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邹清许报仇的信念并不强烈,但他得知曹延舟还能逍遥法外时心里顿生不爽,气得想晕。
邹清许记得曹延舟是著名的贪官,他掌管工部的工程,尽管只是一个侍郎,然而长期受贿敛财肆无忌惮,家财万贯,据说他自己的府邸修建的比皇宫还要豪奢,曹府的大门和院墙看着平平无奇,一旦走进去,能看到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和回廊假山,院落里曲幽多变,怪石异花点缀其间,美轮美奂,室内紫檀、楠木雕刻的桌椅随处可见,斗拱飞檐全部彩饰金装,彰显他无以计数的财富。
曹延舟此人没什么能力,全靠巴结奉承一步步升至高位,抱了谢止松粗壮的大腿后,大献殷勤,一路揽财,对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毫无贡献,狗官不倒,邹清许心里郁闷,正当他烦躁时,梁君宗又来找他了。
邹清许更加确信梁君宗的工作不饱和。
邹清许想去看看曹延舟的府邸,开开眼,他索性带上梁君宗,梁君宗作为朝廷里年轻的儒生,和他爹一样处世磊落,为人清廉,风评极佳,自小在知识熏陶的家风和良好有爱的氛围中长大,一路顺风顺水,轻松通过科考,进入宰相培养皿般的翰林,可谓天之骄子,翩翩君子开朗温和,知世故而不世故,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顺顺当当,在朝中也结交了不少好友,是盛平城里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可惜他要品貌有品貌,要才学有才学,要家世有家世,就是没眼光。
两人到了曹延舟的府邸,往哪儿一站,乍一看眼前的宅子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梁君宗疑惑地看向邹清许,邹清许望向四周,曹府坐落在繁华地段,三面临街,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栋高高的茶楼,招呼梁君宗上去喝茶。
曾经每天一杯冰美式,现在日日最少两盏茶打底。
反正都是咖啡因,邹清许甚至觉得自己的底蕴越来越丰富了起来。
从茶楼上往外望去,别有洞天,梁君宗被震撼到了。
曹府布局精巧紧凑,梁柱青瓦,雕龙画凤,色彩极为明艳,里面层层叠叠,小厮和侍女进进出出,精细和奢华程度堪比皇宫。
一看就是用金子和银子砸出来的。
邹清许也被冲击到了:“听说曹延舟的府邸非常有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看到眼前的盛景,梁君宗难得神情如此严肃,他一言不发,过了几日后,传出了曹延舟被革职、削籍为民的消息。
邹清许倍感意外,同时心里又有一个小角落似乎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等他和贺朝一起吃饭时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贺朝兴奋极了,手舞足蹈地给邹清许比划:“你都不知道当天的场面有多精彩,曹延舟以为自己背靠大树,没想到这棵大树后来直接和他撇清了关系哈哈哈哈。”
邹清许:“?”
“那是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霞光似锦,浮云多姿,天际缤纷瑰丽——”贺朝动情讲述,邹清许无情打断:“讲重点,谢谢。”
贺朝抿抿嘴,继续说道:“皇上难得有闲情逸致和几位大臣登上城楼,从高处俯瞰四方,看到了市井繁华、天下祥和、四海安宁以及——曹延舟的府邸。”
“然后呢?”
贺朝摸着下巴:“说来也奇怪,一般人平时是注意不到百官府邸的,但那天一向沉默寡言的御史杜平感叹了一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邹清许总觉得杜平这个名字很熟悉,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梁君宗曾在自己面前提过这个人的名字。
都察院御史杜平为人克己奉公,仁厚温良,是梁君宗的至交好友。
“杜平感慨在盛平城里看到了一个好地方,彼时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城里不时亮起灯火,有一个地方格外耀眼,那就是曹延舟曹大人的府邸。”贺朝打了个响指,“曹大人的府邸坐北朝南左右对称,里里外外浑然一体,黄昏下仍能隐约看到工艺精湛的飞檐木雕,宛自天工,景色不输皇宫,处处金光闪闪,映着逐渐亮起的灯火,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邹清许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果然,贺朝说:“皇上当即问吴贵府邸的主人,曹延舟额头的汗珠子立刻滚了下来。”
自古帝王大多喜欢为自己打造一个勤俭爱民的形象,自上而下并不推崇奢华,哪怕自己铺张浪费,也不敢声张,但如果有人吃穿用度比皇家还要好,怕是死期将至。
贺朝绘声绘色地继续讲述:“皇上当下脸色并无异样,反而夸赞了曹大人的家美丽得出类拔萃,他不愧是工部出身,精通屋造,曹大人一路夹着尾巴不敢说话,他不敢认罪也不敢接话,半条小命都快吓飞了。不过皇上虽然当下若无其事,继续从容欣赏了一会儿美景,但回宫看见弹劾曹延舟的奏折后,不疾不徐地交代谢大人:国有律法,不能让百姓寒心,你看着处理吧。”
人精如谢止松,当然知道荣庆帝的心思。
谢止松陪荣庆帝同游城楼,看到曹延舟府邸的那一刻,他心里已经知道曹延舟要凉,谢止松不动声色地做了抉择,他原本想保曹延舟,曹延舟在工部,工部油水大,他每年都能从曹延舟身上捞到不少好处,但曹延舟实在会作死,犯了大忌,府邸竟然敢修建的比皇家园林还要漂亮,可见平日生活有多奢侈无度。
谢止松干脆利落地和曹延舟切割,大难临头决不能被拖下水,他派都察院和吏部好好审理此事,曹延舟平日穷奢极侈、醉生梦死,位低时趋炎附势曲意逢迎,卑躬屈膝狂拍马屁,位高时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狂揽民财不可一世,既被人看不起,又得罪了不少人,审理轻轻松松有了进展,谢止松拿着集齐的罪证交由荣庆帝,乾阳宫香雾缭绕,荣庆帝不慌不忙地看完折子,眉头舒展:“此人虽忠贞,但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实在令人触目惊心。民怨沸腾,朕亦痛心,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谢止松睨着荣庆帝的脸色,荣庆帝虽提到忠贞,但一句话里忠心在前,后面才是天子心思,他不敢违背圣意,揣摩道:“朝廷近日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民间也有怨气,不如按律法处置,让百官引以为戒。”
荣庆帝把折子推到一边,爽快地抬头说:“按你说的办。”
谢止松知道,荣庆帝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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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清许听完贺朝的讲述,心里十分痛快,苍天有眼,同时也明白这事一定少不了梁君宗在其间周旋,多亏了他,才能让荣庆帝回心转意,不然曹延舟或许能逃过一劫。
梁君宗在他心里的形象逐渐伟岸了一点。
回到家,邹清许心情不错,他哼着小调,坐在窗前,随手翻开一本自己曾经没读完的书,他好歹是个编修,要好好维持自己的人设,现在的他但凡开口,人设不是在崩塌,就是在即将崩塌的路上。
邹清许翻开书,从书中翻出那张写了七个人名字的纸。
张建诚的名字上,已经被自己划了一道。
邹清许提起笔,把工部侍郎曹延舟的名字也划去了。
他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如释重负的快乐,说到底,他是靠着信息差把这两个人扳倒的,谁让他读过原著呢。
开着小挂果然爽,邹清许回忆着和大徐有关的别的事情,他仔细回想着书里的剧情,但他曾经嫌后面的篇幅太无聊,没有看,作者注的一手好水。
邹清许:......
被自己无语到了。
好消息,他看过原著,坏消息,只看了几章。
这事儿整的,怪他还是怪作者?
在这里待了几天后,邹清许已经有了在宦海中沉浮的危机感,梁君宗和杜平为了此事忙前忙后,大概率招惹了谢党。
他放下笔,心里微微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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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谢府,屋里和院中同时点起烛火,四周静谧,谢止松召集了几位信得过的臣僚召开小会,沈时钊赫然在列。
谢止松看着火炉里烧焦的炭火说:“工部侍郎的位子空出来了,得尽快找个我们的人顶上,我本来想保延舟,但保不了,老祖宗都说了做人要低调,财不外露。你们看我府里院墙很低,门很破,可有人说三道四。”
谢止松的家财比曹延舟不知道要多多少,但谢府的院墙和大门有几十年没有修葺,看上去萧条破败,乞丐看了心里都要掂量掂量。
在列的几位纷纷点头附和,谢止松抬起头,平静地说:“御史杜平是都察院的人,我们大意了。”
谢止松点到为止,言下之意大概为都察院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被自己人坑了?
沈时钊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漠然:“据我了解,杜平是梁君宗的好友,游城楼前几天,两人曾频繁会面,这件事应该和梁家脱不了关系。”
厅堂里无比安静,呼吸声清晰可闻,谢止松眸色阴沉,面容在烛光里朦胧不清:“这么多年了,梁文正倒是第一次让人刮目相看。”
烛火明灭间,沈时钊脑海里,祁易忽然一闪而过,无论是收买负责廷杖的人,还是筹谋让曹延舟认罪伏法,两件事里除了梁家,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时钊,该敲打时要敲打敲打。”谢止松神情仿佛一片深潭,目光黑沉带着凉意。
沈时钊正微微出神,他眉目低垂,面色平静地说:“义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