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已修改
楚幺从惠婶家离开后, 还要走三刻钟才到山下。
他一背篓的东西加起来超过五十斤,楚幺瘦瘦的肩膀上勒着两片竹系,脚步却走的麻溜飞快。
田间的村民见状, 不由地好奇看了楚幺一眼。
背这么多东西,像是龟壳压着细细的脖子,偏偏这小年轻背还挺的直,虎虎生风的。
年轻就是好,小身板大力气嘞。
土地公默默顶着背篓底不说话。
楚幺毫无察觉,或者说习以为常了。并没感觉到背篓重物压在他身上有多少重量。
楚幺准备走到山脚歇息再上山, 可发现他一点都不累。
果真人吃饱喝足后就是力大无穷的。
他以前不长个子, 都是没吃好。现在多吃饭, 肯定还能长长的。
楚幺心里高兴,脸上也轻松满是喜色。不过,他刚到山下,喜色就被一阵哭闹争吵声吓破了。
周围倒也不是荒无人烟, 落阶而下的山间田土里, 有人劳作。这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隐形的土地公一眼看透争吵,暗暗道真无耻啊。
不行,他得奋笔疾书, 这事儿足以让人津津乐道。
走近时,楚幺也把事情听的七七八八了。
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面色冷淡没有表情,静静看着一旁哭闹凄惨的男人。那男人长袖长袍,腰间还挂着药箱, 竹竿顶着白布泛黄的旗帜,上面写着什么字。
那大夫模样的男人哭嚎道, “张老板,说好的二十两,你怎么只给二两。我这可是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的灵丹妙药啊!”
楚幺原本低头贴着山壁默默疾走的,一听“白骨生肉”,耳朵竖起了。
“你这小旗子写的‘在世神医,包治百病’,我看八成就是骗子。卖假药的游医还敢要二十两。”
楚幺看那旗子,恍然了悟。
原来是神医。
可怎么又说是骗子。
哭哭啼啼的游医瞬间大怒,指着张老板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行的正坐的直,你强买不成还要想污蔑我,我要拉你见官!”
应该是神医,都不怕见官的。
楚幺每次看见秋税进村的差役,各个凶神恶煞的,楚幺见到都躲得远远的。
张老板嗤笑冷声道,“行,我看谁要这二十两的天价丸子。”
游医,“卖谁都不卖你,你到时候百金求我也不卖。”
两人剑拔弩张。
“那个,神医,我想买。”少年声稚嫩又怯怯的。
两人齐齐看去,张老板上下打量楚幺,“你有钱?”
楚幺道,“有的。”
游医反而不想给楚幺卖,“我也犯不着你这个孩子来可怜哄我。”
楚幺当即怀里掏出两锭银子。
游医怔了下,看着楚幺眼里的期盼和亮光,斟酌道,“可是家里有什么病重的人?”
“也,也还好。你不是说能起死回生吗?”
游医双手负背,“二十两,病人和你什么关系?”
楚幺刚想说亲戚,游医就严肃道,“不许说谎。”
楚幺愣了下,想了想道,“很重要的人。”
游医听了,爽快的把一个锦盒塞在楚幺手里。
楚幺抱着锦盒,望着天上白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上山路上。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后,脸上欢喜的不能自已,恨不得把背篓丢了,直接朝巍巍大山跑去。
他也确实丢了。
高高的山路上,楚幺纤细的身影在日光下奔跑,春风一扫,山下刚刚还争执的游商和张老板化作了一丝青草消失不见了。
楚幺跑了一段山路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原地歇息了会儿。激动的脑子此时渐渐能正常运转了,他搓搓手心努力使自己平静。
最后,又跑回去把放在山坳里的背篓重新背起来。
楚幺一路上兴奋的脚踩棉花,甚至觉得肩膀上的重物也轻飘飘的。就连天上的白云也唾手可得一般。
他一进山,似游鱼入海,大声喊道,“老咪快来接我!”
然而密林里窸窸窣窣跳出来的,是两只狼精。
狼王高傲的眯着兽眸,居高临下的坐在小路中间。
狼二龇牙凶狠,前肢直立站在小路旁,朝小豆芽张牙舞爪,“打劫!上贡!”
楚幺吓一跳,从背篓里掏出糖葫芦试探的朝狼王送去。
阳光落在糖葫芦上,色泽鲜亮红的诱人,金黄色的糖衣散发着香浓的甜腻。细细的手腕刚握着糖葫芦送到一半,狼二咕嘟一声,扑去咬住糖葫芦。
“老大,我给你试试有没有毒!”声音急切又含糊。
楚幺没忍住笑出了声,见狼王要生气的咬狼二脖子,忙从背篓里又取一串糖葫芦给狼王。
狼王别别扭扭的昂起头,眯着眼蔑视一切。
楚幺道,“感谢你们那天晚上帮我吓走了村子里的人。”
“我本来也是要买糖葫芦给你们的。”
喜鹊说,狼二看着凶,其实还是个孩子。上次把那个糖葫芦背着狼王舔了又舔,最后连竹签子都含在嘴里舍不得丢。睡觉还偷偷藏在腹下。
楚幺见狼王不动,可背后的尾巴已经不受控制的扫动起来。
楚幺便大着胆子凑近,“啊——张嘴呀。”
狼王气的脸铁青,“我不是孩子。”然后张嘴就叼了糖葫芦,一个转身朝密林里猛蹿。
砰的一声,只见狼王撞到了一颗百年大松木树上。
“哈哈哈,没见过世面的傻狼。一根糖葫芦就找不到北了。”老虎从密林后嘲笑地走出来。
大概狼王也觉得丢脸,破天荒的没和老虎打架,有些灰溜溜的跑了。
狼二倒是没跑,心无外物的原地嘎嘣搅碎了糖葫芦,转身前肢直立还想打劫。
转头就看见了老虎,吓得狼耳朵后飞,从喉咙发出警告声,也一溜烟的跑了。
老虎见楚幺还在笑,手里还拿着没送出去的糖葫芦,有些吃味的狠狠叼了过来。
“就不怕它们吗,站起来比你高一半。”
楚幺摸摸老虎软乎乎的脑袋,爬上它的背上道,“还好,我曾经养过三百斤重的猪,它们还没猪高大。”
躲在大树后的狼王很是气恼,竟然把他比作猪。
狼二意犹未尽地舔嘴上的甜味,羡慕道,“他养猪都能养这么重,狼比猪高贵多了,肯定也能把我养的更好。”
……
楚幺回到茅庐,不等老虎前肢缓缓跪地,他就抱着被褥跳下了虎背。
他脚踝细小,着地急促,差点崴了脚身子倾斜要摔。白骨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扶住了他。
楚幺把褥子飞快放进屋里,然后跑出来把怀里的锦盒掏出来给白骨,手指还在细抖,“神医的,能白骨生肉!”
喜鹊从屋檐下飞来,站在楚幺肩头打量那盒子。
“多少钱?”
“二十两。”
“……”
“骗子。哪有什么神医。没这种药。”
土地公点头附和:就是,简直无耻。不过神仙的事情怎么能说无耻呢。
楚幺雀跃的脸色霎时微怔,片刻后,他愧疚道,“哎,还是我着急了。白骨咱们就试试,即使没成也不灰心。反正我现在有你们,赚钱容易也没地方花钱。”
喜鹊张张嘴,没说什么。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干嘛扫孩子的兴致。
白骨点头,打开了盒子,里面红色绒布里放着一颗黑亮的丸子。
喜鹊惊诧,疑惑的凑近闻嗅,想确定下。但是白骨已经盖上盒子,朝屋里走去。
这药丸上怎么有山神的气息……
喜鹊一时想不明白。
楚幺还在想这可能是假药,心里有些沮丧。激动的心情从四肢撤离冷却后,浑身都疲惫,一路从山下跑上来的后遗症出来了。累的虚脱。
假的就假的,总是要多试试的。
楚幺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木敦上,两眼空空的望着茅屋而后低头揉了揉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挂脸上。楚幺心想。
“小幺——”
冷彻淡漠的声音传来,陌生的声线里夹着熟稔的亲昵,楚幺还未抬头,耳朵先是酥麻的一动。
楚幺飞速抬头,两眼一怔,漂亮的眼睛睁圆了,眼底倒影出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
一身灰粗布,身高足足八尺多,五官深邃眉眼疏离冷锐,一双眼睛他看一眼就觉得陷入虚无亘古的冰原中。更奇怪的是,怎么是一头白发。
楚幺呆了呆,他忘记了起身,直到人走近,他才摸了摸白骨垂在腰间的白发。
土地公疯狂手写:尊贵的山神大人终于为爱低头,显露本尊开始以色侍人!
“怎么是白发,是不是药丸有副作用?”楚幺呐呐道。
“不过,这白发看起来比老人的白发顺滑亮泽,好像布庄里的绸缎会发光。”楚幺低声自言自语道。
“小幺……”
白骨话还没说,楚幺便蹭的起身,飞快朝屋里跑去。
还破天荒的关了木门。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高兴的样子。
喜鹊和老虎在一旁面面相觑。
老虎倒是很快围着白骨转圈,上下打量评头论足,“嘿嘿,你小子,长的还挺好看。天上的仙人估计也就这样了。”
喜鹊一脸冷汗,幸而山神并未计较,只朝屋檐下走去。
喜鹊也摸不清楚幺这是什么反应,难道他发现白骨是山神了?
以楚幺的脑袋……他想不到这些。
土地公一针见血写道:以凡人之姿窥见仙人,暗生卑怯,他们之间何去何从?
写完,土地公双手合十,不要像他年轻时看的话本子一样狗血啊。
他现在一把老骨头只想吃甜甜的、黏黏糊糊的、软糯的甜膏。
楚幺在屋里漫无目的急急转一圈后,眼睛有些红了,但随即抬袖抹眼。想了想,他不能太自私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
看到白骨活了过来的瞬间,不是高兴,而是感到巨大的难受和害怕。
落荒而逃一般躲进了屋里。
不过,片刻后,楚幺走到门口,开了门。
好看到过分的男人站在门外望着他。
好像天上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楚幺对门外人牵强笑笑,“真好,这药是有用的。白骨你活了过来。”
“哦,你叫什么名字。”楚幺干巴巴问道。
“沈无延。”
楚幺不识字,自然也不懂是什么字。
“延伸的延。”
楚幺哦了声,余光平视一扫,只扫到男人的右手肘上一点。他其实没看清白骨长什么样,此时要看清人脸,就只能仰头看了。
但是楚幺怕泄露眼底的情绪,低头道,“听着是好名字。”
沈无延弯腰半蹲,仰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眼神冷淡却看不见底,楚幺下意识一瞥就瑟缩的逃了。他飘忽道,“因为,因为你太高了,显得我真的是小孩子一样。”
沈无延一笑,摸摸楚幺小脑袋,“没事,我今后会把你照顾好,你会长高的。”
楚幺闻言抬头,眼底灰霾一扫而光,惊喜的闪亮。
激动的结巴,“你,你不走了?”
沈无延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我这条命都是小幺救的,自然我都是小幺的。”
隐形的土地公趴在门缝:咦——
山神不仅自己主动入套,还给不知情的楚幺下套。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他快不认识以前那位淡漠众生的山神大人了。
楚幺怔住。
短暂的须臾间小脸上挂满了复杂的情绪。
压在楚幺心上的大山来的快去得也快,像是疾风过后,暴露狼狈的内心。
他也难以面对自己的内心。
贪婪地想要长久的陪伴,自私的想要把人留他身边。
他难为情扣手心,继而高兴道,“那就是我自己想的。自己吓唬自己。”
楚幺松了口气,拍拍沈无延的肩膀,小心翼翼对视一眼,只觉得眼前人贵气逼人俊美无俦。
他语气小声但还是掩不住的自卑,“你看着就不是普通人,肯定不会留在山里过日子的。”
和他不一样,他是没办法躲在山里。自然,现在也舍不得离开山里。
“你家人和妻儿老小怎么办?都接来山里吗?”
沈无延嘴角抽动,而后微笑,“我以前也是孤身一人。”
“啊,你平白无故对我这样好,我还以为你也有个同样大的儿子。”
沈无延道,“没有。”
顿了顿道,“我看着很老?”
楚幺看着他一头白发,十分违心道,“没有。”
白发也不要紧,到时候再找那神医买药治治。
楚幺说完,鼓起勇气目光直直的盯着陌生的沈无延。
两人对视半晌。
一个仰头眼神单纯疑惑,有些茫然拘谨。一个像是历经风霜寻他而来,无言的悸动在鼓噪的傍晚斜阳里发酵。
楚幺手扣着门框,有些不自在的撇过目光,心下不踏实的别扭。
远处巍峨墨绿渐新,陡峭的顶峰上白雪皑皑。楚幺余光望着那抹雪想要冷静下来,却越想脸越红。
沈无延柔声道,“我可以抱你吗?”
楚幺得救似的腼腆笑道,“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得很奇怪,陌生又熟悉感觉硌的心里不舒服,肯定抱一抱就好了。”
楚幺刚伸手还没抱到人,就被沈无延抱了起来。
楚幺瞪眼。
谁要抱小孩子的姿势啊。
楚幺愤愤抬头,没错过沈无延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生气道,“你肯定也在笑我矮对不对!”
第15章 已修改
在确定沈无延不会下山后, 楚幺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来。
好像压着泉眼的大石头被移开,楚幺心底霎时喷出翻涌的喜悦。
那么爱种地干活的他,没有把菜秧种下地里, 只是把菜苗放在潮湿有水洼的地方。第二天清早赶去种也是可以的。
现在,他想做一顿晚饭给白骨,哦,沈无延吃。
楚幺忙着烧火煮菜,还把院子里那只一直舍不得吃的野鸡给杀了。
在楚幺的认知里,家里来了贵客或者逢年过节才会杀鸡。
虽然这只野鸡一直勤勤恳恳下蛋, 楚幺不忍心又舍不得。于是把菜刀磨的光亮些, 一刀抹了鸡脖子, 他好鸡也好。
楚幺还不让沈无延进屋子,要自己操持一顿。他觉得自己私心想留人真不好,可是他真舍不得沈无延走。
楚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他也知道村里一些家长里短。
他现在这种情况, 和村子里束缚儿子出门闯荡的老母亲好像差不多。
所以, 楚幺想要加倍的对沈无延好。
楚幺做饭的手艺在村子里算好的了,可是最近嘴巴被沈无延喂刁了,始终觉得自己做的味道好像差了点。
两人围着釜锅坐着吃。一个野鸡炖蘑菇,里面还放了些笋子、野菜, 咕咚咕咚的也飘出些香气。
楚幺把鸡腿夹给沈无延,“你吃。也不知道你多少年没吃饭了。”
沈无延吃了口,“确实很多年没吃到热乎的东西了。”
“小幺手艺不错。”
沈无延就坐那儿都像神仙似的,像是品尝珍馐美味一般细嚼慢咽。楚幺脸挂不住,明明他吃着就一般, “没事别勉强,明天我带你下山吃馆子去。”
“好。”
楚幺又给沈无延夹了块漂亮的鸡肉。自己不怎么吃, 只目光炯炯看着沈无延吃。
一旁趴在门口的老虎、大黄、喜鹊都看呆了。
狼大和狼二怀着刺探楚幺的目的,找到茅屋。一来就见门口趴着一排排的脑袋,于是也飞快凑近。往门里悄悄摸摸伸进凶神恶煞又求知欲极强的狼眼。
土地公拄着拐杖隐身在院子里,在这几头山兽里挑挑拣拣,对着山兽翘起的后臀全方位打量,有点想捡个坐骑呢。
他见四头都朝里望,于是勒了勒腰带,矮胖胖的肚子率先挤进了狼大和阿黄中间。
阿黄只觉得被什么挤了下,冷不丁回头一看是狼大,惊的狗眼瞪圆。狼大眯眼瞅阿黄,阿黄默默缩着脖子夹着尾巴不动弹,这倒是方便土地公挤的更进去了。
他脑袋一探,老脸有些欣慰的叹息。
山神大人倒舔了这么久,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这两人如今倒是调换了个儿。以前是白骨默默给楚幺夹菜,楚幺埋头吃。
老虎看得眼酸,“化形就能有这待遇吗,那我也要化形。”
老虎抖了下他金灿灿的皮毛,像是风一吹就散的金色蒲公英,骄傲道,“哼,我皮毛这么好,我化形了肯定比白骨还要好看。到时候小幺肯定最喜欢我。”
喜鹊嗑着瓜子,两个小眼睛满是神秘的微笑。
土地公默默排除老虎成为坐骑的可能,老虎心有所属,强扭的瓜不甜。
一院子热闹哄哄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倒成了难题。
白骨以前都在地上打坐,现在变成人了,肯定不能让他睡地上了。山里湿气重,睡出个头疼脑热楚幺会愧疚死。
楚幺便把老虎和阿黄都赶下了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
老虎带着新收的小弟,决定重振百兽之王的威名。他可不是徒有其表!
雄赳赳地带阿黄去霸占狼窝。
结果一狼一虎打架直到天亮。狼二好脾气的邀请阿黄钻入狭窄的地洞同眠,阿黄夹着尾巴不敢动。要是老虎打架打输了,它就跑回去喊喜鹊来。
这一夜狼啸虎吼狗呜咽,楚幺一直半梦半醒,整个人都恍惚难眠。
他睡了一个时辰就会惊醒,然后黑暗中伸手摸旁边的人。以往冷硬的骨头变成温热细腻的皮肤触感,楚幺心下逐渐放松,又闭眼沉沉睡去。
于此反复多次,楚幺总睡不踏实。
仿佛睡死了,白骨就会悄悄溜走了。就好像寒冬的荒野里,身边烧着一把火取暖,楚幺总会时不时睁眼看看火会不会熄灭。
在楚幺又一次摸到人手臂上时,沈无延把人揽入了怀里。
楚幺呓语轻声疑惑,不过随着他后背被轻拍扶下,楚幺心下暖暖没了顾虑杂念,眼皮沉沉一夜好眠。
天光渐渐搅碎朦胧山雾,如梦似幻的光影中,鸟雀枝头清脆啼鸣。
楚幺醒来,只觉得腰间有一双手紧紧环着他。
他微微抬头,修长冷白的脖颈以及冷峻流畅的下颚映入眼帘,沈无延真的好像画中仙。他好像放牛的牧童。
楚幺以为沈无延没醒,怕把人吵醒,只一动不动的打量沈无延。他眼珠子偷偷看向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手指又长又白,手背宽大还能看到凸起的青筋,看着十分蓬勃有力。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会为了他留在山里吃苦吗。
楚幺默默叹了口气。
“醒了?”
头顶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楚幺耳朵微动,抬头就见一双冷锐霜雪的眼睛看着他。
陌生冷颤的惊惧还未袭上心头,那寂灭的眼底涌出浅淡笑意,冷冷澈澈的眼里都是他局促不安的身影。
楚幺吞了下口水,朦胧未醒的道,“早啊。”
沈无延松开他,柔声道,“早。”
楚幺混混沌沌坐起身,把粗麻外衣套在身上,而后下床去开门。
“啊!”
楚幺惊地一声大叫。
“怎么了?”沈无延问着走近,看到门外血迹斑驳的十几只野味,面色如常。
惊乍的心悸后,楚幺平静下来疑惑道,“难道是老咪勤快了?”
他刚说完,就见林子里窸窸窣窣蹿出来两道声音。
狼王和狼二嘴里叼着血淋淋的狐狸、野兔子走近院子里。
狼王吐掉嘴里的狐狸毛,朝狼二看了眼,狼二立马叼着野兔子走到楚幺面前。
它吐出野兔子。
四肢躺倒。
露出肚皮,愣愣地朝楚幺摇狼尾巴。僵硬的学着阿黄。
楚幺一脸茫然。
狼王蹲在原地,扬起脖子,“这都是吃的,你养狼二。”
“啊?”
狼王见狼二都拿脑袋蹭楚幺脚了,冷漠道,“难道狼二还不敌那条黄狗?”
楚幺诚实点头,“确实。”
狼王气的兽眼凶圆,气汹汹朝楚幺扑来。
没人看清,狼王是如何被一巴掌扇飞的。
楚幺惊讶的看着沈无延,沈无延有些不确定地看楚幺,面色恍惚,“它自己扑来的,我没打它吧?”
“小幺你看看我手指是不是扇红了。有些疼。”
楚幺来不及吃惊,立马捧着沈无延的手掌在天光下照。担忧的很。
沈无延是白骨的时候,白骨就不牢固,很容易有裂痕。他每次给白骨洗澡的时候都能看到好些裂纹。
楚幺仔细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松口气道,“还好,没裂开。你今后还是不要用力了,你以前是白骨,要是碎了怕影响你人身。”
沈无延点头。
狼王气笑了,收回被扇偏吐出的舌头,这下狼目凶光,真是动怒了。
“都是山里成精的妖怪,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说着,亮出锋利的爪子朝沈无延奔去。
然而,沈无延抬了一指,轻点狼王脑袋,“冥顽不灵。”
眼见狼王被一指戳着不能动弹,狼二飞快从地上弹起要二对一。老虎从门里飞蹿了出来。眼见混战就要开始,远处空中穿来喜鹊的大声,“慢着!!”
两狼和一老虎都下意识抬头望向急速飞来的喜鹊。
喜鹊扑腾急停滑了好几张叶子,终于抓着枝头站稳了。
抬头挺胸清了清嗓子,“好,你们可以继续。”表演了。
……
她鼓舞道:
“打起来打起来!”
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大。
因为压根就打不起来。
果然,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狼王,盯着沈无延的眼神忽的胆怯,而后前肢匍匐跪地,无比欢快的朝他摇尾巴。
可比狼二刚才摇那几下利索多了。
目睹全程的阿黄歪头疑惑,怎么狼比狗还会摇尾巴。
老虎自然是不会放过奚落死对头的机会,“没想到狼王进化成了狼狗。”
狼王冷哼了声,不瞧白痴老虎,继续躺在沈无延脚下翻滚着肚皮。
一场小闹剧,最后由楚幺收场了。
狼给他抓山货,他给狼买糖葫芦。
楚幺想起惠婶说山里不太平,有野兽袭人。他问道,“没成精的猛兽能伤到你们成精的吗?”
狼王一改嚣张,十分恭敬道,“不会,我们虽是低阶山妖不能腾云驾雾,也没什么法力,但比没开灵智的山兽体魄强悍灵敏很多。”
“那就好。”
楚幺清点地上野味,沈无延进屋子做早食。
十几只野物被它们四个争相恐后叼往屋檐下放着,尤其是老虎和狼大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快,喜鹊蹲在窗棂上做裁决。几个猛兽干的风风火火,楚幺自己倒是没怎么忙活。
这些山货里有野鸡、野兔、野鹿、还有小野猪、狐狸等。但都死的凄惨,卖相不好。就那野鹿身上还有好几个血窟窿,血肉模糊。
楚幺挑了皮毛完整的山货准备下山卖,还剩一些自留打算下山多买点盐巴,腌制熏肉。现在天气还不热,倒是也能放。
楚幺把一只惨不忍睹的小野猪,剁成四块放在它们四个面前。
楚幺还下意识嘬嘬了两声,阿黄立马摇着尾巴低头吃肉。
狼二看着阿黄吃的嘎嘣嘎嘣香的很,它从来就没见谁吃这么香过,馋的狼二哈喇子直流。
狼二也要低头吃,却被狼大的爪子摁住了头。
目光警告凶道,“记住,你是狼不是狗。”
狼二委屈,看着阿黄躺在地上抱着骨头偏头啃的欢快,眼里十分羡慕。
已经趴在地上抱着肉啃的老虎嗤笑一声,“阿黄捉野鸡都知道留活口,你们狼连狗都不如哦。”
老虎可骄傲了,对狼大狼二道,“今后要抓活的,好处理。”
狼大隔着狼二、阿黄,对另一头的老虎嗤之以鼻,只朝楚幺道,“我知道了。”
狼二趁狼大说话间隙,忙低头咬了几口肉,囫囵吞咽后道,“那死的可以楚幺自己吃啊。”
楚幺忙摆手,他其实不愿意吃。他还是喜欢吃青菜的。山野味非常考验厨艺,处理得不好总是有股腥臊味。
除了最开始吃肉的满足,楚幺现在宁愿吃素。
不过,白骨做的鱼汤红烧鱼是一绝,楚幺天天吃鱼也不觉得腻了。
楚幺见白骨一天三餐顿顿做鱼,以为沈无延爱吃鱼,夹了大块鱼肉给他道,“你吃。”
沈无延道,“这鱼肉对小幺身体好。”
楚幺一顿,脸上绽放大大的笑意,“那你也要吃多。”
饭后,楚幺先去地里把菜苗种下地,然后要下山卖山货。背篓里装了野鹿、两只野兔、三只野鸡。差不多有七八十斤。
背篓里都装不下了,楚幺找来木棍插在背篓边做护栏,这样就可以多放几只山货了。
楚幺瘦小的腰身就要蹲在小山一般的背篓前,将竹系往自己肩膀上搭。
沈无延道,“我来背。”
楚幺摆手道,“我力气大。你骨头脆弱。”
沈无延这会儿倒是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他道,“无碍,我感觉身体正在逐渐恢复。”
楚幺说什么都不让沈无延来背。
但他被沈无延单手抱一边,楚幺愣愣中,沈无延已经轻轻松松背上了肩。
楚幺没再说什么,只想自己仔细着白骨就好了。
两人一人骑着老虎一人骑着狼大出了山。
唔,土地公想了想,那只有阿黄和喜鹊可以选了。
要是选喜鹊为坐骑,他耳朵还要不要了。阿黄就挺好,机灵护主,养吧养吧再点它成精。
这次下山,土地公也很激动。因为这是他时隔小一千年后下山。
他是一方土地公就跟缚地灵似的,只能在一片山头钻来钻去,爬上树枝高处看城池村落变迁。
以前山神还没沉睡时,他还能偶尔求山神大人带他下山。可山神大人像是在山巅雪殿里生了根,对人间烟火没想法。所以,下山机会属实渺茫。
小孩子眼巴巴盼望赶集,他小老头也盼着呢。
往常千年难求的机会,这次他还没开口,山神大人就示意他悄摸摸跟着。
感谢小幺!
楚幺这次卖的野味多,不打算去镇上。一是去镇上势必会引起大家关注。二是镇上有钱人不多,销路不广。
去县城要走两个时辰,做牛车得一个时辰,做骡车花的时间少点。村子里来往县城的车马少,要做牛车只能去镇上看看机会。
天朗气清,大高的人影背着重重的货物,即使沈无延刻意放慢脚步,瘦弱的影子亦步亦趋的追着。看着有些吃力。
楚幺必须得仰头才能看到他脸,可仰头逆着光只看见一团白光,楚幺扯了下沈无延的衣袖,沈无延低头看他。
他见沈无延面色轻松不见气喘,嘴角一笑,沈无延也浅笑。
沈无延见他走的面色发热额头冒细汗,“抱歉,我有些疏忽。”
他说着,自然而然的牵着楚幺慢慢走。
楚幺反而有些不自在,无他,沈无延太高了。他就像是被牵着的小孩儿。
楚幺嘀咕道,“我真的能长高吗?”
沈无延笑,“自然能,天天吃鱼就能长高。”
楚幺面色期待,“那每顿吃两条!”
“那也不行,你身体还弱,吸收不了。”
“那好吧。”
这时候,一辆马板车从两人身后跑来。
楚幺回头,霎时眼睛一亮朝车夫招手,“大哥,你这是去哪的?”
一定要去县城啊,县城县城!
镇上很少有人养的起马,当然除了有钱的李地主家。所以这马车很可能就去县城的。
“县城。”车夫开口回道,也不见扯缰绳,因为觉得楚幺穷不会去城里。
楚幺道,“我们也去。你看能不能捎带我们一程……”
车夫打断他,“有钱吗?”
楚幺道,“自然。”
车夫这才扯了下缰绳堪堪停在楚幺面前,坐在车辕上打量他和仰视沈无延。
见沈无延一头白发倒是奇怪,再看他背篓里带血的山货,斟酌道,“一人四文钱,背篓就不收钱,一共八文钱。血不能滴在车上,不然单独收两文清洁费。”
真贵。
虽然楚幺现在不差钱了,他活了十八年才小小暴富,虽然也舍得花钱,但骨子里还是节俭吃苦的脾性。
更因为是沈无延背重物,楚幺应下了。
上了车后,才发现这板车也并不干净,上面满是烂菜叶子和湿漉漉的泥土。想来是之前是去田地里拖菜了。
沈无延两人挨着坐,都伸手拉住了背篓,防止颠簸晃倒了。
楚幺第一次坐马车,两眼都是新奇。耳边跑马哒哒声比牛车清脆,就连带起的风都比牛车大。又稳又快。他好像在风里跑一般。
楚幺仔细摸着板车扶栏,眼里是朴实的愿望,“我们到时候也买个牛车或者骡子。”
他不会骑马,不敢想这种牲畜。
“我会骑马,到时候教你。”
沈无延刚说完,前面的车夫心里笑话两人乡野村夫还想买马。二十几两起步的马,做白日梦。
为此,车夫还故意把马车往坑洼里赶。想让山货摔倒一地,到时候沾血了要赔钱的。你不是有钱吗,到时候赔钱就别墨迹了。
车猛地哐当晃悠,还在摸马板车挡板的楚幺一个没注意,人差点摔个面朝地。
他心里一阵惊慌失控,先想到的是一定要伸手扶住背篓。不然摔到了山货,马车沾血了还给人家添麻烦。
可是板车太过颠簸。他屁股都弹飞起来,腰身后仰要被颠下车,更别提招架背篓了。
不过好在沈无延揽住了他。
楚幺回神第一时间看脚边山货,沈无延的大手正稳稳抓的牢固。
楚幺松了口气。
而后一路上就被沈无延揽着,任路况再颠簸,他也没晃动过。
赶车的马夫回头瞧了眼,见背篓里的山货稳稳当当的,算计的眼里满是遗憾。
到城门口时,马车和人不走同一座城门。左右中三个门,人走左边畜牲走右边小门,中间大城门常年关着,只有上级视察来才开正门。
楚幺望着高高的城门,满是赞叹和局促,县城里的墙砖看着都威严无比。
车夫见楚幺那乡巴佬头一次进城的穷酸样,开口道,“下来轻点,别把我马车磕损坏了。”
楚幺也觉得这马板车金贵,毕竟村子里一头牛都是富裕大户,更别说马了。见过马的也没几个。
他忙轻手轻脚下车,睫毛顺从垂着从腰间解下布钱袋子,认真的数出八文钱。一副软包子十分好拿捏的样子。
车夫见那高大的男人一路也没说话,冷冰冰的像个木头,以为人家是个痴傻的。
这个小东西也是不灵光的,八文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他眼珠子转了转,在板车周围绕了一圈,摸着一块损坏有裂痕的板面道,“小子,你这八文钱不够,你把我栏板哐当裂了。”
楚幺一愣,顺着车夫手指看去,“……”
一条小拇指大小的陈年旧裂纹。
楚幺板着脸,怒目圆瞪道,“老板,你看着我脸小就想欺生,那就别怪我朋友以强欺弱。”
沈无延适时站在了车夫面前。
小山的阴影压下,目光冷淡威压积重,车夫眼皮乱跳心里有些忐忑,最后悻悻接了八文钱。
楚幺松了口气,而后抓了抓脖子看向一旁的沈无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其实不凶的。”
还解释道,“我以前都很怂,不敢和人争执,想着吃亏是福就忍去了。今天是因为你和我一起,有帮手。”
沈无延注视着怯怯探究他神色的小少年,像是可怜的灰扑扑的小山猫,生怕他生了厌恶。
“以后你随心所欲做自己,凡事都有我给你撑腰。”
日光落在他的银发上,如波光流转。那眼里的笑意与包容像是冰原里的暖春。
楚幺忍不住笑,重重点头,“好!”
两人刚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有马在嘶鸣,还有人着急忙慌大喊大叫。
楚幺寻声看去,是那车夫的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竟直接朝守门将士撞去。不过最后马又调转方向,直直朝城中跑去。
车夫被甩了在地上想要追去,结果被将士凶狠拦住。车夫一脸着急望着跑远的马车,一边又怯弱的朝将士赔笑。
楚幺看见那车夫一个劲儿弯腰鞠躬赔了好些铜板。
楚幺心里舒了口气,面色还有些高兴,“果然善恶有报。老天爷是有眼的。”
“那马会不会进城伤人啊。”
沈无延也朝城中望去,隐身的土地公咯吱窝夹着比他高一大截的拐杖,耀武扬威的坐在车辕上赶马,嘴角淡笑,“不会。”
两人进城时,守门将士看着两人是生面孔,把两人拉在一边仔细盘查。
不过因为楚幺一口流利的本土口音,两人衣着简陋,背的又是山货,便一人收了两文钱放进城了。
可真贵啊。
东西还没卖出去,已经花十二文了。
难怪村子里人很少来县城。
不仅人进城要两文钱,就是畜牲进城也要四文钱。说是畜牲在街上大小便需要清扫费。当然畜牲也可以拴在城门口的棚子里。收费两文钱。
进城后,楚幺才发现县城人比镇上多多了。流动小贩的叫卖声清亮热情,店铺的番布在风里飞卷,就是路边小吃摊都热腾腾的香气都扑鼻。
楚幺一时间应接不暇,看了街这头就错过街那头,眼花缭乱满眼新奇。脚下就忽视了。他差点一脚踩在坑洼里,幸好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肩膀。
“先看一边吧。回来咱们从对面走。”沈无延对楚幺道。
土地公听后,他的脖子终于得救了。再也不用左顾右盼了。
他那没见过世面的动作神情比楚幺还夸张,反正没人看见他。
虽然一千年没啥变化,但土地公就是看什么都新奇。大概是一种坐了一千年牢,被放出来后的感觉。
沈无延自然的牵着楚幺的手走,楚幺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路人都有些好奇的看他和沈无延。他挣脱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不要牵。”
沈无延有些低落,而后叹气道,“我第一次下山,看见人有些心慌。”
楚幺原本扭捏的眼神霎时有了责任担当,他反手握住沈无延的手指,十指紧紧相扣。又故作大声镇定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城里,但是我这回没有怕。因为我们在一起就不怕了。”
“嗯。”
沈无延垂眸看他,那小脸神色像是破土而出的小春笋一般,先是好奇又谨慎打量周围,最后牵着他的手后又一往无前的坦荡欢乐。
天真烂漫,又带着山野勃勃的生气。
两人先去问了酒楼收不收山货。
酒楼管事见山货都死了,买来必须近两天做菜卖出去。但这做饭菜生意谁有能保证及时卖出,外加皮毛又破损严重没有油水捞便没有买。
楚幺便道谢,然后牵着沈无延就要走。
可没走几步,他又撒开沈无延的手,朝管事喊道,“管事大人,我这里有个法子你看行不行。”
此时正是上午,酒楼还没开门做生意,前厅后厨都没事,管事便也背手停下来听听。
管事生着固执精明的鹰钩鼻,像是在来来往往的食客中炼出一双洞察人心的双眼。
楚幺被管事这么审视看着,一时间有些结巴,忍不住垂眼闪躲视线的交流。直到他手被沈无延握住了,楚幺才没了那种想要放弃一走了之的退怯。
楚幺道,“管事大人,你看我这背篓里有八只山货,你人脉广,要是给我介绍买主,我每只给你五文钱。”
管事昂着的下巴一愣,倒是仔细瞧了下这满脸讨好的小豆芽。眼睛清澈有神堪称河底发光的石头,虽然巴掌小脸,但是细瞧俊秀生动。
浑身充斥着没见过世面的拘谨拘束,但脑子确是个机灵的。
管事默了一瞬,有心考考他,“一只五文,八只是多少?”
楚幺毫不犹豫道,“四十文。”
喜鹊早就教他简单的算术了,他自己也勤快每天都在练习。
管事见他脱口而出,倒是歇了糊弄人的心思。他道,“四十文是别人一天的工钱,但是对我却看不上。你给太少了。”
可四十文已经是楚幺开的极限了。
楚幺想走,他自己慢慢卖也是可以的。
管事道,“还可以商量,一只抽两成。”
楚幺心里算了下,假如一只野兔子卖十两,按照他的来是给五文,但是按照管事的来就是……二两。
楚幺惊讶的张大了嘴角,心想他也不傻,怎么把他当傻子耍。
不划算。
楚幺摇头,“谢谢,我还是自己卖吧。”
管事心里确实想做这单无本的生意。见楚幺拒绝的干脆,面色有些鄙夷想出言教训这个不会算账的乡巴佬。
一旁跑腿小二都为楚幺捏一把汗。
他们这位管事是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喜欢倚老卖老带徒弟又喜欢打压贬低。搞的他们伙计都苦不堪言,但又没办法,当徒弟就是这样受磨锉。
管事满脸不耐烦,但是张嘴后,他语气却意外的和蔼。
“小兄弟,账不是这么算的呀,你给我定价五文一只嘛,你又人生地不熟,我随意贱卖你又不清楚行情。我拿到你说的钱就好了。”
“但是抽成呢,原本一只野鸡七八两的价格,那我为了能多抽成得钱,我能卖到十两。这样不仅小兄弟钱多了,我的钱也多了。这就是合作。”
楚幺懵了一下,抿嘴快速在心里计算。
最后他道,“行,但因为是抽成,所以每只价格不能低于我给的底价,不能让我亏了。”
那管事一脸赞赏的点头,夸奖的话不要钱似的吐出来。
“小兄弟脑子果真灵活。”
“小兄弟倒是有胆魄的。”
“小兄弟看着就是有主见的。”
楚幺脸霎时热的不行,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刚才在心里骂他奸诈想欺生呢。
跑腿小二像是白天见鬼一般望着管事。
那管事还道,“不过呀,做生意嘛,大可不用如此求人办事一般,买卖没有贵贱。买卖本质还是需求互换,都是平等的。”
楚幺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说这个,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看镇上卖东西的,包括惠婶卖东西,都是一脸讨笑的硬往买主手里塞。忍着心头不快让买主挑肥拣瘦的。
潜意识里,他也觉得卖东西就是要看人脸色,毕竟想要人家手里的钱,态度不好人家不会买的。
但是这管事说买卖不看脸色,是看需求看货物。
楚幺迷茫了,但随即朝管事绽放出笑意,“谢谢管事大人,我受教了。”
管事管理这么大的二层酒楼,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之后管事还教他写了契约,双方按了手印,约定明天这个时间点来取钱。
管事又和蔼的叮嘱了楚幺好些事项,搞的楚幺越发惭愧。
临走时,楚幺拉着管事的手,郑重道谢,“管事叔叔你真是个好人。你一定会有福报的。”
管事笑呵呵送走了楚幺两人。
管事一回头,嘴角的笑意笑着笑着就僵硬了。想起他给那乡巴佬说的话,脑子像是抽风没缓过来似的,忙低头看一纸契约。
不仅他写了会保证卖完,还约定了每只山货最低的底价……
两眼一瞪,他娘的,他做人做事从没这般让利实诚过!
管事看着一旁一脸恍惚的小二,呵斥道,“你是木头吗?不知道拉着我点?中邪一样没一点眼力劲儿,一辈子干跑堂的命。”
小二一颗心回肚子里了,神色如常低头诺诺,这才是他熟悉的讨人嫌的管事!
管事看着背篓里的山货,眯着眼想撕了契约单独吞了钱。但是想到那小不点身边还有个大高的男人。虽然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
算了,这生意也不亏。
楚幺一点都不知道那管事装了一肚子火气,还拉着沈无延的手自我反省呢。
“哎,我不能因为进城那个马夫就觉得城里人没有镇上的人淳朴。那个管事叔叔真是个好人。”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卖东西不用低头哈腰,大家都是平等的。”
沈无延道,“我感觉小幺今天又变厉害了些。都敢主动找酒楼管事做生意。”
楚幺嘿嘿一笑,一切为了钱嘛。
楚幺也不着急回去,出门前就给喜鹊它们说了,山货多要是没卖完,今天可能会在城里住宿一晚。
楚幺拉着沈无延在城里瞎逛,看见小吃糕点都要买。
主街人多,有的摊贩需要排队等着。楚幺看着一家老字号的香酥糕,闻着那味道就舔了下嘴角。
可他又馋一旁小摊贩的云吞。
“白骨,你去面摊子那边点两碗云吞吧。”
沈无延道,“好。”
等楚幺买完香脆酥软的蝴蝶酥,闻嗅一番哽着口水朝面摊寻去,只有老板娘在忙碌,沈无延人不在。
倒是面摊旁边的首饰摊子看见了沈无延。
他小跑而去,就听见首饰摊子前一阵争执。
切确的说是摊主单方面吼沈无延。
“你什么意思,挑挑拣拣选了半天最后又说不要了。”
“我看你就是想白嫖想偷摸顺走,没见识没钱就不要凑过来。”
摊主身后站着两个地痞模样的男人,而摊主本身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柳叶眉,下嘴唇单薄,一张一闭就是一连串话砸向沈无延。
沈无延那么高大站在原地,任对方骂,眼睛却下意识四周找人,那冷淡的眼底闪过慌张无措。那视线找到楚幺的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直直盯着楚幺。
可怜兮兮的。
楚幺第一次在心里觉得旁人可怜。
楚幺几乎从未和人争执过。前十几年,秉承着忍忍就过了。他身板小胆子小,别人碰见打架闹事都津津有味往前凑热闹,只有他提心吊胆担心被迁怒躲的远远的。
要是这种争执放在他自己身上,他肯定下意识道歉愧疚,觉得自己不配就是乡巴佬。可沈无延那么好看贵气的人被这样欺辱,楚幺只觉得是摊贩的错。是摊贩在故意欺负讹人。
他抱着糕点快速跑近,一把拉住人高马大又老实巴交的沈无延,
沈无延低声道,“我没想偷她的,我是想等你来了再买再付钱。”
这无辜的可怜劲儿听的楚幺心都软了,都是他的错没给沈无延钱。
一旁的土地公:翻白眼,跟着我翻白眼。
楚幺可看不见土地公的无语,用自己纤细瘦弱的身板挡在沈无延面前。
他仰着头气愤道,“哪有这样做生意的,看一眼就要买你这是讹人。与其在这里强买强卖,不如想想你这些首饰是不是真的丑的卖不出去。毕竟像我这种乡巴佬都瞧不上,难怪你生意冷淡到想来讹人。”
摊主可没在意楚幺,只对身后站着的两个地痞看了一眼,而后对楚幺道,“骂了大乡巴佬来了个小乡巴佬,今天这簪子必须给我买了,不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楚幺气的脸皮颤抖,舌头打哆嗦。
他双手捏拳闭眼大声凶道,“你想钱想疯了吧,早知道你是缺钱用的穷鬼,我一定发发善心来里给你烧一把黄纸。”
楚幺浑身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决,把摊主喷骂的面色煞白,可惜他骂完还闭着眼不敢睁开看。
摊主没想到还真遇见了个硬茬。
楚幺被对方盯久了眼皮颤颤,所幸咬牙睁眼直视。
摊主刚想要张口骂人,就见那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人淡淡朝她瞥了眼。像是冰山雪崩扑面而来,吓得她一个激灵胸口闷气,嗓子好像被冰锐紧锁,竟然不能出声了。
只见刚刚还任她刁难的傻子男人,此时嘴角笑意弯弯,柔声道,“小幺又厉害了。”
楚幺一直瞪眼警惕着摊主反击呢,奇怪的死寂中听见耳边这声夸奖,顿时就揣手不好意思了。
楚幺憋住笑,严肃着小脸偷偷抓了下沈无延的手心。
楚幺瞧摊主面色憋红,以为她是知道丢脸错了,开口道,“你给我朋友道歉。你冤枉他了。”
摊主双手捂着脖子,扫了眼楚幺身后的沈无延;她刚开始是不是眼瞎,怎么觉得这是个老实巴交好欺负的主。明明是个高高俯视的冷峻杀人刀。
她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是我冤枉人。”
楚幺哼了声,气势昂扬地拉着沈无延转身。
沈无延有些沮丧道,“对不起小幺,进城的时候我还说给你撑腰保护你,到头来我还要小幺的保护。”
楚幺拍拍他手臂,“没事,没有你我也没胆子的。我俩相互保护。嘿嘿。”
他眼底碎星闪烁,偷偷摸摸的笑,又像是找到什么支撑证据嘴角都笑弯弯了。
“笑什么?”
楚幺抓了抓脑袋,而后讪讪道,“诶,我觉得我好坏啊。”
“看见白骨被欺负我觉得我能保护你好开心。大概就是你也可能离不开我吧。”
他嘟囔道,“你要是事事都能做好,样样都完美,我觉得把你留在山上我有罪。”
沈无延嘴角微勾,“其实我怕你嫌弃我还给你添麻烦。”
楚幺忙摇头,嘴巴还飞快道,“怎么会!你再这样说我就会难过了。”
沈无延摸了摸楚幺仰起的小脑袋,“那今后就请小幺多多关照了。”
楚幺重重点头,“嗯!”
第16章 已修改
两人在城里吃吃逛逛, 楚幺带着沈无延去布庄子买衣裳。
县城里的布庄子可比镇上的富贵大气多了。
迎来送往都是衣着体面人,即使去里面不买布料,喝一口免费茶水那也是赚的。就那茶水都是五两银子一担的, 茶叶也就煮三次,茶水香浓又淡雅。
这家布庄大有来头,寻常百姓也不会进去蹭茶水,喝了茶水,那也会意思意思买些短小的布料。
楚幺看着生意兴隆的布庄,有些纳闷道, “生意这么好的吗?”
不同第一次进布庄战战兢兢的, 楚幺这次拉着沈无延打定主意要精挑细算。可不能给沈无延买差的。
“可不能让未过门的媳妇儿过苦日子, 当然要买好的布料。”身后一个陌生年轻人对一妇人道。
楚幺当即连连点头,对啊,不能让沈无延跟着他过苦日子。
虽然不是媳妇儿,但是道理都是差不多的。
楚幺豪气地拍了拍腰间银锭, 牵着沈无延的手偷偷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 “待会儿咱们进去,挺直腰板咱们兜里有钱。”
“嗯。”沈无延看着楚幺鼓着微圆的脸颊笑了笑。
进了布庄,很快就有伙计笑着上来给楚幺介绍。扫了下楚幺身上的粗布,给他介绍了些纹理手感粗糙的土布。
楚幺不要, 他严肃道,“要染的鲜亮淡色的。摸起来要柔软舒服的。”
伙计眼睛一亮,“您要成衣还是布料。”
楚幺刚准备说成衣,沈无延就对他道,“布料, 我会做衣裳。”
楚幺惊讶望着他,但也随即告诉小二要布料。
小二便拿着布尺给楚幺量体, 楚幺拒绝道,“不是我。”
与此同时沈无延道,“他六尺布一身,再给他挑些细软的布料做里衣。”
小二微讶,惊讶楚幺身边怎么还有个人,可待他想仔细看去时又忘记一般,只记得要给楚幺挑布了。
最后挑了青烟色和银霜色绢布,以及一匹雪白的丝绸做里衣布料。
楚幺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颜色,手指都不敢摸下,生怕自己手心的茧子把软布刮花了。他给沈无延买倒是大方,五两银子说买就买。但是总觉得自己穿那丝绸很别扭,裹在身上还小心翼翼怕破了。
他摸着自己手心的茧子,不想买。
沈无延道,“可是小幺穿这个会心情好,睡得好,然后就会长高,又能赚更多钱了。”
楚幺歪头疑惑,“这么神奇?”
沈无延一本正经道,“贵有贵的道理。”
楚幺若有所思的点头。是这个道理。
“好吧,那买。”
还十分肉疼道,“诶,这下感觉矮点也没关系了,省布料。”
一旁伙计呆了呆,没有这么个说法吧!
但是谁会拒绝到嘴的肉呢。
最后付款一共十两银子,沈无延道,“伙计,能送一个针线盒子和布尺吗?”
伙计十分爽快同意了。
十两银子可是大单子了,这个月的业绩他顶尖无疑了。
楚幺一脸见了世面的望着沈无延,“还能送东西啊。”
沈无延道,“问问又不会吃亏。”
“学到了。”
“而且小幺赚钱也不容易。”
楚幺倒是没办法昧着良心点头了。他要是不容易,天底下没有人更容易的了。
伙计将买的布料用布裹包好,然后笑着给楚幺,“两位已经是我们钱氏布庄的贵客,可以去雅轩堂免费吃些糕点和茶水。”
楚幺一听,当然欣然前往。
这个布庄子一楼很大,左边是布料买卖,右边是茶水糕点。人还不少。
楚幺带着沈无延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不一会儿就有小伙计端来茶水红枣糕过来了。
楚幺看的稀奇,还觉得自己这钱花的真值得。
不一会儿,有个和蔼的中年妇人朝楚幺走来。
那妇人发髻后梳的敞亮,摸了头油带着点茉莉清香,整个人看着笑眯眯嘴皮子利索的很。
她一上来就问,“小兄弟,你成亲了吗?”
妇人分明是对着楚幺问的,可楚幺下意识身体朝桌外倾斜,好让人和沈无延说话。
是的,楚幺不知道这人在问自己。
沈无延这么高大俊美自然不缺人问。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孩子。尤其和沈无延一对比后他更加显得小了。楚幺低头有些闷闷的,只咕噜咕噜灌着茶水。
“小兄弟?”妇人连喊几声,见楚幺没听见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楚幺懵懵抬头,漂亮的眼里满是疑惑。
妇人走近也发现楚幺样貌不错,心下欢喜道,“小兄弟可有婚配?”
“我?”楚幺鼓着腮帮子含糊问。
嘴里还含着一口未来的及吞咽的茶水,刚刚喝的大口,此时嘴角还溢出了水渍,唇瓣显得有些亮闪闪的无辜。
沈无延见状用自己袖口擦了擦他嘴角。楚幺下意识后退,但看到是沈无延,沈无延是白骨,白骨以前也经常给他擦嘴。
像是逻辑通顺点亮了似的,楚幺后仰的脑袋又往沈无延的袖口处蹭了蹭。
沈无延笑了下。
妇人凭借多年职业经验心下奇怪,但很快楚幺道,“是问我啊,我还以为是问我朋友呢。”
妇人好像这才注意到小少年身边还有人,只打量了沈无延一眼就收回来了。
淡漠又冰冷,分明穿着麻布,还以为他是王孙贵族,装阔的很。
妇人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楚幺心里不舒服,开口道,“我朋友高大俊俏,温柔体贴,会烧饭会做衣裳还会陪我说话,怎么就不行了?”
妇人瞧楚幺说的义正言辞,悄悄在心里记了一笔:重义气,人品不错,又有些纯真。
妇人笑道,“你朋友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这边的姑娘更适合你。”
“我不要姑娘,我有朋友就好了。”
这什么三岁稚子话,妇人哄孩子般道,“这成亲后就知道媳妇儿的好了。”
楚幺脸热,他没想过成亲。不过,他既然都被人问了,说明他也是有市场的。
不过楚幺想了想,郑重道,“我条件不行,姑娘不能跟着我吃苦,还是算了。”
妇人咬牙含笑,怎么不行。布庄小伙计都说这人兜里有钱是个大方的。
这布庄,其实也是个相看的场所。
不然生意咋会人来人往。其实都是看着免费茶水来的。相看中意了,就买个小手绢小发绳意思意思。大庭广众下用买布做遮掩,旁人也没说闲话的地方。
妇人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楚幺耐不住人劝说,想着要不点头相看下。
一想到相看,楚幺霎时浑身紧张,脸都胀红了。
妇人笑眯眯的,开口道,“那姑娘生的不错,就是可怜,一个人逃难来到我们这里。在这里只想找个落脚的依靠。”
楚幺道,“那确实好可怜,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到时候盖房子给她多留一间。”
“你这是同意了?同意了我现在就把姑娘引来。”
楚幺挠头,“有点奇怪。我好像还是个孩子。”可要是作为收留住在一起的必须是朋友。素未谋面,还是算了。
楚幺说的时候特意往沈无延那边靠了下,让妇人认清他有多矮小瘦弱。
沈无延看着小脑袋有意无意蹭着他胳膊,开口道,“这位婶子,为了姑娘名声遮遮掩掩,可我也不是傻子。那姑娘为什么来这里,别想欺负我家小幺单纯好骗。”
妇人一愣,面色随即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沈无延淡淡道,“和书生私奔,又被抛弃有孕。”
妇人张大嘴巴,先是一副被戳破的难堪,但是见楚幺没反应过来的懵懂,随即反击道:“哼,现在什么世道,还对姑娘挑三拣四各种嫌弃,我看你们两个就不清白!”
妇人说完就飞快走了。
楚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是村里人口中的私奔啊。
今天竟然亲耳听见了。好玄乎。没听过,好想听……
他见沈无延冷着脸,随即收了好奇心思晕乎乎道,“她好奇怪,骗我在先,怎么还扯你了。”
“你别生气。”
沈无延没有表情的脸有些柔和,看着着急安慰他的楚幺轻声道,“傻子。”
楚幺沉思了了下,抬头两眼睿智的望着沈无延,“我不傻。”
目光炯炯像是穿透灵魂的了然,沈无延垂眸掩下眸光,“如何见的。”
楚幺道,“以前夫子常说做事要有规划,走一步看十步,比如现在挖土种地,那就要想到后面节气如何对应捉虫施肥,又说不打无准备的战。”
沈无延看他,“所以重点是?”
楚幺拍拍胸脯保证道,“我看你不愁娶不到媳妇儿,我原本只打算盖一座房子的,但是要考虑你今后娶媳妇儿就要盖两座,这提前规划好了,到时候就不会着急没地方住了。”
说完,楚幺看着沈无延无动于衷的表情,还笑他,“还没反应过来啊?也是,你没想那么久远的事情。但是我替你想到了。我觉得我聪明的。”
沈无延气笑了,“你的计划里是盖两座房子,累还费钱,我有更聪明的法子。”
“什么法子?”
“你自己想。”
楚幺没有在追问,他觉得沈无延有些不高兴。
楚幺却嘴角压不下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好看还瘦弱矮小,在沈无延面前更加自卑。可这回媒婆竟然是挑中他,没挑中沈无延。
虽然不好,但是楚幺心里悄悄有些骄傲的高兴。
沈无延戳破他的美好。
“难道不是因为小幺看起来好骗吗?”
楚幺蔫儿了。
他沮丧道,“我想回山里了。”
沈无延怜爱的摸他脑袋,“可是小幺确实是闪闪发光的,不然那么多好骗的人里面,媒婆也不会一眼挑中你。”
换做以往沈无延这么说,楚幺早就脸热了。
但是此时,他只觉得城里人都好可怕,软乏的靠在沈无延的手臂上,“哼,你说我好骗还说我傻,你再找补都没用。”
沈无延伸手揽住他搁在手臂上的脑袋,圈在自己怀里不让他滑落,“那我错了。”
楚幺立马从沈无延怀里起身,笑嘿嘿道,“好,我原谅你了。”
“咱们去看看牲畜吧,你说你会骑马,咱们买马去。”
县里没有专门的马市,骡子、牛、马、羊等畜牲贩卖的行市设在县衙后,仅仅离衙门两条街。
这种行市离衙门近,里面粪便清扫及时,外加还是春天气味并没多骚。
楚幺一进行市就亲切,和猪牛等打了十几年的交道,看见这些东西可比看见村子里的人都要亲。
楚幺不懂马,沈无延便为他挑。
伙计见沈无延一看就是行家,便为了让楚幺心生好感,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咱们挑马还有行话。”
“远看一张皮,近看四肢蹄。
前看胸膛宽,后看屁股齐。
当腰掐一把,鼻子捋和挤。
眼前晃三晃,开口看仔细。
赶起走一走,最好骑一骑。”
楚幺听的新奇,连连点头。他摸腰间的银锭还是有些舍不得,三十两银子掏出去,他身上又只几百文了。
最后,楚幺看见沈无延挑了一棕色的高头大马,阳光下皮毛顺滑如水好看极了。
一问价格五十两。
楚幺心拧了下,但看着沈无延站在马头旁,那画面太惊艳,就连熠熠生辉的骏马好似都配不上沈无延。
楚幺咬了咬牙,想身上的钱不够,可明天去酒楼管事那里取钱就够了。
“那就这头吧。”
伙计脸上笑开了花,随即要领着楚幺去衙门户房办手续。
“老板户籍带了吧。”
楚幺茫然。
户籍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他从来没看见过。现在想来怕是楚家防备着他成年后单独立户。
“没有户籍不能办吗?”
伙计讶然,不过倒是有些偏远村子的人确实不知道。
伙计耐心道,“牛马都属于官府专卖,自然要在衙门凭户籍登记编号的,即使买了也不能杀了吃,病老死了还得来衙门消籍。牛多贵重老板是庄稼户我就不多说了,这马可是备战物资,朝廷有召便要入伍。”
竟然有这么多要求。
楚幺又问,“那可以补办户籍吗?”
“自然可以,需要村里里正开一堆材料证明,然后去衙门户房申请。”
楚幺心里一惊,忙道,“那马就算了,买羊羔骡子不用户籍证明吧。”
马和羊的利润抽成可不一样,到手的肥鸭子飞了,伙计心里奇怪怎么没有户籍。
楚幺道,“和家里有些矛盾,户籍被锁在家里。”
伙计倒是懂了,这事也挺多的。
他还感叹道,“那你家人可吃亏了,要是知道老板现在赚钱发财了,怕不眼红又想贴来。”
最后和伙计聊了会儿,楚幺挑了两只三个月大的小羔羊共一两三百文,可抵的上一头成年毛猪了。又挑了一头两岁的青花骡子花了五两。
过了书契,约了明天过来取这些牲畜。
两人出了行市已经下午傍晚饭点了,楚幺便带着沈无延去酒楼下馆子。
逛了一天,逛的时候兴奋激动看什么都新奇,此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楚幺肩膀松了下来,腿脚也有些酸了。
逛街竟然比干活还累。
楚幺十分大方的要小二把招牌菜上四个来。
酥香肘子、红烧鲍鱼、八味鸡胗、秘制蒸鸭。一道道摆盘精美,就连盘子都是好看青色瓷盘,食物色泽润亮,摆上来香气腾腾,勾的人口舌生津。
沈无延夹了鲍鱼给楚幺,然后也细嚼慢咽开吃。他神色认真,不像楚幺吃的沉迷欢快,而是慢慢品尝细节,像是要还原思考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楚幺见沈无延吃相优雅,一时间有些收敛也慢慢吃。他拿筷子夹了好几次肘子都滑了。面色越发认真,气鼓鼓的对着肘子憋的脸热。
想用手拿又怕旁人目光。
沈无延直接手拿,然后啃肘子。
楚幺见状忽然有了底气,也手拿肘子啃的畅快。
一边啃一边朝沈无延笑。
沈无延没说错,楚幺就是人群中亮闪闪的。他肤色还有些黑,还没完全白过来。
脸颊上浮着细润的茸毛显得稚嫩鲜活,一双眼睛没有世俗污垢,喜怒哀乐都一目了然。
只瞧一眼便让人感受到他眼里的喜悦亮光。纤细的身板也不脆弱,瞧着像是春雨洗过的小白杨,韧劲儿又生机勃勃。
这是独属于山野里的机灵和敏秀。
管事来到大堂一眼就瞧见了楚幺。
他吃了几十年的米,大大小小生意纠纷不断,从没这么邪门老实让利。
虽然他也没亏,但是没多赚就是血亏。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很好拿捏的生瓜蛋子。有钱不赚这不就是拾金不昧吗?管事憋了一口气,打定主意要从楚幺身上再扣点东西出来。
他还没朝楚幺走近呢,楚幺吃迷糊的眼睛一亮,嘴巴还啃着肘子,可两眼笑弯弯成了月牙。满脸信任崇敬之情。
管事心口的闷气莫名松了些。
管事捏了下手指走近,楚幺放下肘子,两手沾了油不知道如何放了,有些不好意思朝管事招呼。
“管事叔叔,你们酒楼的饭菜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沈无延从袖子里掏出巾帕,矜贵的手指握着楚幺无处安放的粗糙的小手心,擦了手心擦指缝,慢条斯理认认真真的。
楚幺手心干净了,抬头朝管事抿嘴笑了下。
管事坐下道,“八只山货都卖出去了。”
楚幺面露喜色,由衷佩服道,“管事叔叔真好财道好厉害,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管事道,“运气不错,刚好知道一家大人府上有喜事。”
楚幺道,“这哪是运气,换做我便没有这样的运气,还是管事叔叔平时人脉活络,大人府上都能搭上线。”
管事瞧着楚幺,这话他平时也听人恭维他,只场面笑笑不走心。可这孩子面色由衷充满了崇敬。少女含春遮不住,这少年崇拜也是烫人心口。
管事咳嗽一声,“野鸡卖了十一两,兔子十两……野鹿买了七十两,总共卖得一百六十一两,按照约定的抽成我得十六两一百文。我得给你一百四十四两九千文。”
管事说完,楚幺桌底下手指头也迅速勾完了。管事卖出的总价比他给出的底价高出了五十两。
楚幺欣喜,“管事叔叔就是老手,果然卖的又快又好。”
他起身给管事到了杯茶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神情是青涩稚嫩的,嘴角紧抿,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头一次克服局促一般,端起茶杯朝管事郑重道,“今天出门真是遇见了贵人,请受晚辈一拜。”
管事被这阵仗吓到了。要知道,他已经年过半百,他家和这酒楼的东家是微末世交,也是一代代“君臣”相辅佐。
这酒楼里来来去去的伙计少说也有一百多了,收徒拜师礼他已经不似年轻那般抱有拳拳爱护之心。
生意场上淫浸半生,什么抱负信条忠义都不如真金白银来的真切。
而此时,管事却有些被少年的赤忱破开了心底硬石,好像看到自己年少时被父辈教导生意信条。
管事只愣了下,便立刻回神道,“没必要,我们约定如此,各取所需。”
楚幺两眼是少年人的孺慕感激,“我不是因为钱卖多得而感激管事叔叔,是因为管事叔叔点拨我,告诉我买卖不分贵贱,卖东西不是求人办事也没必要觉得自卑。读书人说有一字之师,而管事叔叔就是我的点拨之师。”
“对于你来说可能就是不起眼的一句平常话,但对于我来说却让我今后更加坦荡自在。其实不瞒叔叔,我之前卖东西是被迫卖,是为了钱。只想卖了赶紧回家。可听了叔叔的话后,我觉得卖东西是我的本事,我靠本事赚钱堂堂正正。我开始期待卖东西了,而不是觉得它是一件迫于生计要硬着头皮去完成的事情。”
楚幺说完,眼眶有些莫名湿润。
好像他自己从离开楚家后,运气一直很好。
总遇见好人教他一些东西,让他生活的更好。
管事微张的嘴角半晌才闭上,他垂眸没说话,也没接楚幺的茶水。
过了片刻,管事下颚微动,一贯骂人蠢货的牙齿狠狠咬了下。
你自己也是个蠢货。
这话像是你现在能说出来的?
但又像很多年前的你说出来的。
管事抬头看向楚幺,人心果然都是肉长的,渐渐冷硬了几十年,少年的赤忱孺慕一下子就划开了软肋。
管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他砰的把茶杯放在桌上,看着楚幺开口道,“行,你小子既然说我是点拨之师,那我再教你一招,让你长长记性。”
管事从袖兜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大元宝,推到楚幺面前。
管事看着楚幺摸不着头脑晕乎乎的,管事有些得意的摸着胡子道,“这招,便是瞒天过海。”
楚幺不懂,满眼疑惑,求知若渴的望着管事。
这让管事很受用,这种纯粹的不掺杂算计的崇拜能让他再次中邪。
管事笑道,“咱们契约上约定的是底价,一头野鹿保底价是六十两,我之前告诉你卖了七十两,但实际上我卖了一百两。要是我没告诉你,你就亏了三十两。”
“一来,你交给我卖,到底卖了什么价格你只能把控底价,我从中捞多少油水你不知道。二来,我要是按照你给出的底价自己买了,再高价卖给别人。有可能我倒卖赚的比你这个原主还多。”
“这种情况,你如何应对?”
管事一副指点考验愣头青的神情,笑得精明。
楚幺没反应。
“没听懂?”
楚幺眨眨眼,“听懂了。”
“就是说负责转卖的人可能不诚实报出实际卖的价格。”
“可是我觉得你都说着招叫瞒天过海了,那得多少便是各显神通了。就像我只在契约里约定了我不会低于行情太多的底价。你拿去卖,卖多卖少,只要高于底价我都是赚的。”
“多出的部分,是叔叔自己凭本事得的。换做我自己去卖,可能摸不到门路不好卖,价格也没这么好。山货又是死物,越拖越不新鲜价格越贱。”
“总之,我凭我的本事,我只能拿到我认为的底价,而且,咱们合作的好,还可以走长期,我省时省力,叔叔也有的赚,这是双面都好。”
楚幺说完,换做管事愣了。
半晌,他暮气沉沉的嘴角渐松,吝啬算计的眼底浮出自嘲一笑。
他突然记起幼时家里先生教导他,“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他当时记下了,但是后面几十年只记着逐利忘记本心,而生意人脉也陷入瓶颈止步不前。
做生意一味利己求大利,不学会让利,如何走的长久?
如今倒是被一个小少年醍醐灌顶了。
管事倒是做不出敬茶的举动,他只绷着脸颔首点头,“不错,脾性通透,希望你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没有了贪婪,好像一切都容易满足起来。
难怪这个小东西看着脸上一直乐呵呵的喜气。
“今后有山货都送来吧。”他把五十两银锭塞楚幺手上。
一旁跑堂伙计一直悄悄留意,见状急忙阻拦。
伙计附耳管事,着急忧切:“管事,你是不是又中邪了。”
他知道,管事才不可能说什么买卖没贵贱,凭借自己本事吃饭不丢人的话。平时就是各种打压呵斥。
此时又熟稔温和的异常,可不就是中邪了。
管事怒瞪伙计,“你才中邪,说话都不会说,嘴笨的只能跑堂。”
管事不理会伙计叫屈又着急的眼神,回头对楚幺僵硬地和蔼道,“有兴趣来酒楼里干吗?当账房先生的学徒。”
第17章 第 17 章
兜里有钱, 两人晚上住了一间上房。
二两银子一晚,楚幺还是心疼的。这可不就是花钱如流水充大爷么,村子里骂人都是这么骂的。楚幺觉得自己有钱就大手大脚有些忐忑。
他骨子里好像也好吃懒做呢。
楚幺一时拧着眉头有些迟疑。
沈无延也面色犹豫, “今天已经花了十几两了,那我们别住店了,去桥洞下凑合一晚。”
“你要是怕冷,我抱着你睡。”
楚幺一听眉头皱的更深了。
十分不赞同道,“怎么能让你住桥洞。”
“有钱不花不是傻子嘛。”
沈无延道,“那也是两个傻子。”
楚幺头摇成拨浪鼓, “我不要当傻子。”
楚幺说着, 忽的一笑, 花自己的钱还怕别人说三道四也才是傻子呢。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养母看见隔壁亲家添置小家当、买个新衣裳、吃个零嘴都要当着他们孩子的面数落批评了。
说别人大手大脚,没几个钱还乱花,还说人一家嘴巴馋, 手里头存不住钱今后急用钱到处找人借……导致楚幺即使现在有钱了, 也觉得钱花多了会不安有负罪感。现在看来,他养母可不就是心里酸别人日子过的好吗。
“不过就是二两,今后我们会赚更多的!”
沈无延道,“小幺可真厉害。”
“舍不得花钱的话, 花钱不仅不高兴还肉疼,多亏啊。”
楚幺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也想见世面的土地公忙连连点头。
一间上房还挺大的,和村子里一般人家的堂屋大了。
入目便是清一水的红漆光亮家具,分了里间外间, 用山水牡丹屏风单独隔了一个小间做盥洗室,连洗漱用具都是鬃毛牙刷和牙粉。桌椅凳子都贵气的厚重, 就连床铺也大的很。
楚幺两眼放光盯着床道,“可以睡我、白骨、老虎、阿黄还宽敞呢。”
沈无延见他孩子心气,逗他道,“那牙粉牙刷更好,牙刷外面卖一百文一支,一盒小牙粉三百文。”
这么贵,节省点四百文可以花好几个月。
楚幺一听,摸着洗漱架上的牙刷,竹柄光滑还有梅花纹路的雕花。没见过世面的楚幺摸了又摸,原本还心疼住宿费,这下倒是真毫无芥蒂的高兴起来了。
“可以带走吗?”
“自然。”
“刷起来会像柳枝苦涩吗?”
“我想试试。”
沈无延吩咐小二打了些洗漱水来。
他把牙刷打湿,楚幺直盯盯瞧着他动作,见沈无延打开牙粉盒子,里面露出黄豆粉一般的牙粉。
沈无延把牙刷沾了点牙粉递给他。
楚幺一手握牙刷,一手掌心捧着,生怕把这么贵重的牙粉给晃悠掉了。
这么贵的东西,一定是对牙齿好。
楚幺笨拙的拿着牙刷柄,先龇出一排细小洁白的牙齿,然后试探的把牙刷放在门牙上。那架势轻轻柔柔像是刷灰似的,嘴角一抿牙粉中的薄荷气味入舌尖,两只眼睛都睁圆了。
可可爱爱。
沈无延无声笑了下,从楚幺手里接过牙刷,教他刷。
“力度可以稍微重点。其实就和柳枝一样的用法。”
洗漱台架上的铜镜有些模糊,里面拉长了两人相叠的身影,楚幺撇开沈无延俯身落在脸上的银丝,朝铜镜凑近想瞧瞧自己牙齿是什么情况。
模模糊糊看不清,还不如山里的湖泊透彻呢。
楚幺刷完牙齿,只觉得自己牙齿光溜溜的清爽泛甜,他用舌尖舔了舔,仰头凑近问沈无延,“我牙齿是不是变白了些?”
唇红齿白,舌尖淡粉,小脸是毫无防备的信任依赖。眼里亮晶晶的是期许他的肯定。
沈无延垂眸,轻捏了下他脸颊,“一直都白。”
楚幺觉得他都没仔细看,定是敷衍他。他扯着沈无延的胳膊,非要拉沈无延的腰,让他好好瞧瞧。
龇牙咧嘴的,沈无延站着不动。
楚幺蹙眉,一脸不满的盯着沈无延。
沈无延双手后背道,“别招我了。”
楚幺清澈分明的眼底有些郁色,委屈控诉道,“看个牙齿就嫌我了吗?”
他嘟囔道,“分明你进城前还怕我嫌弃你来着。”
“果然你见识城里人了就开始嫌弃我。”
楚幺不是没发现城里人比镇子上的人白,比镇子上的人讲究。他确实格格不入是个乡巴佬。而沈无延就不同了,好像这城里都不入他眼,也配不上他。
楚幺肉眼可见的灰扑扑落寞起来。
沈无延伸手抬起他的下颚,“不是。”
“我给你洗脸好不好?”
“啊?”
突然话头转变,楚幺郁结的闷气一滞,仰头不解。
楚幺没说话,沈无延已经开始净手,然后手心沾着温暖的水渍一点点覆在楚幺的脸上。
指尖带着温热的水滴抚过妍丽的眉眼、秀挺的鼻梁,甚至指腹还轻轻捏了下他鼻头。
楚幺愣愣抬头望着他,沈无延手心开始贴着他的脸颊,可能是他手心温度高,楚幺觉得脸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撇过脸,脸却被捧着定住了,还被轻轻捏了下。
“发什么呆?”
低沉的柔声落耳,楚幺回神。
他脸被宽厚的手心托着上仰。楚幺抬眼就看见沈无延俯身只一个拳头的距离,呼吸亲近的在打招呼。那冷淡的双眼注视着他的嘴巴,十分专注认真。
楚幺心灵福至。
当即咧嘴龇牙,眼里笑意弯弯。
细细白白的齿缝挤出含含糊糊的声音,“看,是不是真的更白了。”
沈无延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
“嗯。”
楚幺满意了。
这么贵怎么可能不更白呢。
沈无延拿布巾给他擦脸后,原一个多月前枯黄小脸此时也水灵灵的了。
楚幺照了照铜镜,摸了摸脸,“我好像也不丑诶。”
看着看着只差把鼻子怼镜面上了,嘴角还略带欣赏又羞涩的局促,终于在脸对着镜子憋红时,才偷偷摸摸小声道,“凑近看越看越好看呢。”
“难怪那个妇人问我成亲没。嘿嘿。”
沈无延见他那双眼睛只差把铜镜盯出个窟窿,他刚凑近,楚幺就慌忙抬手捂住镜面,如临大敌一般。
“走走走。”还连挥了三下手。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发现自己不丑,一在沈无延的衬托下又原形毕露。
“你让我美一会儿。”楚幺心酸又戒备道。
“你嫉妒我?”沈无延半晌才好笑道。
楚幺扭捏上下扫他一眼,身形高大挺拔,眉眼似画深邃,鼻梁冷峻英挺,看着冷的像雪,可眼里浅笑时冰雪消融般温暖。原本看着沈无延的六分艳羡三分欣赏一分嫉妒,楚幺再扭头看镜子神色变了又变。
镜子里面的小土豆是谁?他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变成了十成十的酸涩和自怜。
沈无延道,“我都是你的,你嫉妒什么?”
楚幺一噎,“你说话好……”肉麻。
怪让人误解的。
楚幺认真严肃道,“你这话可以对我说,不要对姑娘说,不然人家可能觉得你在调戏轻薄。”
识趣的躲在屏风外的土地公忍不住想晃醒楚幺:他就是在调戏你啊。
“我这条命是小幺给的,自然我就是小幺的。”
“是……”楚幺差点被带偏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土地公耳朵一动,悄悄从屏风后探出脑袋。
“你说我会长高的。”楚幺有些委屈道。这才是重点!关乎他一辈子的重点。
沈无延瞧着土地公一脸“就这?”,恨他不不开窍的模样,轻笑了声,“会,而且等明年这个时候小幺就长开了。”
楚幺勉强高兴了些。
他其实不在意外貌的,村子里都说他又丑又矮,听了十八年也没觉得啥。可现在他好像有些在意了。
沈无延转移他关注点,提议道,“小幺,你看这里还有灯油丸。一丸可点一夜。屋子里一共有十个灯盏,书桌旁的多灯枝有九盏,咱们只点一盏,那就能省下……”
楚幺脱口而出,“十八个丸子!”
灯油贵,大几十文一斤的灯油烧起来有动物腐臭和浓烟,熏的又臭又黑。
但这灯盏罩子都干干净净,明显没浓烟。丸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闻起来还有淡雅的乳香味。
楚幺眼里来了精神,沈无延点头,“对,咱们也可以免费用。没用完还可以带走。”
楚幺觉得这钱花的更值了,果然贵有贵的道理。欢喜道,“快点上。”
还赚了十八个呢。
土地公不知道为什么,也看得喜滋滋的,难道这就是逗娃娃的乐趣?
此时天色也晚了。
可是点上了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又觉得浪费了。
沈无延已经拿灯杖拨了灯芯,黄豆般的光晕逐渐晕染开来,临窗外天色一片水蓝淡淡。
他把白天买的笔墨纸砚拿出来,一张宣纸铺在桌子上,镇纸压好。把新买的毛笔搓开沾水开笔,然后拿墨块研磨。
楚幺已经坐在一旁双手捧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动作。
楚幺是见过人提笔写字的,就是村子里的夫子都没沈无延这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雅韵。
沈无延道,“小幺想要什么样的宅子?”
“我画在纸上,好找工匠。”
楚幺挠头,他没想过呢。
“一间茅草屋,东边是棚子拴着家禽,西边是放柴火的,茅房在屋子后面。前面还用竹篱圈个院子。”
“还有就是老咪和阿黄喜鹊的窝要问问它们自己。”
黄晕落在他眼睫上,乖巧恬静又简单的满足。像是想起那茅草屋,嘴角都忍不住扬起,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沈无延轻点了他额头,“小幺现在可是百两大户了,住茅草屋太委屈了。”
楚幺嘿嘿,“我没见过漂亮的屋子。青砖大瓦房我也可以盖吗?可是山里很难运送青砖,也很请人工,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楚幺严肃了起来。
沈无延道,“没事,有我……们呢。喜鹊会一些障眼法。”
楚幺想也是,想起在李地主家看到的厨房,没想到他现在就有钱盖房子了。
沈无延道,“茅草屋可以留着,主屋……咱们明天大街小巷去看一看,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楚幺想想就有些激动,他今天着实看到一些房子门前屋后都打理的很好看。种种花花种种树,春天来了,鸟和蝴蝶都热闹。
“对了,家里要买两口大铁锅。”沈无延突然道。
“我观察了下,酒楼的口味和我做出来的,就差一个大铁锅的区别。”
他说的认真笃定,不食人间烟火的眉眼有几分执着的胜负心。
楚幺没忍住噗嗤笑了下。
“好,厨房一切用具都按照贵的买!”楚幺豪气道。
一旁土地公感动坏了,山神大人怀疑过锅釜不对,怀疑过刀工火候,就是没怀疑过他给的食谱有问题。山神大人简直……呜呜呜,他要誓死追随一辈子。
正游历千家万户的灶神打了个喷嚏,肯定是土地公嘴馋了,到时候给他带点吃的回去。
两人边说边商量,小到买多少小鸡鸭,驱虫药草,大到室内摆设布置。两人说的津津有味,楚幺觉得沈无延怎么什么都懂。他把新家要准备的细节罗列的一清二楚。
楚幺不懂,沈无延说什么他都点头。他只要掏钱就好了。
终于,在土地公在沈无延念叨一百遍时,沈无延对楚幺道,“还要修个土地庙。庙前要摆一个大罐。”
土地公感动欣慰。
楚幺一副请教的模样问道,“这是有什么讲究忌讳吗?”
“没有,就是天南地北投喂他的人多。”沈无延道。
土地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谁叫他是不能到处游历的地仙呢。他只能在大山辖区范围内游走。是真的空巢老人诶。
第二天,两人在外面早食摊子吃了面粉。
沈无延本来想和楚幺吃一样的,楚幺却摇头。点了一份十五文的大碗馄饨,大碗肉臊子木须粉。汤是大骨头高汤闻着十分浓郁,肉臊子看着比楚幺以前在村里席面上吃的还好。只一勺就食欲大盛。
再问下店家要了两个小碗,一人可以吃两样了。
楚幺开始满意自己的精打细算了。面色也美滋滋的。
沈无延适时夸奖道,“还是小幺脑子灵活,一份钱吃两份口味。”
楚幺吃的欢快两眼咪咪,滋溜溜嗦粉的一个爽。土地公伸着脑袋两眼痴痴。
沈无延轻咳嗽了声,施了个障眼法,给了土地公一千文。让他自己看见什么就买什么。
没见过世面的土地公立马点了碗最贵的粉,面臊子要加牛肉加羊肉加鸡杂,最后还加了卤煮鸡蛋,两个!还不停给老板娘说多辣多醋要香菜!
楚幺吃的沉迷,抱着大碗喝碗汤,一抬头就见桌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新客人。
布衣耄耋拜白发,拐杖搭在桌角,正歪头飞速唆粉。那臊子尖尖儿垒的老高,差点遮住了老人脸。
吃相简直狼吞虎咽。
楚幺怕他呛着,倒了茶水递过去。
土地公抬头一嘴油,眼里又感动的冒水花。
楚幺有些担忧道,“老人家,你一个人吗?”看着像是好久没吃饭了,是不是被虐待了?
不,他就是嘴馋了。
而且是看你吃的太香才嘴馋。
沈无延心想。
最后楚幺确定老人有钱有家人,才没继续追问了。
吃过早饭,两人溜溜达达去杂货铺子,楚幺买了五个可以装一百斤的麻布口袋。
等会儿买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都可以装满。
又在家家户户做早饭时间走街串巷,孩子欢闹,看门狗摇尾巴,烟火里大人扯嗓子喊嬉闹的孩子回家吃饭。
楚幺摸摸肚子,幸好出来前吃的很满足。
土地公也摸着浑圆的肚子,慢悠悠打了个长嗝。
逛完后,又去了行市领青花骡子和两个小羊羔。
那伙计早上已经把骡子和羊都喂饱,肚皮都是圆的,一见到楚幺来眼睛都笑眯缝了。
楚幺牵着小羊羔,沈无延把麻布口袋的杂物捆绑在骡子身上,他牵着骡子。
最后沈无延还了花九百文买了个板车。这东西一般都是提前半个月定制,但是他运气好碰见退货人扯皮,老板就把板车拉来行市碰碰运气。
这样,楚幺坐上了骡车,怀里抱着两只小羊羔。小羊羔瞅见一个白发老人身姿矫健的爬上板车,吓得咩咩叫。
一无所知的楚幺在风里龇着小白牙笑的不亦乐乎。
第18章 第 18 章
骡车从宽阔的石子官道拐入山间土地后, 耳边一阵阵汉子号子吆喝声。
前些日子下雨,大坝水位已经回升了点,但大坝下的河边仍旧有搁浅的石块。
一群短打粗麻的汉子挑的挑筐, 拎的拎铁锤打石头,三四月天汗如雨下。一旁差役拿着鞭子双手后背,昂扬着下巴巡视。
那差役见不远处有骡车经过,瞧着十分稀奇。
牛、驴、骡可不是行走的银子吗,城里的百姓都不一定供买的起。
这样的人家在村子里必定是大户。
那么赋税上可做的油水文章就多了。
那差役摸着下巴眼神逐渐热切。
楚幺看见差役就下意识害怕。那些人拿着刀斧破村里粮仓,拿绳子绑孩子发卖抵税, 各个凶神恶煞。
世道烂的没有王法, 人命贱如野草。
楚幺下意识低头躲避河滩处投来的目光。
河滩边的楚老二撑着歇息片刻, 顺着差役的目光,也看到路上哒哒的肥膘骡子。
板车后面还有个小少年抱着两只羊羔,脸埋在白茸毛里看不真切。
他娘的,这是哪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真是同人不同命。凭什么他就没个好老子。
他娘还天天说他没村长家儿子听话赚的多。谁谁家儿子又被李地主家涨几个铜板, 谁谁家又盖房添猪崽儿了。
他娘也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要是他娘嫁的是村长,他还会在这儿受徭役的苦?简直比牛马还不如。
三四月天,河水还是冰冷刺骨。河里站久了膝盖都冻的发红,上半身又热的冒汗, 冷热交替不少人都感染了风寒。
楚二也面色虚弱乏力,此时偷个懒抬个头,后面的差役便要扬着鞭子打来。
“哎呦,官爷,我这不是给您盯财路孝敬孝敬您吗?我就是这方人, 待我去打听打听。”
差役收了鞭子,嬉皮笑脸道, “是听过你们楚家庄的威名。”
就是在县里都“赫赫有名”。
土地公自然听见了对话,这世道真是难。
楚二那性子,不论在哪个世道都怨天尤人。
但这能怪他吗?
他一个凡人能有什么错呢,只是活着就用尽全部力气。
所以下次投胎做个猪吧!
哼,土地公跺了跺拐杖,尊贵的山神大人不会计较这些阴暗心思。
他一个小老头可斤斤计较的很。
再瞧瞧缩羊羔里的小脑袋,土地公怜爱的摸了摸楚幺的脑袋,也不知道这小可怜在楚家受了多少气。
楚家庄啊,那可是罪恶滔天的地方。
忽的,河滩那边传来一声痛呼,只听楚二和差役尖声大喊,“蛇!蛇!”
土地公抬头望去,楚二那补丁裤腿挽至大腿上,膝盖处明晃晃缠着一条两拇指大的粗黑蛇。
楚二吃的好,即使穿烂衣服来服徭役,大腿肉一露出来就浑圆结实。
只是此时,楚二恨不得拿刀切了被蛇缠的大腿。他越挣扎就越缠越紧。
动静大叫声凄惨,楚幺也忍不住抬头瞅去。
楚二吓得面色煞白,周围人都吓得一哄而散,他自己一屁股栽在水里,肉眼可见的绝望惶恐。
楚幺紧抿的嘴角忽的翘起,像是憋不住笑了,而后肩膀颤抖起来。
他好坏啊,甚至想大笑凑近看一眼。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叫你以前捉蛇丢被子里吓唬我。
前面赶车的沈无延嘴角微勾,“小幺很开心,在笑什么呢?”
土地公看着一副状况外的山神大人,把您嘴角的笑意收收,我当做不知道是您使的坏。
沈无延把车赶到山下后,骡子套着板车带着人一起进了山。他使了小法术,楚幺没有察觉异常,甚至不会主动想他们是怎么到茅庐的。
一到茅庐,楚幺就跳下车。
人一下子都活泼不少。
“有人在家吗!看,我们买骡子了!”语气满是兴奋。
好像鸟入山林般自在,他深呼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山里气息都是甜的,还是山里舒服。”
一想到外面那乱糟糟的人和苛捐杂税,还是山里好。
院子里没动静,想必都在山里玩去了。
楚幺把小羊羔抱下车,两只小羊畏畏缩缩蹲趴在原地不敢动弹,猛兽的气息压的它们眼睛水汪汪。
阿黄从后屋檐钻出来欢快的汪汪叫唤,尾巴摇的重重叠叠。
“诶,阿黄别舔。”
阿黄一天没见到主人,此时格外热情的扒拉抱住楚幺的膝盖,要舔他脸。
天气渐热,狗嘴巴呼吸的气味不好闻,但狗呜呜咽咽的撒娇亲昵,楚幺又不忍心拒绝。
花花绿绿的山林,阿黄的眼里只有他!
楚幺刚要抱着阿黄亲,被一双白皙的手掌捷足先登了。
沈无延俯身摸了下阿黄的脑袋,阿黄瞬间乖巧蹲着,只尾巴在地上来回扫动。
不一会儿,老虎和两头狼也从不同方向跑回来了。
那尾巴一个比一个晃的欢快。
楚幺和沈无延被四只围着,那四双兽眼有清澈憨憨的,有狭长阴戾的,有椭圆欢快的,还有阿黄亲人又水亮亮的狗眼睛。
一个个饿极了似的,狼二看见楚幺取糖葫芦出来,口水哈喇子噗嗤就掉了出来。
楚幺笑着一个个分,一个就有五串管够。
不够也还有。
他可是把人家一草垛的糖葫芦都买了。
他叫沈无延把木桌子搬出来,把各种口味的糕点一一摆出来。
四只坐桌四面,品尝从未吃过的美味。
除了要给阿黄准备凳子外,其余后肢蹲在地上,前肢轻轻松松撑在桌面上,甚至还能伸长脖子相互抢吃的。
城里老铺糕点的招牌都各买了一斤,没多买便是怕它们山兽精怪不喜欢吃人的糕点。
糕点一铺上桌,阿黄还闻嗅一番不确定要不要吃;狼二钟情自己的糖葫芦舔的眯眼;老虎和狼大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知道好不好吃能不能吃,总之不能让对方先下嘴。虎爪狼腿全上阵齐齐往自己面前兜。
楚幺忙道,“别抢着吃,这次不够下次再买,别噎着了。”
死对头抢红了眼,谁理劝架的楚幺啊。
老虎瞪眼龇牙一口朝狼大脖子咬去,狼大竖瞳发狠,亮起獠牙狠狠撕咬老虎的腮帮子。
两只打着打着还上了桌,桌面嘎吱嘎吱摇晃,糕点飞溅一地。
甚至有一块砸到缩在一边的小羊羔,两小羊羔脑袋埋在一起装死一动不敢动。
场面瞬间凌乱。
狼二见状,忙从纠缠的虎狼肚皮下扣出一两盒樱桃煎和栗子糕。然后拍了拍试图直立后肢拉架的阿黄,狼二嘴里含着糖葫芦道,“走,咱们一边吃去。”
“等会儿有人收拾。”
土地公在一边哎呦哎呦的叫,这些死小孩,就是没吃过苦的!
他嘴上这么说,却仗着没人看见他,拎起拐杖分别朝狼屁股、虎后背砸去。原本回神有些心虚两眼相瞪的两只,瞬间又开始撕咬怒吼。
金毛、狼毛满天飞。
等楚幺从屋里端水出来,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沈无延看着他气闷,笑道,“来了。”
沈无延像是等着楚幺一般,楚幺没懂他意思,只觉得脑袋头疼,盼着喜鹊回来治治这两只。
眼见两只又撕打咬在一起,楚幺喊道,“你们不要在打了!”
两只撕咬扭打一团,翻搅的天昏地暗。
老虎嘴巴都咬出了血,老虎目光凶悍咆哮一声朝狼大吻部张嘴撕咬。千钧一发之际,白光一闪,霎时鸦雀无声。
楚幺眼睛惊大了。
刚听见动静赶回来的喜鹊,在空中扑腾了下,“哇哦~”
只见一个身材健硕的黝黑年轻男人,腰间围着虎皮,赤着的上半身肌肉似小山起伏,男人头上还顶着一对虎耳朵。
他一手锁住身下一白脸少年的脖颈,那少年围着狼皮,狼牙利齿还咬在男人的嘴边,渗透出丝丝血迹。
突如其来的化形,两人面面相觑映着震惊。
画面静止。
直到喜鹊扑腾飞近:
“打啊再打啊。”
“别见外,化形了还可以打的。”
老虎凶懵的眼珠子动了动,从狼大身上起来,而后飞快朝屋檐下的水缸跑去。
狼大起身,一脸的阴鸷。
“啊啊啊啊!!我,我为什么人形长这样!我不喜欢啊!”老虎的哭嚎,震碎了一院子呆怔的楚幺、狼二、阿黄。
狼大上下一扫嗤笑一声,“活该,丑东西。”
要说不是死对头呢,最知道老虎在意什么。
就那身金灿灿软乎乎的皮毛是它最骄傲的。如今一化形成了威猛黑壮汉,想投胎的心都有了。
老虎怒吼道,“你个小白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还头狼头狼,我看你就是个狼崽子。”
狼大还没注意自己容貌,但也自认为是个凶悍高大又威武的猛汉……他也顾不得撕了老虎,凑近水缸一看,那脸白的发光,狭长的眼睛满是暴戾。
老虎见它不高兴,霎时通体舒坦,嘿嘿笑出了声。
狼大抬手就把老虎一头按入水缸里。
眼见水缸要遭殃,惊讶中的楚幺终于回神,大吼道,“谁要动我水缸!”
狼大耳朵动了下,松了手,退后一步。
老虎从缸里甩一头水出来,四处找狼大,眼见又要打,楚幺站在了他俩中间。
“你们再打试试!”楚幺严肃,仰头盯着牛高马大的老虎和精瘦颀长的狼大。
他夹在中间像是猛兽和小幼崽的区别。
沈无延走来,拍拍他肩膀,“别气,我来教训他们。”
楚幺生气道,“糕点全撒就算了,水缸可是别人的。打碎了再陪也不是别人原先那个了。”
“以后谁打架毁了吃食、家当、庄稼,我就叫喜鹊戳谁。”
被点名的喜鹊收了笑嘻嘻看戏的神色,威严地飞到楚幺的肩膀上。
“对!”
狼大可不怕喜鹊,他龇牙暗暗算计,可等沈无延看过来时,双膝只差下跪。
老虎和狼大都垂下头。
老虎摸着手臂上的血痕,闷闷道,“知道了。”
狼大夹着狼尾道,“行。”
两人又对视一眼。
丑东西。
小白脸。
两人悻悻分道扬镳,一个人坐屋檐下,一个坐院子里,还背对背谁都不想理谁。
院子里的楚幺也不想理他们了。
原本高兴他们化形,可他们在一起就打架也很头疼。
楚幺没烦一会儿,心里有好多喜悦要分享的。
楚幺转头对喜鹊道,“我们下山又遇见好人了。”
“那个酒楼的管事还教我好些东西呢。他还要收我当学徒,我受不了拘束也不习惯城里,拒绝了。”
喜鹊心想不是人贩子吧,但还道,“那肯定是小幺厉害聪明!”
土地公默默磕着瓜子,山神大人真是煞费苦心。但那些道理通过酒楼管事说出来,对于楚幺来说更有说服力。
“而且,我还和人吵架了,吵赢了!”楚幺说起来这个,眼睛都发亮。
喜鹊愣了下,有山神大人跟着还有矛盾?
沈无延摸了摸楚幺那骄傲的小脑袋,“是啊,小幺真的很厉害。”
喜鹊心灵福至,由衷夸楚幺道,“小幺真的很棒!”
楚幺脸有些热,被喜鹊和沈无延夸的不好意思,没注意到院子里的狼大和屋檐下的老虎都悄悄朝他看了眼。
都想凑上去,但狼大抹不开脸只尾巴别扭的躁动;老虎蔫蔫怕惹楚幺更生气,竖起耳朵侧身听楚幺叽叽喳喳说的兴奋。
“哦,我们住的客栈真的好大,是咱们这个院子带茅草屋大,白骨已经画了图纸,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建房子了。”
“还吃了好吃的馄饨和粉条,白骨说他可以做出来。”
有好吃的又有好住的,喜鹊听着渴望极了。
肯定是和这群吃货在一起久了,她也贪吃了。
好想求求山神大人点她化形啊。
刚刚老虎和狼就是被山神大人点的。
估计本意是让他们化形后不好意思打架,可他们毫无羞耻心呢。照样保留野兽习性嘴巴咬嘴巴。
喜鹊眼巴巴道,“真好啊。”
楚幺也叹口气道,“确实真好啊,我回来的时候,还碰见山下村民服徭役加固堤坝的。”
“楚二也在里面,看到他的时候我吓的一跳。”
“楚二是谁?他敢吓你?”狼大冷不丁插进一句话,背还原地没挪动呢。
楚幺刚想张嘴解释,一扫到满桌凌乱的糕点就不想理他了。
狼二也不搭理狼大,只和阿黄一起趴在楚幺的脚下,拿爪子轻轻碰着楚幺的裤腿示意安慰。
没人接话,老虎倒是嘲笑狼大无知,“楚二就是小幺的二哥,楚家人把小幺绑上山献祭的。”
狼大阴听了,恻恻道,“这种人贩子还叫二哥?”
屋檐下的老虎也凶狠道,“确实,就应该杀了报仇。”
狼大像是看白痴一般看他,少年神情满是老道了然,“算了,世道不易,喜鹊常说百姓如蝼蚁,不仅靠天吃饭时常颗粒无收,还有各种贪官污吏剥削压榨。喜鹊还说人心本善,只是这世道没办法让人向善,百姓已经十分可怜了。你把楚二杀了楚家就少了个劳动力,他家老小还怎么活?”
老虎眸光一闪,认真思考一会儿,坚定道:“你说的有道理,为了不让他们一家在世上难过,让他们全家脱离苦海,还是全杀了。”
狼大满意道,“朽木可雕。”
喜鹊大喊,“我可不是这么教你们的!”
但一狼一虎已经越过死对头防线,勾肩搭背的朝山林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
第19章 第 19 章
楚幺还真怕两人下山把楚家人杀了。
但喜鹊道, “不会的,山都出不去,还怎么杀人。更何况, 山精杀人有碍修炼。”
楚幺便松了口气。
楚家人虽然对他不好,但罪不至死。
在他心里,这件事已经过去两清了。
他把骡子拴在一颗榆树下,然后和喜鹊说修房子的事情。
喜鹊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心想哪有那么麻烦。山神大人直接灵力点化一座宫殿都不是问题。
但她看着沈无延从木盒子里拿出房屋图纸后,才发现真要一砖一瓦的盖。
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啊。
土地公一副神叨叨的旁观, 自然是给小幺看盖房子的过程啊。
在客栈看他们两人一边想房子一边画图纸, 他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忍不住求山神大人给他添个土地庙呢。
建房子很快就启动了, 沈无延打着喜鹊的名头,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一百名工匠。
楚幺忙道,“错了错了,动工前要开坛设香案祈求土地公、灶王爷、山神庇佑啊。”
村子里修房子都是这样的, 一是保佑家宅安宁, 二是保佑动工顺利没有人员伤亡。
沈无延点头,“还是小幺心细,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一旁隐身观礼的土地公和灶王爷吓得一跳,可别坑我们。
喜鹊想, 山神哪记得要祭拜自己哟。
于是老虎和狼大合力猎了一头野猪,沈无延自己卤了个野猪头,楚幺还下山扯了红布买了香蜡纸钱和炮竹。
炮竹一响,楚幺和沈无延领着一百名工匠祭拜祈福。
楚幺举着香神情虔诚严肃,跟着司仪鞠躬祭拜。
他不知道云上闷雷蠢蠢欲动, 正要瞄准土地公和灶王爷劈去,两人连忙躲在沈无延身后, 哭着脸求沈无延别鞠躬祭拜了。
毫无察觉的楚幺还在想,听说山神陷入沉睡中,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他的祈福。不过他也只是按流程祭祀,倒不真奢望山神赐福。
毕竟村子里那么多祭祀,从未见山神赐福。
楚幺刚弯腰鞠躬完,就听喜鹊惊喜道,“咦,山神赐福了!”
楚幺抬头,只觉得一阵温柔舒爽的山风拂过,浑身轻盈神清气爽。好像洗去了一身尘垢。
他见周围的工匠都闭眼感受风,喜鹊带着她的一众姐妹在风里追逐,叽喳声满是喜悦。
阿黄和狼虎们已经仰天嗷呜叫的兴奋了。
楚幺见沈无延还直直站立,忙拉着沈无延一起跪在草垫上,“快,快感谢山神大人,叫他多赐福保佑你骨头健朗。”
骨头健朗什么的……
确实是一把年纪的沈无延……
沈无延被楚幺按着磕了三个响头。
一旁山精和土地公都看惊了,只见沈无延规规矩矩磕头道,“请山神大人保佑小幺五谷丰登。”
天雷有感愤怒游走,最后发现神君自己磕自己,便收了探头探脑的闪电雷罚。
祭司完毕百工动工,楚幺也帮不了什么忙,便去地里看菜了。
菜地也就两米宽,距离建屋子的地方就几丈远。
他走近一看,发现黄瓜、白菜、萝卜等都忽然长大了。
明明祭司前,他还看了一眼黄瓜藤蔓只手掌长,现在已经爬藤老长了。白菜苗现在清凌凌的碧绿可以摘着吃了,萝卜从土里冒出了一截红色的果肉。
楚幺惊讶欢喜,拔了个红萝卜扯掉萝卜叶子,飞速剥皮咬了口,从未吃过如此清甜可口的萝卜。比夏天的果子还好吃。他连连双手合十感谢山神大人。
“没想到山神大人心真好。”楚幺给沈无延拔了个萝卜邀他一起吃。
沈无延清脆一口,甘甜新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瞧着喜滋滋的楚幺道,“山神大人应该醒了,小幺但凡有愿望想必他都能满足。”
楚幺嚼着白萝卜满足道,“人可不能贪心啊,要是人人都期盼山神保佑,山神大人忙的过来吗?我们有手有脚的自己能种,可别贪心索取让山神大人生了厌。”
“嗯,都听小幺的。”
楚幺吃完,抿了下嘴角甜汁儿,“我去砍几根小树,要给黄瓜搭架子了。”
还让沈无延哪里都别去,就留在屋场监工。
这群人是喜鹊找来的,说是也用了障眼法,不担心他们泄露秘密。
这屋子还是一百两包出去做的,虽贵,施工队为了早日完工接下家,肯定不会磨洋工。比点工速度快还不用管饭。
但是楚幺担心木匠看不懂沈无延画的图纸,或者哪里搞错了要返工,特意嘱咐沈无延自己监工。
楚幺对沈无延有种莫名的滤镜,沈无延的东西都要仔细着。
那房屋图纸可是沈无延的心血,楚幺不想出了差错。
要是他能看懂图纸又是鸟,他保证天天蹲在木头上监工。
另一边,菜地一旁的荒地上。
老虎赤着胳膊正把锄头挥的飞快。不远处的白皙少年狼大,正拿着弯刀割草方便老虎开荒。
老虎一身古铜色腱子肉鼓胀有力的很,但瞧着蹲在草里打滚的阿黄和狼二,他又不愿意干活了。
凭什么。
老虎一甩锄头一屁股坐在土里。
狼大见状也摆工,拿着弯刀一晃晃的走来。
两个满头大汗的男人瞧着草丛里扑蝴蝶的狼二和阿黄,恨的龇牙咧嘴。
狼二和阿黄胸前都挂了一个细长的筒子,藤条编的,上面还有盖扣。一狼一狗打闹嬉戏时,筒子里发出脆响的声音。
老虎眼红,闷闷道,“狼二,把你的铜板给我玩玩。”
狼二才不给,叼了根草起身道,“你们快起来干活,又偷懒。”
狼大嗤笑,“你现在倒反天罡了。”
狼二才不受威胁,十分嚣张道,“三、二……”
老虎和狼大只得咬牙切齿继续开荒。
狼二拍拍阿黄,“咱们乖乖听话,别学他们打架,打架就要干苦力还没钱拿。”
狼大和老虎喜欢打架,每打一次就开一块荒地。
抛去建房子的钱后,楚幺卖山货的钱都是按人头平分的,狼大和老虎打架浪费一桌子糕点,被罚这次不给钱了。狼二和阿黄一个得一百文。
他们要钱没用,又不能下山。但是看楚幺这么喜欢钱,他们也就很喜欢宝贝的不得了。
要楚幺编个筒子挂在脖子上,时时刻刻偏头偏脑把钱晃的响动。
走路的四肢刻意高高低低晃出铜铃清脆,一狼一狗张牙舞爪的很。尤其是,狼大和老虎没钱呢。
狼大和老虎一起看着对面得意忘形的两只,霎时达成了默契。
就在他们准备强抢时,喜鹊欢欢喜喜的飞近了。
喜鹊落在阿黄脑袋上,翅膀一扇,狼大狼二老虎都围拢凑近。喜鹊嘀嘀咕咕一阵子,狼大老虎就都变成动物跑了。
楚幺砍树回来时,就见开荒地上没人了。
虽然老虎和狼大干活吊儿郎当的,但确实力气比他大,一会儿就挖了三丈远。这块荒地多石头草根,尤其是要夏初了,草根树根茂盛,不好开荒。
楚幺把树干削尖插在黄瓜藤旁边,再把娇嫩的藤蔓缠在树枝上,隔几寸用树皮轻轻绑着藤蔓和树枝。别看现在藤蔓尖儿不跟树枝,一夜过后,藤蔓就会照着树枝爬了。
楚幺做好这些后,又去屋场看了下。
人多干活就是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地基已经挖出来了,有三五人搬运立柱石,有的在扛着横梁,有的雕刻梁托。
刀斧雕糟,合抱木柱发出砰砰的喜悦沉闷声,汉子吆喝立柱搭房梁,场面好不热闹。
看得楚幺一阵心驰神往。
村子里修房子哪有这般动静,就算村长家翻修屋子也没有嘞。
楚幺脸上不自觉带着笑,他四周找沈无延,从屋后绕一大圈到湖边才看到他。
高山巍峨肃穆,湖光水波轻轻,一桌一椅放在湖边,上面摆放了好些针线头脑,还有一罐面粉熬的浆糊。沈无延背着湖光山色,那一头银发氤氲着光。
沈无延正把浆糊涂抹在木板上,将棉布一层层黏合,那修长玉骨般的手指轻巧有力的按压一层层棉布。他神色冷峻眉眼淡漠,像是与世隔绝的仙人一般。
楚幺无意识地扣了下手心,莫名不敢上前去打扰。
沈无延倒是先回头看来,举着压好的棉布,“小幺,看我做的好吗?”
啊,他对我笑了。
还是熟悉的沈无延。
楚幺松了口气才走近,“这鞋底袼禙打的很好,我看之前村子里的妇人都没你这功夫。”
“不是叫你监工嘛,怎么打鞋底了。”
沈无延低头看楚幺的鞋底,楚幺也低头,才发现鞋尖尖上磨薄了,估计穿不了两次就破了。
“你脚更重要。”
“放心吧,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偷工减料的。”
沈无延说什么楚幺自然信什么。
楚幺在湖边洗了把手,“喜鹊他们去哪了?”
沈无延淡淡笑了下,“怕是调皮满山跑吧。”
楚幺想也是,毕竟他们都不是人。
山精天性自由爱奔跑。
爱奔跑的狼和老虎几个,仗着自己跟在山神身边有些修为了,驱着山里的蛇虫鼠蚁朝楚家庄那片山头奔去。
楚家庄上次派人进山找楚幺无功而返,还说在山里遇见猛兽袭人。
村子里的老人都将信将疑,实在是猛兽主动袭人的很少。
打野猪危险,搞不好还要被野猪獠牙戳死,或者发怒一头拱死。但这也是在人主动招惹野猪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要是人不招惹野猪,野猪看到人还会主动掉头跑了。
但也不排除有些记仇的野猪,一见到人就发疯。
如今下了好几次雨,正是山货好时节。
山边人卖山货也是一年中大进项,怎么可能错过这赚钱的黄金时节。
楚母这次跟着村人进山就是掰些笋找些菌子,卖了钱给二儿媳妇儿抓点安胎补药。
自从上次知道老二去了清雨巷,老二媳妇儿成天哭死哭活,还拿肚子里胎儿威胁。
楚母原本想男人都不老实这多大点事儿,儿子又年轻偷吃一口再正常不过。这事就是隔壁亲家知道后,也骂自家女儿不懂事善妒。
可老二媳妇儿天天哭,楚母担心腹中孩子,便想赚钱给她买些安胎药。
又说前些日子一连下几天雨,地里庄稼是水喝够了,可家里偏屋也倒塌了一角。修缮屋角需要买瓦,买梁木。
到处都需要用钱。
楚幺走后,屋里屋外活都忙不开,日子过的慌里慌张又紧巴巴的。
楚母要楚老大进山来找找,楚老大怕老虎不来,她便亲自来了。
镇上已经有好多下口村上口村的卖菌子笋子,可楚母跟着村民进山许久都没见一朵菌子。以前老出笋子和菌子的地方今年也没有。
一群村民不信邪,拿着木棍刀子弯腰一层层翘着湿润的枯叶,只看到黑乎乎的泥土和草木树根。
“真没有?怪事啊。怎么一朵都没有?”
“肯定是下口村的偷偷来我们山里先摘了!”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怎么一朵都没有。”
几个妇人越说越气,忽的,其中一人好像听见什么叮叮当当的声音。
越过密林望去,隐约见一只威武的大黄狗藏在灌木后。
“诶,楚大娘,那是不是你家走丢的阿黄?”
楚母正准备望去时,身边又有人惊呼,“啊,有蛇!”
楚母吓一跳,回头一看身边爬满了毛毛虫。
即使村里人常年和蛇虫打交道,看到还是会吓得落荒而逃。
阿黄摇摇尾巴,转身和其它三只溜进了密林里。
老虎鼻尖闻嗅,眼睛一亮,“白骨已经在炒菜了!还是酸菜鱼!”
说完,四只都朝茅草屋飞奔而去。
喜鹊羡慕的很,她也想化形吃饭啊。
山神大人亲手做的饭菜岂是俗物,吃了能涨修为!
楚幺吃了能调理沉疴暗疾。
楚幺刚把菜端在院子桌上,就见四只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一个个脑袋上扎满了鬼针刺,茅草叶子,眼睛还虎视眈眈望着饭菜满是渴望。就连阿黄的眼神都人性化的眼馋亮晶晶的。
楚幺笑道,“你们鼻子还真是灵,卡着饭点回来。”
“快去洗手吧。”他对狼大和老虎道。
两人还不会用筷子,吃东西都是用手抓。
每次吃的满桌到处都是。
不过,两人倒是识趣只占了一个桌角随便他们手抓嘴刨的。
狼二和阿黄没上桌,一人一个碗,里面各放一条银鱼就是了。
狼二飞速吃完后,体内灵力充沛,但看着桌上的饭菜还是忍不住掉哈喇子。
尤其是楚幺吃的太香了。
腮帮子像小仓鼠似的鼓动,吃饭的时候眼睑下垂,神情乖巧又欢喜,甚至嫌弃筷子吃的慢,拿勺子大口大口的挖着吃。
这看着谁不馋啊。
沈无延笑道,“慢点吃别撑了。”
楚幺一脸馋猫吃不饱似的把碗伸来,沈无延拿巾帕给他擦了下嘴角饭粒。他嘴上说着慢点,还是端起春笋肉末给楚幺碗里刨。
今天饭菜都下饭,前些日子腌制的野猪肉是沈无延寻来山料秘方堆火熏干。这几天都挂在屋檐下风干。每次四只路过都忍不住直立前肢,想要闻嗅着诱人的香味。
野猪常年蹿于山林,后肢至臀部肌肉紧实肥美。秘制腌后的香味,就连灶王都偷偷收录评估过,这味道能上山珍海味食谱了。
沈无延将后腿肉和春笋炒一碗,干辣椒蒜瓣等爆炒出的香味把土地公都勾来了。
于是土地公也坐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楚幺吃的沉迷,看着他吃的嘴角压不下来,土地公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嘴角忍不住笑着。
楚幺满足的含糊道,“哇,白骨,你厨艺真的进步神速啊。看来真是差一口好锅。”
土地公默默道,这锅可不是好锅嘛。
他从灶王那里求了好久的锅,灶王又从厨神那里拐骗的锅。
这可是厨神用好久的锅!
天上地下排名前二的好锅。
至于第一的好锅,还是别抢厨神饭碗了。
这笋子也比一般笋子鲜美甜脆。寻常山笋口感苦涩,做起来有些麻烦,需要反复焯水,甚至焯水泡好几天还有涩麻的口感。
但这笋子沾了山神降下的春雨,已经算得上笋中皇族了。就算人族皇宫里的笋子也不及这山野桌上的美味。
楚幺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最后长长缓了口气,不情不愿的放下碗筷,摸了摸撑的不行的肚子。他遗憾道,“我还能吃两碗。”
要馋哭的狼二摸了下嘴角哈喇子,“你已经吃三碗了。”
狼大和老虎见狼二这般模样,心里舒坦了。哼,你们两个有铜钱怎么样,你们没化形就是吃不到美味!
沈无延嘴角微勾,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肚皮,“明天想吃什么?”
原本揉着肚子的楚幺一听,又觉饿了。
第20章 第 20 章
半个月后, 楚幺的小菜地完全成熟了。
蔬菜瓜果一旦进入成熟期,一天一个变样,吃都吃不及。
黄瓜和南瓜藤爬满树架子, 大的小的黄花金灿灿的,蜜蜂嗡嗡不断,肥厚叶片下坠着长长的黄瓜和圆圆南瓜,看着一片生机勃勃。
更别提楚幺还在山里摘了好些蕨菜、笋子、香椿晾晒,完全不愁吃的。
楚幺这天带着阿黄狼二去摘菌子,回去茅庐就发现屋子空了。
原本挂在屋檐下的风味野物不见了, 屋子里他新添的家当锅碗瓢盆全没了。打扫的干净, 好像没人住过一般。
楚幺心底原本满是丰收的喜悦, 这一看眼睛都空了,夕阳斜斜刺眼,他定定在原地脚底冒寒。
空山幽寂,楚幺盯着茅屋一时间不敢眨眼。
很久没做的恶梦好像在现实里重现了。
所有美好不过是美梦一场。
忽的, 狼二嗷嗷叫起来了, “哇!真的搬家了,今天就可以住新屋子了!”
阿黄也欢快的汪汪叫唤,差点要把楚幺木木的膝盖蹭倒。
欢脱叫声刺破恍惚,楚幺回神, 莫名松了口气。
“小幺?”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楚幺飞快回头。
沈无延从树林碎光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几尾野草穿着的银鱼。即使一身布衣,可那一身气度和容貌,好似话本里雪山之巅的神仙。
美好又虚幻, 贪心让人患得患失。
楚幺抿了下嘴,“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他随挠头遮掩后怕, 脸上也强撑着平常,但沈无延是谁?
沈无延走近接过楚幺背上的竹篓,里面装了半背菌子,还全是价钱好的松树牛肝菌。他右手牵着楚幺手心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接你来。”
楚幺左手手心也有厚厚的茧子。原本茧子任掐任捏没知觉,可沈无延冷彻的眼底深深又柔和地注视着他,看宝贝似的。
那漂亮白皙的指腹一下下的抚着他茧子,那茧子莫名有些发热,连着他心都颤了下。
粗糙的丑茧子有什么好摸的。
楚幺逃也似的抽回手道,“我还没洗手呢。”
沈无延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
他试探道,“要不我给你砍一个树瘤子?”
沈无延,“如何说?”
“你好像特别喜欢摸我手心的茧子。”
睡前摸睡醒摸,没事就摸。
他说出困扰已久的猜测,“是不是小时候喜欢摸老爹的大厚茧子,长大后也有人保留了这个习惯。”
就像惠婶村子里有个人,成亲了每天睡觉还要抱着一块破布襟。据说是那人小时候的襁褓。一天不摸就浑身痒痒不得劲儿。他媳妇儿为此没少吵架。
楚幺仰头,满眼期待又包容理解的望着他。
“我不会笑话你的。”
沈无延嘴角噙着笑,如他所想点头了。
“树瘤子就免了,我还是喜欢小幺的手心。”
楚幺眼睛圆争,不知道想到什么,越想神色越复杂。
原来一直把我当爹伺候着,他就说白骨怎么无缘无故对他好呢。
感觉好奇妙。他一直拿沈无延当好友兄弟,沈无延一直拿他当老爹?
莫名升了辈分。
嘿嘿。
沈无延无奈道,“去新家看看,看你喜不喜欢。”
建房子用了半个月,开始楚幺天天看着搭梁立木。最后要完工时,沈无延说他别看了,到时候搬家才有期待。
等楚幺来到湖边时,满眼不可思议的惊叹。
这是他要住一辈子的屋子吗!
静谧湛蓝的湖水倒影高山白云,一条石板小路延伸至山坡上的一座新院落。院子用竹篱圈着旁边种满了野蔷薇,粉白、水粉、深红、玫瑰红深浅不一,开的灿烂。
喜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门扉的芦苇顶上,骄傲道,“这花是我带着虎犀和狼越挖的!专门挑花枝饱满的挖的。”
这俩名字是喜鹊给老虎和狼大取的名字。
寓意喜悦,也代表着幸运。
要知道按照他们自己修为一辈子都不能化形。
不过能化形,八成是山神看中他俩劳动力。
“进院子旁的土地庙放了大水缸,里面捉了锦鲤放了莲花。”
喜鹊叽叽喳喳说着。
楚幺连连点头,眼睛一时不知道看哪儿。
看着院子里雕梁画栋的主屋、东西厢房有些不适应;他目光一扫,在看到主院旁开了个小路连着茅草木屋时,楚幺眼睛都亮了。
楚幺跑近,羊圈里小羊羔正欢快吃青草,农活用具挂在了墙壁上。
一进来还有个水池,水池的水是四五米长的竹管一根连着一根从湖里扯上来的。湖边新添了个水车,拨杆转动敲打着木槌,水花在水车里清脆跑动哗啦作响。
水池另一端,还修了个水渠绕着菜地流下湖泊,这样他今后不用挑水走上坡浇菜了。
楚幺满心欢喜,“这好啊。”
喜鹊道,“是好啊,你还在山里忙的忘记今天搬家了。明明白骨早上还特意提醒你了。”
“啊,我忘记了。”
楚幺一想,还真有这回事。
白骨也太好了吧,没责怪他的埋怨。
楚幺在清亮的水池里洗手,池边搁了竹编小置物架,放澡珠和刷子。他取下用着,一并把手心打泡沫,还把鞋底刷干净。
然后又向小鸟一般冲向主院,靠近临湖墙垣边搭了开轩竹庐。墙壁上挂着锅碗瓢盆,外面挂着一条条风味野猪肉、野鸡、鱼。竹轩外的凉亭里摆满了一桌香气腾腾的饭菜。
楚幺兴奋的定了片刻,而后又朝沈无延跑去,“你可真厉害,这家太好看了,我好喜欢。”
他眼里那亮光,比沈无延见过的任何宝石都漂亮夺目。
沈无延嘴角不自觉也跟着浅浅笑着。
吃完晚饭后,楚幺晚上睡觉的屋子比客栈住的还大。
里面装饰看着质朴又雅贵,在楚幺看来沈无延用的就没有差的。
晚上两人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楚幺把枕头下的钱袋子交给沈无延,“这是前几天赚的,这新屋子估计把你手上的钱花的差不多了。”
屋子全靠沈无延布置摆弄,楚幺不懂,只把自己的钱都给沈无延用。
第二天,早起放水的老虎见两人从一间屋子出来。
他打着哈欠,“不过,你们为什么还睡一张床啊?”
“明明还有那么多空屋子。”
晨练的狼大也觉得奇怪,但他不会傻兮兮去过问山神大人的生活。
老虎这么一问,楚幺也想到了,他看看沈无延,语重心长又耐心道,“你,你是不是想和我睡?”毕竟惠婶村子里那人,晚上都要抱着破布襟睡的。
沈无延坦然点头。
楚幺也没当回事,一起睡床也很宽呢。
虽然早上起来,他又挨着沈无延睡着,甚至一条腿还压着人家的腰,下巴搁人家胸口张嘴流着口水……
他每次睡前都板正的睡好,他以前还以为自己睡姿规矩的很呢。
看来以前还是床太小,限制了他的睡姿自由。
不过就是沈无延遭罪了,可沈无延既然没说他,说明他也不介意吧。
沈无延不仅不介意,而且在他尴尬道歉时,还照顾他自尊,晚上都搂着他睡。
沈无延真的太好了。
自从上山后,他运气真的好啊。
楚幺一边洗脸一边想着,沈无延还给他递巾帕呢。
习惯也挺可怕的,他以前觉得无法报答回馈,现在接手的十分自然。
沈无延说他们是一家人。
洗漱完毕,沈无延便进了竹庐做早饭,楚幺扛起他的锄头,拎着小竹篮去巡视菜园。
阿黄和狼二喜欢跟着楚幺,两只尾巴一摇一摆的,眼睛堪比草上露珠亮晶晶的。
狼二越过楚幺先跳到地里,抬起后腿朝黄瓜藤株根部撒了泡尿。
然后它一脸特别自豪地望着楚幺,果然楚幺欢喜惊讶道,“哇,狼二你好聪明,这样我都不用特意施肥了。”
阿黄也有样学样,挑了另一株灌溉。
菜园子半分地不到,外围搭起了南瓜架子围着,没怎么施肥就枝繁叶茂挂了一个个圆溜溜的南瓜。
南瓜这种东西好养活,只要种一次,那今后每年这山上都少不了南瓜呢。
南瓜喂猪喂羊,种子不会被消化直接排入粪池,给菜园子浇粪水时,种子也会落地生根。
菜园子里面按照种的蔬菜种类,小块小块的分着,最外面种的几株黄瓜藤株格外粗壮肥沃。楚幺平时还纳闷,都是一起施肥怎么就外面的涨势好。
现在倒是破案了。
楚幺笑道,“原来是你们在施肥。”
狼二道,“是啊是啊,我们都不乱撒尿了,早上起来都尿这里。”
狼二没说,其实老虎更绝,在山里想拉屎拉尿了,都要千里奔袭回这小菜地。
有几株因为被他们浇灌的太勤快,其实已经烧死了。
他们都不敢告诉楚幺怕他伤心,于是四只内部推诿谁拉多了。最后三只通力合作,把最大只拉最多的老虎打了一通,威胁他去找山神大人。山神大人一出手,自然又变得肥壮了。
楚幺丝毫不知,只笑道,“那你们别逮着一株浇灌,撒尿的时候离藤株远一点。”
狼二乖巧点头。
山神大人都交代过啦。
楚幺进菜园子看了看,这菜园子着实好打理。
原本新开荒第一年应该土地贫瘠瘦弱,即使有瓜果菜蔬都应该是歪瓜捏枣。
他都不指望能摘几顿菜的。
结果没想到涨势那么好,土地表面都凝结着一层粪水浇灌的黑厚壳。楚幺拿锄头松松土,又转了一圈没找到虫子,倒是竹篮里摘满了辣椒青菜!
辣椒树挂满了青辣椒手指粗长,茄子树大片的叶子下挂着新鲜的紫茄子。
更别说白菜、白萝卜了。
满满一篮子瓜果菜看得楚幺心生欢喜,狼二咬着竹篮把手晃悠悠的拎回去了。
楚幺回去时,沈无延已经把早饭弄好了。
用野鸡汤炖的高汤煮的馄饨,皮薄透亮的很,里面的鱼肉虾丸都能看见。
楚幺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后才满足道,“白骨你每次都在哪里捞的鱼虾啊,我也想去看看。我还没捞过鱼呢。”
别说村子里的人怎么会没捞过鱼。那河里的鱼多是鲫鱼顶天巴掌大,鱼又不傻怎么会白白让人捞呢。村子里的人除非农闲晚上没事干才去河边捞鱼,完全当做消遣戏耍。白天去捞鱼会被人笑话好吃懒做。
倒是孩子们没事干,白天会拿渔网在河里捞,但多是捞的手指甲不到的小鱼。捞十几天还够人吃一口,炸鱼还费油费盐费柴,捞起来的小鱼都不会吃。
所以捞鱼真的是楚幺羡慕的事情。
沈无延道,“好,不过等天气稍稍热了再带你去,那里比较寒凉。”
“嗯!”
楚幺最后抱着碗把汤都吸完,眼巴巴把空碗递给沈无延,“还要。”
沈无延道,“少吃多餐,才能长得高。”
楚幺遗憾,但为了长高只能作罢。
“菜园子菜多,我们把这些送给惠婶吧。她家里人多,再多的菜应该都不愁吃。”
沈无延自然同意。
楚幺还竹庐屋檐下取两块风干的野猪肉,一罐竹筒野蜂蜜。
楚幺还特意把身上的粗布换了,穿了一件青烟细布,显得郑重。
要是能夸夸他变好看了就最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