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石头精
对于这一问, 江灼的回答是:“你这么能猜,倒不如自己去猜,何必问我?”
在此之前, 对于楼烬的所有问题,江灼几乎都是有问必答的, 只不过所有的答案在楼烬耳中都几乎等同于鬼扯。
而现在,乖徒儿有脾气了。
楼烬唇角倏然一勾:“再问你个事呗?”
“……”江灼不置可否。
楼烬道:“为什么你如此痛恨公上胥?”
现在公上胥一行就在山外待着, 他们不好走,便只能在不大的石室里,一坐一立,共同分享着本就拥挤的空气。
“他不该被痛恨吗?”江灼慢条斯理整着袖口, “其余五界哪有一个是不恨他的?他围剿冥界千面人在先, 侵占妖界领土在后,对仙界也犹如看待奴才,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那都是他们, ”楼烬换了一个姿势,靠墙抱胸站着,“我问的是你,你为什么恨他。”
江灼道:“没有理由。”
楼烬看着江灼尖瘦的下巴, 一言不发。
如山欢所说, 江灼不是痛恨公上胥,他平等地厌恶着所有的人。
楼烬确实没从江灼身上看出半点“痛恨”的意味,江灼列举的那些都是别人的事,和江灼自己其实并没有半文钱关系。
“听说你是妖, ”楼烬又开口了,“你化形前的本体是什么?”
江灼没有回答, 抬起眼,面色复杂地看着楼烬。
“不想说算了,抱歉,当我没问。”楼烬也不强求。
看了楼烬一会,江灼收回目光,嘴唇很快动了两下,道:“石头。”
石头精?
楼烬大为意外。
怪不得看不出江灼原体的特点,原来他本体竟是一块石头。
这种类型的妖并不常见,世间上大多的妖、精、怪都是从动物或者植物开始,汲取天地精华,勤加修炼,最终得以结丹化形。
但是,从古至今,名剑名刀化形成人的也并不少见,他们主要是仰仗着主人灵力充沛、修为身后,故而受着主人的庇佑与福泽,就算是死物也能生出灵来。
江灼原本也有主人吗?
莫非,就是无上宫的宫主?
毕竟当时变成小屁孩的江灼对“主上”的维护确实有点以假乱真了。
在奇怪的好奇心驱使下,楼烬开始从头至尾回忆起和江灼相识之后的每一处细节。
然后他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并非无迹可寻。
——江灼确实保留了一点石头精的特点,那就是石面石心。
从相识起,江灼就一直致力于在楼烬面前演绎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形象,所有的情绪都是假的,所以他的演技才显得如此蹩脚。
很大概率是因为,作为一颗石头,江灼压根就没体会过这些情绪,自然也无法完美模仿。
为数不多的几次情绪波动,楼烬都记得一清二楚。
第一次是在被朱宣找事而楼烬出手相助时,那时的泪不像演的。
第二次是在无上宫的画里,为了不让楼烬碰那副真画,下意识急切出口的“你别碰”。
第三次就是刚才,楼烬擅闯了石室,窥见了江灼的珍贵之物。
这三次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如果说,第一次的落泪是江灼回忆起了往事,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帮过他,这个人恰好是无上宫的宫主,且这骨扇也是那人的东西呢?
好像还挺能逻辑自洽的。
所以江灼每次的情绪波动几乎都是因为那个人。
那位至少应该也是可以和六君匹敌的存在,但楼烬完全没听过这么一号人。
他还来不及再往下想,江灼忽然道:“他们走了。”
楼烬收回思绪,静听片刻,果然再感受不到外面那些人的存在了。
大概是山欢过来把他们赶走了吧。
正这么想着,山欢的嗓音适时响起:“别躲了,人都走了,出来吧。”
江灼率先一步向外走,楼烬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先后出了山。
天色已然大亮,江灼要去找地方安放古扇,楼烬猜测不是冥界就是魔界。
他明摆着不想让楼烬跟,前脚才出山中甬道,后脚便化成了黑雾,随风而去。
不过楼烬眼下也有要办的事。
易明又给他传信了。
他之前委托易明四处找找清元天师的旧物,然后试试看,能不能用大成的抚雪寻魂找到那位前辈的去向。
易明不负重望,居然还真找到了,且效率几乎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第一版天规就是天师亲手所撰的,所以其实也不太难找,”易明道,“但是有点棘手的是,我只能通过法阵来到西乐宫外,试了几次都这样。要么是天师残留的气息太少,那天规上现在只剩下神君的气息,要么,天师现在人就在西乐宫里。”
这算是给楼烬帮了一个天大的忙。
“如此大恩,小仙无以为报。”楼烬不要脸道。
“你别报了,我求你别再整幺蛾子就行,以后别联系我了!”易明说完,飞也似地切断了识海。
楼烬趁着月黑风高潜入了西乐宫,化成了一只仙娥。
不巧的是,这位仙娥恰好要服侍公上胥喝灵药、修炼、就寝。
公上胥还挺挑,要用万年清泉水,百年生灵草,楼烬东跑西跑,好容易伺候完公上胥喝药。再待下去恐怕要露馅,他正打算找借口溜出去,公上胥却主动让他去休息。
楼烬留了个心眼,发现公上胥人虽然还在西乐宫的榻上躺着,神识却已经离体,去了别的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神君去哪,还需要瞒着宫里的仙娥吗?
楼烬心念一动,在宫内慢慢走了一圈。
他很少在西乐宫内走动,这里又异常之大,若真要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绝非易事。
他一连数日流连于西乐宫中,终于发现宫西的一方湖泊或许有点问题。
仙灵微动,他化成一尾灵鱼跃进水中。湖很深,不可见底,楼烬游了一会才触到湖底的泥土。
不过这里不生水草,楼烬的鱼尾巴扇了扇,将薄薄的泥面扫干净,再看去时,只见泥土之下却是另一层水面,像一张巨大无边的明镜一般,横着躺在湖底。
水面波光粼粼,视线无法穿透。
楼烬不能派仙灵去水面的另一端查看,万一触发了什么机关,很可能惊动到公上胥。
只有拥有公上胥的气息,才能骗过这面镜子,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溜进去。
然而,伪造一个人的相貌很容易,但气息却是独一无二的。
楼烬在镜子外又停了一会,才重新回到妖界。
这一阵子,楼烬一直独来独往,和江灼几乎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过,山欢见他这次又是一个人回来的,便调侃道:“你们别是闹别扭了吧?”
楼烬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和魔君闹别扭,我恐怕还不够格。”
“仙长好谦虚。”山欢看破不说破,眼底带着笑意。
楼烬微笑道:“素闻妖君见多识广,之前也一眼看出我身缺一魄,实在令小仙佩服至极。”
“阿谀,奉承,”山欢撑着下巴,却没有鄙夷的意思,反而是带着些玩味道,“仙长有求于我?”
“我听说此间有一种灵植,名唤凤凰草,持有者可化成世间万物而不露任何破绽,我心想,妖界地大物博,素来盛产灵药灵草,凤凰草会不会就在这里?”
“凤凰草,”山欢想了想,“怕是要让仙长失望了,听是听说过,但妖界肯定没有。”
楼烬又问:“那陛下是从哪里听说的?”
“不知仙长知不知道神兽东极?”山欢不答反问。
楼烬一怔,道:“知道,上古神兽之一,自天地初开时便一直存活于世。”
如果说神界是六界之首,那这些神兽便是万物之首。
而东极,则是神兽之间至高无上的王。
“凤凰草由那东极镇压着,就在极西之境。”山欢在空中一抚,则凭空出现了一张图,图中有一株蓝绿色的草,长了五片叶子,姿态颀长优美。
也就是说,楼烬想要得到这凤凰草,很大可能要和这东极神兽打一场。
……那还不如直接硬闯湖底镜呢。
怎么看,神兽都比公上胥更难对付。
“不怕,”山欢看热闹不嫌事大,“没准那神兽好说话,二话不说就把凤凰草给你了。”
楼烬笑了:“也是,不过万事留一手,去之前,还请陛下为我寻一方宝地。”
“做什么?”
“放骨灰。”楼烬道,“最好有山有水吧,风水好,方便投胎。”
山欢旋即哈哈大笑:“你这人好有意思,我很中意。”
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又道:“若你帮我一个忙,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楼烬问她是什么忙。
山欢神神秘秘地勾了勾唇,道:“我要请我弟弟吃顿饭,他一定不赏脸,你去替我把他劝来。”
“你弟弟……”楼烬一噎。
“就是他,”山欢侧着脑袋,“以你俩的交情,应该不难吧?”
“……应该吧,”楼烬没立马答应,“不过,为什么请他吃饭?”
“因为是他的生辰啊。”
石头也有生辰的吗?
还是说,是江灼第一次化形为人的日子?
“几时?”
“下月初八,傍晚我在妖宫设宴,仙长可务必要将他带来啊。”山欢哼着歌,冲他挥了挥手。
第26章 心口佛
天大地大, 楼烬又不知道江灼此时在哪。
“师徒灵契啊,师父。”容嘉好心提醒。
楼烬一次都没用过这玩意儿,差点把它忘了。
之前没把这灵契解除, 好就好在这点了。
江灼这会儿就在十五夜,看来是搬动骨扇又损耗了一些魔气, 不够用了。
楼烬头疼道:“问题就是,如果他真不想来赴宴, 我能有什么法子。”
“也是,您又打不过人家,不能把人家生拉硬扯地绑过来,”容嘉积极替楼烬想主意, “我觉得, 您先同人家搞好关系,然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话说了一半,后脊突然一凉,打了个哆嗦:“不行, 那可是个大魔头。”
肯定远在情理之外。
距离生辰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楼烬和江灼前两天才撕破脸,就这么短短三十天的工夫,想要修补关系, 谈何容易。
不过容嘉的话倒是给楼烬提供了一些头绪。
他知道江灼想要什么——灵力, 大量的灵力。那倒不如投其所好,走收买人心那条路。
然而江灼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不去,”他说,“我也不要你的灵力。”
“就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江灼斩钉截铁。
十五夜这会正热闹, 江灼还有事,楼烬却把他拦了下来, “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不行,不值钱。”江灼看着拉住自己手腕的楼烬。
“给你钱你不要,又说人情不值钱,”楼烬挑眉,“你这人口味挺刁。”
楼烬的嗓音本来就带着些轻佻,又是刻意同江灼玩笑的,落在江灼耳中,自然有些刺耳。
“人情也行,”江灼挣脱开来,突然改了口,转身回来坐在楼烬对面,“你能做到哪一步?”
“哪一步?”楼烬道,“以身相许就算了。”
四目相对,江灼眸光清冷:“为我去死,也行吗?”
开什么玩笑,楼烬帮山欢这个忙就是为了保命。
但楼烬总觉得,江灼这一问不是想到哪说到哪的,也不是故意为难他。
他心头一惊,却仍旧含着笑:“你接近我的最终目的,不会是要我死吧?”
江灼沉默了。
然后,楼烬被赶了出去。
之前买过金丝香炉的那家小摊还开着,依旧是生意清冷,摊主见了楼烬,咧开嘴冲他一笑:“哟,又是你!”
“哟,”楼烬也同他招呼,走上前去,“老哥生意还是这么差啊?”
“是啊,”那摊主也不生气,乐呵呵道,“今天还没开张呢,这次也照顾照顾我生意呗?”
说着,他从摊子下面拿出一大包东西,往摊面上一摆,跟楼烬一个一个介绍:“新进了不少好东西,客官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满摊灵光流转,楼烬看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个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摊主道:“要不说你眼光好呢,这可是心口佛,好东西啊!”
这是一块叫不上名的石头,雕琢成了一朵莲花的模样,做成了项坠,约莫有女子的拇指盖大小,很是玲珑。
楼烬将它拿了起来,稍作打量:“……储物空间?”
“什么都能放得下,”摊主笑眯眯的,语气很是夸张,好像这是世间稀有的宝贝一样,“大到一座山,小到一支笔,而且随身携带不怕别人惦记,款式又特别,最适合送给道侣当定情信物了。”
“什么都能放得下?”楼烬不太信,“我能试试吗?”
摊主让他随便试,还打着包票,方才所言绝对童叟无欺,一点吹嘘成分都不带的。
楼烬试了一下,发现这莲花项坠的确不是一般物件,真的什么都能存,什么都能放,虽不如摊主吹得那样能容下一整座山,但是一栋一层高的楼应该不成问题。
一般的储物囊存不了会消陨的东西,比如活着的花草鸟兽,再比如灵力,但这个不一样,更像是拓出了一个与现实无二的空间一般,里面亦有时间流逝。
这一类的储物空间被修士们广而称为“心口佛”。
“多少钱?”楼烬问他。
摊主于是报了个价,看出楼烬面带犹豫,加重声调说:“这东西太难得了,这个价格真的不贵了。”
“便宜点?”楼烬确实有点心动,奈何要价太高,囊中羞涩。
“小本生意,真不讲价,”摊主苦口婆心,“客官也是识货的,这心口佛怎么说都能称得上神品了,碰着了算你运气好,人家炼器师辛辛苦苦炼出来的,若真是贱卖了,也对不起人家的一番心血了,你说是不是?”
思虑一番后,楼烬转身走进了街上的一间当铺,再回来时,身上所有东西都他被当了,连一身华服都换成了粗麻的布衫,却依旧难挡那一身逼人的贵气和桀骜不驯的神韵。
他将装满灵石的玉戒往摊上一拍:“成交。”
喜笑颜开的摊主连忙将玉戒收好,又检查了一下数目,确认无误后才道:“应该是要送人吧?我帮你包一下?”
“不必了,”楼烬道,“就这么给我吧。”
摊主将价值连城的心口佛交到了楼烬的手上。
看着掌心那朵小小的莲花,楼烬一阵肉痛。
东西是好,就是太贵了。
不过再看两眼,这莲花雕得也确实精致,像是一朵活物一样,竟然还在楼烬的掌心缓缓舒展莲瓣。
楼烬又来到了十五夜的二楼,甚至还是滕阴亲自带的路。
楼烬实在太高了,这一套并不怎么合身,布料紧紧裹着精悍的肌肉,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上半身。
一边上楼梯,他一边试图扯松紧绷的布料,手下一个不留神,扯掉了一只袖子,发出滋啦一声响。
在前方带路的滕阴寻声回头,又冷酷地转了回去。
那袖子的一半本来还连着肩线,在楼烬推门而入时,另一半也被挣开了。
楼烬大喇喇地走进去,将心口佛往桌上一放,这一身的架势配合他此时的打扮,活像个土匪。
江灼一愣:“这是什么?”
“你应该用的上,可以随身存放那把骨扇。”楼烬坐了下来,“不用谢我。”
江灼:“……”
他听楼烬介绍完,也没说看看那朵心口佛的玄妙,只说:“你想用这东西收买我?”
“敢说你没心动?”
江灼确实心动了,眼神一直往那莲瓣上瞟,似乎又怕楼烬察觉出自己的心思,半道上收了回来。
楼烬将一切收于眼底,趁热打铁:“就吃一顿饭而已,魔君陛下赏个脸吧。”
说着,他把心口佛又往那边推了推。
江灼沉着脸,一言不发,大概是在权衡。
想了半天,他才开口:“你为人一向如此吗?”
楼烬:“哪里不好吗?”
江灼欲言又止:“容我考虑考虑。”
考虑好,考虑说明有戏。
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能天天跟江灼耗。
翌日,江灼才推开门,便见楼烬在堂内坐着,面前摆着两碟小菜,一碗清粥。
江灼搭着楼梯的扶手缓缓向下走,“你怎么还在这?”
滕阴这会正在柜台后面算账,听见动静,抬起脸来对江灼说:“东家,他赊了我们的十壶酒,还没结账。”
“多少?”江灼猛然转头,“十壶什么酒?”
“一壶顶两盅的那种。”滕阴把账本给他看,“他这顿早点也没付呢。”
话题的中心那人正岿然坐在空荡荡的大堂最中心的位置,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你自作主张给他上的菜?”江灼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堂。
“是,”滕阴暗暗擦了一把汗,“他不是……您的朋友么……”
江灼哑巴吃黄连,薄唇开合,一个字都没说。
一顿饭而已,他还请得起。
他不再看楼烬,扭头向外走去。
可楼烬却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存在感十足。
此时晨光熹微,街上人不多,楼烬和江灼两个貌相都是极其出众,走在古朴的长街上也是一道风景。
十五夜所在的这一座城叫景都,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共同出钱出力建造的一片区域,广迎天下有志之士,不问出身,亦不问修为,算得上此间唯一一处世外桃源。
江灼并不常来十五夜,也就是开张的时候会过来坐镇,其余时间都在别的地方。
他最近一直很忙,好像到处都有忙不完的事。
先是要帮班仪偷玉冥杯,而后又扮作少年潜入璧川宫,再之后,他还得寸步不离那个便宜师父。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那个地方了。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身后还跟着一个甩不掉的人。
江灼回过头,眉间浅浅皱起,口中啧了一声:“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到你答应为止。”视线所及之处,楼烬勾了勾唇。
“你为什么突然替山欢当说客了?”
“有求于人,”楼烬懒洋洋地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很为难。”
江灼深呼吸一口气:“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了。”
随着这一句出口,他身上魔气骤然爆了出来,楼烬便退后一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江灼正要走,又被不怕死的从身后拉住了。
“我难得来一次景都,念在师徒一场,也不说带我逛逛?”楼烬嘴角噙着笑,低头与江灼对视。
江灼甩了甩,没甩开,一指向他穴位点去,却又被抓住了。
于是江灼呈现一个“大”字和楼烬面对面站着,两人大眼瞪小眼。
“有时候觉得,你也挺可怜的。”楼烬的视线移开了,越过江灼,向远方看了过去,慢慢放了手。
“你发什么疯?”江灼揉着手腕,没好气道。
楼烬道:“你明明有情绪,又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所以演技才这么差,学皮不学骨,被为师一眼看穿。若有机会,倒不如好好学学。”
楼烬此人太会见缝插针,江灼说不过他,不太想和他打嘴仗:“我不需要学那些东西。”
楼烬脱口而出:“你以前的主人没教过你吗?”
第27章 真龙相
江灼顿时肩膀一颤。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楼烬却轻松地摇摇头, 云淡风轻道:“没什么。”
江灼心跳很快,声如擂鼓,寒意也从脚底慢慢攀升而起。
他到底……从哪里知道的?
除此之外, 他还知道些什么?
江灼死死盯着楼烬不说话,半晌, 楼烬却主动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往后退了半步, “算了,我也不缠着你了,考虑好了给我个回话,我也好跟妖君交差。”
说完, 楼烬转身要走, 他此时依旧是那一身掉了一只袖子的粗麻打扮,影子在晨光的照射下透出一抹含着金色的黑。
江灼喃喃:“站住。”
楼烬应声驻足,询问的眼神望了过来。
“你不是……让我带你逛逛吗?”江灼稍微提高了声音,上前一步, “我带你逛。”
说是逛,其实江灼也没什么头绪,便带着楼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期间他一直很沉默,唯独楼烬问起什么的时候才不走心地回答上两句。
这景都有很多东西都是他的产业, 除了十五夜以外, 在他名下还有一家当铺,几家药堂。
江灼带着楼烬一路看了过来,生硬地说:“逛完了,没什么好逛的。”
楼烬则在当铺前站住了:“我昨天把我一身家当都当在这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赎回来。”
“赎,现在就赎。”江灼引着楼烬往里走。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江灼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反倒是楼烬觉得过意不去了:“你突然这么友好,我还有点不习惯。”
江灼自动忽略了这句话,抿了抿唇。
恰在此时,天上风起云涌,二人抬头望去,只见云端赫然站着一众人,都是上神,连易明也在其中。
江灼的脸色慢慢冷了,眼睛也眯了起来。
那些神好像在说什么,一声比一声大,却听不太清楚,过了片刻,易明独自乘着一片云落了下来,站在二人面前。
“我等是奉神君之命,前来抓你归案的。”他对楼烬道,“跟我走吧——”
在看到楼烬衣不蔽体的那一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瞬,易明难以置信道:“不是,你都落魄成这样了?”
楼烬:“这都是意外。”
“行。”易明艰难地转开目光。
他在楼烬和江灼身上看了一个来回,而江灼的存在让他本能地寒毛倒竖,压根不敢多看。
——这就是魔君。
楼烬看向天上那群虎视眈眈的神,问道:“所以你是来当说客的?”
“你也考虑考虑我的处境吧,想两不得罪,又怕两边都得罪。”易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江灼眼皮子底下把楼烬掳走,便问,“你怎么说?”
楼烬也很干脆地回答:“我不回去。”
易明皱起眉:“你就非得跟魔界中人厮混在一起?”
“话别说这么难听,”楼烬回头看了眼江灼,“这位咱们可都得罪不起。”
易明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凑近楼烬道:“刚刚神君已经说了,只要你回神界,他可以免你弑神之罪,其余的都有话好好说。”
免去弑神之罪,有话好好说。
楼烬挑了挑眉,不知为何有点不信。
以前公上胥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位还挺聊得来的狐朋狗友,有了空一起喝酒听曲,也挺乐得自在。
但现在,他总觉得一切仿佛都没有那么简单。
往往遍布暗礁的海面才最为平静。
易明不满道:“都是朋友,你连我都信不过?”
“我不是信不过你,易明,”楼烬也压低了声音,“但你不觉得蹊跷吗,清元天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西乐宫,公上胥之前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界——”
易明打断他:“我看你是和魔头待得久了,现在又多出个疑神疑鬼的毛病。”
“……”楼烬没再说了,向后退了半步,“那你就当我信不过公上胥吧。”
他站在了江灼身边,和易明之间赫然拉开了一段距离。
看着这段距离,易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好像是一起长大的老友突然和自己划清了楚河汉界一样。
他沉默半晌,道:“你可想好,今日我只要你一个态度,是跟我回去,还是不跟。”
楼烬稍微抬起下颌,用坚定表情告诉了他自己的答案。
“这是你自己选的,楼烬,以后神仙都救不了你了。”易明咬牙。
楼烬道:“我自己就是神仙,还要别人来救么?”
易明的脾气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瞬间点爆了,怒吼:“少废话!要么今天你就跟老子打一架,我们之间多年兄弟情义也就此算了!”
“我不打,”楼烬道,“水龙吟被我搞丢了,我打不过你。”
“你他娘的——”易明彻底没脾气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踢块石头泄愤的,但景都的大街很干净,连一块碎石都没有。易明气急败坏地找了一圈,一抬眼就看到了江灼,对视间,黑洞洞的眼神就这么漠然看着自己。
看清楚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脸之后,易明这才品出几分滋味来,恨铁不成钢地对楼烬说:“你可真行,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去给一个魔当小白脸!”
楼烬:“……”
江灼幽幽道:“你再说一遍?”
话音才落,那些神见易明久去不回,都等不及了,也都纷纷从云端跃下,一字排开。
局势瞬间从兄弟谈心变成了众神群讨,楼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嚯,阵仗还挺大。”
“跟他废什么话,”龚宁缓步上前,冷冷瞥了一眼易明,“不要忘了你的本分。”
易明一向很讨厌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一腔怒火顿时转了向:“大家平起平坐,要你教老子做事?”
地面上登时沸反盈天,有人在骂楼烬辱门败户,要他乖乖束手就擒;易龚两人也在互呛,龚宁骂人不带脏字,而易明则很直白了,什么杀伤力强来什么。
一片吵嚷中,江灼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了半空中的一片虚无。
楼烬也看了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看什么呢?”
“我听你刚才跟他说清元在西乐宫,”江灼依旧看着那处,不答反问,“你所说的有求于山欢,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不错,”楼烬道,“那边有一道湖底镜,除却公上胥本人外没有人能过得去,所以我得伪装成公上胥,才能找到天师。”
话才说完,楼烬骤然觉得哪里不对:“你不会也认识清元天师吧?”
江灼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好。”
“好什么?”
只见江灼眼中森寒破骨,唇边突然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晨光斜洒在他微微扬起的脸上,勾勒出极其凌厉的线条。
“挡路蝼蚁,杀了便是。”
须臾间江灼原地消失,也在同一时间,半空中划过一道雷霆,明明是白日闪电,光芒却照亮了一整个神州大地。
楼烬心中一惊——公上胥也来了!
但未及多想,围攻之势已经到了眼前,楼烬将身一倾,腰间摸出一张符咒正要打去,却还是收了回来。
这是火蛇咒,若真烧起来,只怕整条街都要遭殃。
景都的店家都是前辈同道的心血,楼烬顾虑着不伤到这些楼,难免处处受制。
龚宁仗着自己这次有近十位上神当靠山,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这次我看你怎么逃!”
几经斗法,楼烬被逼至绝路,龚宁气焰更盛,正要补上一道碎魂决,却被易明拦了下来:“神君说了不许杀他,你疯了?!”
“闭嘴!”龚宁一把甩开易明,“废物!”
见他一意孤行,易明绝眦欲裂:“龚宁!!”
面对近在咫尺的神杖无尘,楼烬却冷眼不动,是时,只闻一声苍茫龙吟,金龙再次现世。
巨大的龙身攀援在苍穹之下,龙吟回荡,吐息间展现着无与伦比的气魄与威压,邃然令在场所有人心神大震。
“龙……?!”
“他为什么会有龙相?!”
就连易明也大张着嘴,两眼圆睁,良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楼烬睡了一觉就飞升的事已经是这世间最为震撼的了,却没想到楼烬竟还有这一招?!
所有人的目光霍然都聚集在龚宁身上,是在等他的解释。
龚宁此前见识过金龙的威力,不敢贸然上前,便不着痕迹地退到了一众上神的最尾,“他和魔头勾结,借着魔头的力量塑造了一个假龙,你们看!”
他向龙尾一指,这次的金龙不如他上次所见的那般澄澈,夺目的金光中仿佛又夹杂了些墨色。
“那是魔气!”龚宁大吼,“这是魔龙!他已经堕入魔道了!”
楼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弹指一挥间便反应过来。
这大概率是拜江灼所赐。
怪不得江灼之前一直跟着自己,每一次的接触都是在暗中做手脚,慢慢用魔气替换他体内的仙力,从而将他的躯壳同化成魔。
所以石室里的魔气才没有排外的表现,而之所以现在江灼又开始对他爱答不理,或许是因为同化已经几乎完成了。
这种做法很常见,不过大多是用于洗净魔气,被称为“洗髓”。
楼烬没有空细想江灼这么做的用意,眼下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如今有神法、魔气两种灵力可以运用,尽管修为依旧平平,但战力却已然远超众人。
楼烬活动了一下肌肉,将不合身的麻衣一把扯下,则整个精悍霸道的身躯都暴露在了闪熠的金光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楼烬嚣张地挑了挑眉:“你们谁先来?”
第28章 四君聚
彼时江灼和公上胥正在激战当中, 并没有注意到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江灼眼中的恨意化成了剑,恨不得将公上胥的四肢尽数斩下:“我忍你数百年,你却不知好歹, 处处紧逼!”
他攻势迅猛,诡如云涌, 仿佛吞噬一切的狂潮。
光怪陆离的风波之下,公上胥贴近江灼的耳侧, 轻轻道:“你不会还在痴心妄想吧?”
江灼一阵恶心:“当时他没杀你是因为怜悯,我却没法对仇人报之以德。你囚禁了清元,不就是想将你当年所做的一切接着瞒下去吗?”
他反手一缚,掌心一团墨黑直直朝公上胥袭去。
“血口喷人果然是你们魔的一贯作风。”公上胥一时不察, 吃了一半, 却还是秉持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楼烬会先你一步而死?”
“……”
“除非你把楼烬交给我,此后的事便再与你无关, 我也不会再纠缠魔界,往事就这么算了。”
江灼冷嗤一声,无动于衷。
在此之前,对于楼烬会不会就是千百年前魂飞魄散的魔君如炼一事, 公上胥心中已有猜想, 眼下见江灼如此,公上胥只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你果然一早就知道,”公上胥道,“我劝你一并交出魔骨, 我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免你一死。”
“做梦。”江灼冷冷道。
“那就抱歉了。”公上胥没什么诚意地说。
此间最强的两位神君打得难解难分, 震响几乎掀翻天穹,瞬间传遍了六界。
神符漫天,像狂飞乱洒的雨点,飘散而下,又挟风而起。
是时,地动山摇,久久不息。
远在千里之外,班仪和山欢同时眼神一动,不约而同朝天看去。
班小轩也跟着班仪往天上看,歪着小脑袋,阿巴阿巴地说着什么。
班仪收回目光,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嗯,你赴烟哥哥出了点事,为娘得去帮他,你自己在这边玩,千万不要乱跑。”
班小轩看着班仪,乖巧地点了点头。
“外面很危险,不要乱跑。”班仪又嘱咐了一句。
班小轩从药圃中站起来,郑重地挺起小胸脯,朝她摆摆手。
——阿娘你去吧,我知道啦!
班仪点点头,在下一瞬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景都。
除却易明之外,围剿楼烬的近十位上神压根没打算跟楼烬单挑,在龚宁的号令下一拥而上,是准备用人数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一举擒拿。
楼烬招架得不算游刃有余,这龙实在太难控制,还得顾及着不要伤到周围的猫猫狗狗。
楼烬烦躁地啧了声,旁边的几栋都是江灼的产业,全得算成江灼欠他的。
众神也不给他留任何喘息的余地,法决一道接一道袭来。
他们同楼烬一路从城里打到了城外,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场面却依旧难分胜负。
他们心中一个比一个骇然——他们可是以多敌少啊,竟然还是难以占得上风!
此前,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从未听说过楼烬的名号,得知是新飞升的神后也压根没当回事,没想到竟然这么难缠!
“龚宁!”其中一个上神已经将符咒打空了,难免愤愤,“你既然知道他功力如此,何不早早告诉我们?”
龚宁脸色也不好看,将近十个人都没能拿下楼烬,他只当是在场的这些人还留有后手:“你们当真都用全力了?”
“废话,反倒是你一直躲在后面看戏,成何体统?!”
“别吵,”龚宁皱着眉,“先把他捉拿回去,必要时可以杀了。”
那个上神冷哼一声,也知道现在的大敌是楼烬,不能在这个时候起内讧。
他们很快重振旗鼓,一个二个都如饿虎一般盯着楼烬。
“堂堂上神,不过于此。”楼烬挑衅般地笑了笑,此时他正落于树梢,飘然若与世独立,“我看大家都累了,要不咱们干脆休战算了?”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其中一神冷着脸道。
楼烬调整了一下呼吸,笑意渐渐消失。
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的是江灼。
再怎么不济,他打不过还能跑,可江灼和公上胥之间的交手可谓是胜负生死当下立分,厮杀之势,你死我生。
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眼前,众神下一拨攻势已经打了上来。
数道挟着暗涌的浪潮向楼烬奔腾而来,楼烬便召回金龙,严严实实地横在身前。
预料中的冲击没有到来,浪潮被中途拦截,化成晶莹的水花,给景都下了一场毛毛雨。
“怎么回事?!”众人连忙回头。
就连楼烬也睁大了眼,只见一道诡谲莫辨的紫色身影在空中来回翻飞,遂而从天而降,站在了他和众神之间。
“冥君?”楼烬诧异。
班仪没回头,冷声道:“他呢?”
“和公上胥正打着。”楼烬道。
“你们先走,”班仪压根没把在场的这些神放在眼里,“我去会会那个公上胥。”
楼烬张了张口,想问她是不是知道江灼有难才来的。
话还没出口,另一道身影却比班仪更快,直上九霄而去。
——是山欢。
小小景都,四君齐聚,这是千百年来都不曾有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沸腾了。
他们很想去看四君斗法,观悟之间或许心法会大有长进,但龚宁压着不让他们去,毕竟他们这一趟就是为了捉拿楼烬。
可一眨眼的工夫,楼烬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龚宁快疯了,抓住身旁一人的衣襟大吼:“他人呢?!”
“你跟我们喊什么,”那上神不满地将龚宁的手挥开,“我们还想问你呢,他人呢?”
“就是,”另一个也附和,“仗着自己和神君有点关系就没大没小的,论资历,你还得叫我们一声前辈呢。”
龚宁本来以为这一次定能让楼烬魂丧当场,不料却又被他跑了,登时气得满脸通红,喉中不住喘着粗气,眼底全是红血丝,再无平日里半点斯文模样。
“也不知道神君看上你哪了,”易明冷飕飕道,“要样貌不及别人,修为也不及别人,更别说气性涵养了。”
龚宁浑身都在发抖,然而周围的上神却不理他了,纷纷散去,围得远远的看几君混战。
可云端只有三个影子,江灼早已不知去向,众人大失所望,却又很快被眼前精彩纷呈的斗法所吸引。
易明本也在看着热闹,一摸腰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枚玉戒。
玉戒上还刻着一道留音,易明注入灵力,楼烬那低沉随性的嗓音则回荡在耳畔。
“这次真对不住了,多谢,还有……抱歉。”
易明一怔。
这枚玉戒里竟是满满当当的法器和灵石——
楼烬回过神来时,发现江灼正在带着他驾雾狂奔。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楼烬意识到他们正在往极西之地去。
“你受伤了吗?”楼烬问他。
“没有,”江灼抿唇,“欢姐来得及时。”
虽说都没受伤,但方才怎么说都是一场恶战,两个人便在雾团上坐下来调息养灵,中间隔着老远的距离。
“你和妖君是姐弟,”楼烬率先开口,“那冥君呢?也是你姐?”
江灼轻飘飘看了楼烬一言,又收回目光:“你要知道,人和人之间不只有姐弟这一层关系。”
“那你又是如何认识清元天师的?”
楼烬这一问很刁钻,已经将江灼认识清元的事放在了前提之上。
而江灼果然也掉进了陷阱,“很早以前了,当时——”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双唇一闭,懊恼地别过脸去。
“总之,我帮你去拿凤凰草,你也不用再帮山欢劝我赴宴了,至于谢礼,”江灼顿了顿,别扭地伸出一只手,“把心口佛给我就行。”
“你还挺难请的。”楼烬沉默了一会,从腰间掏出心口佛,隔空扔了过去。
江灼稳稳接在掌心,道:“不喜欢罢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平和,楼烬一边看他仔仔细细地检查那枚心口佛,一边随口问道:“这生辰,说的是你第一次化形为人的那一天吧?”
江灼含混地:“嗯。”
随后,他将灵力抽出,显然是不想再说了,闭上双眼,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来,不片时便已入定,神色却很不安稳。
他额间很快浮出薄汗,两眉浅浅皱起,薄薄的眼皮下能看见眼珠在缓慢地转动,连带着长睫亦微微翕动。
但依旧很好看。
楼烬坐在雾团上,一腿屈着,一手撑在身后,看了他一会,然后凭空一抚,他额间的那层晶莹便无影无踪。
极西之地很远,这一路飞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到。
楼烬先江灼一步跃下黑雾,稳稳落地,须臾间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四下看去,极西之地就是一片冰原,原野荒芜,整个天空都被灰蒙蒙的云层覆盖,太阳苍白无光,投下稀薄而冷漠的光影。
遥远的山脉就在一片白茫中若隐若现,萧瑟且肃杀。
冷,冷得刺骨,就好像迎面走进了冰窖一般。
不同于人界冬日,这种寒意仿佛是从筋脉深处生起的,蔓延四肢百骸,好像连头发丝都会从中心结成冰一样。
若是修为稍低点的,刚刚落地怕是就要被冻死了。
楼烬给自己施了一道暖身咒,却仍旧不起多大作用。
看来这里之所以这么冷,大概是和那个叫东极的神兽有关系了。
“我们速战速决吧,”楼烬整整衣襟,回眸看向姗姗来迟、才落在地面的江灼,“还能赶得及回去给你过个生辰。”
“……说了我不喜欢。”
第29章 冰原
神界, 西乐宫。
磅礴的殿中鸦雀无声,十位上神垂首危立,而公上胥则静静坐在神座之上。
一炷香前, 他刚和班仪山欢二人交过手。
那两位似乎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楼烬和江灼借机逃跑的,待楼江二人走远, 她们也不恋战,接连抽身。
公上胥神色晦明难辨, 好半天才笑了一声,朗声道:“今日诸位辛苦了,捉拿叛神楼烬一事日后再做考量,都回去歇着吧。”
一众人作了礼后纷纷往外走, 公上胥却留住了易明:“易明上神留步。”
待殿内只剩二人之后, 公上胥才让他坐下说话,“有些事要问你。”
“陛下且问。”易明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公上胥抬手,隔空向下按了按,示意易明坐着:“你和楼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边坐着, 貌美如花的仙娥还上了一盏茶,但易明没喝,一边回忆一边道:“很早之前了,他天生仙格, 我却是一步步从凡人修炼上来的, 刚刚飞升登仙时什么都不懂,他当时帮了我很多,之后我们便一直以兄弟相称。”
公上胥抚着下颌,缓缓道:“要算时间……八百年前了吧?”
“差不多。”易明的神经绷成了上紧的弦, “陛下问这个,莫不是……”
莫不是怀疑他一老早就知道一切, 有意包庇楼烬吧?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就是问问罢了。”公上胥和善地笑着,显得有一点点疲惫。
“陛下也同他多年好友,应该也清楚他的为人,”说着,易明又站了起来,阔步向前抱拳,认真道,“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没谱,但也断断不至于会背叛神界这么过分。”
“我知道,”公上胥单手扶额,缓慢地揉着眉心,“所以一开始我也只当龚宁小题大做,但今日一事,没想到竟然还惊动了妖冥两界。”
“估计和那个赴烟有关系,”易明撇撇嘴,“楼烬他可没这么大本事。”
公上胥沉默了会,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要动刀动枪比较好,毕竟朋友一场,我也了解他。”
听公上胥这么说,易明眼中一亮:“英雄所见略同!”
“谁是英雄?”公上胥笑了,“你和我?”
“不敢跟陛下套近乎,”易明也跟着笑,“我再劝劝他吧。”
“就算是骗,也得把他从歧途上骗回来。”公上胥满意地点了下头。
笑过了,易明还有些迟疑:“就是龚宁那里……”
公上胥却叫他不必多虑:“我同他说。”
易明的心放了一大半,长舒一口气,正要离去,公上胥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易明应声回头。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条透明的小蛇快速爬行,只一眨眼的工夫便溜进了易明的宽袖之中。
公上胥对他挥了挥手:“没什么了,你去吧。”——
不仅楼烬觉得冷得彻骨,江灼显然也冷——他面色紧绷,两条眉从落地起就一直没松开过。
楼烬和江灼在冰原上艰难行走,每走一步,鞋底都要被原地冻住。
无边无际的白色像是一顶巨大的锅一样扣在整个平原之上,所见之处皆是纯白,连微薄的日光都显得格外刺眼。
两人谁都没开口,只见厚达数米的冰层之下,水波在诡异地朝同一个方向缓缓流动着。楼烬很快反应过来,那不是水波,而是一条巨大的鱼的皮肤。
楼烬喃喃:“鲲?”
江灼则单膝跪地,扫去冰面的雪:“它在归巢。”
覆在江灼手上的雪久久不见消融,他便像拍灰尘一样拍去掌心的雪粒,这才站起身来对楼烬说:“咱们不要打扰到它。”
寒气限制了两人的法力,如果鲲此时突然发难,绝对又会成为一场恶战。
数米厚的冰面和这庞然大物比起来几乎和纸一样薄,但凡它抬抬脑袋,再甩甩尾巴,这千里冰原估计就要碎成水洼了。
楼烬看着江灼被冻到发青的双手,声音下意识小了一截:“你冷不冷?”
“……不冷。”江灼注意到楼烬的目光,下意思将手往袖子里藏了一下。
楼烬夸赞道:“魔君不愧是石头化形来的,不怕冷。”
“能别再提这事了吗?”江灼浑身不自在,感觉被别人揪住了尾巴一样,“你到底从哪听说我是妖的?”
“你姐告诉我的。”楼烬讳莫如深一笑,“还说你缺爱,跟她不亲近,说我既然是你的朋友,可要对你好点。”
江灼:“……你瞎说的吧?”
楼烬耸耸肩。
江灼眉毛上都结了冰,楼烬心念一动,掏出来个什么东西,趁江灼不注意,往他口中一灌。
江灼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辛辣,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咳!什么东西!!”
“从十五夜带出来的酒,”楼烬给他看掌中的酒壶,“驱寒的,是不是好点了?”
说着,楼烬将剩下的一半自己喝了。
江灼咳得停不下来,喉中像吞了刀子一样疼。然而他确实感觉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虽还不能彻底祛除寒意,但也聊胜于无。
但江灼是不可能道谢的,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楼烬一眼:
——拿我的酒做人情,想得挺美。
天地一片混沌,不知走了多久,那远在天边的冰川已经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凤凰草就生在峭壁之上。
极目望去,没有看到任何一株活着的草药,但冰壁之上敞着一道裂缝,约莫可容一人通过,不知有多深,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楼江二人借着冰壁上的凸起施力向上飞去,停在了了裂口处,往里一看,整个裂洞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窟一样,里面结满了尖锐的冰柱,泛着荧荧的蓝色。
楼烬先一步踏进去,这里面比外面还冷,呼出的气立马就结成了冰雾,扑簌簌往地下掉。
江灼连眉毛上都结着冰,喘息很轻,跟在楼烬身后时一点响动都没发出来,楼烬便再三回头,确认他还好好跟着。
“我又不是小孩。”江灼皱眉。
“但你的方向感差到离奇,”楼烬微笑,“要是你在这鬼地方迷路了,我铁定找不到你。”
整个冰缝就一条路,走过开口处的狭窄,之后便豁然开朗了。这座冰山是空心的,楼江二人一前一后地踏着峭壁边上一条细窄的平台缓步前进,下面就是冰冷刺骨的河,蓝到发黑,水面上还飘着冰。
忽然整个山体一晃,楼烬差点踩空,被江灼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楼烬正要道谢,江灼却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边,以极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道:“嘘,别说话。”
说完,向下指了指——鲲就在这座山的下方。
“拿了凤凰草我们就走,”江灼的嘴唇几乎碰上了楼烬的耳廓,“如果我们被鲲发现,那么就一定也会被东极发现,咱们得提前准备好逃跑。”
温热的气息让楼烬脖颈起了一片的痒意,他稍微侧了侧头,道:“你打不过东极?”
“打不过。”
“若是公上胥呢?”
“……”江灼冷冰冰瞥来一眼,“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不是,这不是随口一问嘛,”楼烬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那东极岂非此间最强?”
“若在以前并不是,但现在我说不好,”江灼慢慢地抚上冰壁,“这冰原有万年了,自冰原形成的时候起,东极便栖息于此,寒冰铸就了他的不坏之身,使他与天地同寿,若要想打败他,首先要想法子化解这蚀骨的寒气才行。”
江灼将手掌摊给楼烬看,冰霜结在了表面,在他试着运用魔气的时候,冰霜也随着魔气浮了起来,像盖子一样盖在那一团黑雾之上。
“寒气会限制灵力。”江灼道。
楼烬正要说话,刚才那种震动又袭来了。
这一次的震感比上次更加迅猛,而且愈震愈强,良久都不见停息,好像冰川要从底部整个翻过来一样。在剧烈的震动之中,冰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伴随着轰响,碎冰碎雪接连坠了下来。
二人连站都站不稳了,两边的冰壁竟也开始缓缓倾倒,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挤压而来,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半盏茶就会完全坍塌,将他们碾成肉泥!
“江灼!”震耳欲聋的噪声下,楼烬瞳孔骤缩,扭头大吼,“往上去!”
他往上一指,四面八方都在坍塌,唯独两人头顶能看到天光,“先出去!”
“不能出去!”江灼却蓦然拉住楼烬,“这山里有凤凰草,山一合,凤凰草就毁了!”
“先保命再说!”楼烬扯着江灼的腰带把他往过一拽,一块巨大的冰刚好砸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
“这下面明明不是鲲的巢穴,但鲲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有一个可能,”江灼顺势抓紧楼烬衣襟稳住身形,“它最喜欢吃凤凰草,这里一定有。”
震耳欲聋的轰响让楼烬头疼欲裂,他腾空而起,和江灼二人化为两道光迅速躲避着不断下落的碎冰。
“这样,我去吸引它的注意,你去摘凤凰草!”江灼吩咐完,还不等楼烬的回答便往水中一潜,水花很快消失不见。
冰天雪地中之中灵力耗得格外的快,他们必须要加快速度才行。
第30章 避寒
楼烬敏捷地往洞窟深处钻去, 化成的光左右晃动着躲避掉下来的巨冰。
凤凰草就生在这些冰上,没准就随着一起掉下来了,一旦掉进水里就成了鲲的囊中之物, 楼烬需要集中万分精神才能保证不错过每一块冰。
他再不留任何余力,仙灵四散而出, 爆成一朵巨大的光云,顺着一寸一寸摸去, 终于发现了这么一丛幽蓝的仙草,根有一半都被裂冰撬了下来,正在峭壁上摇摇欲坠。
楼烬迅速收回仙灵,赶过去时两边的冰已经挤压下来了, 连胳膊都伸不过去。不知道江灼那边的情况, 眼下根本没有再给他寻找下一株凤凰草的时间!
楼烬索性咬牙,用手撑着两边的山体,伴随着一声竭力的低吼,生生将往外推了几寸, 而凤凰草赫然就在狭缝的最深处。
“江灼!”楼烬伸手去摘,一边摘一边冲水下喊,“走了!”
然而他的指尖才碰到凤凰草的叶片,一阵旋风瞬间将他带上了天。
鲲舒展着两条翅膀, 发出震慑天地的巨吼。
那凤凰草也被带着飞了起来, 与鲲庞大的身躯形成了截然的对比,就好像是落在天地间的一粒灰尘一样。
但鲲的视力极好,翅膀朝那凤凰草一卷,下一瞬则张开巨大的嘴去接。
楼烬在空中快速穿行, 踏着鲲的皮肤往上,在劲风中眼疾手快将凤凰草抢了过来。
鲲见到嘴边的凤凰草飞了, 一怒之下一翅膀扇了过来,楼烬翻身躲开,手中一松,凤凰草又掉了下去。
眼见着凤凰草就要成为鲲的腹中美餐,鲲的头部受到重击,骤然合上了巨口。
楼烬决眦远眺,江灼就骑在鲲上,寒风吹起了他如瀑的黑发,精瘦的腰身被湿透的衣物勾勒得一目了然,英姿飒爽,美艳不可方物。
看了一会,楼烬才看出来他在和鲲抢那株凤凰草。
“你就站着看戏?”江灼咬牙切齿地冲浮在空中的楼烬喊。
“……抱歉。”
江灼已经嘴唇发紫了,也就好在鲲没什么攻击性,且江灼比它敏捷太多,虽说攻击打在它身上不痛不痒,但左一下右一下接连不断地来也够它喝一壶了。
几经缠斗,鲲也是不耐烦到极致了,往江灼所在的地方挥了一翅膀,江灼避之不及,被风卷挟着下跌去,楼烬连忙拉住他的手往怀里一拽,“小心。”
在将江灼揽入怀中的那一刹那,楼烬才发现他浑身冰冷,狂风压根吹不干他身上的冰水,反倒是冰水在慢慢结冰,已经蔓延到江灼的手腕了。
楼烬面色复杂地垂眸:“为了我,你竟然不惜拼上性命?”
江灼:“……”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竭力压制着骂人的话,几息过后才道:“回去再发疯。”
说罢,两人迅速分开,左右摆阵夹击,然则皮糙肉厚的鲲实在太耐打了,更何况它那翅膀只消一扇便是一阵强风,楼江二人几乎难以近它的身,凤凰草也随着风上下翻飞,压根连碰都碰不到。
楼烬脑袋转得飞快,到底什么东西不怕风?
他朝江灼瞥去一眼,很快有了想法。
——石头。
于是他变成了一粒小小的碎石,在鲲的翅膀上一弹一弹地往上跳,借着鲲展翅的力道一并飞了出去,在空中牢牢抓住了飘忽不定的凤凰草。
他正要叫江灼抽身,回头就看见却见被冰封住手脚的江灼结结实实地吃了鲲的拍击,整个人如陨石一般直直向海中坠去。
“江灼!”楼烬高呼出口,下一瞬却和鲲四目相对。
这条鱼身体很大,眼球也很大,一只眼球都抵得上楼烬身形的三倍,还带着鱼眼特有的那种澄澈,两道目光射来时有种诡异的恐怖感。
楼烬:……有点恶心是怎么回事。
赶走了烦人的江灼,鲲现在便集中精力来对付楼烬了。它将身子翻了过来,肚皮朝上,显然是要来一招大的。
楼烬迅速再次变成石头在鲲的肚皮上蹦跶,鲲一时寻不见他的踪影,知道他大概附在自己身上,便将翅膀收拢在身体两侧,在空中纵身疯狂旋转。
楼烬被甩了出去,落在半空。
看得出来,鲲的目标只有一个凤凰草,只要楼烬还拿着,它会不遗余力折腾楼烬,直到它得偿所愿为止。
之前江灼在寒水中待得太久,楼烬不敢确定他这会儿还能不能保全自己,所以楼烬就不得不在凤凰草和江灼之间做出选择——要么现在立马带着凤凰草走人,要么就把凤凰草给鲲,自己去救江灼。
还用想吗。
楼烬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他奋力将凤凰草往反方向扔去,而鲲在凤凰草脱手的一瞬间调转了方向,就像被胡萝卜引走的驴一样,放过了楼烬。
真的是个吃货……
看着鲲宽厚的背部,楼烬心中暗骂一声,一头扎进了冰水之中。
冰水的寒冷刺得他骨头疼,因为冰层的缘故,能见度也很低,他找了一大圈才找到正在慢慢下沉的江灼,飞快游了过去,揽着江灼的腰往水面上托。
两人浮出水面,此时吃饱喝足的鲲已经飞远了。万里冰原被鲲毁了一大半,这会儿压根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好在再往前就离开水域了,楼烬看了一眼神识不清的江灼,抱着他往前面飞去。
等到双脚重新踏上陆地,楼烬已经被冻到大脑发蒙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避风的山洞,颤抖着擦动指尖生火,火光骤然蹿起,暖意极其缓慢地传了过来。
楼烬一边替江灼和自己弄干衣物,一边腹诽这鬼地方真不是人能待的。
他们折腾了一天,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凤凰草被鲲给吃了,楼烬不耐地“啧”了一声,去捏了捏江灼的脸。
然而昏迷中的江灼也不知道是不是寻到了热源,竟顺着楼烬的指腹蹭了蹭。
温润的触感让楼烬一愣,下意识收回了手。
“这人化形前不会是羊脂玉吧……”看着江灼的睡颜,楼烬喃喃。
夜幕很快降临。
江灼还没醒,昏迷也是他修补自身的途径之一,楼烬便帮他挪了个位置,让他挨着仙火躺着,自己则坐在一旁调息养灵。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火堆里发出的噼啪声炸在耳边。江灼似乎是被这声音吵到了,嗫嚅了一声。
不一会,楼烬听到他好像在说什么,跟梦话似的,黏黏糊糊听不清楚。
可江灼口中一直没停过,楼烬便睁开眼睛看过去,只见江灼抱着自己的身体蜷成了一个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楼烬叹了口气,起身走去蹲在他身前看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指腹戳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江灼,醒醒。”
江灼没反应,楼烬于是又戳了一下:“还不醒?不会在等我帮你疗伤吧?”
这回江灼好像感觉到了,稍稍皱了一下眉,也不再说梦话了。
可楼烬倒像是戳上了瘾一样,接连又在脑门上戳了好几下,一边戳还一边念叨:“你是魔君,又帅又飒的魔君,是不需要我这种小神帮忙疗伤的,知不知道?”
江灼白皙的额头上很快浮现了一个淡红的指印,楼烬怕江灼醒来找他麻烦,不敢再戳了,颇为遗憾地收回手。
他正要坐回去,江灼又开始梦呓了,轻飘飘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掠过楼烬的耳际。
“师父……我……好冷……”
楼烬身形一僵,回过身去。
却见江灼口中还在重复着“师父”二字,重复了几遍之后,气息逐渐绵长起来。
楼烬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师父”绝对不是在叫他。
山洞里依旧寒冷,江灼一觉睡到天大亮,睁开眼睛恰好对上楼烬深邃的双眸,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他的怀中。
江灼如临大敌,连忙坐了起来,瞬间退后了三五步,警惕地盯着楼烬。
楼烬却饶有兴味地笑着:“乖徒儿,终于醒了?”
江灼:“……”
楼烬觉得他此时的反应十分有趣,便调侃道:“你梦中一直在叫师父,还说你冷,我看你实在可怜,便只好抱着你睡了,不用谢我。”
江灼似乎是觉得丢人,眼神中都透着一丝懊恼,沉默了好半天,才硬着语气道:“凤凰草呢?”
“被鲲吃了。”
“被鲲吃了?!”江灼瞪大眼睛。
“万里冰原,总不至于就长这么一株凤凰草。”楼烬安慰道。
江灼破罐破摔道:“是啊,不止就一株凤凰草,东极那更多,要不咱们直接跟他打一架算了?”
楼烬挑眉:“还不是你掉在水里了,我担心你,只好用凤凰草引开那庞然大物,不然你这会还在水底泡着,生死未卜。”
“难道怪我吗?!”江灼忍无可忍。
“我又没说怪你,”楼烬冲他友善地笑了笑,“消消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江灼冷冷地哼了一声,但他也知道,楼烬把他捞上来又烘干衣物,一定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的,便没再多说什么。
楼烬递给他一个酱肉馅花卷,本以为他不会要,可江灼却接了过去,泄愤式地咬了一大口。
咬完之后,才鼓着腮帮子,别扭地说:“这也是从我那赊来的吃食吧?”
楼烬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