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嬴稷有些郁闷地拨弄了小嬴政一下:“你不至于吧?寡人不过是把胡子剪短了些, 你就不认识寡人了?难道你平时都是靠着胡子来辨认寡人的吗?”
小嬴政并不想理会嬴稷,还用小脚丫子踹了踹他。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烦。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低下了头。
习惯了, 他们都习惯了公子政在王上跟前放肆的样子了。
王上平日里对底下的儿孙们少有耐心, 可自打公子政被接回秦国,王上倒真有几分普通人家慈祥祖父的样子了。
小嬴政年龄还小,他这点力道对嬴稷来说不痛不痒。
嬴稷将小嬴政抱在怀中:“你这小子, 胆子倒是大,也只有你敢在寡人面前如此无礼了。你说说, 寡人该怎么罚你才好呢?”
小嬴政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 疑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嬴稷, 却见嬴稷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
“若你能学会喊‘曾大父’,寡人就原谅你吧。”
小嬴政看着嬴稷的口型, 不自觉开始模仿了起来:“哒,哒~”
嬴稷心中一喜, 把他抱在膝上, 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喊曾大父。
可惜小嬴政到底年龄太小, 到了最后, 他也没学会。
等到小嬴政困意上涌的时候, 嬴稷还在他耳边“嗡嗡”念个不停, 小嬴政不由生气地推开了他。
在自家曾孙跟前失宠的嬴稷,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朝臣们身上。
嬴稷召集了包括范雎、蔡泽等人在内的心腹大臣前来议事。
但范雎等人看到嬴稷被修短的胡子时, 脚步不由一滞:“王上,您……”
夭寿啦, 究竟是谁, 胆敢对秦王施以耐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时人轻易不会去动自己的须发。
正因如此,如果有人犯了罪,官府对他施以耐刑,剃去他的胡须,就能让人第一眼辨认出他的罪犯身份。与耐刑相对应的还有髡刑,髡刑便是指剃去人的头发。
这些刑法并不会真正伤害犯人的身体,对他们的警示意味大于惩戒意味,却会让他们在人前倍感羞耻。
嬴稷本人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向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只见他斜了范雎一眼,开口道:“寡人嫌胡须长了,打理起来太过麻烦,就修剪了一番。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么?”
范雎等人:“……”
——行吧,王上您自个儿的胡须,您高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先前秦王稷一直蓄须,可从来没有觉得麻烦,怎么最近忽然就转性了呢?
范雎不由想起了那位最近备受秦王稷看重的小公子。
能得秦王稷亲自抚养的小公子,只有那么一位,秦王稷对公子政的偏爱与看重毫不掩饰。
看样子,公子异人日后要父凭子贵了。
“关中的兵源可招募到了?巴蜀之地的粮草可运来了?”嬴稷问。
“回王上,臣等在关中地区已经招募到二十万大军。这虽是第二次征兵,但王上为关中被征兵的人家赐民爵一级,士兵们都斗志高昂。巴蜀之地的粮草也送过来了,足以让几十万大军吃数月之久。”
嬴稷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传寡人旨意,寡人欲领兵亲征,援助武安君。”
他是如此看重这场战争,正因如此,他才决定亲自跑一趟。
说是亲征,可嬴稷显然不会亲自上前线指挥作战。他只负责利用“亲征”的名头来增加秦军的士气,并将士兵和粮草送到白起的手中。
既然赵王年轻冒进,那么,上党郡和赵国,他势在必得!
出发前,嬴稷命人将小嬴政抱了过来,垫了垫:“又重了。这场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你才两个多月大,转眼间,你都已经快满十个月大了。但愿寡人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会喊人了……不对,寡人还是先祈祷着下次回来,你还记得寡人吧。”
近些日子以来,由于嬴稷忙于在关中地区征发士兵,调集粮草,他与小嬴政相处的时间有所减少。
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天尽量抽出一些时间来看一看小嬴政。
在嬴稷的不懈努力之下,小嬴政勉强习惯了嬴稷的新造型。
此时的小嬴政,还不明白什么是战争,也不明白什么是生离死别。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哒,哒付……”
小嬴政一边模拟着嬴稷平时在他耳边念叨的话,一边歪头看着嬴稷,好奇地观察着嬴稷的一言一行。
嬴稷在听到小嬴政居然已经能模模糊糊地喊出“大父”二字时,忍不住将小嬴政高高抱了起来。
“政儿真聪明!这段日子,寡人不在咸阳,还是把你送回去让你阿父来照顾你吧。”
嬴稷对小嬴政的重视,周围的人有目共睹。只要嬴子楚不是个蠢的,他自然会悉心照顾小嬴政。
“待寡人凯旋之日,也不知你这小没良心的,是否还记得寡人。”嬴稷捏了捏嬴政的小脸,算是与他做了告别。
不久后,他让嬴政身边伺候的人来带走了嬴政,他自己则换上了笨重的铠甲……
……
当长平之战结束时,嬴渠梁位面也在攻城略地。
这时候,距离嬴稷率领大军离开嬴渠梁位面,又过去了两三年,咸阳城已经规模初成。
虽然此时,咸阳城只有一座简陋的宫殿,但嬴渠梁还是率领朝中官员们搬迁到了咸阳。
自此,新生的咸阳正式取代栎阳,成为了秦国的政治中心!
而原来的都城栎阳,则被嬴渠梁降为县,纳入了咸阳的管控之中。
从六国来到秦国定居的民众越来越多,秦法在秦国境内的普及率越来越高,大部分人都对脱胎换骨的秦国充满了期待之情!
秦王政在满意之余,也生出了归国的心思。
他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嬴渠梁的秦国局势最为危急的时刻。眼下,他和嬴稷已经帮嬴渠梁度过了难关,秦国已经有了的自保之力。
嬴政自认继续呆下去,也帮不了嬴渠梁什么了,他自然开始惦记自己的秦国。在那里,他也有他未竟的霸业!
王贲、蒙恬等将领接受了武安君白起毫无保留的指点,并与白起等人反复商讨攻灭六国的策略,这些经历对于嬴政君臣而言,都是一笔难以评估的财富。
嬴政对攻灭六国更有信心和把握。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秦国,将其余几国也给打下来,好告祭先祖们的在天之灵!
不过,在离开之前,嬴政决定再帮自家老祖宗一把。
他准备提前将巴蜀之地打下来,送给自家老祖宗,作为告别礼。
若是能提前将巴蜀之地及周边地区拿下,嬴渠梁不仅能够得到广袤的土地和人口资源,还能得到一个大粮仓。
到时候,无论嬴渠梁是想继续蛰伏起来发展国力,还是想提前挥师东出,都会便利得多。
蜀道难行,伐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尽管在秦惠文王时期,司马错就攻灭了蜀国。但当时秦国对蜀国的掌控力度显然还不够,以至于后来的秦武王时期和秦昭襄王时期,蜀地两度发生叛乱。
嬴政既然要灭巴蜀二国,自然要尽可能将隐患消除于萌芽之中。
在大朝会上,他对嬴渠梁说:“巴蜀二国有仇怨,最好派遣使者分别进入巴蜀,激化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先争斗一番。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际,才是我秦国出征的最佳时机。”
嬴渠梁道:“善,征伐巴蜀之事就全权交给你吧。寡人只负责征募士兵、筹集粮草,为你们做好后勤保证工作。”
尽管嬴政是嬴渠梁的后辈,且向来在他面前十分谦恭,但嬴渠梁心中十分明白,论打仗经验,论邦交斡旋,无论是他,还是他手底下的将士们,都不及嬴政。
嬴渠梁最大的优先便是对自身有清醒的认知,该放权时就放权,绝不会不懂装懂指手画脚。
他不止自己对嬴政的计划十分支持,他还下令让手底下的官员们全力配合嬴政君臣,并抓住最后的机会,向嬴政君臣学习经验。
在经过了一两年的筹谋和等待之后,“公子政”亲自挂帅出征。
嬴渠梁率领朝中官员,在咸阳王城的门口为他送行。
他知道,在不久之后,他会收到从前线传来的捷报,他更清楚,嬴政在率领军队替他攻克巴蜀之后,会如嬴稷那般撕碎《求贤令》,回到他原来的时空。
这一次在出征前,嬴渠梁深深地将嬴政打量了一遍,仿佛要将这名后代的样貌牢牢记在心里。
他知道,他和嬴政之间的奇妙际遇,就要结束了。
嬴渠梁对嬴政道:“保重。”
嬴政:“也请老祖宗保重,政不会忘记政对老祖宗的承诺。”
说着,嬴政又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嬴渠梁身边的嬴驷。
刚满九岁的嬴驷,与嬴稷离开的那一年相比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也稳重了不少。
此时的他,自然不会再像当年为嬴稷送别时一样泪流满面。
嬴驷看向嬴政的目光中满是不舍,只是,他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嬴政已经为了他们,在这个世界滞留了很久了。
他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不能因为不舍,就将嬴政禁锢在这里。毕竟,嬴政也有属于自己的霸业和人生。
只是,嬴驷到底还没有过感性的年龄,他只要一想着,跟他如此要好的嬴政,日后他兴许再也见不到了,他就忍不住难过。
嬴政问:“高祖父可有什么话要嘱咐政吗?”
“当然有!”嬴驷上前一步,好让自己离嬴政更近一些:“以后……以后我要是想你了,我也给你写《求贤令》,你看到了不许不接!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嬴政道:“这可不行。除非高祖父真的遇到了紧急情况,否则,政是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来见高祖父的。”
嬴驷闻言,顿时就挎着张小脸不说话了。
其实,他也知道嬴政日理万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相应别人的召唤。再说,他就算想要像他的阿父一样召唤后世子孙,他的书信也未必发得出去。
可……可政儿安慰一下他会怎么样嘛!
嬴政看着嬴驷闷闷不乐的小脸,以及他那幽怨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微微往上扬了扬。
“若是高祖父遇到六国合纵攻秦的紧急局面,可以试着向政求援。政若能收到高祖父的书信,定会率军来襄助高祖父。”
说完这番话后,嬴政转身离去。
天边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嬴驷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仿佛亲眼目送着他一点一点走出了他们的生命。
一切终于回归了正轨,可嬴驷的心情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他想,在这为王之道上,他还有的好学呢。
……
在巴国和秦国的夹击下,很快,蜀国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蜀国国主灰头土脸地出来朝秦军投降,盼着秦军能够看在他如此“识时务”的份上放过他。
嬴政却不吃他这一套,他命人将蜀国国主绑了,直接送去咸阳。
巴国国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少了一个劲敌而高兴,转过头来,秦军便开始攻打巴国。
巴国国主不由悲愤地道:“秦国不讲信誉!”
嬴政冷笑一声:“我秦国何时不讲信誉了?说要出兵助你们巴国伐蜀,我们就替你们消灭了蜀国。我秦国帮了你巴国这么大的忙,你们自然该好好酬谢我们!”
“我看,你们巴国的土地就不错!”
这一年的秋季,秦国终于同时将巴蜀二国纳入了版图之中。
此后不久,嬴政也终于撕了手中的《求贤令》,率领一众将士们回到了自己的秦国。
去的时候,他带着嬴渠梁的《求贤令》,回来的时候,《求贤令》是没了,他却没忘了把魏惠王替他后代写的求降书带回来。
看着这封求降书,嬴政刚筹划着怎么扰乱魏国军心,就听到王宫那边来的使者说,一个跟嬴政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找上了门来。
“……我秦国王室的血脉乃重中之重,王上若是在外头有了小公子,该及时带回宫中细心教养才是。”
前来求见嬴政的大臣们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偷瞄着嬴政。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看上去再正经不过的秦王政,居然也会在外头搞出私生子!而且还是一个那么像他本人的私生子!
哪怕没有任何其他证明,单看他们的相似程度,就没有人会怀疑那名少年不是秦王政的血脉。
何况,那名少年还穿着秦国宗室的衣裳,他的身边带着秦王派去保护他的禁卫军。
秦王既然这样看重那么私生子,何不将他带回宫中好好保护起来呢?
“什么私生子,带寡人去看看。”嬴政意识到,在他离开的时间中,发生了一些超出控制的事件……
第52章 第 52 章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的‘兄长’找上门来了!”
公子将闾一脸兴奋地对自己的两位兄长, 公子扶苏和公子高说道。
公子扶苏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慎言。那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兄长,现在还无法断定。”
“总之,我们过去看看吧。”将闾朝着他的两个兄弟挤眉弄眼:“都说那个人跟我们的阿父长得特别像。如果他真是我们的兄长, 可就有意思了!”
“但夫子马上就要来为我们授课了, 要是让阿父知道我们逃课偷溜出去,肯定会很生气的。”扶苏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将闾的话。
几个孩子中, 最年长的扶苏刚刚过了十岁生辰,高和将闾比他略小些, 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扶苏很有身为长兄的自觉, 平时不光自己努力进学, 还不忘了敦促底下的弟弟们。
将闾知道,要是没办法让扶苏松口, 他们就没法出去。
他拉着扶苏的手摇了摇:“哎呀,大兄你不要这么古板嘛, 我们常年勤读不辍, 偶尔偷个懒怎么了?再说, 这件事事关我们是否会多出来一个血亲, 又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事, 我们当然应该亲自过去确认一下!”
将闾一边说着, 一边给高使了个眼色。
高拉住了扶苏的另一只手臂,眼巴巴地瞅着他:“大兄, 我也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兄长。如果他是我们的兄长, 阿父为什么不认他?他自己在外面, 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们该好好关心一下他。”
“就是呀,我们的兄长可能在吃苦哎!课业难道比我们的血亲还要重要吗?”
将闾的面前浮现出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的形象。
原本他只是出于好奇, 想要过去看看,现在他是真的有几分心疼自家“素未谋面”的兄长了……嗯,虽然那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兄长,现在还不好说。
扶苏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说得动了心思:“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
年仅十三岁的秦王政此时正站在咸阳宫的宫门前。
他的手中,握着一封《求贤令》,他的身后,是三千精兵。
秦王政初登王位,他手中能够调动的人手并不多。但在接到先祖跨越时空发过来的《求贤令》时,他还是凭着一腔热血应下了先祖所求。
他清点兵马,准备粮草,顶着压力做出了一系列让人难以理解的举措。
反正现在执掌朝政的人又不是他,多一个他少一个他有什么区别?即使他暂时离开咸阳,也不会对秦国造成任何影响吧!
只是,在前往先祖那里的过程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偏差。秦王政看着眼前熟悉的咸阳宫,觉得这座宫殿似乎比他自己的那座宫殿扩大了些许。
即使秦王政现在仍在恶补秦国史,对先祖时期发生的许多时都不甚清楚,他也明白,他现在身处的时空,绝对不会是先祖所在的时空。这个时空与他自己的时空十分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负责拱卫咸阳宫安全的将领率军与秦王政的人马对峙着。
身为秦王政近身侍卫的将领自然对自家秦王的样貌十分清楚。
眼前的这名少年不能说是肖似秦王政,他简直与秦王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名少年虽然没有主动开口向周围的人表明他的身份,但在禁军们眼中,他只可能是秦王政的公子。并且,他还是秦王政的长公子。
如果秦王政承认他的身份,为何他从未出现于人前?如果秦王政不承认他的身份,为何又给与他调动军队的权利?
禁军将领的目光从嬴政身后的甲士们身上划过。他看得出来,嬴政身后的甲士,都是精兵。
这位被雪藏许久的长公子带着这样一队人马来到咸阳宫前,难不成是知道陛下外出巡游了,想趁此机会逼宫么?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三个半大的孩子忽然从一旁的草丛中滚了出来。还好巧不巧,正好滚到了嬴政面前。
年少的嬴政看着眼前这三名样貌与他相仿的孩子,眼中露出思量之色。
将闾却是忍不住了,只见他颤抖地指着少年嬴政,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你你你怎么生得与阿父这么像?你真的是我们的大兄吗?”
扶苏与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他们的反应比将闾更加直接,只见他们向嬴政行了个礼:“见过大兄!”
这回轮到嬴政不知所措了:“别,别乱认人,我不是你们的兄长。”
“怎么可能不是?你跟阿父生得那么相像,你怎么可能不是阿父的儿子?”
“阿父真是瞒我们瞒得好苦啊,我们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一名大兄……”
“大兄,阿父平时把你养在哪里,我们怎么完全没有听说过你的存在?”
没一会儿功夫,自来熟的高和将闾已经扒拉在嬴政身上了。
嬴政很想直接命人将他们扯下来,但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三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时,他居然有些狠不下心。
“你们的阿父是谁?”嬴政问。
“你不知道吗?”扶苏诧异地看着他:“我们的阿父是秦王政。”
嬴政:“!”
他用震惊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三小只。
原来,这三名一口一个“兄长”的小孩,居然是“他”的孩子吗?
“没想到,阿父居然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告诉过你……”扶苏看着少年嬴政的目光中带着些怜悯之意:“阿兄,你不会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阿父吧?”
这个问题问得好。他算是见过他自己呢,还是没见过他自己呢?
自以为看透了一切的扶苏拍了拍嬴政的肩:“阿兄,你不用怕,我们会帮你跟阿父争取,让你留在咸阳宫的。”
嬴政:“……不必。”
身为秦王的他还要跟人申请,才能留在咸阳宫?这是什么国际笑话?
此刻的嬴政,觉得自己浑身僵硬。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名义上的孩子们相处。
既然这里不是先祖所在的时空,看起来也不怎么需要他的样子,他还是先撤退吧。
嬴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举起了手中的《求贤令》。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封《求贤令》做些什么,就听到一阵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寡人也是头一次知道,寡人居然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身着衮冕服的秦王政拨开人群排众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说是吧?”
十三岁的嬴政倏然抬起头,与三十岁的自己相互对峙。
他看起来还十分青涩,少年人单薄的身形在青壮年面前仿佛不堪一击。
但即使是面对未来的自己,年少的秦王也绝对不会服软。
年长的秦王见年少的秦王居然敢挑衅自己,不由加强了周身的气场。
连站在一边的扶苏、高和将闾等人都因为嬴政的这一举措而战栗不已,直面这一威压的年少秦王所承受的压力只会更大。
但他却倔强地看着眼前的年长秦王,半步也不肯后退。
在其他人眼中,正在对峙的一大一小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长公子”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就要被老父亲凶,实在是太惨了!
扶苏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来对自家父亲道:“阿父,您不认大兄也就罢了,大兄好不容易找回来,您怎么还对他这么凶?您不能这样,大兄他已经很可怜了!”
少年嬴政侧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别乱叫,谁是你大兄?”
青年嬴政看着这二人,冷哼一声:“寡人倒是敢唤他一声儿子,他敢应吗?”
蒙恬看了看少年秦王,又看了看自家王上,脑海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他朝着少年嬴政行了一礼:“敢问您可是刚刚登基的秦王政?”
这句话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对于刚刚从其他时空回来的二十万大军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蒙恬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嬴政。
当他看到少年嬴政手中握着的《求贤令》时,心中顿时有了数。
“不错,你是……蒙恬?”少年嬴政仔细盯着蒙恬打量了一阵儿,从成熟版蒙恬的面容中找到了自家小伙伴的影子,不由心下稍安:“你可知道,寡人为何会来到此处?”
蒙恬道:“臣并不知晓。不过,这无论对于您而言,还是对于我们而言,都不是一件坏事。”
怎么不算是坏事?
少年嬴政看着放大版的自己一脸审视的表情,觉得长大后的自己有点讨厌。
青年嬴政看着少年桀骜的表情,心中暗道,原来他也有过那么幼稚的时候吗?
蒙恬可不知道,他的两位陛下已经相互嫌弃上了。
他对自家秦王道:“王上,这是天佑我大秦,才将刚刚即位的您送来了我们身边啊!”
当初秦王政刚刚继位之时有多艰难,蒙恬全都看在眼中。
依照少年秦王目前的状态,让他去协助秦国先君,无疑是不现实的。他既然来到了此处,倒不如跟在自家秦王身边好生学习学习。等他回到原本的世界,也能够早日将大权掌握在手中,少走一些弯路。
教导年少的秦王政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没有太大的好处,但包括蒙恬在内的嬴政近臣却十分乐意去做这件事。
哪怕身处不同的时空,蒙恬等人也希望秦王政能够一切顺当。
青年嬴政收回了周身的威势,对少年版的自己说道:“跟寡人过来吧。”
“阿父,那我们……”
扶苏、高和将闾三人不明白,他们的阿父怎么忽然变成了两个。他们眼看着两个阿父就要离开,忍不住开口提醒嬴政他们的存在。
青年嬴政的目光立刻阴恻恻地扫了过来:“寡人记得,你们这个时候应该在进学才对。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三小只身子僵了僵,在对上青年嬴政的视线前,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少年嬴政一看他们这副做派,就知道,秦王政这个阿父平日里在他们心中积威甚重。他们不敢轻易反抗嬴政的权威,哪怕只是一点小事。
“我们……我们……”
能说会道的将闾在嬴政面前卡了壳,老实孩子高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扶苏更是直接低下了头。
他们三人中,最大的扶苏与少年嬴政没差几岁,然而,他们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表现却与少年嬴政截然不同。少年嬴政虽然尚且稚嫩,但他的身上已经初显王者风采。
与他相比,扶苏三人,还完完全全是不成熟的孩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原本青年嬴政还不觉得如何,可在看过小嬴驷和少年版自己的种种表现后,他顿时就对几个孩子的表现不满了起来。
青年版嬴政刚想开口训斥他们一番,就听到少年版嬴政说道:“行了,你别再说他们了。你要再说他们,他们只怕更要无所适从了。”
一直被全方面压制的少年嬴政终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薄弱之处,不由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扶苏三人也更加顺眼了一些。
无论对手是谁,少年嬴政都不会轻易服输。哪怕他要面对的是另一个他自己,青年嬴政也别想仗着年龄和经验优势随意摆弄他!
青年嬴政看了看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的少年版自己,又看了看自家的几个傻儿子,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既然你们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随寡人一起来吧。”
扶苏三人还没来得及欢呼,就听他们的阿父又说:“待你们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就给寡人回去接着做功课。鉴于你们私自逃学,你们近日的功课量翻倍!”
扶苏三人:“……”
糟糕,高兴的太早了。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的,对吗?
第53章 第 53 章
年长的秦王政对于十三岁的自己究竟处于什么状态, 简直太清楚了。
他侧过头,看着落后自己半步的更为年少的自己。
“如今的你,怕是连朝中大大小小的势力, 以及诸国的关系都没弄明白吧?明日起, 你就跟着寡人一起上朝。遇到什么不明白的,散朝后你直接问寡人就是。”
年长的秦王政表示,虽然年少版的自己看着有些欠抽, 但他总归不会坑他自己。
为了大秦,另一个自己需要尽快成长起来, 担起重任。
年少的秦王政则觉得, 如果这次的经历能够帮助他尽快执掌朝中大权, 那么,他稍微忍一忍另一个自己的傲慢, 也不是不可以。无论如何,年长的秦王政的经验, 对于他来说, 终归是大有帮助的。
少年嬴政并不觉得, 没有青年嬴政的襄助他就无法执掌大权。但身为王者, 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来取得最大的利益。
他的时间非常宝贵, 而青年嬴政的经验能够帮助他少走许多弯路, 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好他与朝臣们的关系,成为大秦真正的掌舵手, 让这个国家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行进……
与这巨大的利益相比,他需要付出的, 仅仅只是稍稍向未来的自己低一下头, 这并非不可接受。难道现在的他就没有向吕不韦低头吗?
两相比较之下,还是向未来的自己低头, 让少年嬴政更能接受一些。
这般想着,少年嬴政对待青年嬴政的态度好了不少。
他甚至主动向青年嬴政提议:“你的长子与我年岁所差无几,你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如让你的儿子们与我一起听你讲解朝中格局吧。”
青年嬴政听着少年版自己的话,点了点头。
此前,他总觉得不着急,他的霸业尚未完成,他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的霸业上。
扶苏他们还小,他可以慢慢教。等到扶苏他们这一代长成,他会把一个完整的天下交到他的儿子们手中。
秦国至他,已经传承了三十多代国君。往后,他盼着秦国的基业能够长长久久地绵延下去。
当青年嬴政看到比自己儿子们还小的嬴驷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地分析国事时,他就已经产生了些许紧迫感。
与人小鬼大的嬴驷相比,扶苏他们似乎太过纯良了一些,生活的环境也太过安逸。
嬴驷小小年纪就知道国家局势危急,努力为嬴渠梁分忧;年少即位的“嬴政”也在努力成长,争取早日担起重任。
青年版嬴政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他自己也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处理朝政,他的子嗣们能否在大臣们的辅佐下稳住秦国的局势?
答案是,不能。
无论是扶苏、高还是将闾,都无法应对种种乱局。如果嬴政果真英年早逝,扶苏等人恐怕不是被朝中的重臣们拿捏,就是被其他几个国家趁虚而入。
青年嬴政的目光从自己几个儿子的身上划过:“扶苏,明日起,你也跟着一起听课。”
他已经给小嬴驷上了那么多次课,自认已经有了为人师的实力。
扶苏:“!”
一想到从今日起就要面对双倍的阿父,他不禁瑟瑟发抖。为什么他的两个阿父就这样将这件事给定下了?都没有人问一问他的意见吗?
高和将闾朝着扶苏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大兄真是辛苦了。幸好他们不是长子,压力小得多。
有时候,阿父的看重,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呐。
青年嬴政一看到高和将闾如释重负的表情,就不由皱起了眉:“高和将闾,你们也来!都是寡人的儿子,寡人不会厚此薄彼!”
高和将闾:“……”
糟糕,乐极生悲了。他们一点都不介意自家阿父厚此薄彼好吗?
……
翌日,秦国朝堂上,大臣们发现秦王的案几边多了一张并排的案几。
在落后几步的地方,又摆了三张小案几。
大臣们不禁有些困惑,究竟是谁,居然能够与秦王政平起平坐呢?
还有,那三张小案几,莫非是为公子们而设的?公子们这才多大,秦王政就要让他们上朝听政了吗?
这些大臣们并不知道,嬴政只是采用了他在老祖宗那里的时候老祖宗摆设席位的方法罢了。
即使他是后辈,可他也是秦国国君,老祖宗会给与他符合他身份的待遇。
现在,嬴政自然也会给小嬴政应有的尊重。哪怕小嬴政还是个刚刚坐上王位的新王,羽翼未丰。
“我就这样直接以真实身份出现在那些大臣们面前,真的没问题么?”在步入议事的宫殿前,小嬴政这般问道。
嬴政气度沉稳,仿佛泰山崩于他的面前,也不能令他改色。
他的从容,与小嬴政略带局促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寡人的决定,何人敢有异议?”
当大小——秦王政联袂出场的时候,一些大臣们不由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嬴政和小嬴政不能说是十分相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身着衮冕服的嬴政气势逼人,睥睨天下,小嬴政的气势虽稍微弱些,却也锋芒毕露,令人不敢小觑。
如果不是他们都穿戴着唯有秦王才能穿戴的服饰,他们倒当真像是一对父子。
嬴政并未刻意封锁与小嬴政有关的信息,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位年少的秦王,就是秦王政的过去。
然而,当他们亲眼看到年少版的秦王政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神迹吗?
并且还是唯有嬴秦的国君们才能掌握的神迹。
因为这神迹,嬴秦先祖在危难关头,可以将《求贤令》发到后世子孙的手中,也因为这神迹,刚刚即位、孤立无援的秦王政能够被带来这个时空……
一想到这里,站在朝堂上的臣子们看向两位秦王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敬畏之色。
因为两位秦王太过吸睛,跟在他们身后的扶苏,高,以及小短腿将闾都被忽视了。
这要是搁在其他时候,大臣们看着秦王政带三名公子来上朝,肯定要思考思考秦王政的用意。
但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两位秦王给引走了。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位穿越时空而来的少年秦王。
当两位秦王与三位公子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坐定后,嬴政很快就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
他驾轻就熟地开始让底下的大臣们向他汇报日常工作。
以往,嬴政只了解个大概,但这一次,他问得特别细,像是全国如今有多少郡县,多少人口,今年收上来多少赋税,关中粮仓和巴蜀粮仓分别存了多少粮食,武器库中有多少武器,各地屯兵状况,他都问得清清楚楚。
有一些数目与他得到的消息对不上的,他也会问明其中缘由,绝不会轻易让底下的人含混过去。
小嬴政心知,嬴政这是在借机让自己了解秦国的状况,以及该如何处理政务,才能不被底下的大臣们轻易糊弄过去。
嬴政与朝臣们讨论的这些事既琐碎又重要,小嬴政默默将这些记在了心中。包括嬴政是如何御下的,他也在观察并思考着。
过大的信息量,让小嬴政的脑仁儿有些疼。但他知道,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了,因此,他在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
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小嬴政的状况,朝会开到一半,嬴政居然要求“中场休息”。
这在过去,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嬴政只嫌每日的时间不够多,恨不得一个时辰充作两个时辰来用,哪里会在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说要休息?
不过,大臣们看看坐在嬴政身边的小嬴政,又看了看嬴政身后的三位公子,表示理解。
反正中场休息的时候,周围的侍从会为他们送上水和点心,大臣们觉得,这种体验也不错。
他们一边吃着点心喝着水,一边还拿眼神去偷瞄上首的两位秦王以及三位公子。
小——秦王不知与秦王说了些什么,让秦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当秦王将目光转向自己那几个蔫头耷脑的儿子们时,他看上去很是不满。
他神色严厉地将几位小公子们斥责了一番,小公子们在秦王的威仪下瑟瑟发抖的样子,让旁观的大臣们见了,都于心不忍。
公子们年龄还小,王上这是何必呢?
当臣子们的目光瞄到比扶苏大不了几岁的□□时,他们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不过,秦王政天纵之才,本就是世间少有。即使是他的儿子,也很难追上他的步伐。秦王政如果是以他自己为标准来衡量小公子们,那的确是够呛。
大臣们心中虽然怜悯几位小公子,却没有出面说什么。
秦王训子,那是秦王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什么呢?除非是秦王做得太过火了,他们才会上前说上几句。
很快,小——秦王就出面制止秦王继续释放冷气恐吓三位公子,三位公子也因此而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小——秦王许是从来没有从旁人的身上感受到如此纯粹的敬仰之意,扶苏等人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很快就习惯了,他的适应力向来是极强的。
嬴政看着自己身边这几个一脸懵懂的儿子,板着脸,深感自己的教育大计任重而道远。
扶苏、高和将闾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有心想问问,阿父为什么会对他们这么失望,但他们又不好意思问。
唔……等到回去之后,他们还是问问他们的小阿父吧,毕竟,小阿父看起来比大阿父好说话得多。
彼时,小嬴政还不知道,他在这个秦国,将要担任扶苏等人“虚假的阿父,真实的大兄”一职。
第54章 第 54 章
下朝后, 小嬴政一面往嬴政为他准备的住所走去,一面思索着他从秦国朝堂上得到的信息。
扶苏、高和将闾见状,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了小嬴政的身后。
“小, 小阿父, 你等等我们……”小嬴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们。他对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了别人阿父一事,仍然感到很不适应。
不过, 在看到扶苏三人孺慕崇敬的眼神时,小嬴政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他们。
他微微扬了扬下颚, 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一些:“有何事?”
“多谢小阿父在朝堂上为我们解围, 如果没有小阿父, 我们恐怕就要在朝堂上被阿父当众斥责了。”说到这个话题,三兄弟都有些蔫蔫的。
他们的阿父斥责起人来, 可从来不挑场合,多亏小阿父为他们保住了最后的颜面。
“你们没必要谢我, 我也不过是不想让其他大臣看我们秦王室的笑话罢了。这不代表我觉得你们的阿父不该训你们。”
小嬴政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 板起了脸:“你们身为我大秦的公子, 却连那么基本的东西都不了解, 也难怪你们的阿父会生气。”
这姿态若是让嬴政作来, 扶苏三人此刻只怕已经吓得不敢吭声了。但这样的神色出现在小嬴政的脸上, 他们却觉得没那么可怕。
将闾小心翼翼地将手挪向了小嬴政。
小嬴政不明白他想做些什么,觑了他一眼, 没有吭声。
见状,将闾胆子更大了, 他直接上手拉住了小嬴政的胳膊, 声音中带着点儿委屈。
“可是、可是夫子上课时没教……”
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在外头受了委屈之后, 回来找家中长辈为他做主的孩子。
小嬴政被将闾拉着胳膊晃了晃,感受着将闾轻轻蹭着自己,不由浑身僵硬。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咻”地一下把自己的胳膊从将闾的手中抽了出来。
太可怕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被人撒娇居然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
小嬴政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少年呢,平日里当然没有人会跟他撒娇,在身份上唯一能跟他撒娇的弟弟嬴成蟜跟他关系并不亲近。可以说,在此之前,小嬴政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将闾看到小嬴政的反应,有些受伤:“小阿父,你不喜欢我么?”
“并非如此。”小嬴政轻咳一声,努力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议事的时候就好好议事,不要作这等小儿女情态。”
“哦。”将闾立马规规矩矩地站好,表示自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说,你们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因为夫子没教?”
“是……是的。”
“夫子没教,你们就不知道主动去了解、去学习吗?”
小嬴政加重了语气:“夫子可以教导你们学问,却无法教导你们该如何为人君、为人臣。许多东西,都要由你们自己去思考、去领会。你们究竟需要什么,你们得自己去琢磨,去学习。”
“是这样吗?”将闾似懂非懂地看着小嬴政,扶苏和高却若有所思。
小嬴政点了点头:“譬如寡人,如今寡人虽贵为秦王,身边也有夫子教导寡人,可夫子永远不会教导寡人该如何才能收拢大权,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秦王。”
他用略带自嘲的语气说道:“比起寡人这个没有多少实权的秦王,许多有才之士更愿意去奉承相邦吕不韦。若是寡人不想着该如何壮大自身,即便日后及冠了,照样要受到吕不韦的掣肘。”
小嬴政这么一说,扶苏三人立刻就感同身受起来。
他们只知道阿父大权在握,在朝中说一不二,却不知原来,他们的阿父并非一开始就那么强大。
他们的阿父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这才走到了今天。
与阿父相比,他们的生活是真的太安逸了,安逸到他们没有产生足够的紧迫感。
尤其是比小嬴政小不了几岁的扶苏忍不住想,如果把他放在嬴政所处的境地上,他能做得有嬴政一半好吗?
“小阿父,我们知道错了。日后,我们会好好学习的。”扶苏三人对着小嬴政乖乖低下了头。
“不过,我们比不上你聪慧,总是惹阿父生气。阿父一生气,我们就开始不知所措了。下回,我们要是再把阿父惹恼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下原因啊?”
小嬴政琢磨着,他跟未来的自己讨教治国方法的同时,如果能够顺手替未来的自己教一教孩子,那么他也算是跟未来的自己两不相欠了。如果未来的嬴政以后想要在他面前摆谱,他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怼回去。
“可以。不过,你们要学着自己思考,不要什么都等着我来告诉你们。”
扶苏三人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他们觉得,年少版的阿父实在是太好说话了!
如果阿父也能像小阿父一样,他们也不至于一到自家阿父跟前就舌头打结,战战兢兢。
“等等,你做什么!”突然被抱住的小嬴政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未来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挨挨蹭蹭?
“刚才在听到小阿父陈述自身的经历时,我就想这么做了。”将闾道:“小阿父如今孤身一人在朝中,辛苦了。”
说完这番话后,将闾看了看身旁傻站着的扶苏和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关心关心小阿父!一定是因为小阿父没有得到足够的关心,后来的阿父才会变得那般不近人情……”
扶苏和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受不了“不关心阿父”这顶帽子扣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于是,他们也分别上前,给了小嬴政一个拥抱。
“我们也只是想关心关心小阿父而已,既然小阿父并不讨厌我们,就不要拒绝我们吧。”
高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我们兄弟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要是不这样对小阿父,总感觉像是与小阿父有一道无形的隔阂,这不好。”
扶苏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怕是还要与小阿父相处好些日子。小阿父在我们面前还是不要这么拘谨的好。”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小嬴政竟无言以对。
小嬴政深吸了口气,觉得这“福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独享”。
他对扶苏三人说道:“寡人是你们的阿父,那个大号的寡人也是你们的阿父。你们在寡人面前这般热络,到了大号寡人面前,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扶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吱声了。
他们在小阿父面前可以肆意妄为,但真要让他们在他们的正牌阿父面前这么“没大没小”的,他们还是有些发憷。阿父在他们心中那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形象,可不是一天两天建立起来的。
小嬴政看出了他们心中的迟疑,他对扶苏等人说:“你们这是在厚此薄彼。既然寡人和你们的阿父是一样的,你们对寡人做过的事,该对着你们的阿父也做一遍。否则,你们岂不是冷落了你们的阿父?”
嗯,真想看看未来的他自己,在被儿子们围住撒娇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会恼羞成怒呢,还是会不知所措呢?
这般想着,小嬴政面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为了鼓励扶苏等人去“攻略”年长版自己,小嬴政不惜睁眼说起了瞎话。“寡人是很喜欢你们的亲近的。不过,寡人年岁越大,便越抹不开面子。在你们的阿父呵斥你们的时候,你们非但不能听他的,反而该更加卖力地同他亲近。待他习惯了,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吗?”扶苏等人听着他们面前的小阿父手把手地教导他们该如何“孝敬”自己的正牌阿父,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是自然。”小嬴政道:“你们觉得寡人会感到孤单寂寞,怎么就不想想你们的阿父也同样会感到孤单寂寞呢?你们实在是太不关心你们的阿父了!”
扶苏三人让小嬴政这么一通说,一个个都愧疚地低下了头。
“小阿父,你别生气,我们这就去关心阿父。”
过去,他们实在是错过了太多……
小嬴政看着三小只离去的背影,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这可是帮助未来的自己和扶苏他们建立良好的父子感情,是做好事呢。
当晚,嬴政就收获了异常粘人的三个儿子。
嬴政听扶苏三人左一句“阿父好可怜”,右一句“阿父好孤单”,时不时又有“小阿父说”之类的话语,他额角青筋直跳。
是他小瞧了另一个自己。即使是少年版的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会儿功夫没看住,就能给他惹出这样一堆事来!
嬴政板起脸,散发出强大的气场来,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吓退儿子们。以往他这么做的时候,效果都十分显著。
可这回,也不知扶苏三个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即使他们在嬴政面前瑟瑟发抖,他们也牢牢抱住嬴政的大腿不肯动摇。
扶苏一条腿,高一条腿,将闾没得抱,索性直接挂在了嬴政的身上。
嬴政:“……”
近日,秦王政对三位公子愈发宠爱的传闻甚嚣尘上,小嬴政深藏功与名。
……
当小嬴政得知,未来的自己已经攻灭了韩国和赵国、将燕国打个半死,并虎视眈眈准备拿魏国来开刀时,他并不觉得惊讶,反而露出了“这果然是寡人会做的事”的神色。
乱世之中,诸侯们相互兼并,本就是常态。
既然秦国有这样的实力,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呢?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扶苏等人年龄虽然小,却也知道各国之间连年征战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仰着脸问小嬴政:“等到天下一统之后,天底下所有人都成了秦人,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兴许吧。”
小嬴政的这番话说得有些迟疑。
这对于他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他向来对自己要走的道路有明确目标和规划,他知道他终有一日要成就一番伟业,却看不清这条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也许,只有那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答案才会真正揭晓。
扶苏等人在听到小嬴政的话后,感到十分不理解:“难道,在大秦一统天下之后还有人胆敢不遵从阿父的命令吗?”
“并非如此。”小嬴政道:“你们学过秦法秦律,应该知道,我秦国是鼓励耕战的。若是天下一统了,秦国是否会继续征战四方,我也无法保证。”
毕竟,他现在连一统天下的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呢。
小嬴政对扶苏等人说:“你们可以去问问你们的阿父。”
“好。”扶苏等人风风火火地就准备去找嬴政,走到一半,忽然又折了回来:“不行不行,直接去问阿父,阿父肯定会怪我们自己不好好思考的。我们得先想一想,才能去找阿父。”
这段时间,在小嬴政的“鼓励”下,扶苏三人没少找嬴政请教,他们已经习惯了嬴政的风格。
小嬴政见他们一个个都皱起了眉,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们可想出什么结果来了?”
“没有……”扶苏三人有些沮丧地耷拉着小脑袋。
“既然什么都没有想到,那你们就如实告诉你们的阿父吧。”小嬴政道。
三小只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小嬴政并不觉得奇怪。他猜,就连嬴政本人,对于那个未来,也没有多少把握。
这日,嬴政来给小嬴政授课时,忽然问道:“是你让扶苏他们来问寡人这个问题的?”
“不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寡人还没有考虑到那时候的事。现在,对于寡人而言,该如何拿下其余几个国家,才是最要紧的。”
“你准备继续对魏国用兵了?”
“自从回来之后,寡人手底下的将士们已经修整得够久了。再不出征,他们手中的刀剑和戈矛就要生锈了。”
嬴政看了小嬴政一眼:“接下来,寡人要专注于前线的战事。既然这些日子,你已经对我秦国的局势颇为了解了,你就来为寡人分担一部分工作吧。”
小嬴政:“!”
“怎么,寡人敢对你放权,你不敢接?”
小嬴政:“谁说我不敢了?”
他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和胆量。
“对了,你既然与扶苏他们关系极好,惹得他们把你当‘兄长’看待,你就带一带他们吧。无论他们能不能上手,总归他们还有些自知之明,应当不至于给你添堵。”
对于小嬴政将扶苏等人教得“没大没小”之事,嬴政是有些不满的。
不过,自打小嬴政来了之后,扶苏三人有着肉眼可见的进步,嬴政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不会承认另一个他做的事也暗合了他的心意的,绝对不。
当秦王政在朝堂上宣布他要以王贲为将,蒙恬为副将前去攻打魏国时,王贲与蒙恬都跃跃欲试。
“早先我们在秦国先君那儿向武安君讨教了不少攻打魏国的方法,这会儿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先别急着高兴,寡人没打算强攻魏国。老祖宗与武安君说得有道理,寡人若只打算称霸列国,寡人只需要尽量消耗其余诸国的有生力量即可。但寡人欲将其余诸国变成我秦国的领土,将赵人、燕人、魏人都变成秦人,寡人就不得不考虑战后事宜。”
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强攻魏国,对于秦国而言,会有着不小的损耗。到时候,得到一个被打烂了的魏国,对于秦国而言,光是治理这块地方,就要花不小的力气。
毁灭容易,重建却是很困难的。
嬴政对身旁的姚贾、顿弱等人说道:“若寡人给予你们重金,你们可能够买通魏国权臣,在大梁城内制造一些不祥之兆,乱魏国军心?再让劝说魏国的一些官员为我秦国办事?不拘是身居高位的官员还是中低层官员,只要是实权官员,都行。”
“可以。”姚贾和顿弱道:“不过,若想做到这一点,需要花费不少钱银。”
“钱银算什么?待秦国攻下了魏国,魏王宫中多少宝物都是我秦国的?”
嬴政表示,在灭国战中,钱财对于他来说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嬴政在决定了要对魏国先攻心,再攻城的策略后,将姚贾、顿弱以及将要参与攻打魏国之事的将领留了下来。
他将一份由魏惠王亲自写下的投降书交给了自己手底下的得力大臣们。
“诸卿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拿出这封投降书来,向魏国展示天命不在他们。就连他们已经故去多年的先祖,都不支持他们与我们秦国作对。”
“秦灭魏国,乃是天命所归!”
“敬诺。”姚贾与顿弱在收到了这份投降书之后,纷纷露出了笑容。他们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利用秦王交给他们的钱财和这份投降书,搅得魏国不得安宁了。
他们虽不能领兵灭魏,但只要他们能够扰乱魏国的军心,他们照样能够赢得不亚于王贲和蒙恬等人的功劳。
王贲和蒙恬并未因他们的功劳可能被分薄而不悦。
大梁城十分坚固,魏国并没有那么好灭。如果姚贾和顿弱通过一通操作,能够降低他们攻灭魏国的难度,那当然是最好的。
这些日子秦国上下过于关注秦王派兵攻打魏国之事,反倒忽视了嬴政将相当一部分权力交给小嬴政之事。
小嬴政对此感到有些困惑:“如今的朝堂上,有不少新面孔。他们未曾与寡人相处过,为何对寡人掌权一事毫不置喙?”
“因为他们信任阿父啊。”扶苏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阿父是将权力分给了小阿父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不要小看了阿父在朝臣们心中的威望啊。”
小嬴政浑身一震。他这才体会到,被众人信仰拥戴,是种什么感觉。
未来的他既然能够做到,那么他也必定能够做到!
第55章 第 55 章
秦魏大战拉开了序幕。
魏王假早就得到消息, 说秦军正在朝着他们魏国进军了。
他当即便调兵遣将,做好了与秦军开战的准备,与此同时, 他还派人去向楚国和齐国求援。
只不过, 齐相后胜在秦国使者的重金贿赂之下,极力劝说齐王建不要与秦国为敌。其他几国灭了就灭了呗,跟他们齐国有什么关系?他们齐国跟秦国交好已有多年, 为了其他国家而去得罪秦国多蠢呐!
魏王假派去齐国的使者无功而返,还被齐王建和齐相后胜气得够呛。
楚国都城寿春路途遥远, 魏国使者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再加上楚王连出兵与否, 都要与一些卿大夫商量着来, 即使魏国使者顺利抵达楚王面前,楚国朝堂上只怕也要扯皮很久。
至于燕国, 自从燕太子丹派人行刺秦王之后,燕国已经被秦国打得半残了。燕国现在闻秦色变, 自身难保, 指望他们出兵帮助魏国, 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 援军一时半会儿请不来, 秦军也没有真的兵临城下。
这让魏王假心中生出了些许希冀——兴许秦国只是虚张声势, 实际上并没有要对他们魏国用兵的意思呢?
秦国刚刚吞并了韩国和赵国,消化这两个国家, 兴许也要一定的时间?
魏王假才刚刚萌生出这个念头了,他就又接到了秦王政派遣王贲、蒙恬前来攻打魏国的消息。
一时之间, 魏国境内人心惶惶。不少贵族甚至已经开始悄悄收拾家中的财物, 准备形势一有不对就逃往齐国。
一旦魏国被攻破,魏王自然是跑不了的, 他们这些贵族却可以换个国家继续做官,没有必要与魏国一起沉沦。当然,他们可以逃去别的国家为官,不代表他们还能保住自己的封地。
魏国要是能够顶住秦国的攻势,等来援军,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自从秦国派军攻打魏国,魏国就诸事不顺。
先是魏王假在魏军出发抗击秦军之前进行了一番占卜,得到的结果不容乐观。
随后不久,魏王从魏国境内调派来的军粮因为种种原因,受潮坏了一小半。
魏军因为秦军的偷袭而损失惨重,不得不避开与秦军的正面交锋,据城而守。
没几日,魏国的宗庙又塌了一块,魏惠王的牌位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种种不降的迹象,让魏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魏都大梁城中流传起了国家将亡的预警。
“魏国当初背叛自己的主君立国,现在遭到报应了!”
“当今魏王失德,天要亡魏!”
“连魏国的先祖都不肯再庇佑魏国,魏国没救了!”
“听说秦人一个个跟豺狼猛虎似的,魏国的军队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等他们攻到我们大梁城下,可怎么办呢?”穷苦的黔首们脸上浮现出愁容。
秦王政安排的细作说:“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听说,秦国国君会善待愿意顺从他的人。咱们只要主动向秦人投诚,我们就能成为新秦人。秦国会把土地租给我们耕种,头三年还能减免一定的赋税呢。”
“真的啊,秦王有那么好?”他身边的魏国黔首们瞪大了双眼。
“这是当然。我们只要向秦国投降了,就是秦人了,秦王为什么要为难秦人?不过,要是我们不肯向秦国投降,我们可就是秦国的敌人了。秦军对待敌人是很凶残的,半点儿情面都不会留。我们可能会被秦军活埋,可能会被秦军的长矛刺穿身体,也可能会被他们斩下头颅……”
话还没说完,周围的魏国黔首们就缩了缩脖子。
跟秦人为敌,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他们在魏王手底下日子也没有多好过。既然顺从秦王,就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反对秦王,会惹来秦军严厉的报复,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为魏王卖命呢?
一时之间,魏国的士气低沉了许多。
魏王假杀了好几个议论着要不要直接向秦军投降的国人,却无济于事。
他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印证了传言的真实性。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魏王怎么会这么着急呢?
魏军对外节节败退,内部人心涣散,这一切让魏王假十分揪心,魏王假却无计可施。
他只能一点一点看着魏国走向穷途末路。若是魏国步了赵国和韩国的后尘,等日后他到了地下,他该如何向自己的列祖列宗们交代啊!
姚贾和顿弱眼见着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拿出了秦王政交予他们的那封投降书,给魏王假递上了绝佳的甩锅理由。
——看吧,你们魏国的先祖都说了,遇到秦军要聪明一些,不要抵抗。你现在向秦国投降,那是遵循先祖的旨意行事。即使是魏国亡了,那也不是你的错,你怕什么呢?
……
等不来援军的魏王假冷不丁收到了来自先祖的旨意,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
他的先祖怎么可能给他送来这样一封书信呢?
然而,当魏王假打开这封书信仔细查阅之后才发现,书信上盖的印章,的确是他的先祖曾经用过的印章。
那枚印章现在已经随着魏惠王的离世与他一道陪葬了,但魏国王宫中还留存着魏惠王留下的奏疏,以及他与其余六国签订的协议。
只要对比一下,就能看出,这的确是一封刻有魏惠王印章的投降书。
魏王假联想起不久前魏惠王的牌位掉在地上一事,不由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先祖显灵了,来为他指点迷津了?
随着这些天大梁城流言四起,魏国在秦魏交战中处于下风,魏王假自然也不是没有动摇的。只是,他实在是担不起葬送先祖基业的骂名,这才咬牙继续坚持着。
现在,既然连先祖都看不下去了,亲自给他送来了书信让他投降,要不然,他就按照先祖的命令去做?按照秦国对旧韩王室和旧赵王室的种种优容看来,魏国被灭后,他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魏王假的神色在昏暗的灯火中显得模糊不清。
他独自一人在大殿中枯坐了许久,才下定了某种决心。
……
当魏国的投降书送到嬴政和小嬴政跟前时,嬴政放声大笑,小嬴政则瞪圆了眼睛。
就这?
就这就这?
魏国虽然总体来说处于不利地位,魏国军队在秦军的猛攻面前也是节节败退。
但魏国的主力部队可是还有作战能力的,魏王怎么会被嬴政派人带带节奏,就真的把投降书奉上了呢?
这要换做是小嬴政,哪怕明知不可为,他也得拼一把再说。嬴政用流言蜚语来对付他,他总得回敬回敬嬴政的“厚礼”。若是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仍旧无力回天,那么小嬴政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小嬴政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思,他怎么想几乎都显露在脸上。
嬴政瞥了他一眼,道:“你当真以为魏王那般有骨气么?对于他而言,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他的先祖亲手给了他一个投降的理由,他自然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小嬴政哼哼道:“若是魏国先祖知道魏王假做的事,怕是能气得从王陵中跳出来。对了,你伪造的那封书信,是怎么骗过魏王假的?”
“谁说那封书信是伪造的了?”嬴政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你都能接到来自先祖的《求贤令》,寡人自然也能接到。那封《求贤令》,是寡人兵临大梁城下,管先祖那边的魏惠王要来的。”
小嬴政:“!”
万万没有想到,这样操作居然也可以!
“《求贤令》把你送到了先祖的身边,怎么就没把我送到先祖的身边?”小嬴政有些郁闷地道。
“就你手底下这点人,你去先祖那边,究竟是给先祖帮忙的,还是给先祖添乱的?要是你不慎出现在魏国或者齐国的家门口,只怕还得让先祖去捞你。”
小嬴政:“……”
他再一次确定了,未来的他自己是真的讨厌!
哪怕今天是魏国投降的大喜日子,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
嬴政将魏王假的那封投降书妥善保管了起来:“若是有朝一日,寡人还能去到先祖所在的那个时空,寡人一定要让魏惠王好好看一看他的后代是如何奉他之命向我大秦投降的。”
小嬴政:“……你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不过,如果是对付敌人的手段,他喜欢!
与此同时,嬴渠梁位面
还不知道自己狠狠坑了未来子孙一把的魏惠王,在打听到秦国的后辈们都相继离开的时候,立刻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再一次攻打秦国。
自从魏惠王坐稳王位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在哪一国手中吃过这么大的亏!
秦国逼得他割地求和,占领大梁城,让他成为阶下囚,而后又击退了六国联军。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魏惠王深感耻辱。现在魏惠王总算有条件复仇了,他当然要找秦国一雪前耻!
一想到不靠谱的其他几个国家,魏惠王果断决定,这场复仇之战,就由他们魏国自己来打响,不用别的国家出手。
“来人,让相邦和上将军来见寡人!”魏惠王对左右的侍者道。
国之大事,终归是绕不开相邦与上将军的。
尽管魏相劝说魏惠王,现在不是攻秦的好时机,要是现在发兵,怕是会误了春耕,但魏惠王仍然一意孤行。
魏相叹了口气,只得按照魏惠王的意思来行事。很快,魏国就开始厉兵秣马,朝着秦国大兵压境……
刚刚平定了巴蜀之地动乱的嬴渠梁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边关的战报。
他神色严肃地望向秦魏边境线所在的方向:“这一仗,要靠我们自己硬扛了。”
这注定会是异常艰难的一仗,但嬴渠梁并不畏惧。
他的后辈们为他,为秦国做了够多,却也让秦国提前暴露在了六国面前。
当时,嬴渠梁就有了心理准备,机遇与危机向来都是并存的,他的秦国直面压力的一天,迟早会再次到来。
第56章 第 56 章
嬴渠梁将卫鞅等重臣唤至了跟前:“魏国大军此番来势汹汹, 只怕不好对付,诸君可有良策?”
眼下,秦国大军的战斗力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只是, 没有良将, 终究是秦国的硬伤。
要知道,魏国上将军庞涓可不是个善茬。他品性虽低劣,但这些年, 他为魏国打了不少胜仗。
秦国的大臣们相互看了看,有心向嬴渠梁请战, 又恐自己贻误战机。
最终, 卫鞅上前道:“鞅曾参与迎击六国联军, 又与后世名将们进行过交流,自认可以应对魏国大军。假使战况不利, 鞅也有把握退守函谷关。请君上令鞅领兵出击!”
卫鞅在内政方面的作用无可替代,嬴渠梁并不怎么愿意让卫鞅上前线冒这个险。
不过眼下他手中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终是点了头。
然而, 就在这时, 底下人却来禀, 道是孙膑求见。
嬴渠梁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对底下人道:“请孙先生进来吧。”
孙膑如今在秦国无官无职, 但秦国君臣对他向来十分礼遇。
孙膑坐着推车由人推到了秦国君臣面前。尽管他比周围站着的秦国君臣们矮了一截,他通身的气度看起来却丝毫不输给周边的人。
“听闻魏国大军朝秦国来袭, 膑愿为秦公分忧。”
这些日子,孙膑在秦国并没有虚度光阴。
他对秦国感到十分好奇, 为何如此弱小贫穷的秦国, 日后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国?
于是,在秦国国君的默许下, 孙膑几乎将咸阳城及周边地区逛了个遍。
在这过程中,他对秦国,对秦法也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不得不说,那位变革秦法的卫鞅对人性有着极为敏锐和深刻的认知。
军功爵制的晋升方式,即使是孙膑看了,也有所心动。
既然齐国已经回不去了,既然秦国势头正好,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另投明主呢?
虽然孙膑曾经发过誓,要为齐国效力,以此来报答齐王和齐国使者对他的恩泽,但现在,他往日的救命恩人已与他反目成仇,齐王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从那时候开始,孙膑便已经动了心思。只是,他一直没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眼下,魏国大军来袭,在他看来,是个不错的机会。
秦魏这些年来的恩怨,他与庞涓的血仇,是时候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嬴渠梁听闻孙膑主动请缨,先是一愣,而后大喜过望:“如若先生愿意为我秦国挂帅出征,则魏国不足为惧!”
孙膑摇了摇头,指着自己一双残疾的腿道:“膑身有残疾,不可为主将。”
他想像在齐国时那样,自己担任军师,将主将一职交给其他人。
上次,在齐国临淄王宫,出于种种考虑,齐威王同意了孙膑的请求,这一回,卫鞅却摇了摇头,对他说:“唯有主将一职,才配得上你的身份和才学。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担任主将?”
“主将不需亲自冲锋陷阵,只需运筹帷幄,率领大军取得最终的胜利。”
卫鞅看得很明白,如果由他来指挥这场战役,遇上庞涓率领的魏武卒,他多半也只能退守函谷关,难以取得更大的战果。
想要让这场战役的战果最大化,就必须让孙膑来担任主将。当然,按照孙膑的意思,由卫鞅来担任主将,孙膑担任军师,也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侵吞别人功劳这种事,卫鞅做不出来,也不屑于去做。
卫鞅对嬴渠梁道:“请君上下旨,让孙膑担任此次迎战魏军的主将,鞅愿为孙膑副手!”
他曾与孙膑探讨过兵法,对孙膑的军事才能,他是服气的。
嬴渠梁道:“可。”
孙膑则看着眼前的卫鞅,有些失神。
卫鞅如今已身居大良造之位,身上又有着十级军功。
怎么看,卫鞅都不是孙膑一个名声不显、初来乍到之辈比得了的。
孙膑实在没有料到,卫鞅居然甘于屈居自己之下,他更没有料到,卫鞅这么一说,嬴渠梁就真的将秦国大军交到了他的手中。
看着眼前一片赤诚的秦国君臣,孙膑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对于日后自己在秦国的仕途,也多了几分信心。
……
孙膑和卫鞅率领十万精兵出发了。
大军人数虽不多,但这十万精兵都是白起一手调——教出来的,面对寻常军队,他们一个打几个也不在话下。
靠着这十万精兵,孙膑和卫鞅可以轻易将魏军拦截在函谷关外,但他们显然不满足于此。
为了给阔别已久的师兄一个难忘的见面礼,孙膑特意给庞涓挖了个坑。
卫鞅在与魏军进行了短暂的交锋之后佯败,将魏军引向了他与孙膑提早准备好的设伏之处。
卫鞅“溃败”的第一日,他依照孙膑之策,设了十万口灶坑,到了第二日,灶坑就锐减了几乎一半。第三日,灶坑更是只剩下三万口。
庞涓见状,误以为秦军逃亡不过三日,军中折损人数却已过半。
这让他心中大为畅快——先前他们在秦军手中吃了那么多次闷亏,这回终于可以报一箭之仇了!
庞涓甚至在修整时,对身边的亲信将领说:“没了未来的秦军,秦人果然不是我们的对手!”
“将军说得不错!我们要将这些贼秦之人全部收割,让他们以后无力再对我们构成威胁!”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他们这边正做着美梦,突然从沟壕中冲出来的伏兵就将他们的方阵给冲散了。
一时之间,周围血光冲天。
庞涓几次试图重整阵型,发起反击,却都失败了。
眼看着魏军将士们的伤亡越来越大,庞涓的心都在滴血。
这可是魏国最精锐的魏武卒啊!
平日里他们冲锋陷阵,在正面战场上,魏武卒就没怕过谁。
然而,因为庞涓的大意,在短短时间内,魏军就折了这么多魏武卒进去,庞涓看在眼里,只觉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般,让他胸闷气短。
庞涓眼见着无法扭转战局,只得扭头带着身边残余的魏武卒仓皇离开。
夜幕中,举着火把的卫鞅看着魏军离去的方向,向身边的孙膑请示道:“要追击吗?”
“不必。庞涓这次率领二十万大军来攻打我秦国,此次随他逃离的人不过十之三四。往后,魏国再也无法对秦国构成什么威胁了。”孙膑道。
士兵不是不可以再招募,但每培养一个魏武卒,都要耗费大量的金钱与时间。
魏军突然被秦军打掉这么多的精锐,至少十年内,他们都别想再恢复之前的实力。
“让魏国留点实力回去制衡齐国吧。”孙膑道:“齐国如今势头正猛,要是没有魏国作为缓冲,秦齐怕是要提前对上。”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如今孙膑既然已经是秦国上将,他自然要为秦国的将来考虑。
然而,孙膑不曾料到的是,庞涓在率领残部撤退的过程中,居然遇到了另一支秦军。
身穿帝王袍服的胡亥,像是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事一般,指着狼狈逃窜的魏军,对身边的赵高说:“老师,你看看,他们与朕养在宫中的珍兽相比,如何?下回,朕要是派人将隶臣妾驱赶至珍兽园中,命那些人与珍兽搏斗,不知他们会作何反应!”
胡亥想象着当时的画面,自己先笑了起来。
胡亥玩得花,整个帝国的资源都供他取用,近来,他是越来越难以得到满足了。唯有不断出现在他面前的新事物,能让他生出几分新奇感来。
章邯听闻此言,默默别过了脸。
这位陛下……时常让他感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是先帝的儿子,为何这位陛下与先帝,与先帝膝下的其余诸公子们差别竟这么大?
大秦境内烽火四起,江山摇摇欲坠,这位陛下每日惦记的,仍然是吃喝玩乐那些事。
这次秦二世接到了来自秦国先君的《求贤令》,章邯原以为他当真是来襄助秦国先君了。想不到,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秦二世的做派依旧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他似乎只把这次的出行当做一件好玩的事。明明大军都来到这个时空有小半日了,他也没派人去打探过秦国如今的情况。
如今,魏军与秦军相逢,秦二世仗着秦军人数众多,只拿逃亡中的魏军当乐子看,半点儿没有要让他们戒备的意思。
秦二世丝毫没有意识到,即使魏军只剩下几万人了,这些人依旧是他们的敌人,且这些人依旧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看着这样的胡亥,章邯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秦国的未来,还有希望么?
围绕在胡亥和章邯身边的士兵们,在听了胡亥的话后,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位二世陛下上位之后,先是杀光了他的兄弟姐妹,又命始皇后宫中无子者从死。
在将始皇棺木送入地宫之后,这位陛下又以害怕工匠泄密为由,将修建秦始皇陵的工匠都活埋在了陵墓中。
秦二世“声名大噪”的背后,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后来,这位陛下为了取乐,建了个珍兽园。咸阳城中粮食不够给这些珍兽吃,他竟下令,让各郡县的人运粮进京给这些珍兽吃。补偿是没有的,就连进京路上的干粮,都需要黔首们自行筹备。
黔首们平日里交完苛捐杂税,连人都吃不饱肚子,又哪来那么多粮食可以喂给胡亥的珍兽?
现在,胡亥又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提及要让人与珍兽搏斗,供他取乐之事,自然让底下的普通士兵们心中更加不忿。
士兵们与胡亥相处越久,便越能感受到,胡亥是真的不把他们这些底层人的命当命看。
原先章邯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士气,因为胡亥的重重行径而回落不少。
只是,胡亥仍然对自己周围的人心变化一无所知。
赵高听闻此言后,毫不在意地道:“除了仓皇逃窜之外,能有什么反应?不过是一群贱民罢了!”
原先他在始皇帝身边侍奉时,小心而又恭谨。无论遇到朝中哪一个官员,他都不会轻易怠慢了对方。
然而现在,他位高权重,身居相位,连与胡亥说话时,都多了几分轻慢。其他人,自然就更入不得赵高的眼了。
对于胡亥将赵高带来战国时代一事,赵高是颇为不满的。
他在大秦好端端当着丞相,受人奉承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为什么要来战国时代受罪?嬴秦先祖如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来都来了,回去的关键还落在胡亥身上,赵高自然得按捺住脾气继续哄着胡亥。
“陛下,如今正处于七国并立的时代,路上并不安生。为了您的安全,咱们还是先回咸阳看看吧?”
胡亥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朕身边有七十万大军开道,怕什么!朕倒要看看,谁人胆敢与朕硬碰硬!”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庞涓率领军队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一边冲,庞涓还一边怒吼着道:“你们秦人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胡亥:“???”
他刚想命身边的将士们围剿庞涓军,谁知,被逼到绝境的庞涓军竟然发挥出超常的力量,一路冲散了胡亥身边的护卫队,直直朝着胡亥而来。
胡亥:“!!!”
就在庞涓几乎要率军俘虏胡亥时,危急关头,还是章邯捞了他一把,这才让他免于做庞涓的挂件。
胡亥心有余悸地躲在了章邯的身后,恼怒地道:“快给朕将这乱臣贼子拿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是一群废物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冲到朕的面前来!”
秦军本就士气低迷,且对胡亥颇有意见。
胡亥这么一骂,非但没能激起秦军的斗志,反倒让秦军与他愈发离心。
章邯见状,心中暗道不好。然而大敌当前,他也没什么心思去向胡亥进言。
他对胡亥道:“还请陛下莫要踏出亲兵们的保护范围,臣这就上前去为陛下驱逐敌人!”
说完这话,章邯将胡亥塞给了身边的一名骑兵,让那名骑兵负责保护胡亥的安全,他自己则率领将士们朝庞涓冲了上去。
胡亥:“!”
混账,他这个皇帝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章邯竟然不亲自守卫在他身边!等章邯打完此仗,看他怎么治章邯的罪!
不远处的战场上,庞涓满脸血污,神色坚毅。
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在打这一仗,哪怕他与秦军兵力悬殊,他的斗志也不会因此而动摇。
他哈哈大笑着,用蔑视的眼神看着章邯和周围的秦军:“就凭你们,也想取本将性命?就凭你们!”
接下来,魏军的打法愈发凶残。
而秦军这边,不知是士气低迷,还是要护着二世皇帝,竟然被只剩下几万人的魏军给冲散了好几次。
庞涓见状,对这支队伍的实力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
“没想到,秦公派来伏击我们的军队那么强大,派来追击我们的大军反倒这么没用!他一定会后悔派你们出来的!”
这时,忽然有一支锐利的箭羽凌空而来,穿透了庞涓的咽喉。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又有一支大军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站在大军最前方的一名穿着玄色帝袍的高大身影,让包括胡亥、章邯和赵高在内的所有人都集体失去了声音。
即使再过去数百年,上千年,他们大概也不会忘记这道身影。这道身影,如同一座巍峨高山般,在他们心中屹立不倒。
他所过处,一切的人和事物,皆臣服在他的脚下。
第57章 第 57 章
始皇帝和他麾下的大军究竟是何时出现的?没有人注意到。
魏军的来袭太过突然, 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始皇帝和他的大军,像是为这一切按下了暂停键。
在蒙恬和赵佗的命令下,五十万训练有素的秦军将这松松散散的七十万大军以及几万魏军切割成一块一块。
始皇帝麾下的大军令行禁止, 与乱成一团的七十万大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蒙恬和赵佗手底下的将领们眼见着这些与他们一样打着“秦”字旗号的军队群龙无首的样子, 不由皱起了眉。
太松懈了,实在是太松懈了!也不知这支军队的统帅究竟是怎么带兵的!
这种情况要是出现在他们这里,可是严重的失职!
来不及细想, 始皇帝这边的将领便接管了这些不知所措的士兵。
这过程出人意料的顺利,这些士兵们, 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始皇帝麾下的将领们的管辖。
始皇帝麾下的将领们发现, 这些“秦军”作战意识并不弱, 他们有着良好的配合和较高的服从性,显然不是一支由新兵组成的队伍。
这样一支军队, 为什么会被打得溃不成军?
眼下还在战场上,始皇帝麾下的将领们来不及好好跟这些人交流。
他们指挥着手底下的士兵们将几万魏武卒完全围在了中间。
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 这场战争也逐渐进入了尾声。
蒙恬也终于有功夫向“另一支秦军”的士兵问道:“你们的主将是谁?”
“是章邯将军……但真正指挥我们的, 是二世陛下……”
“二世陛下……”蒙恬皱眉道:“二世陛下, 是扶苏公子么?”
他们这支大军几乎一到这里, 就看到大量秦军被少量魏军打得溃不成军。来不及细想, 他们就加入了这场战斗之中。
由于站位的缘故, 蒙恬并没有与胡亥打过照面。他自然也不知道,秦二世是胡亥。
在蒙恬看来, 扶苏公子是二世皇帝的可能性极大。
只是,扶苏公子信人而奋士, 断然不会在军中瞎指挥,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下一刻,这些士兵的回答让蒙恬瞪大了眼。
“不, 是胡亥。”
与此同时,那名身形伟岸的帝王,终于来到了胡亥和赵高的面前。
他每靠近一步,都给胡亥和赵高带来了巨大的压迫力。
明明此时,胡亥也穿着与对方同款的帝王袍服,他却只能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
“阿……父……”
胡亥从来没有从始皇帝身上感受到这样可怕的气息。
一直以来,始皇帝虽然在下人面前积威甚重,对待自己膝下的子女却是极好的。
他不会直白地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却会在公子、公主们入宫时,赐予他们美食和华服,赐予他们宝马和珍宝。①
胡亥仗着自己年龄小,胆子大,在始皇帝面前时常要这要那。
那时,始皇帝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细看他的眼神,却能察觉到一丝纵容之色。
于是,胡亥便明白,阿父虽是有着无上威严的始皇帝,却也愿意偶尔在他们面前做一个慈父。
可惜,他的兄长和姊姊们被阿父身上的威名和气势所慑,没几个人发现阿父竟还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除了那个讨人厌的嬴阴嫚,她时不时就要在始皇帝跟前刷个脸,争夺始皇帝的注意力,这也让胡亥十分厌恶她。
始皇帝被嬴阴嫚逗笑的次数越多,胡亥对她的恨意就越深。他忍不住想撕碎她那张碍眼的笑脸!
跟他抢东西的人,都得死!
回想起某些不快的记忆,胡亥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了起来。
他的五官承自始皇帝与胡姬,本来也可称一声俊朗,可他眼中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戾气却破坏了这种俊朗,衬得他格外暴戾。
下一刻,胡亥就感觉自己当胸挨了一脚,他维持不住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始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胡亥:“你杀了你的兄长!”
他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胡亥。明明穿着帝袍,胡亥却像是地里的一滩烂泥,毫无为帝者该有的气度。
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东西,始皇帝就是瞎了眼,也不可能会把帝王之位传给他。
结合着胡亥眼神中的躲闪和心虚,始皇帝可以肯定,胡亥是弑兄篡位的。
逆子!
“阿,阿父,您听我说……”
胡亥让始皇帝踹了一脚,疼得直打哆嗦。他生怕始皇帝又是一脚踹上来,赶忙抱住了嬴政的小腿:“您在东巡途中病逝,身边只有我一个皇子在。国不可一日无君,是您亲自把帝位传给了我啊!不信您问丞相!”
这是当初李斯和胡亥对外的说辞。
对着所有人,李斯和赵高都是这么说的,胡亥也就渐渐将这当做了事实。
他强迫自己忘掉阿父对扶苏他们的看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就是真的。是阿父选择将帝位传给了他,否则,左丞相李斯和阿父身边的近侍怎么会同时拥立他呢?
扶苏和蒙恬领兵在外,对他构成严重威胁,该死!
高和将闾他们这些公子居然对扶苏的死产生怀疑,质疑胡亥得位不正,该死!
嬴阴嫚她们这些公主哭哭啼啼的,吵得胡亥烦躁不已,该死,该死,都该死!
胡亥紧紧抱着始皇帝的小腿,不断重复着那句“是您亲自把帝位传给了我啊”,仿佛多说几次,假的就成了真的。
始皇帝再一次将胡亥一脚踢开:“你当朕眼盲心瞎了么?即使朕膝下只有你一个皇子,朕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你!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哪里有半点为君者该有的气度!你做皇帝,只怕我大秦江山就要葬送在你的手中!”
这时,一旁有秦军将士将身穿丞相服的官员扭送到了嬴政面前:“陛下,他想跑,被我们给逮回来了!”
“明明身上还穿着我大秦的官服呢,见了陛下也不知道来跟陛下见个礼,他心里肯定有鬼!”
始皇帝定睛望去,却见这也是个老熟人——赵高。
赵高伺候始皇帝多年,论侍奉笔墨与体察上意,无人比得上赵高。可赵高断无治国之才,否则,始皇帝是不会放任这么一个人才游离于朝堂之外的。
始皇帝万万没有料到,属于左丞相的官服,有朝一日居然会穿在赵高的身上。
以赵高和胡亥为首的大秦……
始皇帝只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他的大秦,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大秦,未来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原来,朕的中车府令,竟也有将相之才。看来,朕属实看走了眼,白白委屈你在朕的身边蹉跎了多年。”始皇帝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被扭成一团的赵高。
原本在始皇帝身边侍奉的赵高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有野心,只是,在始皇帝面前,他向来将自己的野心掩藏得很好。他在始皇帝身边侍奉时,俨然就是一名忠仆。
赵高没有想到,未来的自己竟真的位极人臣了,一时之间,他不知该为自己得偿所愿而高兴,还是该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
大秦那么多饱学之士,赵高很清楚,在正常情况下,自己绝不可能坐上相位。除非……他用了什么不正常的手段。
结合着本不应坐上皇位的胡亥,现在身着帝袍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未来的赵高究竟做了些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这就有些不妙了……即使现在的赵高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知悉真相的始皇帝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趴在地上的丞相赵高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与另一个自己对视了一眼。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忽然暴起,直直扑向近在咫尺的始皇帝。
在短短时间内,赵高就做出了选择。他要制造混乱,逃离这里。
现在六国犹在,只要赵高能够成功逃到六国去,就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有什么混乱,能够比始皇帝殡天更大呢?
丞相赵高的经历已经向赵高展示了,只要没了始皇帝,偌大的帝国,就会成为一盘散沙。
中车府令赵高是始皇帝的近侍,又是始皇帝最为信任的人之一,谁能料到他会突然对始皇帝下手?
负责保护始皇帝安全的护卫队队长目眦欲裂,正准备赶上前护驾,却见始皇帝抽出了身上携带的佩剑。
在经历了一轮轮刺杀之后,始皇帝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佩剑的习惯。
在赵高的手碰到始皇帝衣袖的瞬间,始皇帝将那柄利刃刺入了赵高的身体。
“噗——”
鲜血喷洒在始皇帝的衣袍上,令始皇帝露出了嫌弃的目光。好在他的帝袍本就是玄色的,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大出来。
这一刀是仓促之下刺出的,并没有刺中赵高的要害。赵高在缓过劲儿来之后,死死抓住了那把剑,仍在试图继续进行这场行刺。
他曾经处理过好几起行刺事件,他知道,那些胆敢刺杀始皇帝的人,只要被抓出来,都将不得好死。
现在,他赵高也将成为这不得好死的一员。既然如此,在临行前,他要拉始皇帝陪葬!
他不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有始皇帝陪他赴死,他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说不得他在史书中还能留下一笔!
就在赵高挣扎期间,护卫队长的刀已经砍断了他伸向始皇帝的手。
始皇帝将刀刃从赵高的身体中抽出,漠然地看着他倒在地上。
“陛……下……”
此时的赵高,身上多了一个又一个血窟窿,气若游丝。
“居然胆敢行刺朕,朕果然小瞧了你!”
幸亏像赵高这样近身侍奉皇帝的人,身上不允许携带任何尖锐之物,否则,只怕始皇帝就要危险了。
“若不是……臣知道,陛下……在知悉……真相后,断然……不会……给臣活路,臣……也不必……出此下策……”
始皇帝冷冷地道:“这么说,还是朕的不是?赵高,你自诩了解朕,可朕的心思,你又能猜到几分?”
“你侍奉朕这么些年,也算恭谨,原本朕未必会因尚未发生之事而取你性命。”
“可……陛下……也不会……再……再信任……”
始皇帝道:“你是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赵高十分可心,他想要什么,略抬一抬眼,赵高就能会意地递到他手边。
他却不知,原来,持续揣摩他的心意,也会让赵高变得愈发胆大妄为。
这些年来,他执掌乾坤,竟连身边的人的真面目都没看清,错将豺狼当忠犬……
始皇帝垂下眼眸,看着躺在地上渐渐失去生机的中车府令赵高。
这不是第一个背叛他的身边之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早该习惯了。为帝之路,荣耀而又孤独。
经过中车府令赵高行刺之事,丞相赵高周围的士兵对他看管得更加严格,唯恐丞相赵高也一个想不开,就跑过去行刺始皇帝。
赵高被捆得严严实实,拖到始皇帝的面前。
与什么都不知道的中车府令赵高不同,丞相赵高明显知道很多事,始皇帝自然不会轻易让他死去。他还要撬开赵高的嘴,从赵高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呢。
制服了赵高后,始皇帝周围的将士们犹豫着要不要去动胡亥。
这到底是陛下的公子,且又是大秦未来的帝王。即使秦二世很可能是谋逆篡位的,他们也不敢轻易对秦二世动手。
始皇帝见状,呵斥道:“怕什么?对待一个逆贼,难道还要客气么?给朕将他身上的帝袍扒下来!你们是如何对待赵高的,就如何对待胡亥!”
胡亥见到眼前血淋淋的场景,终于知道害怕了。
他哭着喊着对始皇帝道:“阿父,阿父,我是您的儿子,我是您钦定的大秦之主啊,您不能这么对我!”
始皇帝直视着胡亥满是污泥的面容,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洞穿他的内心:“你是朕钦定的大秦之主?你敢直视着朕的眼睛,告诉朕,朕是怎么把大秦托付给你的吗?”
第58章 第 58 章
胡亥自然说不出来。
他在始皇帝跟前不断重复着是始皇传位给他的, 仿佛他说得多了,始皇帝就信了。
他不肯说,有人却愿意揭他的老底。
一旁的丞相赵高讥讽地道:“陛下与其问这废物, 倒不如来问问我。这废物杀光了您所有的子女, 杀空了您的朝廷。您才过身,大秦就叛乱四起了!”
“老师!”胡亥见向来十分会讨好、奉承他的赵高,竟然用这样蔑视的语气称呼他为“废物”, 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明白,赵高为什么前后变化这么大, 他更不明白, 赵高为什么要在始皇帝面前自揭其短。
现在, 他们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想办法将眼前这一关先过了吗?
始皇帝似乎是嫌一旁的胡亥碍事, 命人直接堵住了胡亥的嘴。
他看向赵高:“继续说!”
赵高扯动嘴角,勾起了凉薄的弧度。
“哦, 对了, 陛下您怕是不知道, 您的子女, 一个个死得凄惨无比。除了被赐自尽的公子扶苏和自愿为您殉葬的公子高之外, 其他人连个全尸都没有!”
“公子和公主们被处死的时候, 这废物还带着我一起去旁观了。公子和公主们临死前的哀嚎声,我至今记忆犹新哪!陛下您宠爱的阴嫚公主身首分离, 这废物却说,他从未如今日这般痛快过!阴嫚公主她们跟他争夺您的宠爱, 他就要让她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在无边痛苦中死去。”
“您的直系血脉,除了这废物和自愿为您殉葬的公子高的后人以外, 都没啦!您在地下,想必也不会寂寞了!”
“您的子女被杀光了,接下来,自然就轮到您朝中的重臣了。李斯、冯去疾他们实在是太碍事了,居然想劝胡亥那废物上进!胡亥那废物烦不胜烦,恨不得直接把他们轰走。我随便给他们编点罪名,废物果然就借机将他们下狱了!”
“呜呜!”一旁的胡亥双目圆睁,似乎想反驳赵高的话。不过,他嘴巴已经被堵上,手也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了背后,只能不安分地扭来扭曲,像条蠕虫一样。
“现在,各地人马都已经揭竿而起,反叛大秦。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叛军都差点儿攻破函谷关了!哎,不知道等我们回去,大秦是否还健在呢?怕是已经亡了吧!又或许,陛下您更愿意在这里结果了我们,让我们回不去?”
始皇帝:“……”
他面部的肌肉抽搐了抽搐,黑眸中,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负责保护始皇帝安全的侍卫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陛下露出这样愤怒的表情。先前,即使是当面被人骂作桀纣之类的暴君,始皇帝也没有这样生气过。
负责捉拿赵高的那名侍卫狠狠一脚踹在了赵高的膝盖上,剧烈的疼痛使得赵高发出了一声痛呼,面色苍白。
始皇帝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赵高:“你在故意激怒朕。”
赵高是始皇帝身边近身侍奉多年的人,对于始皇帝最在意什么,他实在是太清楚了,他可以轻而易举用言语挑起始皇帝的怒火。
“你想让朕杀了你么?”始皇帝道:“朕偏偏不如你所愿!”
说完,他就对周围人吩咐道:“来人,将这逆贼绑起来,日日拷打,不许他安眠,也不许他轻易去死。朕要你们从他口中审出更多的信息来!”
“是!”
“至于胡亥……”
始皇帝看着眼前的幼子,眼中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温情。
于他而言,胡亥是他的杀子仇人,更是败亡大秦的罪魁祸首。
他不信胡亥不知道,在大秦叛乱四起的时候,胡亥带着大军一起消失,会给大秦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然而胡亥依然这么做了……这逆子处心积虑篡夺了大秦的帝位,却半点儿也不将江山社稷当回事!
一想到这,始皇帝忍不住上前,对着胡亥又是一记窝心踹。
他这一脚,似乎伤到了胡亥的要害,胡亥疼得满地打滚,身子像只虾一样弓了起来。
只见胡亥脸色惨白,连爬起来像始皇帝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始皇帝看着这样的胡亥,心中却愈发恼火。
他的大秦,他和先祖们代代积累传承的基业,就这样败在了如此废柴的孽子手中!
若早知道胡亥是这么个德性,他着实该在胡亥一出生的时候,就将他掐死!!!
这时,蒙恬和赵佗终于回到了始皇帝的身边,他们的身边跟着章邯等将领。
与狼狈的胡亥君臣不同,蒙恬和赵佗对章邯相当尊重。
蒙恬和赵佗相互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蒙恬上前道:“陛下,臣已经打听过了,臣和蒙毅都在公子扶苏身亡之后,被二世陛下杀死。大秦叛乱四起之时,除了替代臣戍边的王离,二世陛下手底下竟无将可用。王离在边关,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章邯便上书自荐,恳请二世陛下特赦骊山刑徒与他一起抗击叛军,二世陛下允了。”
随后,便是属于章邯的高光时刻。
他率领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刑徒军南征北战,将反秦势力一个个掐灭,更是杀死了楚国名将项梁。
来到这里之前,章邯正在筹划着和王离所率领的二十万长城军汇合,在巨鹿与各路反王进行决战。
可惜,他的计划,终是被心血来潮的胡亥给打乱了。
胡亥急召章邯率军回京,章邯不敢不从。看到这支大军的赵高也吓了一跳,他还以为,他意图逼死胡亥亲自上位的计划败露了。
之后,胡亥便接管了章邯带来的数十万大军,并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先前,这数十万大军会被区区几万魏兵冲击得溃不成军,正是因为胡亥不得人心,又喜欢胡乱指挥。
“这么说,章邯竟还是我大秦的功臣!”
始皇帝看向章邯的目光和缓了不少,他走到章邯身边,拍了拍章邯的肩:“屈居少府一职,属实委屈你了。没想到,朕竟没发现你这颗明珠。”
“如今,大秦都仰仗卿了。”
章邯在胡亥的面前,总是显得无奈而又疲惫。
通常而言,他为了让胡亥理解他的意图,准许他所求,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有时,他还需要跟胡亥所信任的赵高斗上一斗。
但在始皇帝面前,章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没有对比时,尚且发现不了什么。
当章邯听着始皇帝对他的嘉许,看到始皇帝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信任和期待之色,他才明白,当初,他那些前辈们,为何愿意为始皇帝舍生忘死。
跟着始皇帝,实在太让人省心了啊!始皇帝不仅能够为将领做好后勤工作,让外出征战的将领没有后顾之忧,他还为麾下的将领提供情绪价值。
胡亥这个秦二世和始皇帝完全没有可比性!
章邯在始皇帝面前行了个大礼。
“陛下过奖了,若不是朝中其他的大将们隐退的隐退,遇害的遇害,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臣领军平叛。与替陛下攻灭六国的前辈们相比,臣还差得远。”
“卿能为我大秦力挽狂澜,何必如此自谦!为我大秦攻灭六国自然是无上功绩,可在朕看来,你能于危难之际匡扶社稷,功劳丝毫不亚于朕的那些功臣!”
始皇帝想到方才蒙恬说的那些话,对章邯感慨道:“胡亥误你啊!”
章邯这般有能耐,若他在平叛过程中,胡亥和大秦上下能够全力支持他,大秦何至于在短短时间内,就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章邯想了想,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为胡亥说了句话。胡亥再昏聩无能,再没有人性,章邯也终究是因为他的许可,才能执掌重兵。
“其实,丞相赵高在朝中只手遮天,二世陛下他对于朝中的许多事……未必十分清楚。”
“哦,赵高是如何只手遮天的?”
章邯低下头,为始皇帝讲了赵高是如何劝说胡亥疏远朝臣,只与赵高商议大事的。赵高凭着二世的信赖执掌大权之后,又是如何在朝中大肆扶持亲信,培养党羽,以至于后来,大秦朝堂上的人,不选择依附赵高一党,就会被赵高以各种理由迫害。
最为著名的,当属“指鹿为马”事件。赵高为了排除异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始皇帝在听到胡亥不仅自灭满门,屠戮忠良后,又在赵高的算计下一步步失去了手中的权柄,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有些蠢货,你就是把他放在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之上,他也撑不起那身帝袍。”
正因如此,他尽管对扶苏有诸多不满之处,也未考虑过让其他诸子取代扶苏。
他的许多儿子们实在不是那块料,勉强他们坐上高位,不仅对大秦毫无益处,同样也对他们自身不利。
然而,始皇帝未曾料到,胡亥竟如此愚蠢而又没有自知之明。至于赵高……赵高在他心中的印象今日已经被颠覆过了。
接下来,赵高就是做出再离谱的事,只怕始皇帝也不会觉得惊讶。
——他身边的赵高在察觉到局势不妙之后,都敢当众刺杀他了,还有什么事是赵高做不出来的呢?
“朕,以始皇帝的名义下诏,废秦二世胡亥。日后,你们不必再称呼这个畜生为‘陛下’!”
始皇帝极其厌恶地看了胡亥一眼,似乎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心中怒火难消,胡亥和赵高作为人形沙包,少不得又挨了几下。
出完气的始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指着赵佗问章邯:“朕这员虎将如何了,可是也让胡亥和赵高给害了?”
章邯看了赵佗一眼,垂首道:“陛下您原本以屠睢将军为主将,赵佗将军为副将平定岭南。不久,屠睢将军因滥杀无辜,而被当地人杀死。您又派了任嚣将军为主将,与赵佗将军一起平定越地,设立南海郡。您……驾崩之后,任嚣将军病重,便将南海郡大小事务皆托付给赵佗将军。”
“我大秦叛军四起之时,二世……也曾想过要将驻守在南海郡的大军抽调回来,南海郡那边却严封关隘,不许北边的人进入南边……”
这妥妥就是要自立为王的节奏了。
赵佗一听这话,头皮开始发麻。
他直直冲着始皇帝跪了下来:“臣死罪!”
始皇帝看着眼前仍旧对他一片赤诚忠心的臣子,又能说什么?
他亲自将赵佗扶了起来,叹息着道:“罢了,胡亥残暴无能,若换作朕,朕也不会愿意为他效力。朕又如何能因此而苛责于你?”
胡亥对重臣名将说杀就杀,即便赵佗愿意做大秦的忠臣,出关为大秦平叛,又焉知他不会成为下一个蒙恬或者李斯?
今夜,对于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始皇帝从章邯等人处得到了太多的信息,骤然得知大秦将亡的他,心绪复杂。
他躺在营帐中,想了很多很多……从攻灭六国时的意气风发,想到了大秦是如何叛乱四起、大厦将倾……
赵高和胡亥也睡不着觉,当然,他们是被动的。每当他们打瞌睡的时候,都会有人上来往他们的眼睛处插细小的树枝,将他们的眼皮撑开,不许他们睡过去。
这既是始皇帝的命令,也是这些士兵们为自己出气,对赵高和胡亥心存怨恨的人着实不少。
第二日一早,始皇帝就对底下的人吩咐道:“启程吧,向咸阳进发。”
不尽快赶路不行,始皇帝手底下的大军是备足了粮草的,可胡亥这狗东西,压根儿就没给他手底下的大军准备几日粮草。
他们要是不尽快返回咸阳,就要面临断粮的危机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始皇帝来时意气风发, 一心想要让先祖好好瞧一瞧大秦如今的实力。
他甚至还存了些隐秘的心思,想要在穿梭时空的过程中,寻找长生的秘密。
突然出现的胡亥和赵高, 打破了始皇帝的计划。
他孜孜不倦地寻求长生, 无疑失败了。非但如此,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大秦,在他离去之后, 竟然立刻就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高!胡亥!
始皇帝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二人,心中就会涌现出一股戾气来。
然而, 他最无法原谅的, 却是他自己。
为何他不好好安排皇位传承之事, 而要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仙世界中。
为何他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够寻到仙缘,长长久久地统治大秦帝国?
为何他傲慢至此?
“陛下, 陛下……”
天已大亮,护卫队长见始皇帝的营帐中始终没有动静穿来, 忍不住上前轻唤了一声。
行军途中, 即使是尊贵如始皇帝, 身边也没有带几个伺候的人。
以往贴身伺候始皇帝的活计, 都是赵高在做。如今, 赵高已因行刺而被诛杀, 始皇帝身边的护卫队长不得不亲自顶上。
“进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 始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将木桶中装着的水递到始皇帝跟前后,这侍卫便一直低着头。
尽管他看不见始皇帝的表情, 他却能感受到, 始皇帝的心情并不好。
——也是,任谁得知, 大秦日后居然成了那副乌烟瘴气的样子,心中都不会舒坦。
更何况,眼前之人,是一手缔造一个庞大帝国的帝王,他数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赢秦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始皇帝若还能做到心平气和,才是见鬼了。
始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而后问道:“胡亥和赵高,昨晚可交代了什么?”
“他们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话,臣打算去找章邯将军核实一下,再说给陛下听。”
护卫队长道。
昨晚,就是他带着人轮番磋磨胡亥与赵高,不许他们睡觉。对于胡亥和赵高的情况,他知道的自然是最多的。
始皇帝点了点头,道:“出发吧。”
率领百万大军赶路,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使是蒙恬,也感到有几分吃力。
好在有章邯的帮衬,在章邯的一通安抚下,刑徒军较为配合,蒙恬才能成功指挥这支大军。
当蒙恬得知,章邯居然是率领这样一支军队,辗转于各路反秦势力之间作战时,不由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秦的将来,竟然维系在这样一支军队上么?靠得住么?
若刑徒军心生怨恨,对咸阳倒戈相向,该如何是好?
百万大军无论经过哪里,都必定会造成当地的震动。
当赵成侯和韩昭侯得知,大股秦军正在向他们逼近时,他们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数,哪怕是歼灭七国中的任意一国,都绰绰有余了。秦国派出这支大军,是准备打灭国战么?
赵成侯和韩昭侯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使者,一路使者携带着大量珍贵礼物前往咸阳,一路使者则试探性地与大军接触。
当远在咸阳的嬴渠梁君臣收到来自韩国和赵国的礼物时,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哪儿来的“秦国大军”,又把韩国和赵国给打了?
难不成,有更加出息的赢秦子孙接了嬴渠梁的《求贤令》来到秦国吗?
嬴渠梁君臣虽然不知为何跨越时空而来的赢秦子孙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如此随机,但他们心中十分高兴。
这可是百万大军!
如今秦国境内总人口数,都只有百万人出头。
日后的大秦,该有多么强盛,才能集齐这样一支大军?
嬴渠梁君臣虽然对那支秦军一无所知,但他们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威慑韩国和赵国的机会。
只见嬴渠梁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直接收下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送来的礼物,却也没说不收,将架子端得足足的。
一旁的卫鞅对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道:“敢问二位使臣可知,我大秦此次为何出兵?”
韩国使者想了想,问:“是因为魏王派军队攻打秦国之事?”
三晋之地挨得那么近,魏惠王派大军攻打秦国报仇雪恨之事,韩昭侯和赵成侯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魏惠王还想邀请韩国和赵国跟着魏国一起攻打秦国,不过,韩昭侯和赵成侯都找理由推了。
跟着魏国一起出兵,成了魏国吃肉,他们最多喝点儿汤,万一失败了,他们肯定又会被魏国扔出去做替罪羔羊。
韩昭侯和赵成侯也不是傻的,收益不大,风险还高,对于他们来说,真就不如在一边看戏,反正急于攻打秦国挽回颜面的又不是他们。
可惜,他们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们正等着秦魏前线的战报呢,百万秦军就踏入了他们的地界。
话说回来,这次,秦军究竟是走哪条路进的魏国,他们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呢?
卫鞅点了点头:“不错,魏王对我秦国敌意甚深,几次三番攻打我秦国,我秦国自然饶他不得!”
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听说魏王曾派人联络过韩侯和赵侯……”
“魏王的确派人来找过我们君上,但我们君上没答应啊!”
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赶忙跟魏国撇清关系:“我韩国和赵国自打上次……之后,就一直对秦国十分恭敬,又怎么可能跟着魏国一起来招惹秦国呢?这些礼物,就是我们与秦国交好的诚意,秦国大军……”
那百万秦军,秦国是不是可以收回来了?
卫鞅道:“仅仅只送些礼物过来,可不能体现你们的诚意。若想让我秦国大军安静地从你们国家离开倒也简单,你们需得为我秦国大军准备至少够吃半月的粮草。喂饱了我秦国大军,怎么都好说。”
他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轻松,一边的赵国使者和韩国使者却是苦了脸。
那可是百万大军半月的粮草!他们自己平时出动军队,都是十万二十万的出动,这些粮草都够他们的军队吃上数月了!
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从哪里筹集那么多的粮草来啊?
卫鞅见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都苦着脸,不由“好心”提醒道:“只要你们韩赵二国合力把这些粮草出了就行,我秦国并不在意谁出多少。”
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闻言,顿时就从同病相怜的状态,转为相互对抗的状态。
他们看彼此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些许敌意。
卫鞅见状,唇畔的笑容加深了些许,他转向了嬴渠梁:“君上您看……”
看似对韩赵二国来使毫不感兴趣的嬴渠梁,这时才终于像是给他的宠臣面子似的开了口:“既然大良造觉得好,那就依照大良造的意思来吧。”
说着,他懒懒地扫了韩国使臣和赵国使臣一眼:“寡人对你们毫无兴趣,若不是大良造坚持要见你们,寡人更愿意跟你们直接在战场上见真章!”
韩国使臣和赵国使臣闻言,不由大惊。
参加过秦国招闲大会的士子,在回到韩国和赵国之后都说秦公在他们面前十分谦卑,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一国之君的架子。
难道,那些话竟是士子们骗他们的不成?
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将眼前这傲慢的君王,与那些士子口中描述的秦国国君对应起来。
秦国君臣的态度,让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拿捏不准他们的秉性。
看来,他们在回去之后得提醒自家国君,对待秦国之时,态度要更加慎重。
来的时候,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是联袂而来,仿佛有个同盟,心中便多了点儿底气。
可离开的时候,他们彼此的目光中却带着些防备之意。看来,为着如何分摊这半个月的粮草,他们还有的好扯皮。
卫鞅见状,又提醒道:“两位回去的时候,记得提醒赵侯和韩侯尽快做出决定,把粮草交给我军将士。要是这决定迟迟下不来,我秦国大军可就要留在你们赵国和韩国,一边吃你们的粮草,一边等着你们考虑清楚了。”
听到这话,韩国使者和赵国使者脚一崴,差点在宫殿门口绊倒。
很快,那支百万大军的统领就给嬴渠梁送来了书信。
嬴渠梁虽然知道那百万大军多半又是自家后辈带来的,但直到他真正收到书信,他才能确认答案。
当他将那份密信打开时,跃入他眼帘的字体让他感到十分眼熟。
嬴渠梁愣了愣,面上这才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又是政儿啊……”
“什么什么,政儿又来我们这里了吗?是不是阿父你又给他送《求贤令》了?”
小嬴驷刚好走到门口,听到了嬴渠梁的话,他一张小脸兴奋得红了起来。
他半点儿都不顾自己身为太子的形象,一路小跑着来到嬴渠梁面前,就要去抢那封嬴政送来的书信。
他才十岁,还是个半大少年,嬴渠梁将那封书信举高了,他就够不着,只能急得干瞪眼。
“阿父!”
嬴驷看向嬴渠梁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委屈和控诉。
嬴渠梁则摇头道:“瞧瞧你,哪里有半分太子该有的稳重!”
嬴驷嘟哝着道:“我在自己阿父面前,要什么稳重!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阿父,政儿到底写了什么,你快让我看看呀!”
“寡人都还没看完,哪里轮得到你!”
“阿父!哪有你这样跟儿子抢东西的!你没看完,就拿来我们一起看呀!”
嬴驷磨了半天,嬴渠梁才终于如他所愿,将那封书信递给了他。
嬴驷顿时如获至宝地踹在怀中,生怕被人抢了去。
等他看完这封书信,不由瞪大了眼:“政儿真的好厉害,这回居然带了百万大军过来呢!也不知道,政儿是不是已经把六国都给攻灭了,才得到了这么多人手。”
说完这些话,嬴驷又开始抱怨:“不过一年功夫没见,政儿就开始与我们生分了。连寄来的书信,都这么公事公办的,丝毫没有一点儿温情。不行,等政儿来了咸阳,我可得好好说说他。”
嬴渠梁摇了摇头,没有提醒嬴驷,这次来的嬴政,很可能不是他们曾经见过的那个嬴政。
他已经察觉到,前后到来的两个嬴政,在语气和用词方面,有微妙的不同。
不过现在,嬴渠梁不会事事都告诉嬴驷,他更乐于培养嬴驷的观察和思考能力。
就让他看看,嬴驷什么时候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发现这一点吧。
“阿父,等政儿回到咸阳的时候,我想亲自去接他,好不好?”
嬴驷眼巴巴地看着嬴渠梁。
自从他岁数渐长,他的功课也不断增多。有时候,嬴渠梁还会将一些简单的政务作为功课,交给他来处理,让他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嬴驷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上着嬴稷和嬴政的课还能偶尔摸鱼的小太子了。现在的他忙得脚不沾地,要是嬴渠梁不同意,他还真是抽不出空来。
嬴渠梁道:“若是你最近的功课能够让寡人满意,也不是不能考虑……”
“我我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做功课!”嬴驷生怕嬴渠梁改变主意似的,一路小跑着离开。
嬴渠梁看着他冒冒失失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
……
自打嬴驷得知他能够见到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嬴政,他就处于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中。
始皇帝大军赶了多久的路,他就数着手指头盼望了多久。
小半个月后,百万大军终于赶到了咸阳附近。
此时的咸阳才刚建成没几年,还没有经过后世的扩建,自然无法容纳下这么多的人。
因此,蒙恬和章邯早早就开始对百万大军进行分流,让他们一波一波地从各个方向前去拜见秦国先君。这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嬴渠梁的尊重,也是向秦国底层兵卒们展示“神迹”的意思。
看吧,秦国国君这般得上天的眷顾,能够跨越时空与自己的先祖或者后代进行交流,你们这些底层兵卒就不要再起什么小心思了。
尤其是章邯带来的那数十万大军,虽然章邯治理有方,让那支大军在他手下化作了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但蒙恬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些兵卒对于大秦,忠诚度并不那么高。
许是胡亥不得人心的缘故,许是二世的大秦已经叛乱四起,那些兵卒们自然也多了一些小心思。
不过,在他们见识过秦国国君神奇的力量之后,他们的那些小心思就会自然而然地消散。
事实上,别说是这些底层士兵了,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蒙恬,在确认自己真的已经随着始皇帝来到战国初期之时,也恍惚了好一阵。
在回过神来之后,他反倒愈发肯定上苍是厚爱大秦的。否则,为何秦国先君能够跨越时空,给始皇帝送来《求贤令》?始皇帝又为何能在这里见到胡亥,提前得知不确立继承人的种种害处?
他们来到了这里,便能助秦孝公一臂之力,让秦孝公的秦国变得更好。他们得知了来自后世的种种信息,待他们回到属于他们的大秦,他们的大秦自然也会避开一些大坑。
大军越是靠近咸阳,周围的将士们便越能清晰地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咸阳。
这个初生的咸阳,一切都在兴建中,远远没有达到后世的规模。
他们是真的穿越了时空,来到了一百多年前的世界。
始皇帝看向这个方兴未艾的咸阳,神色尤其复杂。
这不是属于他的咸阳,但这的确是咸阳,是大秦的都城。
历代秦国国君的野心就是以这里为出发点,蔓延到各国各地。
然而,始皇帝只要一想到胡亥时代的咸阳,此时已经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他的心情就难以平静下来。
“政儿!”
一声清脆的叫唤声,不仅让刚准备步入咸阳的始皇帝愣住,也让始皇帝周围的官员和将士们愣住了。
政儿……这是在称呼始皇帝?
众人看了看威严霸气、睥睨天下的始皇帝,总觉得,这个亲昵的称呼,与始皇帝似乎不怎么搭啊……
嬴驷兴奋地冲着他的“政儿”挥了挥手,他见“政儿”反应冷淡,不由有些不高兴。
他在跟嬴渠梁打过招呼之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始皇帝面前。
始皇帝身边的护卫队下意识地要拦截他,这一举动,让嬴驷更加烦躁。
“你们什么意思啊!我跟我家政儿交流感情,有你们什么事!”
“政儿,一年不见,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祖宗啦?”
嬴驷气呼呼地仰着小脑袋望着始皇帝,这一抬头,他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政儿,一年不见,你怎么像是老了十岁似的?”
第60章 第 60 章
“放他过来。”
始皇帝威严低沉的声音传来, 侍卫们立刻遵循他的旨意,在嬴驷面前让开了一条道。
刚刚还叫嚷着要跟“政儿”交流感情的嬴驷,此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始皇帝面前,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始皇帝。
此时,始皇帝身上的衮服花纹变得更加繁复,头上戴的也不再是冕旒, 而是通天冠。
与嬴驷记忆中的秦王政相比,眼前的始皇帝通身的气场更加强大, 他看向旁人的目光中, 似乎也带了几分冰冷冷的审视。
始皇帝见证了嬴驷从颐指气使, 到乖顺下来的全过程。
他看着才到自己腰高的小不点,眼中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在来咸阳的路上, 始皇帝与自己的先祖嬴渠梁通过两次信。
嬴渠梁在书信中就曾提到过秦王稷和秦王政,也提到过, 他的太子嬴驷与这两名后辈的关系十分要好。
眼下, 嬴驷身着秦国太子服, 又一口一个“政儿”, 始皇帝哪里会猜不出他是谁?
他装作不知道嬴驷的身份, 对眼前的小少年说道:“刚才不是还说要跟朕好好交流感情么?怎么, 现在朕就站在你的眼前,你倒是没话跟朕说了?”
“你不是我的政儿!”
嬴驷气呼呼地道:“我的政儿没你这么……成熟, 也不会像你似的,一口一个‘朕’!当然, 更重要的是, 政儿他可懂得什么叫做尊敬先祖了,他才不会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哦?那他是如何‘尊敬先祖’的?”始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稷儿平时欺负我的时候, 政儿会跟我一起呛稷儿!”
“政儿会给我上秦法课,他讲得可耐心可细致了!”
“他还给我表演绕柱!”
“我阿父奏乐的时候,政儿还会在一旁舞剑!你别说,政儿舞的剑,还真好看!”
嬴驷想到什么说什么。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忽略了他自己才是被嬴政逼得绕柱而走的那个人了。
在提到秦王绕柱这一出戏码时,始皇帝身边知道内情的老人都低下了头,以免自己当众失态。
始皇帝则是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还会在你面前绕柱……”
自从秦灭六国,一统天下以来,始皇帝一颗心都被大秦的未来所填满了。
每日里,他有批不完的奏疏,处理不完的公务,解决不完的难题。于他而言,统一之前的那些过往,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此时,嬴驷在始皇帝面前提起这些过往的糗事,始皇帝也不觉得尴尬,而是有些恍惚。
“对啊!”嬴驷道:“我的政儿在我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他才不会像你一样,什么都埋在心里呢!”
说话的时候,嬴驷眼角余光瞄到了嬴政身后的佩剑,忽然顿住了。这把佩剑,和秦王政的佩剑一模一样。
“喂。”嬴驷小声道:“你和政儿,究竟是什么关系啊?难道,你是政儿的阿父,那个什么子楚?又或者,你是政儿的哪个儿子?”
不然,怎么能长得这么像呢?而且,眼前之人居然还有嬴政的同款佩剑!
“朕就是嬴政!”始皇帝眼见着嬴驷越猜越离谱,也没了逗弄他的心思,索性直接给出了答案:“你见到的那个嬴政,是朕的过去。”
“啊?”嬴驷呆愣愣地直视着始皇帝:“我阿父的《求贤令》,居然还能召来两个政儿吗?”
始皇帝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嬴驷道:“你既然说你就是政儿本人,那我要考考你。政儿是哪一年回秦国的,他回秦国的路上遇到了几次拦截?回到秦国之后,他经历了哪些困难才登上太子之位?他是哪一年继位的,又是哪一年亲政的?”
一连串问题,能直接把人给砸懵。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盘问始皇帝呢。
始皇帝身边的近侍忍不住上前,想劝这小祖宗消停些。
这些日子始皇帝的情绪可不太好,要是把始皇帝给惹恼了,他们全都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哪知,始皇帝本人却耐心地回答了嬴驷的所有问题。
始皇帝身后的大军,眼见着拥有无上权势的始皇帝,向一个小少年证明他就是他自己,一个个都呆若木鸡。
等到始皇帝完成了“验证”,嬴驷的眼眸中也蓄满了泪珠。
“如何,高祖父可满意了?”始皇帝看向嬴驷。
嬴驷“哇呜”了一声,飞快地扑入了始皇帝的怀中:“政儿,我好想你!”
始皇帝接住怀中的小少年,有些无奈地说道:“朕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嬴政。”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他和那个秦王政是同一个人,但他跟嬴驷可不熟啊。
“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可是他已经回去了,我兴许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也只好看着你思念他了。”嬴驷说着,在嬴政怀中蹭了蹭。
始皇帝:“……”
始皇帝凭本能意识到小少年的话有哪里怪怪的,可他说不上来。
没等他细想,嬴渠梁已经率领秦国大臣们迎了上来。
“驷儿,寡人知道,你见了政儿心情激动,但你作为我大秦太子,也不能太过失仪。”
“我知道了。”嬴驷擦干了眼角的泪花,从始皇帝的怀中退了出来,乖乖回到了自家阿父的身边。
嬴渠梁则趁此机会将始皇帝好好打量了一番。
坐拥天下的始皇帝,有一种气吞山河之势。
他的眼神比秦王政更加犀利,衣着比秦王政更加华美,整个人也比秦王政更加深不可测。
与始皇帝相比,嬴渠梁看上去就颇为古朴了。
嬴渠梁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秦国如今尚处在发展期,远远没有达到未来那般繁华富庶的境地。
然而,如此高傲矜贵的始皇帝,却对着嬴渠梁低下了头:“政,见过先祖。”
他向嬴渠梁行了一个晚辈礼,嬴渠梁赶忙上前扶住了他:“政儿如今已经一统天下了吧?你可比我们这些七国国君都金贵,你这一礼,寡人怕是担不起啊。”
“没有先祖们,就没有政,也没有大秦的今日。即使政已是始皇帝,自然也该向先祖行礼。”
“始皇帝……”这个词,对嬴渠梁君臣来说十分陌生。
始皇帝身边的近侍见自家君主不好在秦国先君面前自夸,便适时地上前,向嬴渠梁君臣介绍“始皇帝”三个字的由来。
“陛下统一天下,结束了数百年来纷扰不止的乱世。功盖三皇五帝,因而自称‘皇帝’。因此前从未有过‘皇帝’,陛下是‘皇帝’的首创者,故又称‘始皇帝’。”
短短两三句话,便带过了一个风起云涌的年代。
那名近侍见嬴渠梁君臣对于始皇帝的功绩十分好奇,又当着嬴渠梁君臣的面,好好将嬴政的功绩介绍了一番。
“从前,即便是夏、商、周的鼎盛时期,君王也未曾真正掌控过整片江山。陛下则不同,他废黜分封制,在全国各地设立郡县,郡县的长官由陛下直接任命。陛下不再将诸公子分封到各地,这天底下的土地,会经由陛下的手,传到下一任陛下的手中……陛下缔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强大王朝!”
“除此之外,陛下还统一了度量衡,统一了各国文字和货币,统一了车辙,务必要使六国真正与我秦国真正融合,使得六国人成为真正的秦人……”
“陛下他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开创者,他的目光,比我们任何人都看得更加长远。跟着他,我们能够抵达前所未有的地方。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王者,他无愧始皇帝之名!”
“他整合了七国之力,击退了匈奴,接下来,我大秦军队还要向着百越,我秦国将拥有一片前所未有的广袤领地!”
听完这番话后,嬴渠梁君臣的一腔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尽数落在始皇帝的身上,仿佛要透过始皇帝,看到未来那个辉煌的时代。
那是只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他们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时代!
众人的目光,特别是来自先祖的嘉许的目光,让嬴政身心舒畅。
自从他成为始皇帝以来,赞美他的人不少,骂他的人也不少。但先祖的认可,对于他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虽然看上去神色如常,实际上,他已经想好了回去之后要怎么嘉奖这名知情识趣的近侍了。
嬴驷在听了这番话后,拍着小手,感动地说道:“我就知道,政儿是我们家最出息的崽崽。政儿,你如此优秀,老祖宗我真是甚为欣慰呀!”
始皇帝:“……”
他都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别再说他是“崽崽”了?他身后的将士们可还听着呢!
嬴渠梁似乎察觉到了始皇政的尴尬,主动为始皇政解围道:“政儿与麾下的大军长途跋涉,想必十分疲劳。先让政儿安置下来,好生休息休息吧。若是有人对未来之事感到好奇,往后再慢慢与政儿身边的人交流吧。”
“对了,政儿带来的百万大军……”说起这个,嬴渠梁就不由犯了愁。
百万大军外出打仗时固然威风,可他的大秦,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啊。
始皇政显然也知道现在的秦国是个什么状况,他对这些人早有了安排。
“让他们去开垦荒地就是,秦国周边的荒地不够,就向外发展。我大秦有百万大军在手,自然该有与之匹配的土地!”
“政儿好棒!”嬴驷道:“我果然最喜欢政儿了!”
始皇政:“……”
他明明是在很正经认真地为秦国打算,可当嬴驷用这种语气夸他的时候,他总有种在与人过家家的感觉。
嬴驷这样的小祖宗,他果然应付不来。
始皇政正准备和嬴渠梁一起步入咸阳王宫,这时,队伍的尾巴处却传来了动静。
负责看守胡亥和赵高的侍卫一脸无奈地上前,向始皇政禀告道:“那两人……眼下正闹腾得厉害……”
当着嬴渠梁君臣的面,他不好直接说出胡亥和赵高的真实身份,只能语焉不详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始皇政当即便冷了脸:“不过是两个罪犯罢了。直接打晕了,关入牢房!”
他面上的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却让嬴驷不由打了个哆嗦。
呜,未来的政儿真的好可怕。要是他最初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政儿,恐怕他都不敢在政儿面前折腾那一出出。
此时的嬴驷,才意识到,始皇政刚才对他有多纵容。
嬴渠梁在看到始皇政的神色之后,心知,这二人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罪犯。否则,他们绝不至于如此牵动始皇政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