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的窗前有一颗石榴树,是在他七岁那年父母和哥哥亲手移栽的。

    转眼十几年过去,这棵树已经长高了一大截,正是结果的季节,树上挂满红彤彤的果实,一伸手就能摘到。

    记得周越第一次来他家也是这个时节。

    两人站在这扇窗前分吃一个石榴,周越说以后要赚很多钱买带院的房子,在院子里种满他喜欢吃的石榴树。

    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好,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一阵微风吹过,悬挂在枝头的果实晃了晃,温瑾伸手摘下离自己最近的那枚,用力掰开。

    周越推门进来时,温瑾正看着手中的石榴微微皱眉。

    “阿瑾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手里端着一杯柠檬水,见温瑾醒来松了口气。

    温瑾将掰开的石榴又合上,转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哥出差不在家,林管家年纪大了,我担心你落水后生病没人照顾。”

    “我很好。”温瑾说完顿了顿,“不用麻烦你,谢谢。”

    “不麻烦,身为男朋友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客气的措辞让周越有些心慌,他默默走到温瑾身边,“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昨晚已经喝得够多了。”

    温瑾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夹杂其他含义,偏偏听者心虚。

    “阿瑾,对不起,其实我一开始是想先救你的,却被陆哥拦下了,他说现场没有直播却有不少媒体,如果我放着林非不管,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传言。”周越说着音量渐渐变小,或许连他自己也觉得这番解释太过苍白。

    温瑾却不打算深究周越的行为动机,他当时到底处于何种考量,转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掉进泳池吗?”

    不等周越回答,温瑾继续说:“是被林非拽着掉下去的,他要跟我打一个赌,虽然我并不愿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

    周越眼里爬上疑惑和惊讶,紧接着是莫名的心慌,因为他从温瑾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某种决绝。

    “我输了,代价是你,所以周越……”像是要印证他的预感,温瑾轻声道,“我们分手吧。”

    周越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张了张嘴,过了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因为昨晚的事在生我的气,才会故意说这种话吓唬我对不对?”

    温瑾想要否认,周越却先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

    “是我不好,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都应该把你放在第一位,都应该先去救你,你生气是应该的,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周越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满眼委屈地看着他,“就是别不要我。”

    情侣间有所矛盾不可避免,对于温瑾来说一直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交往快两年,他们基本没因为什么事情吵过。

    对于温瑾来说,如果不是走到了分手那一步,凡事都没必要太过计较,平白消耗双方感情。

    或许是因为他处理矛盾的方式太过温和,周越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决绝弄得不知所措。

    “阿瑾,想想我们这两年的感情,难道你就真这么狠得下心?抱歉,我不该说你狠心。”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周越慌乱找补道,“总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或者我现在就去泳池里泡着,泡到你消气为止……”

    “别做没有意义的事。”温瑾打断他,默了默抬起手,“你看。”他将一直握着的石榴摊开,“这颗石榴表面上看着没什么问题,其实内部已经开始腐坏,勉强吃下肚,也只是会让自己不舒服。就像精心修饰的谎言再怎么美丽,也终究还是谎言。”

    像是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周越在这瞬间恍然大悟,“是不是,是不是林非跟你说了什么?”

    “不用他说,我自己会看。”温瑾说,“其实你根本没打算跟林非解绑,对吧?”

    “不,不是的,我有想过要和陆哥说清楚,但现在时机不对,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

    “其实你不用向我保证什么,我从没想过干涉你任何决定,真的,每个人选择不同,我不能说你一定是错的,而我一定是对的。”温瑾看着他,“所以你也没必要欺骗我欺骗自己。”

    总有人会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温瑾毫不犹豫戳破了周越制造的彩色泡沫,使得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确实不够坦诚。”周越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却根本不敢迎上温瑾的视线,“阿瑾,你从小就要什么有什么,活得无忧无虑,就算长大了进入这样的复杂的娱乐圈,只要你想,你也可以仗着家里的人脉,随时拿到让人羡慕的各种资源,你生来就拥有这些,所以你可以做到毫不在意。”

    “但我不行,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就算付出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努力,最后也不一定能到达你的起点。”

    普通人三个字像是赋予了周越某种勇气,使得他说话的底气越来越足,“是,我是说过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可是,明明有更好走的路,我为什么非要选难走的那条呢?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不走捷径的底气,我不过是做了普通人都会做的选择而已。”

    “就算是这样,我也一直顶着陆哥的压力,从没想过要和你分手。”周越说到这,终于有勇气将视线落在温瑾脸上,眼圈一点点红了,“可你呢?你所谓的原则比我重要,我甚至觉得你根本没那么喜欢我,否则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说分手?”

    周越不知道失望会堆积,像滚雪球那样,最后变成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我承认这次确实是我的错,可我罪不至此。”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温瑾的手腕,“还是你早就想甩掉我了对不对?就算我再怎么保证和林非只是逢场作戏。”

    “和林非没关系,只是你想走的路和我不同,不是一路人,注定会走散。”温瑾挣开禁锢无果,有些无奈,“以后你不用再顶着陆河让我们分手的压力,你可以没有束缚的,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再顾虑我……这么想,或许会让你好受一些。”

    “我不!”周越哽咽,仍旧死死拽着。

    直到温瑾手腕的皮肤肉眼可见红了起来,他才慌乱地松开手,“对不起,阿瑾,我不是故意的。”

    他连声说着对不起,像是在为自己的鲁莽道歉,又或是为一直的欺骗道歉。

    “我接受你的对不起。”温瑾说,“所以让我们好聚好散吧周越。”

    周越眼底还没完全亮起的光,又因为最后一句话瞬间熄灭。

    *

    大概是落水着了凉,这天下午温瑾发起了低烧,全身酸软无力。

    林管家请了医生上门,打完点滴后温度终于退了下去。

    前两天睡得太多,这天一直到深夜,温瑾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上不断重播着同一部电影。

    温衡回到家时,发现负一楼影音室的灯还开着。

    半夜两点,温瑾斜靠着沙发睡着了。

    薄薄的羊绒毯滑落在地毯上,睡梦中的人皱着眉头,睡得极不安稳。

    手背上残存着输液的针眼,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

    温衡上前把毯子捡起来,与此同时,沙发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哥,你回来了?”温瑾迷迷糊糊问。

    温衡:“怎么在这睡着了?”

    “看电影,不小心忘了时间。”温瑾坐起来,稍稍清醒了些,“你不是还要在云城呆两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听林叔说你和周越吵架了,所以提前回来给你撑腰。”温衡脱掉西服坐下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不是吵架。”刚睡醒,温瑾声音有些闷。

    温衡静静等待着下文。

    “我们分手了。”

    温衡有些意外,默了默,抬手在温瑾发顶揉了一把,“很难过?”

    温瑾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我已经做好了分开的准备,毕竟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如果把相遇比作一段旅程,总有人会到站下车。”

    “是啊。”温衡感叹,“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承诺能一直陪着你。”

    温衡非常明白温瑾为什么会这样想,在温瑾十一岁时,他们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还没大学毕业的他不仅要打理父母留下的公司,还要照顾年幼的温瑾,很多时候分身乏术。

    他只能请来保姆照顾弟弟,没想到那保姆并不尽心,把好吃的好玩的偷拿回家,很长一段时间温瑾连吃都吃不饱。

    保姆的丈夫是个家暴男,保姆被打之后就会把气都撒在温瑾身上,倒不至于动手,就是时常冷言冷语阴阳怪气。

    保姆说温瑾是孤儿,就是因为他不听话,才会害得他爸妈车祸去世。

    还说温衡根本不想管他,嫌他是个累赘。

    温瑾就更不敢和哥哥告状了,生怕自己成为温衡的负担,觉得他是累赘不想要他。

    直到温瑾生病住院,温衡才发现他半年时间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温衡将保姆告上法庭,从那之后,除了出差,温衡去哪儿都带着温瑾,生怕他再被人欺负。

    温瑾从小就很懂事,从不给温衡惹麻烦,学习上更是不用他操心,两兄弟相互扶持着长大,向来不管温瑾喜欢做什么,温衡都会大力支持。

    空气陷入沉默,温衡轻轻拍了拍温瑾肩膀,无声安慰。

    温瑾扯出一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哥,你别担心,我真没事。”

    放在一旁的电话忽然亮起来,温瑾开了静音,屏幕不断闪动着来电提醒。

    是周越打来的。

    温瑾伸手按掉电话。

    “他不想和你分手?”温衡问。

    温瑾默默点头,又抓住温衡的衣袖说:“哥,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

    “你在担心什么?”温衡拍拍他的手,扯开领带站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既然你决定分手,那他就是和我们无关的陌生人,我不会在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

    回到房间,温瑾才发现竟然有十几通未接来电。

    屏幕再度被来电占据,温瑾有些烦躁地接起来。

    “喂。”

    “喂,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是这样,他一个人在我们会所喝醉了,现在又闹着要回家,您是他的紧急联系人,能不能麻烦您过来接一下?”

    挂断电话,会所领班终于松了口气:“你们先把他扶回包房,别让他在这继续闹影响其他客人。”

    “好的。”两个侍应生一左一右将周越架起来。

    走廊上,迎面走过来好几个人,侍应生赶紧扶着周越往旁边让了让。

    今天是于宽的生日,包括顾司玙他们几个在内,请了许多朋友过来庆祝。

    一直喝到两点才吹了蜡烛,吃完蛋糕后大家才陆陆续续散了。

    顾司玙他们是最晚离开的,姜星喝得有些多了,被一脸无奈的盛南拢在怀里。

    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被架着的人是周越。

    直到顾司玙他们走到电梯前停下,侍应生才扶着周越继续往里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司玙听到烂醉如泥的人在喃喃自语:“我不要分手……不分,阿瑾,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