,贺报喜是从唐奎和史玉光他们那队人的手指头缝里溜走的,从哪论也该他出人把当年的遗憾补全。

    “找我干爹要人?”唐喆学一听林冬的想法立马来精神了:“这事儿靠谱,诶对,你记着问他要大齐,还有刚子,或者——”

    “别操/你干爹的心了,赶紧上来睡觉,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林冬回手摁了摁紧绷的眉心,又拉开抽屉拿出眼药水。摘下眼镜放到桌上摆着的相框前,他仰靠到座椅靠背上,左右眼各点了两滴,阖目缓解视疲劳。唐喆学是从东湖分局刑侦队调来市局的,提起那边的人和事,如数家珍。必须承认的是,他羡慕对方所拥有的那些美好过去,而他的过去,都在眼镜旁的相框里——照片上的八个人,有七个不在了,就剩他自己。

    当然他一路走来并不止这七名战友,可他们的死却隔绝了他几乎过去的一切。从战友们牺牲到现在,他再没回过自己曾任刑侦队长的嘉凌分局,尽管开车过去只需要十几分钟。那边的人也从来不会联系他。如果碰上从嘉凌分局递上来的悬案,他向来是安排唐喆学带其他组员去跑,自己绝不回去给前同事们添堵。去厅里开会碰上那边的人,他选择低头绕着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死去的七个人都有朋友、兄弟,他们永远不会原谅他。即使已经证明了当年“毒蜂”并非故意下毒手,可谁又会听他的解释?在他们的认知里,从他瞒下“毒蜂”的警告那一刻起,就成了罪无可恕的“杀人凶手”。

    以前顺风顺水时遇到自杀案,他非常不理解那些自杀的人——既然有勇气死,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可后来他理解了,自杀并不是没有勇气面对一切,而是对自己太过失望。那种无力改变任何事的挫败感,的的确确可以抹灭一个人生存下去的信念。

    不过理解归理解,他却从来没想过一死了之,除了复仇,那些堆积如山的悬案也给了他活下去的目标。一桩桩陈年旧案的侦破,一个个在逃多年的嫌疑人归案,每一次成功都能让他暂时忘却痛苦,所以他不眠不休地工作,累到极致才能短暂地安睡片刻。

    那时他的周遭黯淡无光,连工作用的台灯都暗得像要下一秒就会熄灭。然后唐喆学来了,愣头愣脑地撞进了他的生命,于是,世界又有了光。

    “林队,林队?”

    不知不觉居然睡过去了,林冬被喊声惊醒,睁眼却看罗家楠扯着不怀好意地笑看着自己:“文哥那也掰不出人手来了,我决定,我带老三跟你们去。”

    猛地被叫醒,林冬心惊肉跳了一瞬,听到罗家楠的话更感闹心:“你不说手头还有案子要跟?”

    罗家楠嬉皮笑脸的:“交给我师父了,您先洗把脸吃口饭,咱八点出发。”

    林冬赶紧看了眼表,七点二十了,没想到这一觉居然睡得这么沉。戴上眼镜环顾办公室:何兰正叼着吸管喝豆浆,见他醒了,冲他眯眼一笑;秧客麟照旧睡在折叠椅拼起的“床”上,把办公室唯一一张行军床让给了文英杰;岳林不在,估计是去休息室和谁挤铁架子床去了;唐喆学还趴在办公桌前,厚实的肩膀缓缓起伏,看起来睡得正沉。

    “让二吉再睡会。”

    叮嘱完罗家楠,林冬出屋洗漱。少说一句都不行,就罗家楠那孙子,自己早起也见不得别人睡得香,尤其是唐喆学,必须得霍霍起来。说是感情好,可林冬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着这孙子是在PUA自家大金毛。

    洗漱完去休息室叫岳林起床,林冬进屋就闻到一股子冲脑门的味道,赶紧过去开窗通风。冬天还好,开着窗户,天热的时候关窗开空调,但凡这屋里超过仨人脱鞋上床,基本进不来人了。能好闻么?大热的天儿,上班又不许穿凉鞋,一捂捂一天,简直了,生化武器。

    打开窗户,林冬回头踅摸了一圈下铺,没看见自家孩子,又抬头往上铺找。找着之后拍醒,催他洗漱吃早饭。岳林捋资料捋到凌晨四点,进休息室发现下铺没位置了,不想和别人挤就只能爬上铺。其实睡上铺倒是无所谓,大学他也睡上铺,主要是爬上去那“吱嘎吱嘎”的动静,招人家睡觉轻的不乐意。

    一直到上了车岳林还处于神游状态,赶上早高峰主城区堵塞严重,晃着晃着,脑袋“咕咚”朝左边一歪,枕欧健肩膀上睡过去了。右边罗家楠正低头用手机给祈铭发信息,感觉旁边空了一块,扭头一看,嘲笑道:“林队,你们木木这电池不禁造啊,刚起床又睡着了,你瞅我们老三,一宿没睡,现在还能——”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欧健也仰头睡过去了,那嘴张的,罗家楠都有心把手机怼进去——尼玛丢人的东西!

    林冬从后视镜瞄了一眼,没接茬。上车就睡觉实属警员常态,他估计罗家楠也就这会发消息发的精神,再晃悠十分钟肯定着,要不干吗非五个人全挤他车上?不就想抓工夫睡会么。

    一个红灯亮了三次还没过去,林冬嵌下辅助刹车,转头叮嘱何兰:“兰兰,你睡会吧,照这速度,到目的地得一个半小时。”

    何兰温和一笑:“没事林队,我不困,昨晚英杰帮我干的活儿,他说我今天要出外勤,得保证充足的睡眠。”

    此时林冬才发现她化了淡妆,稍一琢磨,问:“今天要见熟人?”

    何兰腼腆道:“啊?啊……内个,就……五田镇派出所所长是我师兄。”

    没等林冬说话,就听罗家楠的声音从后座飘过:“诶我说兰兰,你要没对象,考虑考虑我们老三呗,多好的孩子啊,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还是烈士子女,根正苗红。”

    何兰回头看了眼仰头张嘴、和岳林睡得抱在一起的欧健,婉拒道:“不好意思罗副队,我不喜欢比我小的男孩子。”

    “诶你们女生不都喜欢年下小狼狗么?”

    “年下小狼狗”这词儿罗家楠是从师父苗红那听来的,转头往自己身上套了套,感觉挺合适。虽然看着比祈铭大,但实际上他比人家小三岁呢。

    不过苗红听他拿这词儿套自己,白眼一翻:“搁二吉身上行,你?就一二哈。”

    罗家楠觉着二哈也挺好,起码长得帅啊!

    “我喜欢性格成熟稳重的。”何兰试图断了罗家楠的念想,“当然欧健也挺好的,我身边要是有合适的,一定帮他介绍。”

    “哎呦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快给我们老三介绍一个吧,都愁死我了。”

    罗家楠是一天到晚替自家三师弟操不完的心,可着队上看,貌似就剩欧健一只单身狗,每天不用吃饭,光喂狗粮就喂饱了——要么孩子瘦呢。

    “什么要求?”

    “女的,活的。”

    这要求可真是太低了,何兰琢磨了几秒:“我听说反黑的瞿姐不离婚了么?要不您给撮合撮合。”

    “不行,瞿姐有孩子,我们老三未婚未育,哪有进门就给人当爹的。”罗家楠听出她是在开玩笑,摆摆手:“我刚也就那么一说,你啊,最好照着曹媛那标准给我们老三介绍。”

    好家伙标准一下从吐鲁番盆地拔上泰山之巅了,何兰默默吐槽,人家曹媛那可是警花中的警花。欧健暗恋鉴证科的曹媛,这在局里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但是曹媛有男朋友了,听说还是演艺圈的,才貌双全,家底丰厚。当然按罗家楠说的,欧健也不算差劲,就是别比,一比,没了。

    “行了罗家楠,你歇会嘴,到地方我叫你。”林冬出言打断二人不靠谱的对话,“或者你要真闲的没事干,跟五田镇派出所那边联系一下,看看他们摸着人没有,最好今天就能把事儿办完。”

    “兰兰不有熟人么?你让她打,这回我就去那扑人的。”

    说着罗家楠偏头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看手机,确认祈铭不打算回消息了,闭眼准备睡觉。又惹媳妇不高兴了,他这回出来没开车,车搁在单位,怕祈铭偷摸开,刚在微信上叮嘱了一句对方“我不在你别自己动车”,结果那边发了一串长篇大论过来,委屈的不行,他还得哄。说实话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心疼车了,剐了就剐了,主要是怕祈铭受伤。祈铭开车属于极限流派——逼得他心跳血压接近正常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后面话音未落,何兰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好消息是,五田镇派出所那边已经摸到嫌疑人的落脚地,现在就等他们过去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到了派出所和所长打上照面,林冬不禁惊讶于对方的年轻——才三十三岁。所长叫孙毅杰,法学博士,可谓年轻有为,隐隐约约的,林冬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刚在路上听何兰说,孙毅杰跟自己是同一个导师,也是自己念本科时的助教,俩人认识十来年了。林冬听她说话那动静,感觉她和孙毅杰不像只是同门师兄妹那么简单,就算没有实质的感情纠葛至少也暧昧过那种。

    真不是他八卦,纯属职业病。

    孙毅杰做事雷厉风行,不多客套,把汇整好的资料一发,简明扼要地进行案情简报:“根据现有的资料判断,这名追逃人员贺报喜化名‘柴群’,一直以来都用‘柴群’的身份活动,目前和一名叫徐秀秀的女性同居,‘柴群’半年前在镇上买了套房子,房子写在徐秀秀名下,昨天接到你们的消息后,我带人去房产交易大厅调了监控录像,你们看看,我感觉和画像是同一个人没错。”

    “人咬上了没?”

    罗家楠问。把录像截屏和文英杰的画像一比,谁要说这不是一个人,那纯属眼瞎。他觊觎文英杰,啊不是,是文英杰画人像这技术许久,还去方岳坤那试图挖林冬墙角。没成想局长那大嘴巴兜不住事儿,败露了,转头林冬就去拽祈铭加班,名正言顺地不放他媳妇儿回家睡觉。

    “还没,昨天晚上让我们所警员化妆成外卖员去他家里侦察了一番,就徐秀秀一个人在。”孙毅杰说完将视线投向何兰,语气从严肃转为温和:“我昨天跟林队说带一名女警过来,是因为徐秀秀是一名美甲师,可以让女警化妆成顾客跟她套套话。”

    “我没问题。”何兰干脆利落地接下任务。自打进了悬案组,作精她演过,泼妇她扮过,什么家庭主妇职场女性更不在话下。

    孙毅杰眯眼一笑:“你肯定没问题,在大学参演了四年戏剧社的跨年剧目,我记得,当之无愧的女一号。”

    感觉会议室里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暧昧,岳林曲胳膊肘杵了下欧健,附耳小声道:“你觉没觉着,这屋空气有点甜?”

    欧健纵纵鼻梁,纳闷道:“没啊。”

    ——哼,怪不得你没女朋友。

    岳林默默吐槽。作为母胎SOLO的人,他以前对这种男女之间的化学变化也不敏感,而是有了女朋友之后,世界豁然开朗。一点不夸张,男人和女人就不是同一个物种,思维模式不能说完全不同,简直是毫不相干。就说那天和谭篎去家网红火锅店吃饭,他对着现切的牛肉叹了口气,听对方念叨“如果你不喜欢吃牛肉,不用勉强来陪我”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解释说,叹气是因为刚从体育新闻里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又踢输了。

    接下来是分组行动,林冬带岳林去走访“柴群”的社会关系,罗家楠带欧健去他家楼下蹲守,何兰去徐秀秀工作的地方打探消息。听孙毅杰主动提出开车送何兰,林冬默默咽下了原本想说的“我顺道把兰兰送过去”这句。

    何兰喜欢过文英杰,林冬知道,更知道这俩没戏。能吸引文英杰的得是那种特立独行、性格上棱角分明的女孩子,而何兰过于乖巧懂事,性格也比较温和,跟他擦不出火花。貌似俩人已经把话说开了,何兰断了对文英杰的念想,前些日子还去参加了市里举办的司法系统单身男女联谊会,结果回来好一顿吐槽。

    刚上车就听罗家楠电话响了,接起来先是静音了一阵,然后罗某人客客气气的:“对对,祈铭是我们单位法医……不是不是,他开车就那样,他要说没压上肯定没压上……别别别,千万别让他再给你演示一遍……内什么,你啊,让他把车搁路边打一车去法院得了,我这就叫人过去把车开走。”

    挂了电话又赶紧给彭宁打。林冬着耳朵听了听,原是有个案子需要祈铭作为专家证人出庭作证,趁着罗家楠不在,祈铭自己开车去了法院,结果刚下高架就被辅路值守的交警给拦了,说他并道时压了实线。然后,祈铭就开始给交警上课了,什么轴距转弯半径,什么车轮运动轨迹,总而言之,打死不承认自己压线。交警不服气,说“我眼瞅着你压的实线!”,然后俩人就跟路边吵吵起来了。听闻违章人员是市局特聘法医,于是交警又把电话打到车主罗家楠这来了。

    “……放到最大看了?真没压上?啊,那就行……这样,你把道路监控拷一份带过去给交警看看……对,我跟那边说了,祈铭开车就那样,擦着线开,不贴到跟前儿看不出来……啊,行,你到那跟人语气好点啊,别让人觉着咱滥用职权护短儿……不用你说,我特么知道我娶了个要命的媳妇儿……”

    听着罗家楠在后座上哀怨连连,林冬搁心里冷嗤——让你挖我墙角,看,报应来了。

    TBC

    第0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林冬他们忙于追查贺报喜的下落时, 唐喆学正在和那四个小兔崽子及其监护人斗智斗勇。尽管他接触过不少少年犯,对某些未成年人那种纯粹的恶有一定的认知。但,这一次, 他还是被刷新了底线——根据秧客麟复原出的手机群聊记录, 这四个兔崽子不光霍霍过佟蔓蔓,还有其他女生,本校的, 外校的,都有,他们甚至还筹划着对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下手。

    四个人里以郭嘉琦的外表最人畜无害, 起码看着还是个孩子。另外三个,唐喆学根本不想称之为孩子, 尤其是谭辉, 立起来比他高比他壮,张嘴管他叫叔叔的时候,他感觉有点折寿。不过那三个充其量是个头高,心眼真没多少, 而看似最人畜无害的郭嘉琦才是这个罪恶小团体的实质首领。主意是他出的, 药是他找的,把女孩子们骗到家里的行为也是他实施的。

    也许是经过一夜的缓冲,家长们有了充足的时间拉起统一战线, 面对警方摆出的文字和视频证据,一个个严防死守, 多一个字也不让孩子说。想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唐喆学丝毫不意外, 就冲郭嘉琦他爸郭敏丞那个背景,找个搞刑诉的同学咨询一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不说话就没事了?不可能。短短半年的时间, 这四个兔崽子实施了九起犯罪,每一次都会拍下女孩人事不省时的视频发至群里,以供团体成员讨论回味。受害者共计六名,其中一名女孩被他们侵犯了三次,根据最后一次作案的时间点来判定,谭辉和赵翼鹏均已构刑。

    对此,谭辉和赵翼鹏口径一致:“她自愿的。”

    “她都人事不省了,怎么自愿?”

    相邻的两间讯问室里,唐喆学和文英杰发出了同样的质问。计划是先审这俩能被法律约束的兔崽子,等口供下来了再去给另外两个只能追究监护人民事责任的家庭施压。秧客麟在隔壁监听室负责提供技术支持,人机对话他无所不能,审活人他真不在行。

    “她害羞,所以得先喝药才能办事。”

    给出解释的同时,谭辉轻巧耸肩。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看得唐喆学十足搓火,要不是有监控,真得好好练练这兔崽子。从聊天记录来分析,对于这些兔崽子来说,迷/奸女同学不过是一场游戏,是成年之前进行的“狩猎”训练。如不及时纠正他们的行为和思想,等他们长大了,进入到社会之中,恐怕会有更多的女性遭遇毒手。

    此时此刻,隔壁的文英杰比唐喆学还要搓火。赵翼鹏话不多,可他爸话挺多,恨不能文英杰问一个问题插一句嘴,言语间极尽对那些女孩的贬低之能,诸如“现在的女孩子没你们想的那么单纯”、“正经人家的姑娘哪会单独去男同学家”、“我听说XXX她妈妈在单位就是靠给领导做小三上位的,这样的家庭能教育出什么好姑娘”吧啦吧啦。气得文英杰咬牙忍着才没把杯子拽他脸上去,旁边陪同审讯的记录员也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口气审到中午,唐喆学回办公室看秧客麟贴心地打了饭,却是一口也吃不下——气都气饱了。下午还有另外俩,估摸着比这俩还他妈恶心人。从聊天记录中能看出,那郭嘉琦是个妥妥的反社会人格,小小年纪,对女性的恶意却不亚于唐喆学所审过的任何一个强/奸犯,可以说毫无良知毫无底线。

    下午攻坚的要点是,药是从哪来的。郭嘉琦他妈说的话,唐喆学一个字都不信,但秧客麟没在郭嘉琦的电脑和手机里搜到购买药品的信息,据此判断那瓶三/唑仑不是在网上所购。可一个十三四的孩子,不是在网上买的,那能是从哪弄的?总不至于恰好认识个药贩子吧?

    接到唐喆学汇报情况的电话,林冬提出自己的想法:“现在的孩子所能接触到的圈子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网络给他们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又或者……他身边有精通此道的成年人。”

    “你直接报郭敏丞的身份证号码得了。”经过一上午直击灵魂审讯,唐喆学现在有点身心俱疲的感觉,说话显得有气无力。

    “不是不可能哦,”林冬并不否认,“其实我昨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你想,岳林他们搜出药来后,当妈的立马顶包,宁可自己进局子也要保儿子,可她儿子不用坐牢,对不对?”

    “对,我也纳闷呢。”

    “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其实是在维护一个必须坐牢的人?”

    “老公在外面偷腥,她还能维护?”

    “咱不刚抓了一掐死老公偷腥对象的女人?”

    “……”

    唐喆学无言以对。可转念一想,像鲁敏那岁数的女人,因生长环境所造就的价值观等因素,即便男人在外面再花,也有不少一辈子不肯离婚的。兰秀也才四十出头,硕士学历并且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何至于对着个渣男忍气吞声?

    话说回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事实真相为何,还得靠证据说话。

    “你那边怎么样,咬上了没?”唐喆学问。

    “没,不过兰兰从徐秀秀那套出话来了,说‘柴群’有时候会去火车站附近的洗浴中心过夜,我和罗家楠商量了一下,准备分头蹲点。”

    “手机号和身份证都追不到行动轨迹?”

    “他不用手机,不用电子支付,买房的一百一十万,全款现金。”

    “和以前的你好像哦。”

    “我不是因为亏心才不用电子支付,你这形容一点也不恰当。”

    听出林冬浓浓的不满,唐喆学轻笑一声,问:“所以你今晚肯定回不来了是么?”

    “未必,徐秀秀说,他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也许今天就能碰个正着。”

    “那行,等你好消息。”

    挂上电话,唐喆学扫了眼早已吃腻的食堂饭菜,默默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强迫自己补充热量。一旁的文英杰也正慢条斯理的数米粒,他饭量本来就小,眼下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发散,吃个饭跟上刑一样。而秧客麟则抓紧时间补觉,仰躺于行军床,脸上盖着本原版的《Super Intelligence》遮挡光线。

    悬案组办公室大多数时候都是静悄悄的,不像重案那边,除了夜班时段,随时随地热热闹闹。和领导风格有关,林冬喜静,招的人也没有咋咋呼呼那号,说是怕拉出去丢脸。

    念及招人,唐喆学忽然想到还有几份简历邮件没看,赶紧抓功夫浏览。之前那一百多份,他筛出来二十二个,最后全折在一面上了。主要是面试官的问题,面试时林冬把祈铭给拉过去帮忙,导致审核标准畸高,一个都没能通过。不知道那些面试失败的人回去后是怎么传的,反正第二轮招聘启事发出之后,他统共就收上来六份简历。

    话说回来,经过祈铭的专业碾压,这六份简历看上去比之前那些可漂亮太多了:人均发表过SCI,两篇打底,学历一水的博士,参与的科研项目最次也是省一级的,导师都是业界赫赫有名的大佬。莫名的,唐喆学感觉这些前途无量的娃们投简历根本不是为了进悬案组,而是为了挑战一下“变态”的面试官——在高腐解剖室里搞面试,他估计这事儿也就祈铭干的出来。

    当初听说林冬要招个有法医专业背景的组员,祈铭曾对林冬发出过灵魂拷问:“你是打算抛弃我么?”

    那稍显哀怨的语气,不知道的得以为林冬渣了他,给唐喆学憋的,想笑又不好意思当面笑出声。

    再听听林冬是怎么回答的:“没那回事,祈老师,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无可替代的,招人是因为每次占用你宝贵的休息时间帮我复核尸检报告,我都深感愧疚。”

    多么标准的渣式回复,令唐喆学没想到的是,祈铭还挺吃这套,转头乐呵呵地帮林冬去面试组员了。可能是太过尽心尽力的缘故,比招自己的实习生时手段还“凶残”,把烂的流汤儿的尸体“哐当”往那一搁,面试的挨个来。可怜那些衣着笔挺的应聘者们毫无心理准备,进去一个吐一个,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回答问题。

    然后祈铭还有理有据,说什么“高腐解剖室的前身是悬案组办公室,在这里面试悬案组新人有仪式感”,给林冬都气笑了——铲我老窝的时候你怎么不提仪式感?

    老窝是回不去了,不过林冬好歹又多弄了间储藏室。比起其他部门要卷卫生纸都得看老贾脸色的程度,唐喆学甚至怀疑过贾迎春有什么把柄攥在林冬手里。话说回来,老贾的为人当真是光明磊落,从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搞就把人拉到局长办公室,当面锣对面鼓地告状。好处是他的人格不受质疑,坏处嘛……看看方岳坤日渐增多的白头发就知道了。

    午休到两点,下午约的两个家庭也都到了。唐喆学负责审郭嘉琦,谭笑那母子俩交给文英杰。看聊天记录,谭笑属于明显的从众心理,别人让干嘛就干嘛,以免被小团体排挤在外。而郭嘉琦则另当别论,看他在群里说的那些话时,唐喆学就感觉像是有条毒蛇从背上爬过。

    一如所料,被唐喆学怼脸看照片证据、严厉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时,这小兔崽子居然侃侃而谈:“一百年前,女人如果被男人看到光脚是要自杀的,但现在?你看满大街都是穿着吊带秀身材的女人,还有那种狼孩熊孩之类被动物养大的人类,他们不会觉着光着身子在街上走有什么问题,羞耻心这种东西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是身边的人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警察叔叔,我说的没错吧?”

    听到一刚满十四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唐喆学真不知道该感慨是他妈思想进步的太快,还是现如今的舆论环境过于肮脏。再看身为监护人的郭敏丞,听到儿子的“高谈阔论”丝毫没有流露出责怪的神情,反而面露赞赏。而他的这种表现,让唐喆学不得不认同林冬的怀疑方向——药是郭嘉琦从爸爸那得到的。

    “那你说说吧,药是哪来的。”

    “我妈卧室的床头柜。”

    兔崽子说话的同时,偷摸瞄了眼父亲的表情,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几乎就是个一闪而过的动作,却仍然被唐喆学捕捉到,同时捕捉到的还有他话语中隐含的信息:“你妈妈的卧室?你爸和你妈分房睡啊?”

    郭敏丞立刻出言抗议:“唐警官,你问孩子问题,不该涉及监护人的隐私吧?还有,请注意跟未成年人说话的语气,否则我投诉你。”

    ——不愧是律师,大概是昨儿晚上恶补了相关法条及司法解释,跑这儿给儿子当辩护人来了。

    “督察在九楼办公,政委办公室隔壁。”唐喆学干脆给他指了条明路,“郭先生,您的妻子已经被正式拘留了,通知书将在十个工作日内寄达。”

    面对“威胁”,郭敏丞的态度堪称冷漠:“我早就跟她说过不要从国外带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回来了,她不听,现在出了这种事,我也很苦恼。”

    那您好歹装出副苦恼的样子啊,唐喆学暗暗腹诽。正是对峙之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黄智伟进屋递唐喆学一份检测报告,又细细打量了在场的父子一番,转头默不作声地出屋。自打接手这案子,他一想起来媳妇那揣着双胞胎的肚子就发愁——生闺女吧,怕被欺负,生儿子吧,又他妈担心嚯嚯人家姑娘。

    唐喆学翻了翻检测报告,“啪”地往父子俩面前一拍:“别编了,那药瓶上就没兰秀的指纹。”

    再奸猾,郭嘉琦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还是从来没真正承担过责任的那种。听闻谎言被拆穿,他的表情顿时有些慌乱,转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而郭敏丞一看就是经历过风浪的主,神情纹丝不动,抬手示意儿子不要再说话,改由自己应对:“唐警官,按这份检测报告上的说法,那我妻子可以放了吧?另外,你们抓错人,等着接行政诉讼吧,这可是我擅长的领域。”

    事实上唐喆学就等他这句呢——“呦,我刚忘跟您说了,拘兰秀的罪名不是涉嫌走私管制药品,而是做伪证,要不您再仔细看看这报告的出具时间?”

    郭敏丞赶紧抓起纸质报告翻找,看到打印时间为“八点三十五分”时,原本波澜不惊的表情骤变:“你——你诱供!”

    “您是受审人员么?我诱的哪门子供啊?还是说,您有什么犯罪事实不吐不快?”

    灵魂三连击,郭敏丞脸都绿了,甲盖深陷,恨不能把打印报告的复印纸上抠出个洞来。眼见时机已到,唐喆学再次将矛头对准郭嘉琦,语气比刚才更加严厉:“我再问你一次,药!哪来的?”

    “我——我——”郭嘉琦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答不出问题又向父亲求救:“爸——爸我——”

    “别看他!看我!”

    唐喆学“嗙”的一拍桌子,给父子俩都吓一激灵。郭敏丞手上一抖,报告“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如此步步紧逼的高压审讯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一时间根本编不出一句像样的谎话。

    在唐喆学声色俱厉的质问下,郭嘉琦的心理防线轰然坍塌,拖着哭腔喊道:“是我舅!我小舅!药是他给我的!”

    啥?不是当爹的给的药?唐喆学不禁一愣——这特么从哪又冒出个小舅来了?

    TBC

    第0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兰秀的……弟弟?”

    审出这么号人物, 林冬也有些始料未及。接到唐喆学打来汇报工作的电话,听闻药不是从郭敏丞那得到的,他不禁自我反省得把格局打开——上一个案子的惯性思维不能带到下一个案子里。

    唐喆学咋舌道:“问题这孙子现在在美国呢, 抓不了也审不了。”

    “没关系, 跟出入境那边打声招呼,重点标记一下他的身份信息,既然他能夹带违禁药品入境, 肯定下次还有,等他回来,咱抓他一人赃并获。”

    “是, 这孙子必须得重判,郭嘉琦说, 迷/奸女孩的事情都是他小舅教他的, 那王八蛋玩意在国外没少得手。”唐喆学的声音透着股子“这世界我越来越看不懂了”的情绪,“我刚又提审了一次兰秀,她对此毫不知情,是因为看到搜出药来了, 脑子一热就替儿子顶包了, 听说是自己弟弟教坏的儿子,我的个老天爷,那情绪激动的, 给她把刀她能捅了自己亲弟弟你信么?”

    “嗯,看的出来, 儿子是她的一切,却被自己的弟弟亲手毁了。”

    林冬深表认同, 又问:“郭敏丞有什么表示?”

    “认栽,说赔偿每个女孩三十万, 然后给儿子转学。”

    “才三十万?”

    “这是他那份,另外几个也得赔。”唐喆学不怎么甘心地叹了口气:“我还得一个个去找受害者,现在除了佟蔓蔓,其他受害者家里还都不知道呢,你说,这破事儿,让我怎么开口?”

    “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一如既往的,林冬给予最坚实的肯定。要说从来不依靠唐喆学,那是假话,像这种需要与受害者及其家属沟通的事情,基本都是对方一手包揽。面对犯罪分子,他们可以声色俱厉,但面对受害者及其家属,一颗饱含同情和理解的心尤为重要。唐喆学有很强的共情能力,这是职业的必备素养,失去了同情心就无法对罪恶产生愤慨,而这份愤慨,是除正义之外,能让警员们起早贪黑追踪犯罪嫌疑人的最大动力。

    嗯,说到起早贪黑,这眼瞅着新闻联播都结束了,贺报喜还没有露头。林冬是做好了盯一礼拜的准备,但不知道罗家楠那边行不行,刚听欧健跟岳林打电话念叨,说自己在洗浴中心都快泡秃噜皮了。何兰是没让跟着,留派出所做后勤支持了,这种盯梢趴人的活儿,不好安排女孩子来干。再说得给年轻人制造机会,他瞄着孙毅杰看何兰那眼神,感觉有戏。

    能解决一个是一个,眼瞅着局里的单身狗越来越多,身为政委的赵平生天天发愁。可现在的年轻人太有个性,问就是绝不凑活,地球缺了谁都转,公安局缺了谁也照常开门。

    这边唐喆学的电话还没挂,罗家楠那边的电话追了过来,林冬切过去,就听对方得意洋洋的:“林队,咱就是说,局里缺了我们重案真没法干了。”

    林冬当场翻出个白眼:“咬上了?”

    “都铐上了,赶紧的吧,开车过来接我们。”

    接下来罗家楠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事情经过。正如徐秀秀所说的那样,贺报喜去了洗浴中心。他一进男宾室就被罗家楠贼上了,跟着换衣服,跟着泡澡,跟着去吃自助,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察了俩小时,确定就是要抓的人没错。等贺报喜去吸烟室抽烟时,他也跟了进去,带欧健一起,找了个借火的由头和对方攀谈。可怜欧健一不抽烟的孩子,被罗家楠硬塞了一根装样,结果呛得眼泪婆娑,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许是他的反常举动令贺报喜起了疑心,烟没抽完就摁熄了要走。眼瞧着鱼要脱钩,罗家楠当机立断对着其背后喊了声“贺报喜!”。贺报喜僵了一瞬,却没回头,生生克制住了听到自己原名时所产生的本能反应。而就是他这一瞬间的僵硬给了罗家楠行动的理由,招呼三师弟一起,上去“咔咔”一顿撅,给还围着浴巾的贺报喜摁在了地上。选这地方动手还不怕他藏着致命武器,扒了浴巾就光屁股了,再轻松不过。

    有个小插曲,欧健撅人时的动作有点大,刚一站起来,哗啦,浴巾掉了,被大师兄狠狠嘲笑了一番。等林冬他们到了,欧健挂岳林身上死活不下来,说没脸回重案了,悬案要不收留他,他就一头扎死在浴池里。

    “行,收留你一晚。”

    一天的功夫搞定俩案子,林冬心情十分愉悦,嘴上也跟着大方。可一想到要见大哥,又莫名有点糟心。林阳做奶粉生意,说这次回来只是看看市场,跟经销商们见见面。但他很清楚,自家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哥,没点儿见不得光的“任务”轻易不会出现。

    不过今晚还见不到林阳,贺报喜归案,得趁热打铁先审上一轮。同案的几个团伙成员都已执行完死刑,林冬进了审讯室,没问问题,而是先给贺报喜展示那些同伙的死刑执行照片。当年执行死刑还是枪毙而非注射,他要用这些极具震撼力的照片,彻底摧毁眼前这个潜逃了二十余年的匪徒的意志。

    贺报喜是老了,可眼中的凶戾一如当年。他犯案时不过二十七岁,凭着一身虎胆和缜密的行动规划,以及天赐的运气,不但躲过了警方的追捕,还带走了那两百万的赎金。也正是由于有了这两百万现金在手,他的出逃之路可谓顺风顺水,多年来四处躲藏却从未被发现。

    一张张照片铺到面前,贺报喜垂眼看着,冷哼一声:“警察同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峰,苟利,赵达钢,裘满鑫,李和春。”林冬依次说出他同伙的名字,随后弓身向前,语调缓慢却又压迫感十足的:“他们在下面等你呢,等着你这个背信弃义、私吞赎金的叛徒。”

    哐!随着贺报喜猛地一挣,审讯椅发出声巨响。他的面部肌肉稍稍抽搐了一阵,鼻息粗重地回敬林冬:“我在报纸上看过你,你的白头发很好认,你姓林,是嘉凌分局的刑侦队长,你害死了很多同事,对不对?”

    “——”

    一瞬间,林冬整个人彻底僵硬。过去的事,过去发生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在这间审判罪恶的房间里,在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面前,他,成了被审判的人。

    “嗙”的一声,罗家楠轰然起身,拍桌怒斥:“少他妈胡说八道!告诉你!这屋里没你提问的份儿!”

    重案祖传的护犊子不是光护自己一个部门的,分场合,但凡是“自己人”,罗家楠都护,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犯罪分子公然挑衅执法人员——给特么多大脸?敢在老子面前口吐芬芳!

    然而贺报喜并不畏惧他的呵斥,反而堆起笑脸,用惋惜的语气继续问林冬:“所以,也有人在下面等着你呢吧?”

    “我特么——”

    罗家楠撸胳膊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却被林冬一声断喝:“你坐下!”

    一嗓子吼得在隔壁看监控的唐喆学也随之呆愣。刚听贺报喜戳林冬肺管子,他比罗家楠更生气,但他相信林冬自己能消化,所以没有出言干扰。到那一声“你坐下!”,他感觉林冬有点克制不住情绪了,于是靠近话筒,轻声询问:“组长,要不换我进去审?”

    林冬抬手朝单向镜比了个“不必”的手势,随即挺直背脊,垂眼看向态度嚣张的匪徒,语气冷得像要结冰:“我欠下的债,我当然会还,但,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而你,未必能活过下一个春节。”

    林冬说的,是贺报喜不得不面对的事实。闻言,他眼神瞬间黯淡,嚣张的神情也随着消散。不怕死的人是有,但不多,他逃了那么多年,正说明他极端的畏惧死亡。他可以嘴硬,只是,命不够硬了。

    许久的沉默后,他幽幽叹出口长气:“警察同志,我想活,能给个机会么?”

    重新掌控了局面,林冬轻松反问:“你绑架撕票,还潜逃了二十余年,你教教我,怎么给你机会?”

    “有个案子,大案子,我给你们提供线索。”

    于众人的凝神注视下,贺报喜探身向前,语气诡异的——

    “零四的游轮爆炸案,出来一批贼赃,我收的,跟我交易的那个男人,死了,被杀的。”

    TBC

    第0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游轮爆炸案、贼赃、被杀——三个关键词把审讯室内外震得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心头都萦绕着同一个疑问:这是败者的垂死挣扎,还是真的另有一起尚未被警方发现的命案?

    “问问他,死的是谁。”

    听到耳麦里传来方岳坤的声音, 林冬瞬时调整思绪, 盯住贺报喜的眼睛,问:“谁被杀了?”

    “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外号, 大狗。”

    贺报喜的眼神毫无波澜,从林冬审人无数的经验出发,不像在说谎。

    “被谁杀的?”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大狗死了?”

    “尸体是我埋的。”贺报喜顿住声音, 稍事权衡,又说:“你们肯定在怀疑是我黑吃黑杀了他, 不过我可以向天发誓, 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到那的时候大狗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而且答应交易的东西也没了。”

    林冬确实有所怀疑,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接着往下问:“死因?”

    “头破了, 脑浆子流了一地。”

    “埋哪了?”

    问完他忽然意识到, 没那么容易问出答案。这些犯下杀头之罪的嫌疑人,为了求一道免死符无所不用其极。不出意料,贺报喜闭上了嘴, 用一种“你得给我点好处”的眼神看着林冬。林冬见过太多相同的眼神,但他从来不是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的主。正常情况下警方不跟犯罪嫌疑人谈条件换取供词, 一是没那么大的权限,再一个, 谈条件换供词,显得审讯人员没本事, 老一辈预审员们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只是一些可能涉及到情感关怀的情况,诸如见家属之类的,还可以跟领导申请一下。

    抱臂于胸向后靠住审讯桌的桌沿,林冬换上副兴趣缺缺的态度:“没有尸体一切免谈,鬼知道你是不是忽悠我们呢。”

    眼见林冬一脸无所谓的,贺报喜依然试图为自己争取到一个保证:“我虽然杀过人,抢过钱,但我从不说谎。”

    林冬一针见血的:“打从你用‘柴群’的身份开始生活起,你每天都活在谎言里。”

    “……”

    一句话给贺报喜怼静音了,他皱眉看着林冬,片刻后冷嗤了一声:“你这人看着挺有文化的,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比这难听的有的是,我可以说一晚上。”林冬不耐抬手,“要不你先说说柴群吧,怎么回事?他身份证怎么跑你手里来了?”

    “他死了,病死的,我送去火化的,有火化证明,还有骨灰,都在我家床底下的箱子里,你们可以去搜。”说着贺报喜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想着,少一桩罪过是一桩,就留了他的身份证,还往他家里汇过几次钱。”

    有赎罪心态的杀人犯并不少见,林冬能理解,毕竟自己家里就有一个天使加恶魔的混合体亲哥。不过林阳跟贺报喜的不同之处在于,林阳不为私欲而杀人,而是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凌驾于法律之上。

    “你俩怎么认识的?”

    “零八年奥运会之前,风声紧了一阵,我躲起来了,那会跟他住一起,他白天去工地上上工,晚上给我带饭回来,有一天早晨我看他躺床上不动了,一摸胳膊,僵了,送去医院,医生说是突发心梗,给开了死亡证明,然后拉去火化了。”

    贺报喜边说边摇头:“老柴是个好人啊,可惜,好人不长命。”

    好人不长命,这话能从一杀人凶手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讽刺。这时林冬听罗家楠在背后咳嗽了一声,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什么用意——别在柴群的问题上兜圈子了,先把大狗那事儿问清楚。

    每个人的审讯策略不同,林冬没搭理他那茬,而是接了杯水给贺报喜,继续软化对方的态度:“你应该去殡仪馆找份工作,见天替人处理后事。”

    “我打小没爹没妈,吃百家饭长大的,老柴照顾我就跟亲哥似的,我替他发送发送,没毛病吧?”

    “没,可大狗和你非亲非故,你埋他干嘛?”

    只言片语间话题丝滑切换,罗家楠听了低头闷笑——是我浅薄了,落特么林冬这人精手里,皮都给你扒一层!

    “我是被通缉的,他跟我有联系,尸体被警方发现了,不得顺藤摸瓜找着我啊!”

    说完贺报喜感觉有什么不对,闭嘴瞪着林冬。对视片刻,他自己先憋不住了:“你又套我话。”

    “我就吃这碗饭的,”林冬淡笑相视,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实话实说,我们局长在隔壁盯监控呢,你老老实实,该撂的撂,争取有个好的认罪态度,这样移交检察院的时候他也好替你说话。”

    ——嘿!这逆徒!把锅甩我头上来了!

    隔壁方岳坤顿感有句脏话想骂。可转念一想,活该,都特么是自己教出来的。打从林冬到涉外警务处报道的第一天起,他就告诉这孩子,要善用资源、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来做事,单打独斗永远成不了气候。林冬也确实听进去他的话了,一路披荆斩棘,个人能力突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很善于发现他人的长处,带领的团队执行力超强。

    有局长大人的名头做背书,贺报喜感觉看到了丝曙光。沉思许久,他闭眼沉声道:“让我好好睡一觉,醒了,带你们去挖尸体。”

    “成交。”

    这个条件,林冬不用向方岳坤请示就能做主。以他多年来的所闻所见,大部分在逃嫌疑人,归案之后的首选便是“好好睡一觉”。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在逃期间永远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安逸生活,个个犹如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警惕到彻夜难眠。那扇不知何时便会被警察敲响的门,是他们永远的梦魇。

    从审讯室里出来,罗家楠的不满显而易见:“林队,您主导的审讯,按理说我不该插嘴,但他说睡醒了带咱去挖尸体,您还就真信啊?万一睡醒了不认账怎么办?”

    要按罗家楠的审讯路数,对手越疲劳越好打车轮战。睡眠是人类的第一大需求,困到极致抗压力基本崩盘,再难啃的骨头也得骨质疏松。好处是快速解决疑难杂症,坏处是可能会被投诉疲劳审讯。

    “那我就把二吉送重案一个月,给你当牛做马。”

    敢说这话,林冬自有底气。唐喆学从隔壁监听室里推门出来正好听见,立马摆出张嘴里被怼了颗柠檬的脸:“组长,咱能别这么大方不?把我扔重案一个月,我还能活着回来么?”

    “来吧来吧,二吉,哥罩你。”

    罗家楠嘴一咧,跟土匪下山抢压寨夫人似的,一把揽住唐喆学的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拍上对方的胸口。刚想说话,却感觉手底下的触感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不觉生出丝嫉妒——我艹这小子又壮了,好有弹性,好有弹性。

    “林冬。”

    被大老板点名,林冬挪开刀在罗家楠爪子上的视线,转身应道:“方局。”

    “来我办公室。”

    听得召唤,林冬留给罗家楠和唐喆学一记“别胡闹了赶紧去办手续”的眼神,转身跟着方岳坤进了电梯。从电梯里出来,空荡荡地走廊上回荡着师徒两人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走着走着,方岳坤顿住脚步,回身看向林冬,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问:“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呢吧?”

    这个时候林冬要说没有,那纯属睁着眼说瞎话,但他不确定师父洞悉了什么——是老贾找我办案子的事还是林阳又回来的事?至于在审讯室里往师父头上甩锅的事儿,完全不在考虑之列,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师徒情深,互相利用嘛。

    短暂的沉默间,方岳坤默叹了口气:“下午杜海威找我,说,老贾找他帮忙查邦臣的案子,还说这事是老贾先找的你,你没接。”

    “嗯,我接不合适。”

    林冬含糊应道。还得说人家杜海威会做人,应承完贾迎春转脸就去跟领导通气,结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都不得罪,不愧是中央空调,送温暖都送到局长跟前去了。当然,这和打小报告是两码事,在这件事里,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和指责。

    方岳坤并不是轻易能被糊弄的人,自己的徒弟,他再了解不过:“我知道,去年查老付的案子差点把人送进去,你心感愧疚,但是,林冬,咱们不能因噎废食,必须承认的是,早些年技术跟不上,警员对证据合法性的意识不足,冤假错案难免,如果明天贺报喜带咱们真挖到尸骨了,那么邦臣的案子也得重新捋一捋,那么多失窃物品,他就偷了块金表,这事儿,我琢磨着不合常理。”

    既然领导发话,林冬也不藏着掖着了,坦然道:“是,我也怀疑过这一点,但我去调了原始卷宗,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调卷宗?方岳坤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你就先查贺报喜提供的线索,使使劲,把当年的案子彻底结了。”

    “我查?”

    林冬又添疑惑。通常来说,在悬案组侦办悬案的过程中,出现新的“旧案”,除非是和正在调查的案件密切相关的,不然权责划分归属归重案,就好比庄羽他们缉毒缉出个在逃的劫匪,必须通知悬案组。值得庆幸的是,按照贺报喜所交代的时间节点,还没过诉讼时效。

    方岳坤云淡风轻的:“啊,你查,人是你抓回来的,当然归你。”

    ——这么明目张胆的偏心眼么?

    林冬都能想象得到,等明天挖出尸骨,然后方岳坤在案情讨论会上拍板让悬案主调,罗家楠得往出喷多少南瓜籽儿。

    TBC

    第0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整理案头工作到下半夜, 林冬勉强睡了俩小时便被闹钟吵醒。晕晕乎乎地坐起身,他摸过眼镜戴上,发现祈美丽正蹲在沙发扶手上, 歪着脑袋瓜看自己。是的, 他来法医办公室蹭祈铭买的沙发了,四舍五入,抢了罗家楠的地盘。谁都知道祈铭花十多万买一沙发搁法医办公室, 就为让罗家楠熬夜加班后能有个安静的地方舒服小憩。

    问题在于,罗家楠怕鬼啊,地下二层有停尸房啊, 法医办公室里要没个喘气的值班,打死罗家楠也不会下来。就连祈美丽夜里都不在法医办公室里待着, 要么找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蹲着, 要么去女警休息室蹭床。问祈铭为什么不把祈美丽带回家养,对方给的解释是:“我和罗家楠在家的时间没有在局里多,把美丽自己丢在家里,它会抑郁的, 在这至少有很多姐姐陪着。”

    姐姐, 局里的女警,连年过半百的盛桂兰都算上,全是祈美丽的姐姐。所以现在罗家楠不怎么执着于教会祈美丽喊自己爸爸了, 局里这帮姑奶奶有一个算一个,他给谁当爹都折寿。

    而林冬之所以睡这么少, 是因为该唐喆学干的活儿,自己全替了。他让唐喆学回家去睡, 两天没管毛孩子,就算有林阳帮忙照顾, 总归不如“亲生父母”了解习性。白天还要带何兰去解决那四个兔崽子作的孽,挨个走访受害者,他怕唐喆学熬夜熬过头,面谈时打不起精神。

    对于那些可能尚未意识到自己遭受侵害的女孩子来说,一场真诚且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的谈话十分必要。法律规定的性同意年龄为十四岁,而那六名女孩中,有三名尚未满十四岁。其实这样的谈话让女警去最合适,可悬案组统共就何兰一女的,再挑挑不出来了。要是能招一个有法医背景的女组员,简直再完美不过。

    “美丽,早。”

    林冬温声细语地打招呼,换来祈美丽的眯眼一声“嘎~”。通人性的动物总是格外惹人怜爱,就好像看电影,人死了,可能观众哭不出来,动物死了,完蛋,导演家祖坟能被哭掀了。他小时候对养宠物没有特别的期待,看别人家的孩子有猫狗陪伴也不觉得很羡慕,而现在,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冬冬和吉吉在他的生活里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部分。主要是那俩孩子太可人疼了,每当他遇到烦心事,或者对着已故战友们的照片悲伤之时,毛孩子们总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安慰他。尽管单纯且笨拙,但,贵在有效。

    去解剖室冲了个冷水澡,林冬又带祈美丽去食堂吃了个早饭,回办公室时才将将七点,却看唐喆学已经到了,不觉诧异:“你怎么来这么早?”

    唐喆学半死不活的:“你哥五点半就过来遛狗了,我不早点出来,怕他连我当垃圾一起带走扔了。”

    “……”

    对于兄长尽心尽力帮自己带毛孩子的情况,林冬无法予以谴责,不过看唐喆学那样,估计是吓够呛。事实正是如此,唐喆学被客厅传来的响声弄醒,一开始以为是林冬回来了,迷迷糊糊问了一声,没反应,等睁眼看卧室门口多一黑影,惊得他忽悠窜起,条件反射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拽了过去——照脸拽的,大亏林阳反应敏捷偏头闪避,不然这一早晨可就热闹了。更尴尬的是,夜里回去他洗完澡就睡了,连睡衣都没穿,慌乱中和大舅哥来了个坦诚相见。

    划重点,只有他一个人光着,人家林阳可是衣衫整齐,打算带吉吉出去遛弯呢。

    一想起林阳打量自己时的挑剔眼神,唐喆学就要疯,忍不住朝林冬抱怨:“我求求他了,能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进屋之前敲下门或者按个门铃?”

    “他要知道你在家,肯定得叫你开门。”

    林冬倒不是无脑维护亲哥,而是林阳向他保证过,绝不会肆意侵入他们的生活半径。包括但不限于他们在家时,林阳不会因为手里有他们家的钥匙而直接开锁进屋。不用问,肯定是唐喆学睡觉时没拉卧室窗帘,然后林阳在下面看窗户没遮没挡的,以为家里没人才闹出这么桩乌龙。值得庆幸的是,还好林阳没直接住家里头,不然夜里唐喆学突然回去,横竖今天得有个进急诊的。

    “不是,你说,要搁以前咱刑警还能带枪回家的时候,那不一梭子就给他送走啦?”

    听到受惊的大金毛哼哼唧唧给自己找台阶下,林冬意识到眼下不是讲道理的时候,遂语气一转,温和安抚道:“是,我会跟他说的,以后让他多注意。”

    “没别的,我就是怕伤了他。”唐喆学还在找补——跟大舅哥那面子丢大了,只能在老婆面前找找心理平衡。

    “吃早饭没?”

    林冬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说到底林阳不会因为唐喆学的过激反应而看轻对方——压根儿就没看上,何来轻看之说?

    “还没,刚进门碰上楠哥了,让我等他一起。”唐喆学说着,随手把夜里林冬放自己桌上的材料拿起翻了翻,“我去,你都弄完了?一宿没睡觉?”

    “睡了,有岳林帮忙,三点就完事了。”林冬说着一顿,犹豫道:“我昨天夜里整理资料的时候在想,等你带兰兰去走访,是先接触受害者还是先通知监护人比较合适?”

    唐喆学闻言陷入沉思。正规流程是先通知监护人,然后在监护人的陪同下,对未成年受害者进行询问。然而案件所涉的女孩子们,年龄从十三岁到十五岁不等,正是心思敏感的年纪,像这种被男同学欺负了的事情,她们很可能无法接受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被家长知情。从情理上讲,还是先跟女生们谈谈,等她们有了心理准备再通知家长方为上策。

    不过没有监护人的陪同,孩子的证词上了法庭可能会被排除。深思熟虑过后,林冬提出自己的建议:“等会你去法制办找一趟孙姐,问她有没有空作为临时监护人,陪你和兰兰去走访。”

    这办法行得通,唐-行动派-喆学立马摸出手机给孙燕琴发信息。孙燕琴是法制办的二把手,去年就帮他们当了回临时监护人,陪同审讯未成年嫌疑人丁璐婵。说起孙燕琴,那可真是局里励志的标杆,最开始她并不是警察,甚至都不是事业编,而是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分局食堂里的一个服务员。在食堂工作的第一年,她耳濡目染,对警务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利用工作之余提升学历,拿到法学本科学历后通过内部招聘成为了一名辅警。然而这只是她开挂人生的开始,后面她一路学一路工作,拿到法学博士学位,过了法考和国考,正式成为一名人民警察。从分局食堂小妹到市局法制办这段路,她走了二十年,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勤勉。如果说唐喆学背法条的本事算铂金段位,那孙燕琴则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就连姜彬都夸她是本活的法条合集。她却经常自嘲脑子慢,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事实上,论看卷宗的速度,全局上下只有祈铭能比她快。

    很快孙燕琴就给唐喆学回了消息,说自己上午在政法委有个会,让他十点半去接。看看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罗家楠那也没动静,于是唐喆学决定去留置室“慰问”下贺报喜,没醒干脆给霍霍起来。听林冬说,方岳坤的意思是,真挖出尸体让他们悬案组接手查,他立马就想到邦臣那案子了,感觉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修复和贾迎春之间的关系。虽然老贾那人公私分明,没有因为被林冬拒绝就卡他们悬案组的报销和物资领用,但维护好各部门之间的人情往来十分必要。翻旧案得罪人那是没辙,手里捏的净是破了就能上《警讯》的案子,评功嘉奖比其他部门也更有资格,正是所谓的“甘蔗没有两头甜”。

    林冬不让他去,说:“你现在去叫他,他就吃准了咱心急,耗着他,反而会让他觉着咱们无所谓,更得表现表现。”

    要说林冬玩弄,啊不是,拿捏人心的本事,唐喆学只能用一个“绝”字形容。无论面对哪般对手,林冬一向是稳如泰山,就算心里再着急上火,面上看着依然云淡风轻,让人很难洞悉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老奸巨猾这词儿搁林冬身上绝对不算骂人,别人算计,那是心里搁把算盘,到林冬这是装了个CPU。

    俩人正说着,罗家楠进屋来找唐喆学,见着林冬,问:“林队,昨晚睡得可好?半夜没听见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吧?”

    林冬含笑应道:“睡得很好,不愧是十二万八的沙发,躺上去都不想起来了。”

    “啥玩意?十二万八?”罗家楠那俩眼倏地瞪圆——又被骗了,当初祈铭告诉他那沙发两万八买的,害他心疼了小半个月。

    看罗家楠的表情,林冬意识到自己和对方之间存在信息差,立马改口:“呃……应该是一组十二万八吧?他只买了一个。”

    该说不说,把这两口子互相忽悠对方的事情翻出来,能写本书。平日里他和唐喆学聊八卦的内容,有百分之五十来源于这对儿冤家,十分有助于愉悦身心。

    “行了林队,您不用安慰我,就我们祈老师那消费观,我从秦朝开始挣钱都跟不上。”

    这么些年罗家楠算是被祈-我有信托基金-铭练皮实了,爱咋咋地,不偷不抢,愿意花就花吧。再说就算是给局里捐的仪器,祈铭也得把他的名字写到联合捐赠一栏,给足了他在各级领导面前尥蹶子的资本。以前总觉着祈铭没情商,现在想想,尽管有限,但至少都用他身上了。

    “林队。”

    “卧槽!秧子你不喘气啊!”

    突然传出的声音吓罗家楠一跳,打进屋起就以为屋里只有林冬和唐喆学在,压根没注意到角落里还他妈趴着个秧客麟!这孩子存在感太弱了,往椅子上一窝,仨显示器一挡,谁进进出出也瞧不见他。

    再看秧客麟,从容起身,一脸淡定的:“罗副队,早,你昨晚让我查的资料查好了,放在重案组三号公共文件夹。”

    “啊……好,谢谢。”

    罗家楠说着,伸手拍了把唐喆学的胸口压惊——咦~~~~好有弹性好有弹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