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剑城

    已至深秋之时,山城官道上,一辆马车匆匆穿过。

    路逢山间酒肆之时,暂且歇脚饮茶。

    “听说了么?山北宗已接连破两城,正一路向天都城杀去。”

    “山北宗高手如云,而今正是气焰旺时,颇有剑指帝国之势。看来,这天下,终究是要变了。”

    “我看未必。帝国铁腕统治多年,山北宗不过是一江湖之宗,与帝国精兵相比,仍不是对手。”

    “这天下再如何变,与你们凡人都无甚关系,且看吧。”

    酒肆座上的交谈声阵阵,靠边的一处木桌,夜州白压了一下斗笠,沉默无言。

    山北宗已破两城,其势不可挡。而今帝国遭江湖之势群起攻之,待无念大师那边谋事既成,东璃也会给寂国压力。如此看来,帝国的倾覆,实是早晚之事。

    想及此处,夜州白的眼前又浮现起那日东璃国都的风雨里,萧山渊被淋湿的那张凄惨的脸。

    大仇将报,盼这一日早些来临吧。

    夜州白的心里如此想,却听那些人继续议论道:“山北宗攻下的烟城、秀山城,守卫本不牢靠,帝国也未派重兵把守。且山北宗多是江湖草莽之辈,会些术术功法。接下来他们的路,绝不会好走了。”

    “此话怎讲?”

    “接下来他们要过的,可是那——剑城。”

    剑城,顾名思义,天下名剑聚集之地,诸多剑术高手在此修炼。正所谓易守难攻。

    夜州白闻此言,不禁微微蹙眉。

    虽然说山北宗也有山北剑阁多年来培养出无数剑术高手,但若是想过这剑城,只怕还是难办。

    不过,剑城高手多是避世,不问朝堂之事,亦不问武林之事。此城或许不必强攻,设法过便可。

    夜州白喝了口茶,目光愈发坚定。

    在帝国倾覆之前,他还要找到顾夕月。若是真如无念大师之言,顾夕月在那后宫之中,寂业无道,待帝国崩塌之时,势必让那后宫与之陪葬。那些本不该遭此杀戮的人,更不该是这个结局。

    正此时,不远处歇脚的马车,一身穿黑衣来送信的人走了,东决侯便望向夜州白这边,招了招手。

    夜州白结了账,离开了酒肆,向东决侯走近了过去。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虽夜州白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却也是怎么看怎么吸引人。这身素袍反而将他的气质衬得更为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似要将夜州白看穿一般。

    夜州白对这种目光心生厌恶,却也只是淡淡遮掩下去,近到东决侯的面前,道:“侯爷不喝些茶水?”

    东决侯道:“本侯只喝人血。”

    夜州白不易觉察的一蹙眉,脸色仍然是淡泊的。

    东决侯又笑:“本侯不会喝你的血。本侯只想要你的人。”

    夜州白赔了一笑,没应什么,朝马上去。

    夜州白只是厌恶东决侯,不想给他什么回应,而东决侯对夜州白这副不言语的模样,却是喜欢极了。在他看来,夜州白越是露出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便越是有让人探索的欲望。他喜欢这样的夜州白,若是奉承了他,他反而会觉着腻味。

    身居高位者总是喜欢挑战。而征服强者更是令他们兴奋的行动。

    夜州白上了马,欲顺着官道走,东决侯抬起手,按住他的腿,“州白,换一条路。”

    夜州白微微拧眉。

    东决侯上了马车,道:“向西的山路走,去剑城。”

    夜州白垂眸。

    方才他正有想去剑城的心意,毕竟不知山北宗情况如何,他有些忧心。而并不容易与东决侯同行,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而眼下东决侯却主动要往剑城去,这无疑也是应了他的心意。

    夜州白道:“剑城?剑城避世,侯爷为何去?”

    东决侯道:“怎么,美人儿,你跟了本侯,却忘了你原来的主子了?难道你没听说,山北宗已连破两城,直指帝国了?”

    夜州白坦然:“我离开山北已久。”

    东决侯笑笑,心道夜州白又是在打着什么算盘,当真不在乎那山北宗了?

    这样也好。

    东决侯道,“剑城高手众多,是帝国必争之地。本侯自然是要走这一趟。”

    夜州白了然的一点头,而后转身,拉起缰绳,离开了官道,往那山路去。

    东决侯则是舒舒服服的靠在了马车上,看着夜州白的背影。

    他勾起一抹笑意,“州白,你想要什么,本侯都能给你。”

    夜州白心想自己在东决侯这里别无他求,想要的东西也只有哦一样——便是东决侯的性命。

    这话自是不能开口,他便道:“侯爷与我相识也有多年,猜不出我想要的是什么么?”

    东决侯微微一挑眉:“每每相逢,你总是要本侯的命。这命你是要不到了,但若你想要本侯的心,本侯已捧出这颗心,只待你来取。”

    夜州白不禁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我受宠若惊。”

    东决侯却动身上了马背,从身后环住了夜州白,握住了他引着缰绳的手,奔向那山路去。

    夜州白感受到东决侯的气息缓缓侵上他的周围,忍不住皱眉,但也没说什么,看东决侯也没有再多做什么的意思,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加快了速度,只管赶路,想尽快到剑城去。

    山路上,已近日暮之时,飞驰的马背上,两道身影,一同向天色向晚之处而去。

    剑城。

    长街寥落,人烟稀少,小贩的叫卖零星,隔很远才会见着一座具规格的铺子。

    剑城,也为荒凉之城。

    因天下名剑聚于此处,避世修炼,对那俗世享乐之事并不多上心,只满足了日常吃穿用度即可,因此,这里商业寥寥,人烟也寥寥。

    剑城,也为剑势之城。

    刚刚入城,便能感觉到或浩荡、或凌厉的剑势,在长街之上,高远的空中盘旋,不散。

    零星几家颇具规模的客栈,这几日来算是发了大财。接连有江湖人士成群入住。

    一楼迎客之处,临窗的位置,身穿黑袍的男子头戴兜帽,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缓缓举杯品茶。

    喝惯了那国都的各类好茶,再品这剑城的粗茶,总是少很多意思。

    不多时,来一名身穿干练劲装的女子,得了他的允许,坐在他的对面。

    “王爷。”

    萧山渊又满上一杯茶,推到对面女子手边。

    凤灵照有些不敢,只沉声道:“帝国传来密报,笼络剑城豪杰,将山北宗斩于此地。”

    萧山渊淡淡听着,并未给什么反应。

    凤灵照继续道:“属下还得到消息,帝国派出帝阁杀手,助东决侯在此平定乱事。”

    帝阁杀手居于深宫之中,守护寂业。

    看来这次寂业是真的慌了。

    萧山渊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露出了一点隐晦的得意的笑。

    凤灵照又道:“属下还听闻……东璃使者秘赴国都。大概是为了,东决侯在东璃杀戮之事。”

    终于行动了啊。

    萧山渊感觉到山雨欲来,对此他只有兴奋。强者在乱世之上,会更骁勇。

    萧山渊道:“我知道了。你带卫队杀手潜伏于山北宗落脚处,若有变故随时让我知晓。帝国既派帝阁杀手助东决侯,萧王府便看这场好戏。”

    凤灵照点头:“属下明白。”

    萧山渊想了想,道:“寂九炼如今在何处?”

    前些时日萧山渊恨寂九炼害了夜州白,因此冷落他。如今夜州白既然已经无事,寂九炼还是有些用处的。

    凤灵照道:“自去山北之后,属下便也未见过寂九炼。”

    萧山渊微微蹙眉。

    寂九炼绝非安分之辈。萧山渊十分了解他。看来是因为他的冷落,寂九炼自己寻事做了。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萧山渊道:“好了。做你的事去。让寂九蝶来见我。”

    凤灵照便起身,“是。属下告退。”

    萧山渊转过头,看向窗外。剑城荒凉入目,东决侯势必会亲自来此,那么……

    夜州白。

    他也一定会来。

    萧山渊虽然还不清楚夜州白跟着东决侯到底是有什么图谋,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见面之时,他绝不会轻饶了夜州白。

    凤灵照离开客栈,便去寻到寂九蝶,她正在剑城巡视,两人见面,便问:“王爷问起寂九炼,他人在何处?”

    寂九蝶无奈道:“自山北一别之后,我也没见过他人。”

    凤灵照疑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寂九蝶皱眉:“不会。阿炼若是去做什么,也定是与山北宗有关的谋事。近来也没有听闻山北宗拿下过什么萧王爷的杀手。阿炼绝不是出了事。”

    凤灵照想了想:“那就怪了。你先去见王爷吧。”

    寂九蝶点头,心中却也不免疑虑,寂九炼而今,又在什么地方?

    想及此处,寂九蝶心生担忧,却也只得先去找萧山渊。

    寂九炼素来是为了完成他的任务不计手段的,而今山北宗将破剑城,想必他一定是在这里。可是他又会在密谋着什么事情呢?

    寂九蝶深深叹口气。她只想寂九炼做个寻常杀手,跟随萧山渊能够保住这条性命就好。可寂九炼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总是想,爬的更高一些。

    第八十二章 强吻

    初入剑城,夜州白便感觉到剑势盛大,引得他的往生剑也随之颤动,似乎也在呼应这剑势,想与之一战。

    夜州白压下往生剑,转向身边的东决侯。

    东决侯喃喃:“真是奇怪,来剑城这一路,竟然没见到一个少年,一个高手。按理说,剑城附近可是高手出没之地,也多有那热血少年来寻拜高人,这一路,怎么会如此反常,竟然一点收获也没有?”

    夜州白听闻东决侯的话,神色只是平静。

    他这一路倒是见了些剑客与少年,都被他支开了去。他知道东决侯而今亟需上佳的气血,这也是他想要随东决侯一道而行的缘故之一。

    夜州白道:“大概剑城而今已沦为必争之地,人都避之不及。”

    东决侯一挑眉。

    夜州白的话,他当然是不信的。

    不过,谁让他是夜州白呢?

    滋补的气血可以再寻到,而世上却只有一个夜州白。

    他得了这大好机会能够与夜州白一道而行,是绝不想将人放走的。夜州白虽然杀不了他,但他若是想逃走,以自己如今的内力,只怕是无法拦住他。

    东决侯的心中已经是有了些计较,道:“你若想去见见夜尽明,本侯不会拦你。”

    夜州白顿了一下。

    东决侯道:“世人皆知你与夜尽明一起长大,情深义重,这些年来,你辅佐他,更是将他推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你们也有些时日不见了吧。本侯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你自可以见他。本侯也绝不会跟踪。”

    夜州白心道东决侯大概是会派杀手与自己同往,找到山北宗而今所驻扎之地。他若是此时去见夜尽明,对山北宗而言或许会是个麻烦。

    而且,他不该将自己看得太重。

    没有自己在山北宗,夜尽明不是也带着山北宗和五大门派走到这里来了么?

    想到这里,夜州白便决定不去寻夜尽明。

    夜州白道:“侯爷,我并不想见他。”

    东决侯却是一顿:“怎么,州白你怕本侯派人跟踪你?”

    夜州白坦然:“我只是想留在侯爷的身边罢了。”

    东决侯一笑,“你与本侯说这些好听的话,行动上却什么也没有,本侯如何信你这话?”

    夜州白一笑道:“你留我在身边,只是想与我做那种事?”

    东决侯顿了一下,“倒也不是如此。”

    夜州白淡淡:“既然如此,走吧,侯爷。”

    东决侯本想是将夜州白引开,他亟需受用一些气血,却不想让夜州白见着那惨状。

    毕竟,夜州白这样的人,见了那样的场面,对自己的厌恶只会更深罢了。

    夜州白微微拧眉,心中思量什么,在经过这荒凉之城的一座客栈之时,稍稍转身,竟然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戴上兜帽,快步离开了客栈。

    萧山渊!

    夜州白心中一紧。

    萧王府也来到剑城了。

    而今这剑城倒也是真的热闹。

    夜州白不禁想,萧山渊这次又会做什么筹谋?

    夜州白颇有些担忧,自从东璃国国都一别之后,也不知道萧山渊近况如何。见他行色匆匆,许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夜州白想了想,道:“侯爷,我想出城一趟。”

    东决侯心中正盘算如何支开夜州白之事,自然是并未注意到他一时的思虑起伏,而今听得夜州白正有此意,却也不用想了,便道:“你还是想去见见夜尽明。”

    夜州白淡然:“我晚些回来。”

    东决侯道:“来岚轩寻本侯,本侯会好好等你。”

    夜州白点头:“那就晚些时候见。”

    说完,夜州白便转身而去,循着那城门的方向去。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的背影,微微蹙眉。他也不会派人尾随夜州白森·晚·而去,而今山北宗气焰正是盛大之时,便是自己派了杀手去,也未必是山北宗的对手。在剑城灭山北宗,需要一点计策。

    而对东决侯而言,眼下最为重要之事,乃是受用气血。

    夜州白走了段路,见东决侯果然并未派人跟踪,也便放心,换了一个方向,往方才萧山渊去的那个方向一跃而去。

    城凉夜见深,夜雀唱寒宵。

    深秋夜更寒,被剑势包裹着的剑城更甚。

    夜州白跟着萧山渊,停在了一座阔大又冷落的院子之前。

    剑势却更盛大了。

    此处绝非寻常剑客所在之地,其间定有高手所在。

    萧山渊来此处,是为的什么?

    夜州白伏于屋顶之上,看萧山渊飞身上了院墙,默然观察着他想要做什么。

    不多时,院中响起了刀剑相错的声音。

    一场厮杀。

    夜州白蹙眉。

    只见那院中长廊,一行人杀至房间,叫那房中安睡的人纷纷惊扰。

    随之,一剑杀过,卷起狂风。

    长风剑。

    执剑而来的中年男人,便是那传闻里,一剑断长风的长风剑贺长风。

    以前在剑阁学剑之时,夜州白曾经听闻长风剑贺长风的故事。他原是江湖上有名的剑术高手,行侠仗义,行善无数。后妻子遭魔宗毒手惨死,他便退隐江湖,于这剑城之中,再不问世事。

    只听那贺长风道:“我本避世,不问俗世,你们却来犯,非要赶尽杀绝么?你们争你们的天下,我没有兴趣!”

    夜州白微微拧眉,只见那一行人身穿的正是五大门派之一南河宗的衣裳,为首的竟然还是那南河宗的大弟子,南云烟。

    怎会如此?

    这绝非是山北宗会做出的事情!

    夜州白皱紧眉头,正想出手之时,却看见一执剑之人杀向那贺长风。

    腾空而起,剑势之激烈,是他所熟悉的。

    是——

    寂九炼!

    夜州白看向院墙之上的萧山渊,不知他在想什么,却见他转动手指,凝了一道内力,打向寂九炼手中的剑。

    寂九炼本不是贺长风的对手,可是得到了萧山渊这一道剑诀相助,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见寂九炼如有神助,剑势瞬间强大了十倍不止,杀向了贺长风。

    “师父小心!”

    廊子一旁跌落的小少年见此场面,飞身上前,竟然靠自己的躯体,硬生生的阻挡下了那一剑。

    夜州白情急之下送出的一剑已来不及了。

    院墙之上的萧山渊也因震惊睁大了眼睛。

    剑意挡住寂九炼的剑势,可那长剑的剑锋,还是刺入了那小少年的胸口。

    “逍儿!”

    “哥!”

    贺长风发出一声激烈的呼唤。

    他的剑势瞬间也因为愤怒增至十倍。

    寂九炼见情势不妙,转身便逃窜而去。

    南云烟也道:“走!”

    剑势之下,众人散去,原地唯留着那长风剑主贺长风搂着那小少年,鲜血布满他的手,泪光满了他的眼眶。一旁另一个小少年凑近,面容凄惨,哭喊着。

    “逍儿!”

    “哥!”

    夜州白收了剑,走近贺长风的面前,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小少年,不禁深吸口气。

    他转头望向那院墙的方向,见着萧山渊竟然还没有走。

    萧山渊的目光也正落在了这夜色里凄苦的廊子里,两个人的目光在此刻交汇。

    “逍儿!”

    贺长风收紧手臂,将那少年紧紧护在自己的怀里,声音悲惨。

    夜州白不知该如何安慰,悲伤的叹息。

    此时,两道身影自院墙而下,冲在前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北风锦,她见此场面,忙冲到了那受伤的少年身前,道:“贺前辈,晚辈略通医术,让我来。”

    北风锦立刻为那少年疗伤。

    夜州白转头,见夜尽明也来此处,他奔向他的身边,惊喜不已:“州白!”

    夜州白一顿,事发如此突然,他还未弄清楚是何事,却见那院墙之上的萧山渊已变了脸色,倏忽人影便不见了。

    夜州白蹙眉,心急看了夜尽明一眼,“我还有些事,晚些与你细说。”

    说完,夜州白便飞身而起,循着萧山渊的离开的方向而去。

    夜尽明不禁蹙眉,他看了看正为那少年医治的北风锦,又看了看没入夜色的夜州白的背影,感慨事情的发生他没预料到,眼下的路更难走了。

    夜尽明一路追出院子,在院落的后院院墙处,终于追上萧山渊。

    他停下步子,紧紧盯着萧山渊的背影,语气颇有怒气,“萧山渊!”

    萧山渊顿了一下,摘下兜帽,转身看向夜州白。

    夜色将萧山渊俊美的脸照得更为风华绝代。

    却也把夜州白脸上的无奈和怒火照得更为深刻。

    夜州白咬了咬唇:难言心中失望,他深吸口气,一时措辞如何开口。

    萧山渊到底为何要对贺长风动手?

    萧山渊对上夜州白那双无奈又悲伤的目光时,便了然他在想什么。

    发怒么?

    萧山渊偏执的想。自己的怒气还没有地方发泄。他与东决侯一道而行的时候,可曾想过他?

    而今,夜州白这满带怒火的模样,分明是为了贺长风的事情来的。

    夜州白又要向自己问罪来了。

    夜州白松开咬着的下唇,正想说什么,看着他的萧山渊却突然用轻功飞身而至,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身后冰凉的院墙上,近乎凶狠的堵住了他的嘴唇。

    “唔——”

    未开口的话被压住,失望、怒火、悲伤统统都被压下,萧山渊如猛兽一般压住他的身体,不容他反抗,近乎撕咬的亲吻他的唇,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两人都还未平息的气焰在此时的亲吻里被激化,却也无处发泄,只能在夜色深处,在这场激烈的亲吻里,各自消化,各自忍受。

    萧山渊眼疾手快的抓住夜州白要反抗作乱的手,将他的两只手腕按在冰冷的墙面上,任由心中怒火猛烈的烧起,吻得更为肆意,好像要就此在夜州白的身上打下他的烙印。

    死死生生。

    生生世世。

    第八十三章 缠绵

    晦暗的夜色里,经历一场大战的院落显得更为萧索。

    空气里仍然弥漫着不散的杀气,明灯长亮的房间前,贺长风满头是汗,目光死死的盯在那房间里,此时床榻之上正躺着他的徒弟逍儿,一旁是为那小少年医治的北风锦。

    夜尽明走近贺长风的身侧,看着他发怒的的神色,有些无奈,道:“贺前辈,令徒会平安的。”

    贺长风蹙眉:“你又是什么人?”

    夜尽明后退一步,躬身抱拳道:“贺前辈,在下是山北宗夜尽明,特来拜见前辈。”

    听得夜尽明之名,贺长风瞬间怒火更盛。

    贺长风离开房间门前,以免打扰北风锦的医治,走到了廊子的一边,语气里满是怒火:“今夜门中会遭遇这样的变故,都是拜你们山北宗所赐!”

    夜尽明无奈:“贺前辈何出此言?”

    贺长风怒道:“若不是你们山北宗攻城,怎么会让世代安宁党的剑城像如今这样风雨飘摇!夜尽明,你这个宗主做的,实在是太不像话!”

    夜尽明闻言,诚恳道:“我来到此地,但绝无攻城之心,更无杀心。我特来拜见前辈,就是想请前辈放山北宗过了此城。前辈明鉴。”

    贺长风的怒气更深了,“你……你们山北宗已夜袭我门,伤了我的徒儿,竟然还有脸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夜尽明一顿。

    “前辈此话怎么讲?”

    贺长风发怒道:“方才夜袭我家中的人,不正是你们山北宗统领的南河宗么!”

    夜尽明一惊。

    南河宗?

    怎么会这样!

    夜尽明疑虑道:“贺前辈,这其间必定是有误会。山北宗从来敬重名剑前辈,是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其中必有算计,前辈不要信一面之词!”

    贺长风冷笑:“一面之词?而今我的徒儿被你南河宗的人伤的性命垂危,这还是一面之词么!”

    说完,贺长风又冷冷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夜尽明皱了皱眉,思索着这件事情。他绝不想要得罪这位在剑城深有威望的名剑前辈长风剑,眼下也只能诚心相待,道:“前辈,此事必有蹊跷,还请前辈消气。我绝不会主动伤害剑城前辈。南河宗,我现在就去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贺长风仍然是漠然道:“滚!”

    夜尽明深吸口气,却也自是不能得罪这长风剑,眼下只能是尽快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给贺长风一个交代。

    夜尽明再次抱拳,“晚辈会给前辈一个真相。”

    说完,夜尽明便转身离去。

    贺长风仍是愤恨不已,稍稍压制了怒火,朝着房间走去了。

    夜色弥漫之处,夜州白终于将发狂似的萧山渊推开,双手抵住他的肩膀,目光不甚清明,语气却是寒凉,“你疯了。”

    萧山渊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看了一会儿夜州白被蹂躏红的一双唇,而后又抬眸,对上他略有浑浊的一双眼睛:

    “到底是谁更疯?你和东决侯在一起不疯?”

    萧山渊的语气更是凉意透骨。

    夜州白顿了一下,脸色飘过一丝无措,解释道:“并非如此。我是有我的安排。”

    萧山渊捏起夜州白的下巴,脸色仍然难看,“你这样做,我能不疯么?”

    夜州白侧过头,拿开萧山渊勾着自己下巴的手,皱眉道:“我和他又不会有什么。若你非要想那些事情,我也没有话说。”

    萧山渊皱了皱眉,脸色写着不满。“可是这一路,你是和他一起到剑城的?这一路可是你陪着他的。”

    夜州白抿了抿唇,看着萧山渊的脸色,“我自有我的事情做……”

    唔,不对。

    分明他追着萧山渊而来,是要萧山渊给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个解释的,怎么而今对着萧山渊解释的人却是自己?

    夜州白无奈叹口气,反握住了萧山渊的手臂,目光冷了几个度,“那你呢?你对长风剑下手?东璃既有无念大师相助,又有山北宗气势正盛,你为何还要拉人下水?”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

    果然,夜州白就是向自己问罪来的。

    萧山渊道:“我本不是好人。”

    夜州白一时无言以对。

    这话倒也不错。

    是他过分天真的想萧山渊又能报了他的仇,又能干净洁白的全身而退,可是在这乱世之上,谁又能做到清白如雪。

    夜州白只能叹口气,放开了萧山渊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看着你害剑城剑客。若你非要行凶,我不会对你手软。”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正气凛然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夜州白的目光沉了几分:“剑城本是避世,贺长风更是一代大侠。而今你却带人杀向他的家中,重伤了那少年。萧山渊,如此下去,你与东决侯也没什么分别。”

    萧山渊只是一笑道:“我既与东决侯无分别,是不是说,你要留在我的身边,又或者,我能对你做些更过分的事情?”萧山渊又往夜州白的眼前凑近了一些,语气低沉:“他对你做的,我也能做了。”

    夜州白瞳孔微缩,心道萧山渊的心中想着的竟然是这些事情,他落在身侧的手不禁收紧成了一个拳头,“我无话可说。”

    说着,夜州白便要推开萧山渊离开。

    萧山渊却是用了些力气,再次将夜州白抵在了自己和院墙之间,审视着看他的眼睛,语气凌厉道:“你怪我不择手段。难道,山北宗要攻打剑城便是光彩的事情了?这世道,不过是弱肉强食。今夜杀进贺长风家中的可不止有我的部下,还有你的山北宗统领的南河宗。你找上我来兴师问罪,在这之前,是不是要先找到你的夜宗主问罪啊。”

    夜州白一时语塞。

    南河宗?

    夜州白回忆起方才在贺长风院中所见的杀戮之景,那浩荡的剑气,似乎确实是出自南河宗之手。

    这……

    可是,夜尽明怎么会允许南河宗做这样的事情?

    这其中只怕是有误会。

    但萧山渊说的也不错。而今天下乱,群雄起,正如那日在山北宗意欲将夜尽明取而代之的五大门派一般,各人为各人之利益。

    夜州白道:“其中必有误会。”

    萧山渊不禁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

    是,在夜州白的心里,夜尽明若是做了恶事,那便是必有误会,他若是做了什么,便是十恶不赦。

    既然夜州白的心里是这样想的,那么他也没什么好解释。

    萧山渊冷漠道:“好、好好。”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颇有些凄凉的脸色,抿了抿唇,想说什么。

    萧山渊却又道:“在你心里,夜尽明是好人,我是恶人。那我不能辜负了你的心意,该好好做这个恶人了。”

    夜州白无奈,抓住萧山渊的手臂,“我知你复仇不易,我只是不想你走火入魔,积恨太多,终害人害己。帝国覆灭已可见端倪,仇恨终将得报。你别做那凶险之事。”

    萧山渊对上夜州白担忧的目光,心中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仍然未消解。他反握住了夜州白的手腕,“你若真有这么担心我,就该把我锁在你的身边,好好看着我。”

    夜州白微微蹙眉,试图挣脱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得开,只得叹息一声,道,“你又怎么会听我的?”

    萧山渊淡然。

    这话倒是真的。

    正如夜州白不会听他的一样。他们两人就是如此,哪怕对彼此牵肠挂肚,却也无法干涉对方那条路。

    萧山渊道:“你总弃我而去,我又怎么敢放任自己听信你的?那我岂不是输的一败涂地?”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知道他是气自己在东璃国先行离开的事情。对此他无法给萧山渊什么安慰:“我有我的打算。”

    萧山渊的语气凉薄:“是,你的打算就是和东决侯在一起。”

    夜州白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萧山渊继续道:“你分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既然你心中放不下夜尽明,又与东决侯在一起,又何必来招惹我?你让我以为你为我牵肠挂肚,你让我以为你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我。分明从来都是你先招惹我,你想让萧东合帮我一把,离开东璃前又让合王府的做戏再无破绽,你一边做这些让我忘不了你的事情,一边又做那些让我恨你的事情。夜州白,我若是当真走火入魔,那也完全是因为你。”

    夜州白愣了一下,默默看着萧山渊的眼睛,接不上什么话。

    他担心萧山渊,却也无法和他同道。

    天下之乱未歇,宗门之事未定,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毫无在意?

    夜州白轻轻道:“在寂道书院时我就曾对你说,只要我在你的身边,我就会保护你。”

    夜州白以为自己的这句话已经够剖白心事,萧山渊却发出一声冷笑,眼神更晦暗了几分:“如此说来,你对我只有那份同窗之情了?”

    夜州白抿唇。

    萧山渊又道:“可是你知道我再也做不了你的同窗了。我更想与你……同床共枕。”

    夜州白:“……”

    微张的嘴唇再次被堵住。

    萧山渊一点一点打开夜州白握得紧紧的拳头,和他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扶着夜州白的后颈,以防他躲开自己的亲吻。

    夜州白被萧山渊拦在他和院墙之间,没有一点躲避的余地,只能仰着头,被萧山渊深吻。

    “唔……”

    夜州白发出一点颤音。

    萧山渊每次深吻,都犹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不给他一点点反抗的空隙,夜州白只能接受那唇齿相抵,极尽的缠绵。

    萧山渊亲得愈发动情,紧紧贴着夜州白的身体将他压在院墙之上,侧过头只给了他一点呼吸的时机,随后变换角度再次亲上去,大开大合的引着夜州白进入那缠绵入骨的境地。

    夜州白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落在一侧显得有些无措的手终于缓缓抬起来,攀上了萧山渊的脊背,随着那缠绵,忍不住抓着萧山渊的发丝。

    萧山渊感觉到了夜州白的生涩的回吻,一声笑意闷在胸中,遂放开了夜州白的手,去揽过他的腰身,让两人的距离再拉近了一些,严丝合缝的。

    夜州白也抬起手搂过萧山渊的脖颈,终于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在这亲吻里沦陷。

    夜色弥漫过院墙,星月点点幽光。

    院墙之下,一对缠绵的身影紧紧相扣,映出一双合而为一的影子。

    而在那浩荡夜色的无人知晓处,一个深蓝色身影走过,停住,震惊的看着不远处的隐蔽之处,那对身影的纠缠。

    映着夜色的眼眸中瞬间烧起了狂烈的怒火。

    第八十四章 生变

    剑城之外,驻扎着的山北宗营地,夜尽明匆匆归来,眼中仍写满怒火。

    他握着拳头,握得紧紧的,满腔怒气几乎就快要把他吞没。

    郁闷在他的心里蔓延,一时无法发泄,方才在院墙之下见着的那缠绵的一幕,几乎将他的呼吸堵住,令他感觉到口干舌燥,无法安定。

    而走入那议事的大帐,夜尽明便将议事台上放着的东西打落,杯盏摔碎的声音交错,惊的左右护法忙上前,却也怕让夜尽明更为恼火,左护法只得用颤抖的声音问:“宗主,何事如此动怒?”

    夜尽明怒目圆睁,一腔怒火在胸中蔓延着,他恶狠狠道:“让南云烟来!”

    左右护法互相看了一眼,只得先去请南云烟来。

    夜尽明仍握着拳头,似乎非要做些什么,才能够止了他的心中怒火。

    不一会儿,南云烟便入了大帐来,看见那大帐地上满是夜尽明推洛的狼藉,心中微微一惊。不过他素来看夜尽明已是十分不顺眼,此时被夜尽明找来,也是一身气焰。

    夜尽明转过头,看向南云烟:“你……你去伤了长风剑?”

    南云烟一滞,没有想到夜尽明竟然这么快的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想了想,他确实那么做了。他一时无言以对。

    夜尽明道:“你可知剑城剑道高手一众,过此城不易,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来剑城之前我就曾与你们说过了这些话,你竟然还敢夜袭长风剑,甚至伤了他的弟子?”

    南云烟深吸口气,心中想着应该如何向夜尽明辩白。这桩事,毕竟还是犯了山北宗的大忌。“我……”

    夜尽明发怒:“南河宗,违逆山北行事,如今让剑城前辈记恨山北,此事会更加难做,你南河宗一派该当何罪?”

    南云烟对上了夜尽明的眼睛,只见他的眼中怒火更盛,仿佛如果那火如有实质,会做燎原之势,凶狠的烧起来。

    夜尽明目光凶如猛兽,“你作何解释!”

    南云烟道:“剑城总是要过,夜袭他长风剑又如何?难道山北宗还怕一个长风剑?”

    夜尽明怒道:“山北宗若是如此,与那些害人性命者又有何不同?”

    南云烟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既已谋事,从来都是成王败寇。难道山北宗又是什么清白如雪的宗门么?在此之前,夜信统领山北的时候,又是如何坐到这个位置的?你难道不明白么?这些年来,山北宗的美名传得愈发响亮,也不过是你们拥有愿意为你们尽忠的山北第一剑客夜州白罢了!”

    听到夜州白的名字,夜尽明的怒气更盛了。

    南云烟却接着道:“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自是不必再扮演什么好人,如此正式对剑城开战也好,毕竟山北早晚也是要荡平这座荒城的!”

    夜尽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尤其当他听到夜州白的名字,尤其当他再一次听闻山北宗会有今日的美名是夜州白的功劳之时。

    真的是如此么?

    可是夜州白,他却和无恶不作的萧山渊混在一起!

    夜州白就当真是那样好的人么!

    山北宗说到底是他夜尽明的山北宗,而不是夜州白的山北宗!

    夜州白只是辅佐他罢了!

    夜尽明的怒火越烧越盛。

    南云烟感觉到夜尽明的发怒,这却令他对夜尽明更为不屑。

    在他看来,夜尽明能够坐到山北宗宗主这个位置上,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夜信之子。除去这一层身份,他的资质根本配不上这个位置。

    “夜宗主,”南云烟上前了一步,语气里带了一点嘲讽,“山北宗与 剑城早晚都是会兵戎相见,夜宗主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既然要将帝国取而代之,见血是必须的。你又何必效仿夜州白做什么好人!他倒是做了个好人,下场也不一样是凄凄惨惨。我实在是为了夜宗主你打算!”

    夜尽明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南云烟对他的挑衅已经令他十分不悦。

    加之那胸中的怒火燃烧,夜尽明的拳头已握得越来越紧,杀意在他的手边蔓延着。

    而南云烟则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仍在说:“成大事者,势必要狠。夜宗主,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我来教你!既然你做了这山北宗的宗主,那便拿出一点宗主的样子!不要让弟兄们看不起你!只会把你当成夜信的孩子,夜州白辅佐的傀儡!”

    夜尽明抬眸,杀气瞬间满了他手中的剑。

    在南云烟还没有看清楚的时候,剑已经出鞘,杀至他的右手边,转眼便断了他右手的经脉。

    “啊——”

    这突发的变故,是南云烟绝意识不到的。

    在他的心里,夜尽明只是山北宗的吉祥物罢了。

    他没有想到,夜尽明会拿他开刀。

    不过这也好……

    南云烟已看不起夜尽明太久。

    那就杀吧!

    夜尽明冷漠道:“你敢再说一次。”

    南云烟捂住自己的右手,努力拔剑而出,“你……”

    夜尽明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他没有让南云烟说出他想说的话。

    在南云烟还没有看清楚的时候,他的剑光已过,杀过南云烟英俊的一张脸,鲜血瞬间流出,而后这把剑,又直向他的心脏,半分犹豫都没有,就那样直直的刺入。

    南云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人便已随着那剑锋去。

    “啊——”

    一声绝叫还未完成,人便已倒在大帐。

    他甚至在死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被夜尽明杀死的。

    而后,这一生便了结。

    夜尽明执剑,看着那剑锋上的鲜血,他的剑来自山北剑阁,名为无双,是山北宗第一人才能拥有的神剑。

    夜尽明的眼中仿佛也染上了鲜血,他忽然觉着,他的这把剑,应该叫——

    “杀剑”。

    夜尽明没有看向死去的南云烟,而是收起了剑,淡漠道:“能为山北宗做些什么,你的死还有些用处。”

    而后,夜尽明压下了杀意,尽管此刻他浑身萦绕着的杀气仿佛喷薄而出。

    他道:“护法。”

    左右护法在大帐之外闻言,忙入大帐之内,见着眼前场面,都纷纷吃惊不已。

    可是见着夜尽明怒气仍然未散的一张脸,左右护法都不敢说什么,只是恭敬的看着他。

    夜尽明道:“将南云烟的尸首送进剑城贺长风门中,以作山北宗之赔礼。”

    左右护法点头:“是,宗主。”

    夜尽明只是转过身,不再说什么。

    左右护法皆依着夜尽明的话照做去了。

    南云烟死讯很快在驻扎地传遍,众人无一想到夜尽明竟然会如此杀人,皆是震惊不已。

    而夜尽明则是又亲自到了贺长风的门中,希望得其谅解。

    北风锦在房中为贺长风弟子逍儿调息,所幸人救回来。

    贺长风在门前等待,心中仍然是焦急,闻山北宗送来南云烟尸身,一时惊异,而后又见夜尽明造访,他微微蹙眉。

    夜尽明则是上前:“贺前辈,晚辈已将犯事之人处死。贺前辈如今可信我的诚意。我对贺前辈绝无不敬之意。”

    贺长风看着夜尽明诚恳相待的模样,一时揣摩。他原本不见夜尽明的理由便是山北宗统领之下的南河宗犯他,而今夜尽明已经拿出了他的诚意来,他也便没有了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道:“既然如此,以后便不要再来叨扰我。”

    夜尽明道:“还请贺前辈与一众剑城高手让我山北宗过了此城。”

    贺长风道:“我做不了别人的主。”

    夜尽明道:“此言差矣,贺前辈在剑城内德高望重。只要你说一句话,谁敢不听?”

    贺长风漠然道:“剑城不是山北宗,我们只是为了剑道聚集于此,谁都不会听谁的。”

    夜尽明皱了皱眉,也听出了贺长风话里的嘲讽之意,他的神色淡漠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冷静:“贺前辈,我山北宗以诚意待你,你何苦为难我?”

    贺长风冷漠道:“诚意?攻城还讲什么诚意么?我说过,我已避世,不问红尘,帝国又或者是江湖的势力,与我无关。我只想在此剑城过一生。你们非要如此作乱,那是你们的事情!”

    夜尽明不禁握紧了拳头。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

    北风锦开了门,看见立在廊子里的夜尽明,脸色上带了一点疑虑一点失望。不过她惯会将自己的情绪都遮掩下来,此时只是有一点点的情绪波动。

    而贺长风则是急忙迎了上来,一脸担忧,焦急道:“我徒儿如何?”

    北风锦道:“性命无碍,只是剑伤过重,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贺长风松了口气,错开北风锦,快步进了房间。

    见贺长风已去,北风锦将目光转向了夜尽明。

    夜尽明的眼中还有一些怒火,见北风锦正盯着自己看,他稍稍克制了一些。

    北风锦忍不住皱眉,上前一步,走近夜尽明,开口道:“你杀了南云烟?”

    夜尽明一顿,眸中闪过一丝闪躲,随后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北风锦的审视,可是北风锦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清明。

    夜尽明深吸口气:“南云烟带南河宗带人夜袭贺长风,坏了我们的事情。我只是想让贺长风明白。”

    北风锦仍然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南河宗是山北宗统领的五大门派之一,南云烟是南河宗的首徒,可是夜尽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北风锦叹口气:“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可已经知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要如何向山北宗还有其他几大门派交代?你如何向南河宗弟子交代?”

    夜尽明咬了咬牙道:“我是山北宗的宗主,我要做什么事情,还要向他们交代么?本就是南河宗惹的祸事,我为何不能杀了南云烟?若是各大门派都像南云烟这样不顾我的命令,那往后山北宗还有何威望?”

    北风锦无奈:“真正的威望不是靠杀戮建立起来的,夜尽明,你是山北宗的宗主,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么?当年魔宗也想要帝国倾覆,可是最终他们失败了。你难道要重蹈魔宗的覆辙?”

    夜尽明皱了皱眉,道:“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南云烟,如何便是重蹈覆辙?阿锦,你怎么能如此看我?”

    北风锦无奈咬了咬唇,看着夜尽明的脸,她已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叹口气,道:“宗门此时必定是乱,我先回去看看。”

    第八十五章 嫉妒

    南云烟之事很快便在山北宗传开,夜州白听闻此事,也赶到山北宗驻扎之地,暗中同北风锦相见。

    南河宗正为此事郁郁,几大门派也都各怀心事。

    夜州白与北风锦在山溪边相见。

    听北风锦说完此事,夜州白叹口气,道:“宗主此番行事不妥,只怕以后几大门派的异心更重了。”

    北风锦也叹息道:“原本五大门派便是各自怀着心思,夜尽明这样做,实在是想山北宗内部生出嫌隙。而今剑城还没有过,山北宗便生出了这样的事情。”

    夜州白想起了那夜在贺长风门中发生的事情,道:“当时与南河宗一道夜袭长风的人,还有寂九炼。”

    北风锦揣摩道:“看来南河宗与寂九炼之间,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不该是由夜尽明的一剑来解决问题,夜尽明若是认为南河宗背叛,该由几大门派一同定夺,如此冲动行事,日后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夜州白也十分慨叹,“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就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北风锦道:“的确如此。南河宗如今在大帐之下,也颇有微词,也是战战兢兢,如今南云烟已经死了,他们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夜州白无奈:“北风堂主可有什么想法?”

    北风锦道:“我想,南河宗若是和寂九炼有合作,那其中必然是有内情,我想先去看看南河宗的弟子,了解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而后再做打算。”

    夜州白点了点头:“好。如果有我帮得上的地方,我随时在。”

    北风锦一笑:“你离开山北宗已久,此番突然出现,不止是为了山北宗的事情吧?”

    夜州白对上北风锦善解人意的目光,微微一笑,“我在赶路途中知晓山北宗一路向帝国攻去的消息,知道山北宗而今的气势正盛,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之所以来到此地,确实是因为别的事情。”

    北风锦了然的一点头,“那夜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随时与我说。”

    夜州白顿首。

    北风锦想了想什么,道:“往后的路,只怕是越来越难走了。”

    夜州白坦然:“这从来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北风锦点头:“是啊。我多希望自己辅佐的乃是明主。只是而今看来,似乎要失望了。”

    夜州白听出了北风锦的意思,他一时也无话可说。

    他并不能让北风锦长久的相信夜尽明。

    毕竟,除却夜尽明是他的恩人夜信之子这一点,夜尽明也只是他的一位少年伙伴罢了。他只是一直秉承着夜信的遗愿,愿意长久的守着山北宗和夜尽明。可是这路到底要通向何处,并不是他夜州白的一人之力便可以左右的。

    夜州白道:“原本我以为,山北宗是天下英杰之宗,该是受人敬仰、也该是能够担得起这份敬仰的宗门。如今我已慢慢发觉,事情似乎并非如此。我们在这其中能够做的,也只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北风锦点头:“当年师父教我医术,也是如此与我说的。我原以为山北宗该是我一展抱负之地,如今看来,山北,也未必就是那个值得托付的山北。”

    夜州白叹息一声,忽然觉着世事无常。

    秋风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无奈的看着那溪流长流,终究道:“北风堂主只要顺心而为,不辜负自己就好。”

    北风锦对上夜州白温柔的目光,了然他话里的意思,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意。

    而在那溪流之后,此时正有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这场面。

    夜尽明见夜州白与北风锦交谈甚密,不知是在谈论着什么事情,可是却可以看得出来两个人说得十分投机,好像是他们两个人才是能够互相理解的两人一般。

    夜尽明不由得想到北风锦与自己说的话,心中暗暗又生了嫉妒的火。

    在山北宗的人看来,夜州白才是那个值得人敬佩的人。

    在北风锦看来,夜州白才是那个值得她倾诉衷肠的人。

    夜尽明的拳头越握越紧,心里的怒火也越烧越旺,他恨此刻的光景,也恨这人间的无常。

    分明夜州白是与他一起从小长到大的人。

    分明夜州白救过他的性命、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可是夜州白又不能活成他想要的样子。

    夜尽明叹息,终究任由怒火烧满了他的心。

    山北宗驻扎的营地之外,南河宗的弟子纷纷出了大帐,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此番事后,南河宗在山北宗已无落脚之地,将回宗门。

    一行人沿着山路走出不远,个个面容凄惨,看起来十分狼狈。

    夜州白和北风锦二人追上一行,夜州白先行避开,让北风锦上前。

    北风锦本想打听南云烟和寂九炼勾结之事,一见面却见南河宗的弟子一个个的面如死色,知道事情不对,立刻上前为人把脉,这才发现这些人中了毒。

    北风锦道:“你们中毒了?”

    为首的南河宗弟子道:“寂九炼下的毒,而今我们做事不成,大师兄还身死于夜尽明之手,我们只能苟延残喘这条性命,去找寂九炼讨药。”

    北风锦无奈道:“寂九炼是帝国的人,他对你们下毒便是为了利用你们,而今你们离开山北宗,对寂九炼来说,你们已经是没有了用处的人。你们这样去找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听得北风锦如此说,南河宗弟子纷纷无奈。

    北风锦叹口气,“性命为重。我懂些医术,先为你们看看。至于和寂九炼的事情,待再说。”

    听闻北风锦之言,南河宗的人纷纷躬身感激。

    北风锦便将他们先带到山中落脚之处,设法解毒。

    北风锦孤身熬制汤药,避开了人,夜州白才上前询问:“他们的毒能解么?”

    北风锦道:“我现在能做的是为他们压制毒性,让毒火不至于要他们的性命,但是还不能彻底解了这个毒。但是我想到了一个人,若是回生阁的梦姑娘在此,想必能有办法。”

    夜州白了然点头,“自天折山庄一别,还不知道梦姑娘如今在何处,只能一边为他们压制毒性,一边寻找了。”

    北风锦点头:“是。听南河宗弟子之言,南云烟确实是与寂九炼合作,一是因为这个毒受制于人,二是南云烟素来不满在夜尽明之下。许是寂九炼给了他什么承诺,事成之后,便能得到好处。只是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夜尽明会杀他。”

    的确如此。夜州白也是没有想到。

    夜州白道:“看来寂九炼的筹谋也许更多。山北宗不得不防。而今我还不好现身,毕竟山北宗很多人以为我已离开。且我而今因为想要调查天折山庄庄主的姐姐顾夕月的事情,还有用得上东决侯的地方,正在他的身边,许多事情也不好露面。这件事情,我只能在暗处。北风堂主,山北宗这边,就交给你了。”

    北风锦点头:“我明白。”

    山北宗出了祸事,南河宗遭受冷落,剑城之中东决侯的势力已聚集高手,欲将山北宗的人斩杀在此城之外。

    事情愈发纷乱无常,眼下对山北宗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让剑城高手都纷纷退避,最好能够兵不血刃的通过剑城。

    夜尽明再次拜访贺长风。

    贺长风却仍然是避之不见。

    夜尽明守着门前,道:“贺前辈,请贺前辈相助。剑城避世,亦不想纷纷扰扰,而今东决侯却有意拖你们下水,如若再如此下去,剑城的一场大战必不可免。只有前辈出面,安抚一众高手,不必参合此事,危机便会迎刃而解。”

    贺长风的大门仍然紧闭,带着怒气的声音传了出来:“山北宗宗主,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么?难道非要我出手赶你走,你才愿意走?我说了,这是剑城、山北宗和帝国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们愿意做什么,那便去做,我也不在乎!”

    夜尽明道:“可是一旦开战,剑城必是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道那样的场面,是贺前辈你想看到的结果?”

    贺长风道:“那样的场面?那样的场面还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若非你们攻打剑城,又怎么会如此?”

    夜尽明凌厉道:“贺前辈,山北宗从未想过要攻打剑城,只是想诸位前辈能够放了我们过此城。南云烟擅作主张之事,我也已经将他处死,来作谢罪,贺前辈。”

    贺长风的语气却更加冰冷:“这是你们的罪孽。至于你,我不欢迎你,念在那位北风姑娘救了逍儿一命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了你。但是,你若是再来犯,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对你动手。”

    夜尽明的脸色凉了一些。

    攻城,他也是能做的。

    只是而今城中有剑城高手和东决侯的势力,正面进攻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样想来,夜尽明叹口气,他还是要得到贺长风的支持。

    夜尽明上前一步,“贺前辈,我会守在这里,我会打动你。”

    贺长风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而后,一道剑风杀了过来。

    夜尽明一惊。

    他忙抬起手,挡过了那道剑气。

    贺长风执剑,从门中现身,正对夜尽明,一把剑向着他的胸口。

    “夜尽明,南河宗犯我的的事情,我已既往不咎。但你却仍然要如此相逼,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贺长风便杀向了夜尽明。

    他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了夜尽明。

    毕竟这些红尘俗世和他终究是已经没了关系。

    他只是想要这个愚蠢的年轻人知道,即便他在这里枯守一生一世,他想要的东西,在他这里也是无法得到的。

    夜尽明一顿。

    他深吸口气,一时无措。

    他没有想到贺长风竟然真的会这样的对自己。

    他是山北宗的宗主,是带着山北宗连破了两城的人,怎么会这样?

    怒火再次燃烧至夜尽明的心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前辈!”

    第八十六章 恨意

    夜尽明的怒火还没有消散,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而来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夜尽明的心中一颤。看到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仍然是少年时认识的这个人,他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来人正是夜州白。

    贺长风看见夜州白,皱了皱眉,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但是这个人带着非常浩荡的剑意,却让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点尊敬。

    “你是什么人?”

    贺长风开口问道。

    夜州白向贺长风躬身,回答:“在下夜州白。”

    听闻夜州白的名字,贺长风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原来你就是夜州白。你的名字响彻江湖。”

    夜州白淡然:“前辈,你与山北宗之间存在误会。”

    贺长风冷笑了一声。

    夜尽明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臂。

    “我已与贺前辈解释了许多回,为此已经杀了南云烟来赔礼道歉,可是贺前辈仍然不愿原谅山北宗。”

    贺长风冷冷的说道:“你们山北宗统领的人夜袭我门,还伤害了我的徒儿,还想要得到我的原谅么?这实在是荒唐可笑!你们谋你们的天下之事,又何必来犯我们这些只想避世的人。夜州白,我看在你的剑在江湖之上颇有威望的份上,今日可以不伤害你们山北宗的宗主。但如果你们还是要继续纠缠下去,对你,我一样不会手软。”

    夜尽明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夜州白轻轻的皱了皱眉。

    夜州白劝道,“贺前辈,山北宗一心想要过此城,但绝无伤害剑城中各位高手之意。如今东决侯正在城中聚集剑城高手,这样下去,一场大战必不可免。既然剑城高手都已决定避世,在此修炼,又何苦卷入这纷争之中?不如放山北宗过城,剑城免于一场大战。”

    贺长风冷漠道,“你们山北宗已经先动手,而今还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么?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你们也不要再纠缠我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对你们动手。”

    夜尽明握了握拳头。他冷冷的想。他才是山北宗的宗主。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来,就绝无后退的道理。

    这个剑城,他势必是要过的。

    就算有东决侯和剑城高手的阻拦,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夜尽明上前了一步。“贺前辈,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夜州白一顿,知道夜尽明又是要冲动行事,他忙拦住了他。“宗主,不可。”

    贺长风冷笑,却已经先杀出了一剑。

    夜州白的剑没有出鞘,只是这样拦向了贺长风。

    “贺前辈!”

    “师父!”

    夜州白的声音和一个少年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贺长风手中的剑一顿,看向了冲到自己的身边的徒弟遥儿。

    “遥儿,你怎么出来了?快到家中躲避。”贺长风关切道。

    夜州白微微一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小少年。

    在剑城之外,东决侯曾经盯上过他,而自己当时解救他。

    那名叫遥儿的小少年说:“师父,你不要伤害他。他曾在城外救过我的性命,从那个弑杀成性的东决侯手里。”

    贺长风一顿,看了看遥儿,又看了看夜州白。

    “原来你从城外回来同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啊。”

    遥儿点了点头。

    “是的,师父,就是这个人。”

    夜州白微微顿首。

    贺长风叹了口气。

    夜州白开口说道,“贺前辈,而今帝国已经被东决侯的势力控制着。东决侯这些年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而山北宗要做的事情就是清除像东决侯这样暴虐的敌国势力。东决侯这些年残害了多少江湖高手,吸取气血,以供他的修炼。他做的是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如今他还要聚集剑城高手与之合作。如果再这样下去,剑城也会成为他修炼的炉鼎。”

    贺长风听了夜州白的话,又看了看遥儿,长叹了一口气。

    夜州白又道:“无道者身居高位,天下已如此倾覆,剑城就算此时避世,那又能避到何时?东决侯的势力蔓延帝国、江淮、东璃,也终有一日,他的势力会蔓延到剑城。如果再任由无道者如此下去,这一日也不会太远。”

    贺长风摸了摸遥儿的头,又想了想受了伤的逍儿。

    他如今在这剑城,还能给他的两个徒儿一个庇护。

    但是正如夜州白所言,帝国如此暴虐,东决侯如此残害高手,说不好便会有一日,东决侯将手伸向他们。

    贺长风想,他已经没有什么所求,可是他的两个徒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当年失去了自己的挚爱,逃避到这剑城中来,原以为这一生便会如此孤苦,只是路上遇到了比他更为凄苦的两个孤儿。他收留了这两个孩子,一过便是这些年。

    如果天下都不安定,如果高手总为帝国所害,那他们的往后又该怎么办?

    贺长风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为他的两个徒儿好好想想。

    “夜州白,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我会好好考虑。”

    夜州白见贺长风被说动,不禁十分宽慰。这桩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夜州白道:“多谢前辈大义。”

    夜尽明皱了皱眉,也随夜州白一起,向贺长风躬身抱拳。

    夜州白与夜尽明一起离开了贺长风的家中,两个人往暗巷里去。

    夜州白开口说:“而且我暂且不便回到山北宗。你便先回到营地等候贺前辈的消息吧。”

    夜尽明的脸色晦暗不明,一时让人看不真切。

    夜州白看了看他,想了想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即便他很想要问夜尽明为何那样冲动杀了南云烟。但南云烟确实做了违逆山北宗的事情。而夜尽明才是山北宗的宗主。有些话实在不该由自己来说。

    这样想了想,夜州白也就不说什么。

    而夜尽明的心里则是想着那一夜自己在暗巷中看到夜州白与萧山渊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这令他的心里充满了恼火。

    可是看着夜州白的模样,除了恼火,除了恨意,还有认识多年的情分,有辅助自己的忠义,有救自己救命的恩情。这些情和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夜尽明快要疯了。

    可是为什么,像夜州白这样的人,却要选择萧山渊那样的人?

    这实在是上苍和他开的玩笑。

    夜尽明无法控制自己心里恨意的蔓延。

    他终于伸出手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臂。

    “州白,这些日子不见了,你要与我说的只有这些么?”夜尽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那些恨意没有那么明显的蔓延出来。

    夜州白愣了一下。

    他对上了夜尽明有些晦暗不明的目光。

    夜尽明向来是喜形于色的。

    夜州白感觉到了夜尽明有心事。但他想的只是有关于南云烟的那桩事。

    夜州白深吸口气,试探着说:“南云烟毕竟是南河宗的大弟子。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往前看。”

    夜尽明皱了皱眉:“南云烟的事情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夜州白对上夜尽明有一些偏执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是激化矛盾罢了,于是只是道:“而这样我们还是想想剑城的事情吧。”

    夜尽明握着夜州白的手臂却更加用力了一些。

    “你觉得我做错了,阿锦也觉得我做错了。可是我才是山北宗的宗主,南云烟一直有违逆之心,这一次更是联合帝国的人一起破坏我的计划。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我这个宗主还有何威望?州白,明明你也是支持我,希望我能够做好山北宗的宗主,为何而今你也这样?”

    看着夜尽明有些无奈的脸色,夜州白深吸口气。

    “我一直都支持你。”夜州白安抚道,他的目光坚定,“在我看来山北宗是正义之宗,你以前是山北宗的少主,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你是山北宗的宗主,是我应该辅助我的人。这一点没有变。宗主,只是很多事情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有些事情也应该被原谅。”

    夜尽明冷笑了一下,放开了夜州白的手臂。

    “被原谅?和帝国合作这种事情都能够被原谅么?还是说在你心里,帝国的人,也是你想支持的人呢!”

    夜尽明的目光冷了几个度,紧紧盯着夜州白的眼睛。

    夜州白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夜尽明要说出这样的话。

    “帝国暴政,山北多年为覆灭之而努力。夜宗主,你……”

    “是么?”

    夜尽明的上前一步,打断了夜州白的话:“可是你也和萧山渊走得很近不是么?”

    夜州白一顿。

    夜尽明咬了咬牙,“当时在一叶水,也是有萧山渊的人帮忙,那个时候你们两个人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了?你又是如何从他的手下逃出来的?那个时候你又是如何打动他的?萧山渊那样可怕的人,你又怎么会和他走得近,却又不杀了他!”

    夜州白抿了抿唇,对上夜尽明审问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夜尽明则是咬了咬唇,好像从夜州白的一时无措里看见了真相。

    夜尽明深吸口气,目光冷落下来,喃喃道,“我真恨啊。”

    第八十七章 天都

    山北宗得到了贺长风的支持,很快剑城高手便纷纷退避,不与东决侯合作,亦不问此间乱事。

    东决侯失去了天罗几大高手之后,应对山北宗此时也变得捉襟见肘。

    而帝国的召唤同时传来,东决侯不得不暂时放弃剑城,先行回到国都。

    山北宗如愿进了剑城,却遭到帝阁杀手的袭击。

    杀手之剑,杀气盛大。

    帝阁杀手乃是保护寂业的训练有素的杀手队伍,实力不容小觑。而他们在剑城中设下埋伏,给了山北宗突然的一击,则更是让人无从防备。

    突然遭遇袭击,夜尽明急忙应对。

    而在这个时候,另一股剑气却也紧跟着袭来。

    杀来的人乃是寂九炼带着萧卫队。

    两股力量形成了合击,直冲着山北宗而去。

    夜尽明一惊,这个时候颇有一些手忙脚乱。

    而在他无法应对之际,一股强大的剑气忽然从天而降,即便执剑的人并没有出现,夜尽明也能从这样浩荡的剑意中辨别出出剑的人是谁。

    夜州白。

    夜尽明深吸口气。

    他趁着这样浩荡的剑意盛大之时,再次率领山北宗杀向了帝阁高手和寂九炼。

    而那浩荡的剑意也好像配合他似的,为他开了一道前路,将敌人挡于剑势之外。

    得到了这一剑相助,山北宗的破阵之势也更加所向披靡。

    剑城此地大势已去,帝阁杀手终究不是能够拦住山北宗的对手,寂九炼无人相助,也只能不甘心的退去。

    那浩荡的剑气也随之离开了。

    夜尽明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剑势离开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夜州白的样子,有想起两个人的不欢而散,可夜州白却是屡屡救他性命的那个人,夜尽明终究还是握紧了拳头,任由无奈和痛苦在心底蔓延。

    夜州白并没有走太远。

    他的衣袖被人拉住,将他带进了一处暗巷。

    夜州白不必反应便知道那个人是谁,因此他也并没有抗拒,而是跟随着那个人的力气,一同进了暗巷中。

    萧山渊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正紧紧的盯在夜州白的身上。

    夜州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喃喃的揣测道,“寂九炼他是自己行动的?”

    萧山渊抿了抿唇,对夜州白终于不再误会自己这件事情感到有些满意,但他的脸色仍不是太好,紧紧盯着夜州白看,“这次你终于明白了?”

    夜州白想了想道:“东决侯如此急着回到帝国。想必定是帝国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无念大师做的那桩事了。对你来说,现在让帝国腹背受敌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是你应该不会再派人阻拦山北宗。可是寂九炼却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萧山渊听夜州白说完,淡淡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想灭了山北宗?我真的很想杀夜尽明。”

    夜州白无奈叹口气,“但是现在的夜尽明对你来说十分有用。”

    萧山渊冷笑:“就凭他?把这个位置换成山北宗的别人来坐,也一样能坐。区区一个南河宗,他都压不住。夜州白,看来你所托非人。”

    夜州白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萧山渊。

    萧山渊则是又向前逼近了一步,看着夜州白的眼睛,“其实我很嫉妒他。他能够和你一起长大,还能够让你为他赴汤蹈火。这是我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缘分。”

    夜州白一顿,想不到萧山渊又会说这些有的没的。

    眼下他要跟着东决侯一起回到帝国,此时也实在不是和萧山渊在此拉扯的好时机。

    夜州白静了静心,想了想道,“对寂九炼,你要防备一些。他既然瞒着你私下行事,只怕和南云烟一样,有违逆之心。总之你要一切小心。”

    萧山渊听了这话,冷漠的目光也温柔了一些,他伸出手抓住了夜州白落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着,满是缱绻。

    夜州白对上萧山渊的目光,感觉到他的心情,他没有拒绝他。

    萧山渊道,“你也一切小心。别再为了夜尽明以身犯险了。我看他并不值得。”

    夜州白明白萧山渊话里的意思,对此未置可否,只是道,“那你行事也一切小心。夙愿将成,你别再折磨自己。还有寂九炼的事,你也留心。”

    萧山渊难得温和的点了一下头,低头在夜州白的唇上印上一吻,恋恋不舍的分开。

    萧山渊道,“不必担心我。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若是再对我好,我就舍不得放你走了。”

    夜州白这才挣脱开萧山渊握着自己的手,他知道再这样厮磨下去,只怕是越来越舍不得,只好做了先放手的那个人,“我先走了。”

    萧山渊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夜州白只得安抚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萧山渊的目光紧紧的落在夜州白离开的背影上,心中微微颤抖。

    只可惜不能把夜州白牢牢锁在自己的身边,否则那又该是多么的快活。

    夜州白离开了剑城以后,便与东决侯一起向帝国而去。

    东决候走的十分急,可见帝国此时情势十分危急,看来山北宗接下来的路也会好走一些。

    夜州白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去过帝国,上次去还是因为救萧城一事,如今去则是为了顾夕月。

    有东决侯在自己的身边,进天都城的路还算顺利,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入了都城。

    天都城果然为国都,十分气派,但是在这气派之下,也隐藏着深深的危机。

    和东璃国的国都还是有些不同,东璃国的国都显示出的乃是一片昂扬的生机,而天都城则显得有些繁华的虚幻。

    虽然也是长街万象,却显得有些寥落,人人在此奔忙,好像不知长日何终。无尽的人烟里,多的是疲乏和无望。帝国暴虐已久,百姓并不安稳。加之如今山北宗已经破城而来,人心更是惶惶不安,不得一日宁静。

    夜州白跟随东决侯一路进了侯府,心中默默揣测,心道自己而今已经入了东决侯府,只怕东决侯的野心会更加难藏。因此夜州白更为防备。

    东决侯一回到天都城以后便入了宫。

    夜州白是在城楼外等待。他正在想如何才能入宫。

    以他的身手,潜行入宫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能否找到顾夕月。

    此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夜州白在心中默默想。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顾夕月。

    东决侯回了侯府之后,召集天罗商议要事。待人都散去之后,夜州白才走近到东决侯的身边。

    东决候愁眉不展,看起来深有心事,夜州白揣摩到大概是为了东璃国的事情,一路上已经听闻不少东璃国要向寂国开战的流言。

    夜州白关心道:“侯爷为何事发愁?”

    东决侯深吸口气,摇了摇头,看见夜州白的脸,他不想让自己如此疲惫。按理说,他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想要同夜州白尝尝那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滋味,可是入了一次宫之后,自己此刻竟然全无心情。

    东璃国若是开战,帝国不是对手。

    帝国而今大部分的兵力已调度向几大主要城池,以防山北宗为首的江湖势力的进犯。如果东璃国在此时开战,那便是将帝国置于火架之上。

    帝国一旦倾覆,他这些年所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会功亏一篑。

    如今寂业已经将这个担子压在了他的身上,东决侯颇为无奈,却又不得其法。

    他便是武功高强,也只是一人之力,若是那千军万马而来,他又怎么可能抵挡住。

    东决侯叹息一声,“你也知道,那东璃国。东璃国指名道姓此事是因为本侯而起,真是荒唐至极。”

    夜州白的神色淡淡的。心道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因为东决侯而起么?

    若非他将矛头对准无念大师的人,自然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东决侯咬了咬牙,“本侯回到这帝都,也不得一日清闲。”

    夜州白淡淡,看了看东决侯,道,“侯爷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东决侯深吸口气,“寂业已经想了个法子。但这件事却要本侯来做。”

    夜州白微微皱眉,“不知侯爷说的是……”

    东决侯忽然一顿,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将目光转向了夜州白,目光里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开口说道,“州白,你跟随本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本侯自然还不会愚蠢到以为你是真的爱上了本侯。”

    夜州白的神色仍然平静,道,“不瞒侯爷说,我留在你的身边,是想要知道你说的当年的事。”

    东决侯冷笑了一声:“难怪。可本侯竟然以为,你是真的想要追随本侯。”

    夜州白只是一笑。

    东决侯道:“如果你真的有这么想知道这件事情,待到时机合适,本侯会告诉你。”

    夜州白一默。

    时机合适?

    那又会是什么时机?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夜州白只道,“那我只能等了。”

    东决侯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心中满是忧虑。

    夜州白则是想要看看东决侯到底想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命运

    帝国国都,天都城。

    萧王府。

    一声怒吼从房间里传出来,带着十足的怒火。

    “阿炼!”

    寂九蝶忧心的上前一步,拉住了正在发火的寂九炼的手。

    “王爷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又何必这样?”

    寂九炼冷厉道,“再这样下去,我何日能出头?萧山渊如今连山北宗都不对付,那他还如何能立下战功?这真是可笑!他倒是爬上了这个位置,便开始无所事事。可我们呢?阿姐,难道你想一直屈于人下么!”

    寂九炼的语气里满是怒火,还有深深的渴望。

    寂九蝶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就是这样的。

    “山北宗如今气焰正盛,以我们萧王府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寂九蝶只能如此宽慰道,“阿炼,你想想我们的以前。我们曾在江湖上流浪,是王爷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身份,能让我们在这个王府里度日。这难道不是很好了么?你不要再想那些了。而今帝国腹背受敌,往后尚未可知。你所求的,在这乱世之上实在涉险。我不想那么多,我只想和你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寂九炼深吸口气。

    “山北宗尚有取代帝国之决心,我又为何不能给自己搏一把?阿姐,你别说了。既然萧山渊如此软弱,那我就另谋明主。”

    说完,寂九炼甩开了寂九蝶的手,快步的离开了房间。

    寂九蝶无奈的看着寂九炼的背影,只能陷入无限的惆怅。

    入夜。

    皇宫。

    夜色里的宫廷更显得辉煌,灯火摇曳着,说不尽的繁华之相。而在这繁华之下,隐藏着的危机,也渐渐浮起。

    一道身影从宫廷上掠过,迅疾而又捉摸不定。

    身影映着苍凉的夜色,更显得无双。

    夜州白落在宫墙之上,目光落向宫廷。

    这后宫深深,到底哪里会有顾夕月的身影呢?

    何况他又不知道这顾夕月长什么模样。

    夜州白想了想,还需要有什么凭借,方能够在后宫中行事。

    而正在他思考的时候,一道身影走入了长廊。

    夜州白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个穿着十分华贵的女子,看起来乃是王室之人,而她的身后却没有跟上什么人,可见她是秘密行事。

    夜州白垂眸,决定跟上去一看。

    那女子的步子匆匆,走过长廊之后又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看是否有人跟上她,而确认了周围无人之后,他便转出了长廊,向着另一条小径去了。

    她一路穿过稍显荒凉的小径,走到一处冷落的宫廷前,而后动身走了进去。

    夜州白则是飞身而起,落在了那处冷落的宫廷院墙上。

    只见那女子走入宫门,房间中只亮着一盏灯火。

    夜州白垂眸,落在了那冷宫的窗边。

    “玉袖,你来了。”

    宫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正是在唤入宫的女子。

    夜州白向窗边贴近了一些,想要听得清楚两人的交谈。

    “月姐姐,如今形势对帝国更为不利。山北宗的实力已不可挡,东璃国也来进犯。原本我为什么也不能做,实在难过。如今却有一个消息,是我能做的。可我却也有些难过。月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位公主?”

    女子挽起了玉袖公主的手,往她的身边凑近了一些,语气里带着安慰:“你所说的,是何事?”

    玉袖道:“今日东决侯送来消息,为安定东璃国,将安排我去和亲。”

    女子一惊,握着玉袖的手也是一顿。

    玉袖摇摇头,“自从帝国陷入混乱以来,我每每想亲自上阵杀敌。想为大寂做些什么,如今我真的能为大寂做些什么,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女子叹息一声,“和亲也只是暂时安抚东璃国罢了,并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如今帝国的问题。玉袖,你若是不想,可以不必去。”

    玉袖无奈,“若我不去,东璃与大寂开战,只怕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女子明白玉袖的心情。虽然而今的帝国覆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但如果能做什么,这个勇敢的女子绝不会退缩。

    女子只能牵着玉袖的手到一边坐下,道,“人事如此,得非所愿,是这人间常态。我已如此,玉袖,只愿你活得好。”

    玉袖握紧了女子的手,道,“月姐姐,我只是舍不得你。后宫中常有人冷待你,我这又是一走,你又该如何?”

    女子坦然一笑,“没什么了。我已经习惯了。玉袖,你不必忧心于我。”

    玉袖深吸口气,“月姐姐,你放心,在我离开之前,一定会向父王求情,让他放你离开帝国。”

    女子只是淡淡的,好像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够惊扰她的心情,“这些年我已经走过来了,我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如果我没有接受这个结果,也没有办法走到今日。我想,活着总是还有机会的。虽然这机会没有给过我。”

    夜州白在窗外静静聆听两人的交谈,不由得微微蹙眉。

    月姐姐?十年?

    难道这冷宫中的女子便是顾夕月?

    夜州白想来自己势必要去确认一番,不过得等这位玉袖公主离开以后。

    玉袖公主趁着夜还未深的时候离开了冷宫,夜州白见人已经走远,敲了敲窗。

    “谁?”

    那女子的声音传出。

    夜州白沉声,甩出一个物件,乃是一个药瓶,正落在那女子的桌边。

    女子拿起药瓶,定睛一看,忽然一顿,瞳孔微缩,带着疲惫的眸子里终于显现出了一些光彩。

    那是天祈山庄的药瓶。

    女子忙走近那窗边,开了窗,对上的便是夜州白英俊的一张脸。

    夜州白沉声:“我承人之托,来寻你。”

    女子的眼中波澜万千,闪着一点泪光,忙道:“快进来。”

    她便是顾夕月。

    天祈山庄的医术高手、救死扶伤的行医、萧氏一族将军萧城的爱人。

    夜州白跃窗而入。

    顾夕月关紧了窗子。

    夜州白道:“你认得这药瓶?”

    这是试探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顾夕月。

    顾夕月道,“这是天祈山庄的药瓶。天祈山庄是我的家。你既然有这个药瓶,想必和天祈也关系匪浅。我曾听闻这些年的江湖之事,天祈已然更名为天折,不问世事。也不开关行医。你说的人,是天祈山庄的人吧?不知是哪一位?”

    夜州白道,“顾照天,如今的天祈山庄庄主。”

    顾夕月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颤动,一丝感慨。

    “小天……如今他已经是庄主了。真好。”

    夜州白闻言,确认了眼前的人正是顾夕月,道,“在下夜州白,曾得天折山庄相救,捡回了这一条性命。当日在山庄时,顾庄主曾经与我提起往事。”

    顾夕月惊了一下,“你是夜州白?”

    夜州白点头,“正是。”

    顾夕月的情绪波动起来,声音颤抖,眼眸里闪着泪光,“如此说来,是你救了阿城?他如今如何?”

    夜州白一顿,想到萧城的结局,不由得深吸口气。

    这结局实在太残忍,但结局已定。

    夜州白垂眸,尽量平和道,“在下能力浅薄。当年劫天牢后,只能带萧城将军逃出帝国。他经脉已断,我无能为力。一路上遭遇帝国杀手追杀无穷,得人相救,于一国避开追杀。萧城将军性命垂危,经脉难续,终还是离开了。”

    顾夕月愣住,一行泪从脸上滑落。

    夜州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顾夕月,只能说:“此事已过去许多年了。”

    顾夕月眼中满是泪水,喃喃,“许多年?过了许多年便能忘了吧?夜大侠,你可知道,有些人生的寒夜,永远无法走出。就像那年的大雪,把我淹了十多年。他竟然到死,也没有来找我。”

    夜州白叹口气,只能无奈摇头。他想起了无念大师的话,顾夕月医术高明,是这世上唯一能救萧城的人,可是萧城竟然到死都不愿来找顾夕月。这其间,到底又有怎样的故事?

    如果自己说出来,是否又会加重顾夕月的负罪感?

    罢了。

    夜州白想了想,人都已经离开,又何必再提起?人事从来如此。

    顾夕月喃喃,“你救了阿城。如果他还在天牢里,不知道会被寂业那个恶魔折磨成什么样子。当年王室公主玉袖重病将死,我入宫为她治病,岂料寂业竟然强行将我留下。后萧氏一族出事,阿城进宫求明察,寂业毫不在乎,将我做诱饵活捉阿城,关入天牢。寂业威胁我,若想要阿城能活,便要留在他身边。我别无他法。我……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够救了阿城。”

    夜州白垂眸,叹了口气,“我想,寂业与萧城将军说的话也一定是,如果他敢做什么,他便杀了你。他这样拆散了你们。昔年我救出萧城将军之时,他在奄奄一息之际,念着的还是你的名字——”

    “月儿。”

    夜州白不由得动容的红了眼眶。

    顾夕月已是泪流满面。

    月儿。

    阿城。

    当时风华流转,承诺千秋万代,忠义当先,行医天下,看四海升平,天下长安。

    昔年风华已尽,唯留白骨和苟延残喘,未尽的承诺,离散的爱人。

    得非所愿,原是人间之命。

    第八十九章 和亲

    夜色凄凉。

    顾夕月的脸上仍然有泪水。

    夜州白无法安慰她,这样残酷的事实只能由她自己来消化。

    顾夕月抬起手,擦了擦泪痕,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这些年也都过来了,也一直是如此。”

    夜州白叹了口气。

    顾夕月又将目光转回到夜州白身上,开口询问道:“天折山庄如今如何了?”

    夜州白知道顾夕月这已经是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回答道,“天折山庄如今避世,已经不对外行医救人,隐于深山度日,山庄中一切都好。”

    顾夕月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天折山庄为天下医术高超的名地,曾经救过无数人于水火之中。但却落得被人算计的境地。天折山庄的医术为天下所觊觎,既能救人,却也会为人所害。”

    原来是这样啊。

    夜州白当时在天折山庄之时,也听人提起过这事。但不解其详细。如今听顾夕月又提起这桩事,他忍不住问:“不知当年害天折山庄的所为何人。”

    顾夕月看了看夜州白,神色似乎有些为难。她道,“夜大侠,你是山北出身的剑客。若是有人说起山北的不好,你一定无法接受。但不管你相信与否,当年想要得到天折山庄的人,正是当时山北宗的宗主,夜信。”

    夜州白一惊。

    这是他绝无法想到的事情。

    但顾夕月又实在没有理由欺骗他。

    可是夜信为什么要这样做?

    夜信素来正义,为江湖人敬仰。可在这光环之下,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夕月看夜州白的神色,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她也只能平和的说道,“自那件事以后,天折山庄一直受其侵扰。直到夜信在铲除魔宗之战中战死。这件事情方才终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天折山庄从此避世。”

    夜州白深吸口气。

    他没有想到当年的事情还会有这样的隐情。

    顾夕月则是平静道:“夜信大概是想要得到长生不老之法,又或者是想要得到能够控制天下人心智的神药。我想你一定不了解夜信。他并不是那样光彩的人。夜大侠,我与你说这些事情,是因为你曾救过阿城。你是名扬天下的大侠。我想你能够分清孰是孰非。但你若认为我是诬陷夜信的。我也无话可说。”

    夜州白向顾夕月坦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顾夕月说:“夜大侠,叫我顾大夫吧。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小天让你来寻我。但我现在还走不了。”

    夜州白默了一下。“这后宫之中困你至如此境地。”

    顾夕月说:“当年是因为阿城。我不得不留在这里。阿城若是恨我,我也无话可说。他经脉尽断,已经离开多年。而我却到现在才知道这桩事。若是当年我便知道,无论生死,我一定要出宫救他。可是世间的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半点由不得我们凡人。如今让我知道这件事情,我想我会难过至死。但我终究还是要活下去。我是个大夫。我要为我的病人继续医治下去。”

    夜州白听了顾夕月如此说,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大夫,你说的病人,可是刚才那位公主?”

    顾夕月点了点头。

    “正是这位小公主。这世间的事可真有趣。明明是帝国和寂业的罪孽。这惩罚却落在玉袖公主的身上。玉袖公主自小体弱,须得长年疗养,方能够维系生命。这些年我一直医治她,已经让她好转了不少。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我不能这样离开。”

    夜州白明白了顾夕月的意思。

    顾夕月与萧城都是这样忠肝义胆之人。即便玉袖是他们仇人寂业的后代,顾夕月也一样怀着一颗医者之心,为她的生命而努力。

    夜州白敬佩道,“顾大夫大义。”

    顾夕月轻轻说:“这世上总有什么事情是要我们做的。玉袖公主是个好孩子。曾经我后悔。是否我不应该为了救她进到皇宫中?那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可我渐渐明白,凡事皆有因果。自我知道阿城被救走以后,便想要逃离这后宫之中。但终究不是帝国的对手。而后我只得假装害了一场大病。从此寂业躲避我如洪水猛兽,将我打入到这冷宫中来。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在这后宫之中,玉袖公主却待我很好。这些年来都是她照顾着我,我才能够在这冷宫中过得好一些,日子才能不那么无聊些。我已对不起阿城,我不能再对不起玉袖公主了。”

    夜州白明代顾夕月的心,“顾大夫遵守本心就好了。”

    顾夕月轻轻一笑:“本心?可是我这些年又做了多少违背初心的事情?我以为只要我答应了寂业的条件,他就能够放了阿城。可是,即便我那样做,也没有换来一个好的结果。只希望这一次,玉袖公主能够躲过一劫。夜大侠,如今帝国已在风雨飘摇之时,就算玉袖公主和亲东璃,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我想我没有想错,如今江湖势力正盛,帝国已不是对手。”

    夜州白想了想,确实如此。即便玉袖公主和亲,大寂的灭亡也是早晚的事。

    而这不应该搭上玉袖公主的以后。

    顾夕月深吸口气,看着夜州白的眼睛,“夜大侠,你武功盖世。你一定有办法,对么?”

    夜州白垂眸,道,“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方才我在窗外听闻你与玉袖公主的谈话,玉袖公主愿意为帝国牺牲,但她却不知道,此行注定没有结果。”

    顾夕月点头。“的确如此。玉袖公主还小,她只知道为了自己的国度不惜生死,却还没有想这国度是否值得她如此。”

    顾夕月的这句话突然点到了夜州白。

    他不由得又想到刚才顾夕月所说的有关于夜州的那些事,也不禁想到夜尽明。

    夜尽明是否又能够带着山北宗走向一个光明的前途?

    这些事情都不得而知。而他这些年却为此谋事。

    山北宗和夜尽明又是否值得他如此?

    若是真相与他想的不一样呢?

    想到这些事情,夜州白不禁握紧了拳头。

    “顾大夫,若是玉袖公主安全了,你便愿意离开皇宫,回到天折山庄吗?”夜州白问道。

    顾夕月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而后认真的回答道,“这皇宫我一定是要离开的。我已经被这里困了太多年了。但我想,我不会回到天折山庄。天折山庄如今避世。而我的目标是想要悬壶济世。我想用我的余生,走遍着山河的每一寸角落。尽我自己的能力,救能救的人。”

    夜州白的心中不禁感动。

    是啊。在这乱世之上,还有许多人等待着解救。顾夕月她有自己的目标。

    夜州白道,“那我明白了。如此,待我将消息传到天折山庄,也好让顾庄主与你见面。”

    顾夕月点头。“那这件事情,就拜托夜大侠了。江湖上能有你这样的侠客,乃是江湖之幸运。”

    夜州白淡然,“顾大夫不必如此高看我。我所做的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罢了。想来这些年我也没有真的能够做成什么,只是求一个心中无愧罢了。”

    顾夕月对夜州白一笑。“夜大侠,你做的已经许多了。这世上不是谁都有勇气闯天牢,也不是谁都有勇气闯进后宫。而今你站在这里。你是那个人。”

    夜州白轻轻一笑,以回应顾夕月的赞赏。“那顾大夫你就在这里等待消息。玉袖公主和顾庄主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吧。”

    顾夕月点头,“好。有劳夜大侠。”

    夜州白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来。他只能先躲避在纱帐之后。

    顾夕月一惊,立刻在桌旁坐好。不一会儿宫门便被推开了。

    来的人是玉袖。

    玉袖有些匆忙道,“月姐姐,我刚才回宫的时候,看到许多人正往你这边赶来,担心,便又赶过来了。”

    顾夕月皱了皱眉,难道是夜州白被发现了?

    顾夕月问,“是什么人?”

    玉袖回答说,“应该是东决侯的人。”

    话音未落,一行人便已经赶来。

    玉袖公主对顾夕月说,“月姐姐,你不要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先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说完玉袖也敏捷的动身,躲避在了纱帐之后。

    夜州白一顿。他还没有来得及闪躲。视线便撞上了玉袖的一双目光。

    玉袖先是一惊。然后看见夜州白的脸,不由得睁大眼睛。她张了张嘴,漂亮的脸上闪过惊奇。又仔细的打量了夜州白一会儿,好像是见到了什么认识的人一般。

    夜州白抿了抿唇,他没说什么。

    两个人都暂且躲在纱帐之后,听到外面来人交谈起来。

    “月妃娘娘。你久居后宫,生活并不容易。而且有个机会,我家侯爷能够帮你。”

    那人说话开门见山。

    “不知道为了得到这个机会,侯爷又要开出什么条件呢?”

    “月妃娘娘果然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多费口舌。王爷正在安排玉袖公主和亲的事情,为防备玉袖公主不肯,还请娘娘稍微施展一些医术,让她能够不出乱子的完成这桩事。”

    玉袖听得此言,不禁皱起眉头。

    “侯爷害怕玉袖公主不肯。”

    “毕竟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只是让东璃暂且不要出兵罢了。玉袖公主是否能到东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帝国能够熬过山北宗猛烈进攻的这段时间。而且若是玉袖公主在这和亲途中殒命,帝国也更有理由说东璃的过错,东璃国自然理亏,不好再强行出兵。”

    原来这才是东决侯的计算。

    夜州白不禁惋惜。

    这险些就会成为玉袖的宿命。

    第九十章 恋慕

    纱帐之后,玉袖的脸上写着无措和失落。

    夜州白暗暗惋惜,听得宫中的人继续说下去∶

    “月妃娘娘,关于你过去的事情,我们侯爷也是知晓。你正是因为玉袖公主才会被困这宫中,想必这些年你也是恨她的吧。因此,我们侯爷第一个想到你。”

    顾夕月神色淡漠。

    玉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顾夕月道,“ 这一点,你们侯爷确实是想错了。医者仁心。医治公主,我从不后悔。不过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夜深,还请回吧。”

    来人点头,方退了出去。

    顾夕月上前,探头去看,见东决侯的人确实已经走远,方才关紧了宫门,动身到了那纱帐之后。

    顾夕月抬眼,便看见了玉袖一双红了的眼睛。

    “玉袖。”

    顾夕月难掩心疼,伸手抓过了玉袖的手。

    玉袖悲伤道,“我愿为帝国赴汤蹈火,却没有想到,东决侯竟然是这样算计的。”

    顾夕月安抚着玉袖,轻轻拍过她的肩膀,“玉袖,帝国如此。”而后,顾夕月将目光转向了夜州白,开口说道,“夜大侠,经东决侯的人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

    夜州白坦然∶“愿闻其详。”

    顾夕月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东决侯的计策。方才那人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若是公主在和亲途中殒命,这错便可推在东璃的身上,如此东璃不好出兵,这边的危机就可以暂解。但是却要赔上玉袖的性命。帝国实在残忍。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在途中救下玉袖的性命。”

    玉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对上玉袖的目光,“不知道公主如何想。若你愿为帝国牺牲,我无话可说。若你想要活命,想要自由,我会尽力。”

    玉袖抿了抿唇,看着夜州白的眼睛,说道,“不知你是?”

    顾夕月解释道,“玉袖,他就是夜州白,就是我曾与你提起过的,那个闯天牢救萧城的人。”

    玉袖睁大眼睛,“夜州白?原来是夜州白啊。”

    夜州白轻轻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玉袖看着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种熟悉感。

    玉袖想了想道,“如果能够为帝国做些什么,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是愿意的。但如果我的死,也不能够挽回这个国度,那我也没有什么必要,继续走这条路。”

    顾夕月露出了一抹笑容。

    “玉袖,尽管这事实很残忍,但眼下,帝国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你想,可以与我一起离开,如果你不想,我也还要陪着你走一段路,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你还需要我。”

    玉袖明白顾夕月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她握住了顾夕月的手。“那就让我在离开之前,再为帝国做一桩事吧。如果这样能够阻止东璃,我也算没有辜负父王。”

    顾夕月叹息道∶“玉袖,你从来没有辜负他,是他并不值得你的爱。”

    玉袖叹了口气,“但这终究是我的家,那个人终究是我的父王,尽管他荒谬无道、狠毒。可是这血缘,我却无法斩断。他还害了你和你的爱人,月姐姐这些年却为了救我,一直坚持到底。这份罪孽,我永远无法替他偿还。若是此事过后,我还能够活命。月姐姐,就让我守在你的身边,代替萧城将军照顾你。”

    顾夕月不禁红了眼眶。

    事既已定,夜州白便先行辞去,准备先将顾夕月的消息传到天折山庄。

    而玉袖却拦住他道,“你认识萧山渊?”

    夜州白一顿。

    难道玉袖要问起的是当年萧氏一族的事情?

    夜州白谨慎道,“不知公主为何如此问?”

    玉袖只是一笑,“虽然我与夜大侠今夜是初次见面,但我几年前,便见过夜大侠的画像。不过这画像并非是在通缉犯的画像上所见,而是在萧王府所见。”

    夜州白不禁愣了下。

    玉袖继续道,“那画像中的人英俊无双,我也是偶然有一日闯进萧王府,在萧山渊的书房里所见。我真的见到你,才敢确认这世上当真有这样一个人。”

    顾夕月看了看玉袖,又看了看夜州白,明白了什么。

    玉袖道,“萧山渊画的那个人,可是你?”

    夜州白抿了抿唇,“这我如何知晓?”

    玉袖只是一笑,“在和亲之前,我还想再见一面萧山渊。你若想要知道答案,明日便与我一起来吧。”

    夜州白顿了一会儿,坦然道,“夜已经深了。在下先告辞了。”

    看见夜州白走远,玉袖苍凉的笑了笑。

    顾夕月了然玉袖的心情,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肩膀,“玉袖,别难过了。”

    玉袖点了点头,“月姐姐,我都明白的。往前我以为萧山渊说他不愿意娶我,说他已有恋慕之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方才见到夜州白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夜州白离开皇宫以后,便将消息送向天折山庄,同时又探听了而今山北宗的情况。

    山北宗的势头仍然很猛,一路朝着天都城而来。只是听闻山北宗宗主夜尽明愈加暴烈,五大门派中又有一支——高山派离开了山北的统领。

    听闻这样的消息,夜州白不禁无奈叹息。

    夜州白趁夜色回到了东决侯府,只见那鸳鸯三鬼从东决侯的书房中走出,各怀心事的离开了侯府。

    夜州白皱了皱眉。

    他知道鸳鸯三鬼再次出现也就意味着东决侯又要寻高手来做炉鼎,于是便跟了上去。

    鸳鸯三鬼一路离开了东决侯府,朝着夜色深处的出城的路走去。

    “听闻高山派已经离开山北宗,如今落单了,应该很好对付。我们兄弟也只能向这个高山派下手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如今想想在云暮城的几年,反而是过得最快活的。这样看,萧山渊对我们也算是不薄。”

    “世人都知道萧山渊当年派人血洗了鸳鸯岭。却不知道在那之前,鸳鸯岭已经沦为死地。”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起,提起也是难过罢了。在这乱世之上,你我实力不如人,便只能够是受人摆布的宿命。”

    “也是如此。如今竟然也落到这样的境地。也只能想如何再多苟活。”

    鸳鸯三鬼出了城,一路上交谈不断。

    夜州白默默跟着,默默听着,心中不由的揣摩起来。当年鸳鸯岭的事情原来也有隐情?

    鸳鸯三鬼步履匆匆,是往城外而去,夜州白停下脚步,不再跟上去。他们三人未必是高山派的对手,而想要知道当年鸳鸯岭的故事,萧山渊自然清楚。

    夜州白便向天都城折回。

    自萧山渊回到天都城以后,告病在府中休养,不见来人。

    这日玉袖公主来拜访,王府传出消息,却也是避不见客。玉袖公主又向守卫提起她见到当年画像上的人,请他再通报一次。

    这次,萧山渊请了玉袖公主入王府。

    长廊里,秋风瑟瑟,已见天凉。

    萧山渊拨了拨屋檐下的风铃,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抹凄惨的笑意,此时玉袖公主已经走来。

    “王爷,许久不见了。”

    玉袖公主上前来,看着萧山渊的脸,轻轻开了口。

    萧山渊淡然,“多日不见公主,公主气色好了许多。不知你是在何处见到他的。”

    萧山渊没有多寒暄,玉袖已然习惯。萧山渊对她总是如此漠然。

    玉袖坦然道,“夜州白。原来那画像上的人是夜州白。”

    对上玉袖的目光,萧山渊皱了皱眉。

    玉袖道,“我是在宫中见到他的。这不我知道了他的消息,便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萧山渊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是帝国的通缉犯,公主……”

    玉袖失望的一垂眸,她的父王并不信任她,萧山渊也不信任她,真是可笑啊。

    玉袖在萧山渊开口之前坦然道,“他虽然是帝国的通缉犯,但我知道帝国并非总是正确的。他敢闯入后宫,也是为了救我的一个恩人。孰是孰非,我还是能够分辨的。”

    萧山渊暗自松了口气。

    玉袖看着萧山渊的脸,不禁一笑,“你这么担心他。原来王爷也会这样担心一个人。”

    萧山渊只是淡漠的道,“你说的恩人,是什么人?”

    玉袖道,“这个我不能说。总之,你若想见到夜州白,便去后宫之中寻他吧。我想他会常来。”

    萧山渊皱了皱眉,“后宫?”

    玉袖看着萧山渊的表情,知道他有些怒气,她只是说,“王爷,我来见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想与你说。”

    萧山渊顿了下。

    玉袖抿了抿唇,深深地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她在见到萧山渊第一面时,便被这个英俊又阴郁的王爷吸引。只是他从来都那么阴郁,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东璃生乱,东决侯让我和亲止事。”玉袖深吸口气,神色有些悲凉。

    和亲?

    萧山渊蹙眉。东璃竟然答应和亲?萧东合仅能做到如此?

    而后,萧山渊注意到玉袖眼睛里的悲伤,意识到这对玉袖而言实在是一场残忍的交易。

    但玉袖是寂业的后代,这就是她的宿命。

    萧山渊道,“希望公主此行安好。”

    玉袖却是发出一声冷笑,神色满是悲怆,“我明白了。”

    萧山渊垂眸,没再说什么。

    他暗自想,这件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玉袖不知道萧山渊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他心中所想的绝对不会是她。

    玉袖终于叹口气,好像释然了什么。

    “我如今才知道,你的心竟然真像一块石头。可是你却能惦念一个人那么多年,那副画像,若我没有记错,乃是七八年前便在你的书房见过的了。如今,夜州白却还住在你这颗生硬的心里。但他是个值得喜欢的人。王爷,我希望你如愿。”

    风铃在风里摇曳。

    声音寥落。

    第九十一章 约定

    风铃摇动着深秋的萧索。

    玉袖忽然觉得更加凄凉。

    萧山渊的目光里不带一分留恋。她原本抱有的期待也在此刻彻底破灭。

    “那我就先回宫了。”玉袖轻轻说。

    萧山渊点头,“公主慢走。”

    玉袖想来想去,还是给萧山渊留下了一个温和的笑意,而后转身,从容的离去。

    少年时的绮梦终究不会兑现,世代流传的美好故事也不过是幻想,这世上总是有太多的得非所愿。从顾夕月的身上,玉袖已经见识了许多。如今,不过是愿望未成,这世间的寻常罢了。

    但真的感受到萧山渊的无情这一刻,玉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比这深秋的风还要凉。

    萧山渊哪怕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可是这就是萧山渊。

    玉袖离开以后,一道身影落在了长廊的转弯处。

    萧山渊微微蹙眉。片刻之后,人已经飞了过去。

    下一刻,他抓住了来人的手腕。

    萧山渊的目光里又燃起一点怒火,语气也是凉薄,“你和东决侯一起走,就是为了能进王宫?”

    夜州白愣了一下,试图往后躲避。可是萧山渊却又更进一步,他只能停下,坦然,“不错。”

    萧山渊冷笑,“难道我不能让你进王宫么?这件事情,你也要出卖色相给东决侯?”

    夜州白抿了抿唇,解释一句,“东决侯自从在山北宗受伤之后,急需高手的气血。我在他的身边,也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

    萧山渊舔了舔后槽牙,脸色仍是不悦。但他知道夜州白就是这样的人,又说:“那你去后宫又是为了什么?后宫中又怎样吸引人的姑娘,让你如此眷恋?”

    夜州白不由得深吸口气。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难道萧山渊还不明白么?

    萧山渊不过是非要借此来发泄他的怒气……

    夜州白还是认真的解释道,“上次我在幽明山受重伤,是天折山庄的庄主相救。他的姐姐正是萧城的未婚妻顾夕月。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顾夕月这些年被困在后宫之中。我来寻她就是为了能够让她自由。”

    萧山渊明白了过来。原来夜州白来天都城是为了这件事。

    “那事情可还顺利?”萧山渊难得关心的问道。

    夜州白轻轻点了一下头。

    萧山渊道,“既然是城哥的未婚妻,那我自然也应该出一份力。”

    夜州白了然,“好。”而后他想到了什么,又道,“昨夜我见鸳鸯三鬼出了城。他们话里提起当年鸳鸯岭的事情。在你去到鸳鸯岭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山渊顿了一下,放开了夜州白的手腕,道,“你我重逢之时,你认定我当年血洗了鸳鸯岭。也不曾多问一句。如今你倒又问起来了?”

    夜州白了然萧山渊的怒气,有些理亏道:“当时我也该细问。只是那时候情势危急。”

    萧山渊一笑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便要与你说么?你做这买卖是否也做得太容易些?你随着东决侯入天都城尚且要出卖你的色相。你又凭何觉得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我便会告诉你?”

    夜州白顿了顿,坦然道,“那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去查。”

    “……你。”

    萧山渊摇了摇头。脸色生怒又无奈,他又上前一步,抬起夜州白的下巴,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低头亲了上去,亲吻里还带了一点撕咬的力度,以发泄自己隐隐的怒气。

    夜州白“唔”了一声,放任自己的唇被蹂躏了一会儿,接纳了萧山渊的深吻,随后把眼前的人推开,胸口起伏着,微微喘息,被突然而至的亲吻撞得一时心悸,他尽量头脑清醒道,“可以说了么?”

    萧山渊咬了咬牙,脸上却浮起一点无奈的笑意,夜州白可当真是会做买卖的人。

    不过滋味甚好,他十分心悦的摩挲了一会儿夜州白的下巴,语气轻轻的,“在我去鸳鸯岭之前,鸳鸯岭已经沦陷多年,岭上高手皆被炼制为药人,自相残杀,以成药人之王。血流遍地,杀机重重,唯鸳鸯四鬼还头脑清醒。帝国派我攻下鸳鸯岭,正是为了那摄魂咒。那时候鸳鸯岭上的高手都已不清醒,又何来什么摄魂咒的流传?后拿下了那药人之王,寂九蝶修炼了那摄魂咒,我知道的只有这些。至于在此之前,鸳鸯岭上到底是谁布下了那药人之阵,我并不知晓。”

    夜州白皱了皱眉,“原来如此。”

    萧山渊道,“你信我说的?”

    夜州白坦然,“信不信的,待我见了鸳鸯三鬼,一问便知。”

    萧山渊的神色凉了一些,“看来,你还是不信我。玉袖说我的心硬得像石头,我看夜州白,你的心才更像石头。”

    夜州白抬眸,对上萧山渊的目光,漂亮的瞳孔缩了缩,“玉袖对你有情意,如今她将和亲,前途不明,至少你该安慰她几句。”

    萧山渊冷笑了一声,“原来你看得出来。我还以为你毫无觉察。既是如此,你竟然也不在意,还想我同她走得更近么?”

    夜州白想了想,道,“我明白。玉袖是寂业之女,是我不该如此说。”

    萧山渊皱了皱眉,他忽然发觉,原来爱到深处竟然会生出一种恨意。他恨夜州白不懂他的心。

    夜州白是连吃醋都不会么?

    萧山渊深吸口气,“好、好。罢了,指望你能把我看得太重要,实在是自找苦吃。”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虽然不解为何他又生了怒火,但是他终究是不想萧山渊难过的。夜州白道,“玉袖之事是东决侯的算计。他准备在和亲路上杀了玉袖公主,以让东璃国息事。”

    萧山渊道,“看来萧东合能做的还是太少。”

    夜州白无奈,“他到底只是一位异姓王。”

    萧山渊冷笑,“的确如此。不过而今山北宗做得很好,就算少了东璃,也有山北。”

    夜州白道,“只是不知道寂业会如何安排你。”

    萧山渊淡淡,“随他去。”萧山渊看了看夜州白,往前他为报仇不顾一切,爬上高位,暗中搅动风云。而今,帝国已将倾覆,他想为他自己想想。往前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值得眷恋的东西,可是往后,他生出了一种柔软的渴望,他想要留在夜州白的身边。

    夜州白道,“你一定要小心。寂业会派你截杀山北宗。我听闻,夜尽明如今修炼了杀剑,功力大增,颇有走火入魔之势。如果他的境界真的已经提高,杀剑又是极其凶险的剑。那并不好抵抗。”

    萧山渊淡然,“在这之前,我还要杀了寂业和东决侯,我不会让自己比他们先死的。”

    夜州白看见了萧山渊眼底的恨意,但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去阻拦萧山渊做这件事情,只能道,“一切小心。”

    说完,夜州白转身要走。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的身影,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目光里流露出一种非常少见的眷恋,他想了想,道,“如果帝国倾覆,山北为正统,天下大改。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夜州白默了一下。

    他回过头,对上萧山渊显得有些冷清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着萧山渊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我若答应你,你会好好活着么?”

    夜州白深深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好像要将自己的呼唤印在他的心底。

    活下去。

    为了你自己。

    萧山渊咬了咬唇,他比谁都知道东决侯有多么难对付。

    他突然明白了夜州白为何一直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因为承诺很难给。

    承诺一旦说出,就应该遵守。

    可是命运又从来由不得自己。

    即便他从来不信天命,却也知道承诺的难以兑现。

    萧山渊深吸口气。“我想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夜州白抿唇,“待顾夕月之事结束以后,我会回到山北的阵营。至少我要兑现对夜信的承诺。若是天下易主,也就意味着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到那个时候,我只为自己而活。我想我会先回到江淮,回到寂道书院。我很想念那里的春天。如果你也想念,就到那里找我。我会等你。但我不会等太久。”

    夜州白痴痴的想,自己分明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萧山渊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至少这一刻,他听见了夜州白的心。

    夜州白不会为了夜尽明赔上他的以后。

    夜州白会在寂道书院的春天里等着他。

    萧山渊忽然想那一日要早些到来。

    可是又不敢太期待。

    他怕太想,就会太失望。

    “一切小心。”

    萧山渊终究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放开了夜州白的手。

    夜州白露出了一抹笑容,如同十二年前春风里的少年恣意的笑。

    而后,夜州白便转身,离开在了天都城萧王府的秋风里。

    萧山渊深深地看着夜州白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他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离多年的仇恨终于得报、多年的思念终将开花结果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夜州白,你要等着我。”

    第九十二章 新生

    和亲之事很快推进,和亲队伍从天都城告别帝国,向东璃方向而去。

    城门之前,玉袖同顾夕月告别。

    得此机会,顾夕月才能出宫一趟。

    夜州白已让顾照天来了天都城外,顾夕月同顾照天终得以重逢,二人在城外小院见了面。

    多年未见,一对姐弟执手相看泪眼,纷纷垂泪,堂前叙旧,话说无尽,慨叹人情。

    随顾照天一道而来的还有施梦。

    夜州白与施梦二人在院中坐着,不打扰顾夕月和顾照天一对姐弟的叙旧。

    夜州白问起施梦近况,施梦道,“这些日子我在天折山庄学了不少医术。我随顾照天来到天都,也是为了见顾夕月,向她讨一种回生之法。”

    夜州白关切道,“不知梦姑娘遇上什么棘手之症?”

    施梦道,“是阿山。”

    夜州白一顿。

    那日幽明山一役之后,他原以为阿山因黑心索走火入魔又对上东决侯的势力必死无疑,原来他还活着。

    “他而今如何?”

    施梦道,“我原也以为阿山出事了,直到有一日,我在哥哥的墓前看到了他。他当时已经奄奄一息,我将他带回去,只是他走火入魔,经脉难续,我只能勉强为他续命。听闻这世上唯一懂续经脉之法的就是顾夕月,得知她的消息,我便赶来。”

    夜州白了然,“原来如此。顾大夫医术高超,想来是能有法子的。”

    施梦点头,“希望如此。”

    而后,夜州白起身,道,“梦姑娘,我还要跟上和亲队伍,不能在此久留。”

    施梦明白,“夜大侠,你要小心。”

    夜州白“嗯”了一声,“梦姑娘,你也一切小心。”

    夜州白离开了山中小院以后,便直向官道上而去。

    他跃起在高树枝上,看着官道上向前奔袭的和亲车队。

    东决侯欲杀玉袖,以此逼退东璃国,他若是亲自动手,只怕他也不是对手。

    夜州白握紧了腰上的剑,不禁揣摩东决侯会派谁来,天罗高手在山北宗一战之后元气大伤,地网中的影鬼也失踪已久,夜州白皱了皱眉,正在他揣摩的时候,林中突然杀出了一支杀手队伍,挡在了官道上,拦住了和亲队伍的去路。

    为首的那人划出一道凌厉的剑风。

    这样的剑风……

    夜州白不会认不出。

    这样的剑曾经没入他的胸口,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那是寂九炼。

    寂九炼怎么会为了东决侯做事?

    寂九炼已经背叛了萧山渊?

    夜州白来不及想太多,寂九炼已经出剑正向马车而去。

    侍卫队立刻拦上。

    两方交战,杀得正酣畅。

    夜州白执剑而起,划了一道剑风,起了强大的剑势,正冲着杀手队伍而去。

    得到夜州白的剑势相助,侍卫队杀的更有气势。

    夜州白挽起剑花,默念剑诀,卷起林中枯叶万千,成了剑势之阵,直席卷向相杀的两支人马。

    一时狂风乍起,枯叶迷乱。

    趁此时机,夜州白飞身而下,借着枯叶的遮掩,扯住了玉袖的衣袖,带着她离开了马车。

    而后,夜州白又送出了一道剑风,直杀向寂九炼。

    寂九炼一道剑风击中,当即后退三步,喷出了一口鲜血。

    侍卫队一拥而上,击退了杀手队伍。

    夜州白带着玉袖离开了官道,朝着那山中小院而去。

    玉袖看着夜州白,担忧道,“夜大侠,我这样离开,父王若是怪罪下来,又该如何?”

    夜州白道,“此事本就是寂业交于东决侯全权筹谋的,东决侯想要的只是毁了和亲之事,问罪东璃,使得东璃理亏,无理出兵。公主放心,此事之后,东决侯只会下令寻公主,又或者是找人代替公主,放出公主已身死在和亲路上的消息。”

    玉袖了然,放了心,“如此就好。我这就去找月姐姐。”

    夜州白点头,带着玉袖回到了山中小院,顾照天备好的机关马车已在等候。

    一行人迅速上了马车,夜州白守在马车之前观察四方情况。

    顾夕月道,“我离开已久,想必帝国已有发觉,必来追捕。”

    顾照天道,“此时天折山庄避世的好处便显现出来。我们回到天折,自不会有帝国的人再找来。”

    顾夕月点头,握住玉袖的手,“玉袖,天折山庄药材齐全,你需与我先回一趟山庄,我才能完全将你的病医好。如今这还有回生阁的梦姑娘,这次一定会医好你。”

    坐在玉袖身边的施梦也握住了玉袖的手,“公主放心,我会尽力。”

    玉袖一笑,笑容里满是温情。

    她在宫中这些年里,除了在顾夕月的身边,其实并未体会过什么温情。寂业终日酒池肉林不曾理会过她,宫中也是人人自危,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她的兄长或者是弟弟,又是为王位之争从来勾心斗角,何谈什么情深。

    如今在这逃亡的马车里,玉袖却感觉到未曾拥有过的暖意。

    以前她是寂业之女,是被天下人不齿的无道上位者。

    以后,她想为了自己而活。

    玉袖道,“别再叫我公主了,叫我玉袖吧。以后,我不再是大寂的公主,只是我自己,玉袖。”

    顾夕月和施梦皆是露出温柔的笑意,握紧了玉袖的手,轻松道,“玉袖。”

    三人相看,各是温情满满。

    密林中却有杀机逼近,夜州白觉察到,皱起眉头,知道这是自己与这一行人暂且分别的时刻了。

    夜州白冷静道,“诸位,恐怕帝国的人已经追来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顾庄主,你们务必小心,平安回到天折山庄。”

    施梦顿了下,想到什么,急道,“月姐姐,你医术高明,可有离心咒的解法?”

    夜州白愣了下,没想到施梦此时竟然还记得这桩事。

    顾夕月一顿,“离心咒?何人中了离心咒?”

    施梦道,“正是夜大侠。他的身上有和夜尽明相连的离心咒。月姐姐,你有办法解么?”

    顾夕月想了想,道,“离心咒是凶恶之咒。我虽有研究,但还未得解法。若是咒主身死,离心咒可解,虽然被施咒的人也会奄奄一息,但我能救。”

    夜州白垂眸,坦然道,“顾大夫,夜尽明是我恩人夜信之子,也是我一直以来尽忠的人。”

    顾夕月了然,取出锦囊一个,“夜大侠,这个你带着。”

    夜州白接了那锦囊。

    顾夕月道,“这是我曾研制过的压天下毒咒的解药,虽然不能彻底解了离心咒,但可压制它的控制。关键时刻,它能保住你的性命。”

    夜州白感激的点头,“多谢顾大夫。”

    顾夕月道,“我们也是共过生死的交情了,不必说谢字。夜大侠,你且记着,天折山庄的门一直为你而开。日后若是遇上医术可解之事,可登门来。”

    夜州白抱拳,道,“在下谨记。帝国杀手将来,我先行阻拦。诸位,告辞。”

    机关马车已开,夜州白飞身而出,他又送一道剑风,高树落下,挡在了马车已去的岔道之上,让人辨不清马车去向何处。

    而后他飞身而起,迎着那杀机而去。

    追来的人正是帝阁杀手帝云。

    为首的人被夜州白的一剑拦住,堪堪停下,皱眉,“你是,夜州白?”

    夜州白抬眸,对上那为首杀手帝云的带着杀意的眼神。

    “既然认得我,也该知道,若我想拦你,你过不了我的剑。”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

    “你确实是第一剑客,我还没有试过你的剑。是你劫走了月妃娘娘?”

    夜州白淡然,“问我问题,先要问过我的剑。”

    帝云皱眉,杀向了夜州白,道,“其他人去追月妃娘娘!”

    夜州白执剑,“我说了,若是我想拦,没人能过我的剑。”

    话音未落,剑风浩荡,席卷密林,直冲前方而去。

    一剑划出,在密林间形成一道强大的剑势,拦住了帝阁的一众杀手。

    帝云一惊。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第一剑客的剑势。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夜州白念了一道剑诀,席卷满林的枯叶,冲向帝云。

    甚至剑锋未至,只是那浩荡的剑意,席卷起的枯叶,就已经让帝云感觉到了深深的压迫感。

    帝云执剑,屏住呼吸,意识到自己势必要使出全力,拼力冲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执剑相撞。

    两把剑在剑势里相交。

    夜州白使出一道剑招,划出一道剑风,将帝云的剑击退。

    帝云不是对手,被那剑风击中。

    夜州白又挽起剑花,向一众杀手杀去,将人都拦下,执剑落在枯叶之上,目光落在撞在高树上的帝云的身上。

    帝云抬眸,对上夜州白的目光。

    夜州白的目光里并没有杀意。

    这让帝云感觉到更有些悲怆。

    “好……好强大的剑意。”

    帝云感慨道。

    夜州白平静道,“我会拦在这里,你杀不过去。我也不会杀你。帝国已将覆灭,你还是寻你自己的去路吧。”

    帝云深吸口气。

    “我是帝国的杀手。我只为帝国而战。”

    夜州白道,“在成为帝国的杀手之前,你只是你自己。”

    帝云皱眉。

    夜州白深吸口气,不知想到什么,默默收紧了拳头。

    帝云道,“如果帝国覆灭,我愿随之。”

    夜州白叹息一声。

    这句话,也该是夜信对他的期许。

    而夜信想要的,到底是平定这天下之乱,还是夜尽明能够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夜信已死。

    这件事情,夜州白无法从夜信那里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夜州白想,他一直明白。

    他的命是夜信救的。

    第九十三章 共枕

    密林间,帝阁杀手终究是黯然离开。

    只要夜州白守在这里,他们就无法走过这条路。

    已近日暮之时,帝云等杀手转身离开,身影在稀疏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凄凉。

    夜州白垂眸,夜信当时的寄托萦绕在他的耳边。

    风从他的耳边吹过去,天更冷了。

    天都城颇有一日入冬的迹象。

    夜州白离开了密林,向天都城走去。

    暮色已沉,夜色初显,夜州白忽而觉着窸窸窣窣,抬眼一看,竟然是下雪了。

    天都城的雪。

    夜州白还是第一次见。

    夜州白一路进了东决侯府,侯府十分忙乱。

    议事大堂里一众杀手走出,东决侯在堂中动气。

    夜州白上前,东决侯蹙眉,“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夜州白坦然,“看看这天都城。”

    东决侯的神色变得冷漠,“玉袖公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夜州白对上东决侯的目光,“侯爷何出此言?”

    东决侯只是道,“原来你跟随本侯入天都城,就是为了破坏本侯的事情么?”

    夜州白坦然,“我随你来,是为了你说的当年的那桩事。”

    东决侯冷冷一笑,脸色变得更加可怕,“唔。本侯本来是打算与你说的,可是本侯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只想利用本侯。本侯突然想,你便不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了,那会更好,就让这件事情一直折磨你吧。”

    夜州白皱了皱眉,语气仍然是非常冷静,“折磨我?”

    东决侯冷漠,“你慢慢猜吧。本侯今夜很累了,你走吧。”

    夜州白深吸口气,一个念头袭上他的心口。

    “当年的事,与夜信有关吧?”

    夜州白盯住东决侯的眼睛,忽然开口问。

    东决侯愣了一下。

    夜州白从东决侯片刻的情绪震动之间,了然了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夜州白叹口气,“当年的事……还有什么是能折磨我的呢?”

    东决侯上前一步,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腕。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也意味着,本侯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夜州白看见了东决侯眼底的杀意,“你要杀我?”

    东决侯冷漠,“其实你敢跟着本侯回来,就是你明白,你或许杀不了本侯,但你一定能从本侯的手里逃走。本侯也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夜州白,你知道为什么,本侯还是要带你在身边么?”

    夜州白轻轻抬眸。

    看着夜州白清澈又多情的一双眼睛,东决侯微微蹙眉,松开了他的手腕,道,“本侯只是想,你在身边。”

    夜州白的脸色又冷了一些。

    “只是你的心实在太硬了。夜州白,本侯对你的好,你丝毫看不见。”

    东决侯的声音幽幽,好像真的很难过一样。

    夜州白却警惕起来。

    那是一种本能的防御。

    越是进入这种温柔的境地,就越应该十分小心。

    夜州白还看着东决侯的眼睛,“你对我的好?侯爷分明想要我的内力。”

    东决侯黯然一笑,随后,他勾了勾手指。

    一张网从天而降。

    下一刻,天罗杀手一齐杀向夜州白。

    夜州白刚经历两场大战,此时颇有些疲惫,而后执剑而起,杀破了罗网。

    东决侯冷笑,杀意浮上脸,他抬起一掌,冲向夜州白的心口。

    一掌幻化成风,如同巨大的手掌,从夜州白的头上直扑向下。

    夜州白深吸口气,后退两步,东决侯的手已穿破剑气,掐上了夜州白的喉咙。

    “唔……”

    夜州白瞬间感觉到压迫感,他抬起一只手,抓住了东决侯的手臂,试图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东决侯垂眸,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凄凉,“夜州白,这是你逼本侯的。你若是愿意安分的留在本侯身边,本侯可以好好对你,过一辈子。可是你偏偏要坏本侯的事情,偏偏连一点真情都没有。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这强大的内力,陪着本侯吧!”

    夜州白试图执剑,却被东决侯用更大的力气按住。

    他无法喘息。

    东决侯闭了闭眼睛,而后运了一掌掌风,摄取夜州白的内力。

    夜州白痛苦的呜咽了一声,感觉到愈发虚弱。

    他抓紧了东决侯的手臂,想要把人推开,却无法真的做到。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的眼睛,感觉到他的脆弱和不屈,这眼神,和他多年以前见到夜州白的时候一般。

    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如今他是一位大侠。

    这世上当真能有经历沧桑仍不改初心的人么?

    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是夜州白。

    若非如此,他不会惦记夜州白这么多年,明明知道他欺骗自己,却仍然抱有一丝幻想。

    夜州白这样的人,他什么时候见过?

    这样千回百转仍坚韧如初的人,这样经历乱世仍心向光明的人。

    东决侯道,“本侯还记着,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

    东决侯一边吸取夜州白的气血,一边陷入回忆,“本侯到山北做事,见到了被追杀的你。还有你的父母。那夜,是一个雪夜,大雪漫天,我途径山林,见你们逃亡。追杀你们的人,正是……”

    夜州白听着东决侯的话,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难过,竟然红了眼眶。

    “不……”

    夜州白发出喃喃的声音,似乎很抗拒东决侯说出答案。

    东决侯却似乎非常满意夜州白的反应。好像令夜州白感觉到痛苦,会给他带来舒适感。

    “你不想知道答案么?”

    东决侯端详着夜州白的模样,正在享受他此时身心都受到巨大折磨的痛苦,让夜州白这样的人如此折磨,实在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夜州白挣扎的摇了摇头,脸色已苍白的可怕。

    东决侯却突然开口说出了那个名字:

    “夜信。”

    “不……不!”

    一瞬间夜州白睁大眼睛,眼眶变得通红,他爆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喊,竟然将东决侯的手挣脱开。

    东决侯一惊。

    夜州白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夜州白,永远不会被打倒的强者。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出一掌的时候,夜州白已劈出了一道剑风。

    东决侯抬手抵挡,而后向夜州白又扑出了一掌。

    夜州白随着这一掌掌风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执剑冲出了大堂。

    冲进了漫天的大雪里。

    东决侯欲跟上去,却感觉到胸口一阵痛。

    是……

    中毒!

    夜州白竟然在自己的气血里种下了毒!

    他不止是一个心硬的人,还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夜州白逃出了东决侯府,落进了白雪皑皑的长街。

    人影已经寥寥,风雪漫天。

    东决侯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

    夜信……

    是夜信。

    追杀他们的人是夜信!

    久远的回忆似乎被这样提醒的拨起,从来不曾清晰过的记忆萦绕在夜州白的心口,逼得他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白雪。

    夜州白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夜信……”

    怎么会是夜信?

    夜信说他是自己的恩人,而那一场杀局竟然也是出自夜信之手么?

    还是说……这只是东决侯的杜撰。东决侯一定知道,自己是要去帮山北宗的,这或许就是东决侯的挑拨罢了。

    夜州白握紧了拳头,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从他的脸庞滑落。

    他被吸取了内力的身体此时也摇摇欲坠,身心的双重折磨令他无法再多走一步,而在他即将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有力的扶住他颤抖的身体。

    夜州白抬眸,对上了来自萧山渊幽幽的一双目光。

    “萧山渊。”

    夜州白喃喃,忽然觉着自己得到了支撑。

    萧山渊为夜州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裘衣,把人往自己的身边揽了揽,又抬手摩挲过他的脸,擦了擦他脸上的未干的血迹。

    夜州白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挂着的雪花消融,他看着萧山渊温柔的目光。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来自萧山渊的温柔。

    夜州白心口一软,默默的往前凑了一步,低头,埋在了萧山渊的怀里。

    萧山渊叹口气,心疼的把夜州白紧紧的搂住,好像要把永远按在自己的怀里,雪花从两个人的身上缓缓落下,落在铺满雪的长街上。

    这冬天,终究还是来了。

    夜州白没什么气血,身子也变得软了,只是凑在萧山渊的怀里,默默的不言语。

    萧山渊叹口气,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着怀里的人。

    “夜州白。我在你的身边。”

    萧山渊给夜州白渡了一些内力过去,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些气色,才温柔的扶着他,回了王府。

    雪地上留下了并肩的一对身影,好像会一直如此走下去。

    夜州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一处柔软的宽敞床榻上,纱帐幽幽,感觉到自己的脸庞有温热的呼吸,他轻轻扭过头,对上了萧山渊一双沉沉又柔情的目光,自己正与他盖一床暖被,共一处床榻。

    “你想从东决侯那里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萧山渊沉声问。

    夜州白“嗯”了一声。

    萧山渊凑近过去,摩挲着夜州白的脸,“这让你险些丢了性命。”

    夜州白坦然,“不会。你还记着当时在云暮城,施梦和阿山对付地鬼的法子,他们服下毒药,随气血入地鬼的经脉中。如今我效仿,可保我性命。”

    “东决侯的力量,是地鬼可比?”萧山渊的语气里有些无奈。

    夜州白有些理亏道,“但我确实无事。”

    萧山渊无法,只能说,“罢了,为你担心,我也是自讨苦吃。你既然已得到想要的,我还有什么好说?你做什么事情,向来是由你自己,我便是再担心,也无法控制你。我便是想把你锁在我的身边,锁在我的榻上,又能如何?”

    夜州白抿了抿唇,看着萧山渊无奈的样子,可是那无奈里又充盈着对他的担忧,他一时心悸,心中酸软着,竟然鬼使神差的凑了上去,吻住了萧山渊的一双唇。

    “唔……”

    萧山渊愣了一下。

    随后被夜州白吻得动情。

    待夜州白放开他时,萧山渊的脸已悄悄烧红了。

    夜州白的吻不似他那样霸道,是掠夺式的进攻。夜州白的吻很浅,但却缠绵,不加掩饰的表达他的情意,一点一点的啄他的唇,探开他的双唇,送上温柔无限。

    夜州白松开萧山渊的唇,脸色微红。他咽了咽口水,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对上萧山渊又惊措又欣然的目光,他总是有些难为情,但还算坦诚,“我只是……突然想亲亲你。”

    萧山渊顿了下,而后忍不住露出一脸心动的笑意,在这冬日里,却好似被春风关照。

    夜州白用目光描摹着萧山渊的脸,忽然想到那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他与萧山渊的缘分,怎么不是修来的呢?

    夜信如何,山北宗如何,那是他终究要去想的事情。

    此时,他眼前只有萧山渊一人,就像十几年前,在寂道书院,少年时的他眼里也只看得到萧山渊一个人而已。

    往日的情意未见天明便已被世事消解,未说出口的爱意险些成了终生的遗憾,而今他的心上人就在自己眼前。人事已有多荒唐,人间已有多风雨,唯这一点情义,深重如真金。

    萧山渊不知想着什么,却忽然先开口,“那日玉袖来见我,你毫无反应,还想我去安慰他。我很生气。我并非气你不懂她是寂业之女,我是气你怎么不会吃我的醋。我知你进后宫便能捕风捉影的郁闷许久,而你对玉袖却毫不在意。玉袖恋慕我已久,寂业也曾赐婚,我不愿。我不愿的原因也不是她的身份,相反,利用她的身份我能做更多。我不愿的原因是,我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再放不下别人,便是假的,那也不行。”

    夜州白顿了下,动情的看着萧山渊。

    萧山渊温柔地牵起夜州白的手,沉声,“事到如今,我说的人是谁,你早已知晓了吧。”

    夜州白心里又是柔软,被夜信之事所伤、被前途难明所扰……凡此种种让他更明白,他想要萧山渊的陪伴。

    夜州白不再掩饰,而是轻声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他再次凑上去,吻上了萧山渊的唇。

    萧山渊狂喜,立刻给予夜州白回应,他慢慢的啄吻着夜州白的唇,诱使他张开一双唇。

    萧山渊翻身,压着夜州白的身子,栖身而上。

    夜州白抬起手,抓着萧山渊的头发,毫无反抗的接受了这缠绵。

    “阿渊……”夜州白被亲得意乱情迷,低低的唤着萧山渊,手也忍不住抚上萧山渊的脸颊。

    萧山渊喘了口气,用上了极大的忍耐,附在夜州白的耳边,低声道,“你受伤了,我不想折腾你。你这身子,若放任我折腾上一夜,不知要几日才能复原。夜州白,你也别折磨我了。”

    夜州白闻言,脸更红了。

    萧山渊意犹未尽的吻吻夜州白的额头,沉声安抚道,“不过我还有别的法子帮你……”

    夜州白眨了眨眼睛,下一刻自己的腰带已经被萧山渊解开。

    ……

    如此冬夜良宵,奈何不常得。

    第九十四章 隆冬

    隆冬将至。

    飞雪满了河岸。

    过了这天枢河,便是固岩城。固岩城有帝国重兵把守,寂业又派了东决侯前来助阵,对山北宗而言,这是非常难破的一城。

    营帐里,夜尽明正召集人马议事,商量如何破城。

    雪下得越来越紧,营帐议事散了后,各将领便散了去,北风锦也转身欲出,夜尽明却叫住她:

    “阿锦。”

    北风锦回过头,对上夜尽明的目光。

    这段日子以来,夜尽明愈发疲惫,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光彩。

    破城似乎是他唯一的念头。

    夜尽明上前一步,“阿锦,这段日子以来你辛苦了,今日雪大,你到我帐中一道吃些吧。”

    北风锦想了想,轻轻说,“宗主也许久未好好休息了,我就不去打扰。”

    而后,北风锦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夜尽明唤了一声北风锦的名字,但是这并没有能够换来北风锦停下脚步。

    她已走进了漫天的风雪里。

    夜尽明真切的感觉到自己与北风锦已愈发疏远。

    他们曾在一叶水共患难的时候两颗心无限贴近,又在一道回山北宗的路上坚定了两颗相互扶持的心。然而自从向天都城而来,他们越来越疏离。

    夜尽明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黯然的想,这就是他走到这一步来,要付出的代价么?

    营地已被风雪笼罩,北风吹过脸,北风锦忽然觉着,身上更凉了。

    她想了想,朝着另一处营帐走了过去。

    那处营帐中,生一方暖炉,穿着浅色裘衣的夜州白正伸着手,在炉火上暖手。

    自从在天都城,受东决侯重创以后,夜州白在萧山渊的府上养了一段时间伤,而后便离开了天都城,向山北宗的驻扎地而来。

    只是夜信的事仍萦绕在他的心头。而今他对山北宗的感情已不能再像从前。

    见北风锦来了,夜州白道,“北风姑娘,来暖手。”

    北风锦勉强一笑,“这样的天气,实在很难暖起来。”

    夜州白听出了北风锦的话里有话,道,“夜尽明又安排了何事?”

    北风锦道,“他准备强行破城。可而今天寒,过天枢河已不是容易的事,不知会损耗多少。但若是不破城,粮食供给不足。实在进退两难。有长老提出再想办法,他却也不听了。”

    夜州白了然,“战事已起。此事必不可少。北风姑娘,若你已做了决定要陪同山北宗把这条路走到底,那也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

    北风锦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无奈道,“覆灭帝国统治是我所求,但夜尽明也越来越有寂业的模样了。”

    夜州白顿了下。

    他想到了夜信。

    自他回到山北宗的营地,以重伤推托,不参与山北宗的攻城。但是夜州白知道,自己终是要和山北宗分道扬镳。

    往事横亘在他和山北宗之间,此事已不会有结果。

    夜州白轻轻道,“北风姑娘有何办法?”

    北风锦坦然,“我是有一法。你可记着离开山北宗的南河宗,当时我解了他们的毒,让他们平安而去,他们愿意与我一同谋事。而今他门已经以寻常百姓的身份,先行进了固岩城,我想与他们里应外合,先寻着粮食来营地。”

    夜州白看着北风锦,点头称是,“是个法子。可有我能帮到的?”

    北风锦道,“如得州白你一剑相助,那此事必会是更顺利的。”

    夜州白点头,“好。事不宜迟,你安排吧,随时叫我。”

    北风锦抿了抿唇,想到什么,有些犹豫道,“州白,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件事,我打算背着夜尽明做。若是他知道了我与南河宗还有牵连,不知会如何想。”

    夜州白坦然,“我明白。夜尽明冲动,他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认为你有异心。但,北风姑娘,你所做之事,是为了山北宗。如今天寒地冻,天枢河岸不得供给,粮草已经不足,这时候若无粮草,营地这边会很难熬,过天枢河更是折磨。”

    北风锦松了口气,“州白,你理解就好。”

    夜州白点头。

    行动开始之时,夜州白更深刻的认识到,北风锦此次行动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她将北风堂的人安插在城墙之下,北风堂的队伍已经比夜州白初认识北风锦时壮大了许多。原是这一路上,北风锦收留、救治了不少人,而这些人也愿意北风锦。

    北风锦进固岩城的方式,也并非硬闯,而是在傍晚城门开时,乔装而入。

    夜州白同北风锦一道进了城。

    夜州白不禁感叹,“不过几月,北风姑娘你身边的人已更多了。”

    北风锦道,“有医术这个便利,许多人愿意与我一道。”

    夜州白感慨道,“行医之人不少,但像北风姑娘这样在战乱之时仍不改初衷的,则是寥寥。州白佩服。”

    北风锦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州白你谬赞了。你才是那千回百转仍不改初衷的人。自你从山北宗出师以后,走到何地,都留下一段佳话。如今又救了顾夕月。闯帝国王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夜州白淡然,“其实我这一遭,除了为了顾夕月的事情,更是为了我自己的一桩事。”

    北风锦一顿。

    夜州白想了想,还是算了。

    北风锦而今正为了山北宗而谋事,自己又何必提起夜信的恩怨来扰乱北风锦的心呢?

    夜州白摇了摇头。

    北风锦微微惊奇,看向夜州白,“州白你说的是何事?”

    夜州白垂眸,正打算遮掩过去,忽然听得一阵熟悉的风。

    夜州白蹙眉。

    北风锦也有所觉察,“有人?”

    夜州白和北风锦跃上暗巷的城墙上,循着那杀气来的方向,探了过去。

    只见一处僻静的废弃小院中,鸳鸯三鬼已布下火雪之阵,将一众人围在其中。

    而被围杀的人,正是那离开山北宗已久的高山派。

    为首的浮椿长老以真气结阵,苦苦的支撑着鸳鸯三鬼之阵。

    浮椿道,“三鬼,你们何苦如此相逼?我们皆是这乱世之上的棋子罢了。而今我高山派已不想再过这样为人谋事的日子,你们却还要为了东决侯做事么。”

    无双鬼冷冷一笑。“浮椿长老,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喜欢说这些道理。你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当年还是帮着夜信围杀鸳鸯岭,夺离心咒,将鸳鸯岭众人都炼制为药人!”

    浮椿皱眉,一时无言。

    院墙上的夜州白和北风锦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夜信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夜州白则是想到了当时萧山渊所说的鸳鸯岭药人之事,原来……那竟然是真的。

    无双鬼又道,“当年夜信做那恶事,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浮椿叹息一声,“那这件事以后,我们高山派对山北宗的仰仗,也不那么深了。”

    无双鬼冷冷道,“那又如何?鸳鸯岭已经毁了。我们三鬼已无处可去。只能在这世上苟活,受毒药控制,我们功力只剩一半,只能供人差遣!”

    浮椿没再说话,只是运真气控制着阵法。

    北风锦看了看眼前的场面,道,“看来,鸳鸯三鬼也是居于人下,不得不如此。”

    夜州白却陷入深深的愁思。

    他以为的恩人,是害了他的父母的仇人。他敬佩的忠义之人,却是在背地里害了天折山庄、害了鸳鸯岭的冷血之人。

    夜州白默默收紧拳头。

    北风锦觉察到夜州白的状态不对,轻轻道,“州白,我去试试。”

    夜州白被北风锦点醒,他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道,“小心。”

    北风锦便飞身而下,落在了那院落间,“你们所中的毒,我可以试试。”

    鸳鸯三鬼纷纷看向了北风锦。

    夜州白也飞身而下,落在了北风锦的身旁。

    鸳鸯三鬼各是一惊。

    夜州白道,“我不是来杀你们的。你们只要不再为东决侯做事,我不会动你们。”

    鸳鸯三鬼互相看了看,各自收了杀阵。

    夜州白转头,看向了浮椿。

    浮椿也收了阵法,深吸口气,脸色变得苍白。

    夜州白道,“浮椿长老。”

    浮椿淡然,“老朽想的就是,你不会死的。你比夜尽明更适合担起山北宗的担子。”

    夜州白坦然道,“我对山北宗没有兴趣。浮椿长老,我想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过去。”

    浮椿一顿,对上夜州白有些泪光的眼眸,不由得叹口气,“你是夜信从深山之中带回来的自小便身怀往生剑诀的天才。老朽只知道这个。”

    夜州白喃喃,“深山之中么?”

    浮椿点头,“就如夜尽明去追寻杀剑谱一般,当年,夜信也是那样执着的寻找往生剑法。他得到了你,他找到了。至于他是用什么手段发现了你,带回了你,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老朽也记不清了。”

    夜州白皱眉,声音凄凉道,“既然长老知道,为何又从不提起?”

    浮椿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终究是道,“往生剑法,天才剑客。山北宗得之,可定天下。谁会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呢?”

    夜州白握紧拳头,从来不曾清晰过的往事在这一刻竟然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将这些故事串联起来,似乎已经拼凑出了一个属于他的、支离破碎的从前。

    谁会想放弃这样的机会呢?

    是啊。

    可是……那赔上的,竟然是他的长长的二十几年。

    第九十五章 野心

    寒冬的风里,众人最终止了杀意,谈起了当年鸳鸯岭的往事。

    夜州白心中如寒夜一般凄凉。

    往事如锋刃。

    无双鬼目光沉沉,“当年,夜信一边为铲除魔宗召集天下英豪,一边筹谋炼制药人。鸳鸯岭以离心咒和摄魂咒闻名,能使人被控制,夜信以这两种咒相炼,控制着鸳鸯岭,让鸳鸯岭沦为死地。只是这炼制最终未成,夜信便已经在剿灭魔宗之战役里死去。鸳鸯岭药人成群,无人再敢近。我们四鬼守在岭上,为死去的同伴收尸。直到萧山渊来到鸳鸯岭。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萧山渊铲除了药人之王,得到了摄魂咒。萧山渊留了我们的性命,我们四鬼离开了鸳鸯岭。”

    往事如烟,提起来却尽是难过。

    夜州白垂眸,眸中闪着泪光。

    夜州白喃喃,“夜信,原来是这样的人。”

    浮椿叹息道,“当年他为了站到更高的位置,做了不少恶事。只是,他最终成了山北宗的宗主,无人再敢提起那些事情。几年过去,无人提起,那些事情也就被人遗忘了。而夜信又是为了铲除魔宗而死的,在江湖上也被人敬仰为正义之士。许多门派都要仰仗山北宗,不利于山北宗的事情,自然会被压下,或者是被遗忘。”

    夜州白了然。

    浮椿道,“你的父母,也就是往生剑法的前任剑主。不愿参与江湖斗争,一直归隐于山林,被夜信追杀。夜信欲取得往生剑法,你父母为此而死,在死之前,他们毁了往生剑法剑谱,将最后的剑诀注入你的血脉之中。这样,夜信永远得不到往生剑法,也永远不会杀了你。”

    夜州白收紧了拳头,沉默不言。往事他已知晓,只是这事实过于残酷。

    北风锦不由得心疼的看向夜州白。

    夜州白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寒冬里,人心更寒。

    这么多年的生死相托,竟然是一场染血的杀局。

    而他却为了自己的仇人的遗愿,走到了现在。

    真是荒唐。

    北风锦安抚的拍了拍夜州白的肩膀,安慰道,“州白。”

    夜州白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北风锦叹息一声。

    夜空上又落了雪下来。

    北风锦为鸳鸯三鬼压制了毒性,研制解毒之法。

    北风锦又将南河宗之事与高山派说起,高山派而今单独行动,只怕被东决侯算计。

    解决了鸳鸯三鬼和高山派之事后,夜州白便和北风锦一道去谋粮草之事。

    鸳鸯三鬼则是提出了然城中之路,愿与之一道而去。

    一行人便与南河宗准备好的人汇合,架好粮草马车,而后又让南河宗的人继续在城中潜伏,由北风堂的人驱车带路,夜州白、北风锦和鸳鸯三鬼殿后,一道向城门而去,破城而出。

    守城的人正是寂九炼带队。

    见出乱事,寂九炼立刻拦路而上,带着一众官兵杀向粮草马车。

    鸳鸯三鬼立刻飞身而起,在前布阵,冰火两重,直冲夜色而起。

    夜州白和北风锦分列马车两边,挡官兵而去。

    北风堂门人向城门而去。

    寂九炼则是已经杀红了眼,飞冲而去,一剑杀向了夜州白。

    夜州白挽起剑花,对冲向寂九炼。

    两个人杀的正酣畅,寂九炼渐渐落了下风,以剑相搏,他不是夜州白的对手。

    夜州白又劈下了一剑,寂九炼后退了两步。

    士兵们在剑风之下后退。

    寂九炼怒不可遏,强忍着痛苦,提起自己的真气,向城门阻挡而去。

    夜州白蹙眉,提起了一道强大的剑风,向寂九炼杀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正是凤灵照。

    凤灵照将寂九炼救开,与此同时,落在夜州白的身边的,还有寂九蝶。

    “夜大侠,放他一命吧。”

    夜州白看了寂九蝶一眼,收了剑风,而寂九蝶则是飞身向前,拦住了寂九炼。

    “阿炼,你不是夜州白的对手,何苦以命相搏?”

    北风堂已开城门,运送粮草的车队奔袭向城外,夜州白和北风锦殿后,只见城门前寂九炼与寂九蝶二人正相争。

    寂九炼怒道,“阿姐!你到底站在谁那边?你来就是为了阻止我的么?”

    寂九蝶无奈,“阿炼,我只是不想你送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阿炼,帝国大势已去啊。”

    寂九炼甩开了寂九蝶的手,“所以萧山渊现在就什么也不做了,所以整个王府上下就如同废物一般等待着!这就是你们的选择!但这不是我的选择。我要建功立业,我要进官加爵!你可以不懂,但你拦不住我。”

    说完,寂九炼率人马追向城外。

    “阿炼!”

    寂九蝶无奈喊。

    夜州白和北风锦对视了一眼,而后一道拦向官兵,将人逼退在城门之前。

    载着粮草的车队已奔向很远之外,夜色深处已找不到踪迹。

    寂九炼怒而暂归,将城门紧闭,将寂九蝶和凤灵照挡在了城门之外。

    “阿炼!”

    寂九蝶无奈的拍了拍城门,却也无法让寂九炼停止。

    凤灵照亦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寂九蝶有多么担心自己的弟弟,只是寂九炼已经做了东决侯府麾下,且看起来没有退缩的意思。

    凤灵照上前一步,拍了拍寂九蝶的肩膀,“这是寂九炼的选择,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别再难过了。”

    夜州白和北风锦也走上前来,北风锦走到寂九蝶的身边,“寂姑娘,人各有命。寂九炼执意如此,非你之力能够阻拦。但你既已明白天下大势,就该为你自己谋退路。”

    寂九蝶深吸口气,放下了手,她的手因大力拍着城门已流出了鲜血来,北风锦注意到,微微蹙眉,当即取了创伤药森·晚·来,牵起寂九蝶的手,为她包扎,动作十分温柔。

    凤灵照在一旁道,“我们原是萧王爷的杀手。萧王爷而今已经不再为帝国卖命,自然也放了我们自由。不过,我这个人还是知恩图报的。萧王爷曾经救我的命,将我收在他的麾下,虽然做杀手并非我心中所愿。在离开之前,我还会为萧王爷做最后一件事。”

    说着,凤灵照看向夜州白。

    夜州白微微一愣。

    凤灵照不加掩饰道,“王爷担心你的安全。毕竟你还是在战场上,刀剑无眼,朝不保夕是常事。我受王爷嘱托,暗中保护你。我是真到了那危急之际,我会用我的绝招来救你。”

    夜州白一顿,想道,萧山渊的身边三大护法而今都不在他的身边,拥有天下第一遁逃之术的凤灵照如今又跟了他,萧山渊到底想做什么?

    夜州白心中担忧,看向凤灵照,“有劳凤姑娘。但我一个人也能应付。既然萧山渊已经给了你自由,那你便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不必跟着我。”

    凤灵照皱了皱眉,显然是不愿意和夜州白多纠缠,只道,“这一程能够保护你,便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此也算还了王爷对我的恩情。否则我日后常常记挂此事,实在不能心安。王爷那么看重你,年少时在寂道书院的书卷中皆有你的画像,书卷中也藏着万千情义,在江淮时明明抓了你,可进献帝国,也可自己受用,可他还是没对你下重手。夜州白,这种情分,可是世间难得。”

    夜州白心中一颤,如此场面凤灵照却不痛不痒的说些情深义重的话,他既为那年少时错过的情分可惜,又为萧山渊是如何安排他的前途而担忧。不过此时,自然是无法拒绝了凤灵照的盛意,想必这也是萧山渊的安排。

    萧山渊知道他把山北宗和夜尽明看得极重,若是到了危机之时大抵是不惜性命的,于是便让凤灵照来了。

    夜州白坦然道,“那就多谢凤姑娘。”

    北风锦已为寂九蝶包扎好,道,“我们先去寻一处地方落脚吧。”

    一行人先到了天枢河岸边的庙中,北风锦先行一步回营地安排粮草之事,夜州白则是也趁着夜色而去。

    凤灵照点了一团火,照着她和寂九蝶两个人。

    寂九蝶默默的,光将她的妩媚的脸照亮。

    她借着火光,看着自己手上的包扎,轻轻叹了口气。

    凤灵照道,“别想寂九炼的事情了。他是你的弟弟,难道你还不了解他?他满脑子都是那建功立业的事情,如今王爷已经给不了他前途,他自然投奔东决侯。”

    寂九蝶无奈,“我只是难过,帝国已经没有明天,阿炼还要如此。”

    凤灵照淡淡道,“在山北宗起兵之前,帝国也不相信山北宗能打到这里。事在人为,寂九炼自然也是怀着这样的壮志。改变天下的局势。”

    寂九蝶摇了摇头,“东决侯只是利用阿炼,而我却无法救他。”

    想到这里,寂九蝶忍不住红了眼眶。

    凤灵照叹息,“北风锦说得对,人各有命。哪怕你是寂九炼的阿姐,也无法决定他的人生。这既然是他的抉择,你又何苦为此痛心?你已做了你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九蝶,你该为你自己想想了。这些年,你为了阿炼,留在王爷的身边做杀手。其实你我都知道,这并非是你我本意。但世上能有几人是能够凭着自己的本心而活?而今王爷既然让我们走,我们都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

    火焰摇曳,两个人目光灼灼。

    第九十六章 割袍

    粮草一事后,北风锦在山北宗中更有威望。

    而此事得夜州白相助,夜尽明心中更有愤恨。

    大雪过后,天枢河结上厚冰,得此天机相助,山北宗顺利过了天枢河,气势正盛,一路高歌猛进。

    几日战事后,固岩城摇摇欲坠,东决侯率人支撑,才撑得下去。

    城下,一场攻城未果后,夜尽明终于找到夜州白。

    自得知当年真相后,夜州白黯然神伤,一直想找夜尽明谈起此事,但终究不得机会。

    如今夜尽明来营帐中寻,夜州白心中琢磨,打算将此事说出。

    夜尽明走到夜州白的身边,沉声,“州白,你有伤在身,我本不该来请你。而今东决侯在城上阻拦,非一般势力可破。我想若是你带几位高手相抗,可以破城。”

    夜州白垂眸,看着那生着的炉火,他想了想,道,“东决侯势力的确强大。”

    夜尽明微微蹙眉,也伸手去看着那炉火,“州白,若这世上有人能赢得过东决侯,那一定是你。”

    夜州白只是淡然,“我身上的伤,还是东决侯所害。你我都清楚,我并非他的对手。但是,我可以一试。”

    夜尽明的眼睛亮了亮。

    夜州白抬眸,对上夜尽明的目光,道,“但,这次之后,夜宗主,我想离开山北宗。”

    夜尽明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声音有些颤抖,“为何?”

    夜州白坦然说,“我心已不在山北宗。”

    夜尽明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脑海中却浮现那夜自己见着夜州白和萧山渊拥在一起的场面,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顿时怒火已涌上了心头,盯住夜州白的眼睛,“你心已不在山北宗?好一个你的心已不在山北宗!”

    夜尽明的语气一时也凉薄了许多,“是因为萧山渊吧。”

    夜州白一顿,看见夜尽明的眸中已燃烧起灼灼怒火。

    夜尽明深吸口气,这段日子以来的事情积压在他的心底,已让他怒火如燎原丛生,无论是夜州白与萧山渊的亲密,还是夜州白与北风锦的合谋,都令他气恼不已。

    夜州白颇有些无奈,淡淡开口,“不是。”

    夜尽明却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臂,质问道,“不是?当日在剑城,我已见到了你和萧山渊如何花前月下。萧山渊是我们的仇敌,你竟然也能和他那样亲密!夜州白,你这是对山北宗的背叛!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夜州白,你怎么能和萧山渊做那样的事情!”

    说着,夜尽明的眼底竟然已有泪光,这些话他已经堵在心口太久了,如今终于得了发泄,却是越说越难过。

    “夜州白,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待我好,我却不懂珍惜。我明白的是有些晚了,但在我心里,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是你,你竟然和萧山渊在一起,如今还要叛离山北宗!夜州白,你还把我当兄弟么!”夜尽明的手劲越来越大,勒得夜州白有些疼。

    夜州白咬了咬牙,以消解夜尽明带给自己的疼痛,他沉声道,“我的确喜欢萧山渊,但这并非是我离开山北宗的理由。夜尽明,很多事情其实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我无法过去那一关。我离开山北宗,也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夜尽明却冷笑,“你要和萧山渊双宿双/飞了是么?他不再过问帝国的事情,你也不想管山北宗的事情?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夜尽明逼近夜州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看透他的心一般。可是他却连自己都无法看清。

    “为什么?你是山北宗的剑客,为何不站在我这边?”

    夜州白深吸口气,感觉到夜尽明的呼吸已经越来越紊乱,他压下了自己的稍稍生起的怒气,仍然平静道,“夜宗主,若你还当我是朋友,放我离开吧。”

    夜尽明的眉头一紧,早已经红了的眼眶此时更显出嗜血一般的恨意,“夜州白,你威胁我?”

    夜州白淡漠道,“你若觉着是,那就是。”

    夜尽明冷笑,“你是真的觉着我没有你,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么?”

    夜州白坦然,“我从来没有这样想。”

    夜尽明冷漠,“好,那我就要让你看看,没有你夜州白,我一样可以带着山北宗,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

    说完,夜尽明甩开了夜州白的手,向外走去。

    夜州白蹙眉,看着夜尽明的背影。他是那样的气势汹汹,浑身都燃烧起浓烈的杀机,夜州白终究还是没有将那些话开口说出来。

    夜尽明走出两步后,又停了下来,他握紧了拳头,“夜州白,是你先背叛我的。”

    夜州白垂眸,背叛?

    可是他早已经自己背叛了自己。

    “夜尽明,走上这条路的你,还是你么?”

    夜尽明冷漠反问,“和萧山渊在一起的你,还是你么?”

    夜州白只是平静。

    不,先让他背叛了自己的人,是夜信。

    认贼作父的日子里,他不是自己。如今,他才知道了的来路。他无法重写自己的过去,但可以试着过自己的未来。

    夜尽明叹口气,“夜州白,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要和萧山渊一起走。你和我、和山北宗的缘分也就结束了。”

    夜州白默默想,这段缘分其实从来不该开始。

    “……也好。”夜州白默默收紧了拳头,轻轻道,这句话让夜尽明来说其实也好。

    夜尽明闭了闭眼睛,任由眼泪从自己的眼眶夺出,一把匕首亮出,刀光在他的眼前晃过,随后衣袍上的一段,随刀光飞起,又缓缓落下。

    夜尽明沉声,眼泪已滑落脸庞,“我会想办法解了离心咒。你放心,在这之前,我绝不会死。”

    夜州白想,如果这能成为夜尽明走到最后的支撑,那也好。“夜宗主,希望你如愿以偿。”

    夜尽明只是凄惨的笑了笑,“如愿以偿?我原本以为你会在我的身边,我原本以为阿锦也会一直支持我。直到现在我才发觉,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又何来,如愿以偿?”

    夜州白心头一酸。

    他懂夜尽明的难过。

    可是他和夜尽明之间却隔着血海深仇,他还怎么能站在他的身边?

    “夜尽明。”夜州白起身,走近夜尽明的背影,心中起伏不定,他揣摩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夜尽明。

    要夜尽明知道他的父亲正是自己的仇人么?

    “不必多说了。”

    夜尽明咬牙,快步离开了营帐,唯留一段割袍在地上。

    夜州白深吸口气,俯身捡起。

    夜尽明出了营帐,便见到风雪中的北风锦,她守在营帐前,神色不明。

    北风锦想了想道,“宗主,我……”

    夜尽明咬牙,压下了一切情愫,“你也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们都已厌恶我。可我偏偏要做那个走上王座的人!”

    说完,夜尽明带着怒气,拂袖而去。

    “夜尽明!”北风锦无奈喊了夜尽明的名字,但并没有换回他的回头。

    北风锦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夜州白的营帐。

    夜州白正握着夜尽明割下的那一段衣袍,沉默无言。

    北风锦叹息,走上前,到了夜州白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州白。”

    夜州白看了北风锦一眼,轻轻点头,“我没事。”

    北风锦也是一脸无奈,“你还是没有把夜信的事情告诉他。”

    夜州白皱了皱眉,一脸纠结,“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北风锦了然。“是,可是夜尽明以为是你背叛了山北宗。”

    夜州白淡然,“那就让他这样想吧。我不在乎。我能做什么?难道要我杀了夜尽明为我的父母报仇么?夜信已经死了,此仇连报都寻不得一个出口。可是夜尽明当年也只是一个孩子。北风堂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这世上的事情,竟让人觉着如此难做。”

    北风锦明白夜州白的心情,她亦无法抉择。“我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做。州白,这并不是你们的错。”

    夜州白深吸口气,握紧了那一段衣袍,“那就这样吧。”

    也只能如此。

    夜州白道,“但我无法再为山北宗和夜尽明做什么了。我实在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北风锦道,“州白,你不必被山北宗困住。现在开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夜州白对上北风锦温柔的目光,轻轻点了一下头。

    隆冬之深,山北宗宗主夜尽明闭关五日修杀剑,以入魔之势出关,率北风堂堂主北风锦、百刀堂堂主陆百川、三大门派高手、江湖高手一道攻固岩城,冲破东决侯的裂心掌掌风,破开一座重城。

    当时见证这场激战的人传说,当时交战正酣、有地覆天翻之时,关键之处,一道有破山河之势的剑风从天而降,将东决侯彻底击溃,让山北宗得以过城。

    东决侯此役遭受重创,力竭之前吸取杀手的气血,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领头的杀手功力深厚,得一道飞袖相助,才得以留了一条性命。

    固岩城多年未经这样的战事。

    风雪遮满城门,鲜血已结冰。

    那无双的一战,后人称为杀神之战,是夜尽明从山北而起、直逼天都的扬名之战。

    从此,再没有人敢看轻了这位年轻的山北宗宗主。

    第九十七章 乱局

    绕城的河上落了几片飞红,已是春盛。

    自破固岩城后,山北宗又一路破城而去,直指天都,而今已到了端阳城。

    自那场杀神之战后,夜尽明愈发无可匹敌。

    行至端阳城,风雪已过,春风撩动,士气正盛,夜尽明却有些支撑不住的倒下了。

    夜尽明是在一场闭关之后感觉到真气的紊乱,往常他总是能压制下去,而这一次,他终于无法压制。

    待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榻上,身边守着的,乃是北风锦。

    夜尽明睁开眼睛,便看见北风锦正靠着床边,似乎是在小憩。

    夜尽明忽的心中一软,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抓住北风锦的手,可是又害怕打扰到她的休息,终究还是把自己的动作停住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北风锦的睡颜。

    北风锦睡得并不安稳,似乎觉察到什么,这个时候也醒了过来。

    “你醒了。”

    见着夜尽明正睁着眼睛,一双目光幽深又深情,北风锦微微一顿,开口说出了关切的话。

    夜尽明终于把手落在了北风锦的手腕上,“阿锦。”

    北风锦看了一眼夜尽明的手,夜尽明的手已变得粗糙,不再是当初那个清秀的少年郎。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已将夜尽明摧残至此。

    北风锦叹口气,道,“你修炼杀剑,走火入魔,急火攻心,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夜尽明听了这话,又有不悦,“杀剑乃是天下第一凶恶之剑,我修炼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当年父亲让我寻得此剑法修炼,我还有些不愿意。如今想来,如果不是这杀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阿锦,这件事情,你不能与任何人提起。若是让对手知道我的情况,情势只会更不妙。”

    北风锦无奈,“赢过对手,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么?”

    夜尽明坦然,“当然。阿锦,我们已经走到了今日,我只会往前,绝不会后退。”

    北风锦了然,“我明白了。”

    夜尽明握紧了北风锦的手腕,“阿锦,我们很快就要成功了。端阳城破,东决侯死,我们就可直逼天都,坐上那最高的位置。阿锦,我要以江山为聘,请你做我的王妃,你可愿意?”

    北风锦一顿。

    她看着夜尽明的眼睛,却在那其间看到的只有的幽幽不明,没有半分光彩。

    北风锦动了动唇,没有开口。

    夜尽明感觉到了北风锦的犹豫,他咬了咬牙,一股凄凉再次侵袭上他的心头。

    北风锦终究是道,“我只希望,我辅佐的你,能是个好帝王。宗主,你好好歇息吧,我去熬药。”

    说罢,北风锦从夜尽明的手中抽开了自己的手,起身离开了。

    夜尽明闭了闭眼睛。

    他感觉得到,北风锦想要的,更多。

    北风锦在山北宗的威望已一日比一日大,如今还有南河宗、高山派、鸳鸯三鬼、一路上归顺的江湖高手归在她的阵营之中。也许,对于北风锦来说,王妃之位,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吸引力。

    北风锦离开营帐之后,一个身影便凑了上来,那人正是寂九蝶。

    “你没答应他?”

    寂九蝶声音淡淡,跟在了北风锦的身侧,两个人一道往北风锦的营帐走去。

    自固岩城一战之后,寂九炼受到重创,得北风锦医治,寂九蝶便也留在北风锦的身边,同她一道而行。

    “眼下时局未定,何谈儿女情长。”北风锦坦然道。

    两人进了营帐,寂九蝶只是笑笑,“有趣。破城是迟早的事情,王妃之位如此令人垂涎,你不答应,只有一个解释——”

    寂九蝶看着北风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喜欢他。”

    北风锦顿了下,也许……当真是如此吧。

    “他已变得我认不出的样子。”北风锦坦然,“我想要辅佐的人,并非如此。东决侯恢复,欲以端阳城为祭,彻底恢复自己的威力。依我之见,要在他害人之前,破城。可是,夜尽明却不这么想。他已下了命令,待东决侯毁了端阳城,再入城。东决侯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再杀他一次,也很容易。”

    寂九蝶明白北风锦的意思,摇了摇头,“看来,你已凉透了心。”

    北风锦抬眸,对上寂九蝶的目光,“山北宗起于江湖,初衷是推翻帝国暴政,救苍生于水火。若是夜尽明与寂业别无二致,那这天下就算易了主,也并非是我本心。”

    寂九蝶看着北风锦的眼睛,心道,那样的太平人间真的存在么?

    这个时候,一个影子闪进了营帐,来人是凤灵照。

    “夜州白在城外,约见。”

    北风锦和寂九蝶对视一眼。

    城外,湖边。暮色亲吻碧水,幽幽,波光粼粼。

    湖边,夜州白与北风锦、寂九蝶二人相见,其后守着为萧山渊守着夜州白的凤灵照。

    北风锦开门见山,“州白,你来,是为了端阳城的事情吧?”

    夜州白坦然,“是。虽然我已离开山北宗,但我仍是这天下的一份子。东决侯欲血祭端阳,这件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北风堂主,你也在为这件事情忧心吧?”

    北风锦一笑,“你来的正是时候。”

    夜州白松了口气,“你有了计策?”

    北风锦道,“算不上计策,只能是强攻。但我需要一个能够牵制住东决侯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你。但……”

    此事毕竟危险,北风锦还是有些担心夜州白。

    夜州白道,“覆灭帝国暴政本就是我初心,这与我是不是山北宗的剑客无关。北风堂主,此事我一定尽力。”

    北风锦点头。“如今山北宗将在血祭之后过城的消息已为人所知,此时我们攻其不备,正是时机。”

    事不宜迟,几人将筹谋算好,趁此春夜,行事。

    东决侯已将端阳城人召集于城中,将吸取气血,以壮大自己。

    叫苦声起,一片悲戚。

    凌厉的掌风仿佛穿透了夜色,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风,穿云破雾而来,拦在了东决侯的掌风之侧,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冲击,两方强大的真气对冲,一瞬间让在场的人都颤栗。

    而血祭被这一道剑风打断,东决侯抬眸,看见了越过城墙、披着月色而来的夜州白。

    “找死。”

    东决侯狠狠说道。

    随着夜州白又杀出一剑,攻城的号角也吹响。

    东决侯一惊。

    山北宗竟然使诈!

    东决侯欲去城楼,但是已经来不及。夜州白已在他的身侧划起了四方剑风,他只能先破开这剑势。

    夜色如水,号角如雷。

    春四月尾,山北宗北风堂堂主北风锦率阵突袭,连夜破城,百姓纷纷倒戈,端阳城城门大开。

    东决侯遭夜州白阻拦,未能护城。

    后人称端阳之变。

    也称北风锦之变。

    经此一役,北风锦得端阳城百姓赞誉,在山北宗的威望又上一阶。

    后人只知道这一役为北风锦的筹谋,却不知在这一场战事之后,当时真气紊乱的山北宗宗主夜尽明强行出关,怒气滔天。

    “好一个北风堂!好一个北风锦!如今竟自作主张!擅自行动,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宗主!”

    而天之下的另一端,帝国的高楼之上,亦是怒火冲天。

    “又是夜州白!他竟然如此嚣张!如今东决侯也杀不了他了!”

    寂业将奏折纷纷摔下,怒目圆睁,胸口因为怒火剧烈的起伏着。

    言官一见,忙跪地,“陛下息怒!还有一位王爷,可用。”

    寂业想到萧山渊,更是发怒,“他自从剑城回来,告病不出,岂有此理!”

    言官道,“陛下,如今正是用得上他的时候了。”

    寂业下令,传萧山渊务必入宫。

    而这一次,萧山渊也没有再借口推托,入了那帝王宫。

    寂业道,“萧王爷,东决侯节节败退,如今正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萧山渊抬眸,目光意义不明,只是看着寂业那双沉沉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

    端阳城战事已经传来,寂业如今也知道帝国摇摇欲坠,此事正应了萧山渊的心意。帝国将倾,城哥夙愿将成,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情,没有结束。

    “臣有伤在身。东决侯都无法拦下的人,臣也无法。”萧山渊道。

    寂业有些恼怒,“听闻当时在江淮,你将夜州白抓住,只是又让那贼人跑了罢了。你不是夜州白的对手?”

    萧山渊坦诚,“臣,不是他的对手。”

    寂业咬牙,“宫中强兵、杀手任你挑选,只要能杀了夜州白,拦下山北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萧山渊冷笑,“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寂业见萧山渊冷冷的态度,有些恼火,但此时还要仰仗他,便道,“不错。”

    萧山渊微微皱眉,“我的确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说完,萧山渊盯住了寂业的眼睛,眸中充满了杀意。

    寂业愣了下,随即发怒道,“萧山渊,你这是何意?”

    萧山渊冷冷一笑,“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可是你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你想要的事物都无法得到,还能和我谈条件么?”

    说完,萧山渊转过身去,走出了帝国宫,语气仍是淡漠,“我可以帮你。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完成一件事情。”

    寂业握紧拳头,看着萧山渊潇洒离去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萧山渊只是从容走出帝王宫,眼前却见着那染血的院墙,萧氏一族的结局。

    如今,他终究站在风雨如晦之后,走过那伤痕累累的岁月,到了这一步。

    “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九十八章 天命

    入夏,暴雨入注。

    攻城事暂缓,山北宗在城下驻扎暂歇。

    闪电劈过高楼,震得响亮。

    城外一处凉亭,一方没有被风雨淋湿的天地,夜州白与北风锦、寂九蝶、凤灵照几人又聚。

    端阳之变后,北风锦的行兵信条很快为天下人知。山北宗不伤黎民百姓,请开城退避。如此一来,有些城池纷纷主动开,有些帝国将领纷纷投诚,这一路,走得更为顺利。

    而眼前,就是那进入帝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都城。

    破城已是日程上的事情。

    北风锦为夜州白把了脉,道,“脉象稍有不稳,但也还好。”

    夜州白坦然道,“我得顾大夫赠药,可压制离心咒的咒力。”

    北风锦叹息,“夜尽明走火入魔越来越深,杀剑对他的反噬太大了。他本应该闭关一段时间好好休养,但是却愈发急于攻城。我已经阻拦不住他。可是,再这样下去,总是会到他的极限的。”

    夜州白了然北风锦的意思,“无法阻拦之事,便是天命。”

    “天命?”

    帝国高楼之上,一声冷冷的怒音响彻在雷声之下。

    “朕做了这帝国的王,这才是天命!朕才是天命!”

    寂业怒看阶下立着的萧山渊,怒气已拦不住。

    萧山渊冷笑,并未接话。

    寂业有些心虚了。

    山北宗已经兵临城下,帝国摇摇欲坠,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萧王爷。

    “萧王爷,你还在等什么?”

    寂业看着萧山渊的眼睛。

    萧山渊抬眸,沉声,“我要,萧氏一族平反。”

    寂业一顿。

    那埋葬了十几年的往事,突然被提起,寂业眸中闪着一些惊惧,此刻竟然才发觉,萧山渊的眉宇之间,分明有几分当年萧王爷萧东岁的模样。

    “你……”

    寂业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萧氏一族的后人?”

    萧山渊只是冷冷的看着寂业,“立刻修诏书,为萧氏一族平反。我可以带兵,护城。”

    寂业咬了咬牙,铲除萧氏一族一直是他心中所向。萧氏一族功高盖主,为天下人敬仰,这样的王府必须除,否则他寝食难安。

    可如今,他的江山,竟然系在一个萧氏一族的后人身上。

    “朕……”

    寂业显然不愿。这无疑是向天下人昭告,他当年做了一桩错事,一桩十恶不赦的错事。

    他是帝王!是这大寂唯一的天命之人,他怎么能被一个萧山渊威胁!

    “你是反臣之后!来人!拿下萧山渊!”

    随着寂业一声令下,帝阁杀手纷纷而至,瞬间便围在了萧山渊的身边,领头的正是那帝云。

    萧山渊的脸色却半点也没有变。

    “杀……我可以一剑了结了你们的性命。但而今,我更想要一个真相。”

    寂业怒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拿下萧山渊!杀了他!他是反贼萧氏一族的后人!”

    为首的帝云皱了皱眉,并未出手。

    而其余杀手也只是跃跃欲试,并不敢向前。

    他们都知道,这位萧王爷有着怎样的手段。

    萧山渊道,“萧氏一族世代忠义,却为你所害。你让东决侯设计陷害萧氏一族,不由分说便满门抄斩。又强行留下萧城的未婚妻顾夕月,害得他们夫妻分离。这一切,都是由你的一己私欲引起。如今这天下变成这样子,也是你咎由自取。山北宗破城,将领们纷纷投诚,百姓们连连开城,你难道不懂,这是为何么?这一切都是你的罪孽,如今它终于偿还到你身上。天可怜见,公义未死。”

    寂业咬了咬牙,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怒道,“帝云!你在想什么!杀了萧山渊!”

    帝云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不知道为何,却难拔出手中的剑。

    萧山渊没有多看帝阁杀手一眼,只是道,“所幸我并非良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罢了。寂业,今日,你若不起诏书,明日那山北宗的营帐里,就会多我一人。”

    说完,萧山渊转身就走。

    寂业怒不可遏,握紧拳头,忽的拔出宝剑,刺向萧山渊。

    萧山渊早有察觉,手中剑立刻出鞘,一道寒光闪过,人一转身,剑光已将身后偷袭而来的寂业劈退了三步。

    寂业心慌:“你……竟然敢弑君……”

    萧山渊淡漠,“我敢不敢,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帝阁杀手见识了萧山渊的剑气,此时更是不敢再上前。

    帝云忙上前扶起寂业,两人看着萧山渊的身影潇洒走出帝王宫,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陛下……”

    帝云慌道。

    寂业咬牙,眼睛已涨得通红,直到萧山渊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狠狠道,“传令——修诏书!”

    帝云一滞。

    原来……

    萧山渊所说的,句句属实么?

    天烨二十七年,寂业颁罪己诏。明当年是非,认当年之罪。一时不察,误判萧氏一族之事,令萧氏一族忠良殒命,以此昭告天下,萧氏一族无罪。

    夏至深处,民声纷纷。

    真相终明,青山岁岁青,只是故人不归。

    萧氏一族尘封的王府大门再次打开,祭奠的香火终于点燃,昔日染血的院墙终得重新修葺,只是再也不是当年的光景了。

    萧山渊立在王府大门之前,默默收紧了拳头。

    往事如刀锋,掠过,余下的,唯有经久不息的疼痛罢了。

    萧山渊走进王府,无奈叹息。看着眼前的场景与昔日的光景交织在一起,虽然解恨,但却已不再熟悉。

    这里终究,不再是那个萧王府了。

    萧山渊垂眸,走到一棵粗壮的老树前,时值夏深,林荫深深,遮在萧山渊的身上,他竟然觉着有些寒意。

    唯这棵老树,经历风雨沧桑,仍如当年一般生长。人之命途,于这天地川川之间,连一棵古木都比不得。何况古木春来秋去,岁岁如此,若得鸟雀相伴,自是排解了孤寂,若不得,便日日席地见天,度此流年。而人在这世事变迁中,却多痛苦。

    昔日人已不在,如今真相已明,他的这段路,只余下最后一步了。

    萧山渊抬眸,看向瓦蓝得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沉声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天都城上,萧王爷亲临。

    山北宗闻此讯,夜尽明怒火深深。

    在他看来,夜州白正是为了萧山渊与自己翻了脸。

    夜尽明连夜做了攻城的计策,要立刻攻城。

    天光未明一时,一场攻城之战开启。

    东决侯带人马护城门,萧山渊在城上为他做掩护,只是这掩护做得并不实在。

    夜尽明带山北宗冲向天都城门,天都城门在强攻之下摇摇欲坠,东决侯拼死抵抗。

    两方交战,势如水火,原本的晴朗天气突然转为阴森可怖的阴天,乌云仿佛压上城墙,城楼上的萧山渊皱眉,目光落在了在交战的东决侯的身上。

    他要杀了他。

    陷害萧氏一族的罪魁祸首,当年做局的那个刽子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剑突然凌空而起,冲上人群的,竟然是寂九炼。

    寂九炼阻拦在了东决侯的身前,杀向了夜尽明。

    萧山渊蹙眉——

    寂九炼,真是想做高官想疯了,而今竟然还看不清形势。

    而随之而来的,正是寂九蝶。

    寂九蝶想要阻拦下寂九炼,却又被杀在一起的人群冲散。

    场面实在太乱。

    萧山渊压下心头的火,搭弓,一箭正对准了东决侯的心口。他眯了眯眼睛,将自己毕生的力气都倾注在这一箭之上,在要松手射箭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意。

    他飞身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剑身穿向他的身体,若非他闪躲得及时,这一剑,必将穿透他的心口。

    萧山渊立刻拔剑,回身杀去,只见来人正是帝阁杀手首领——

    帝云。

    血从他的胸膛蔓延而出,萧山渊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

    帝云怒道,“你不杀山北宗,竟然要杀东决侯!”

    萧山渊冷冷道,“寂业和东决侯才是我的仇人,你忘了么?”

    帝云咬牙,“陛下已经为萧氏一族平反!你却不信守承诺!”

    萧山渊只是冷漠,“承诺?我早说了,我并非良人。什么承诺,也配我守?”

    帝云怒看城墙上的弓箭手,下令道,“放箭!杀尽山北宗贼人!”

    萧山渊摇了摇头,弓箭从城墙上纷纷飞下,直冲那城墙下破城的山北宗。

    随后,他的身体一倾,靠在了那城墙一边。他抬手捂住剑伤,血满了一手。

    帝云执剑看着萧山渊,想到了那萧氏一族的结局,不禁心中微动,只是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若再做威胁帝国之事,我一定要你的命。”

    城墙下战事危急,帝云亦下了城门,杀向山北宗。

    萧山渊咬了咬牙,想起身做什么,但他终究只是侧过身,看向城下。

    他不能再耗费气力,必须要尽快使胸膛这一伤压制下去。今日战局结果未定,若是让东决侯得了机会,他必须要留着一口力气,了结了东决侯的性命。

    那如万树飞花的弓箭,在一剑浩荡剑气下,被阻拦不少。

    而那一剑,正是来自夜州白。

    天都城前已血流成河,城墙飞下的弓箭伤亡无数,东决侯竟借此连吸取气血,功力大增。

    夜尽明身中两箭,遭遇寂九炼狂剑相杀,唤起杀剑剑气,一瞬犹如恶魔。

    寂九炼一惊。

    夜尽明的剑气缠上寂九炼的身体。

    “走火入魔了!”

    东决侯见着夜尽明满眼猩红的样子,瞬间了然,这正是好时机。

    东决侯发出一声冷笑,劈出一掌裂心,真气缠住寂九炼。

    寂九炼慌道:“侯爷!”

    东决侯冷道,“九炼,你不是一直想戴罪立功么?本侯而今就给了你这个机会!”

    东决侯的真气的目标不是寂九炼,而是透过寂九炼的身体,将裂心震进夜尽明走火入魔的剑气中。

    “啊——”

    夜尽明感觉到执剑的手被东决侯控制住,而体内的真气竟然不断涌出。

    夜州白在挡箭之时见着这场面,立刻意识到情势不妙。

    他飞身而起,杀向了东决侯。

    而东决侯却在摄取了寂九炼的内力之后,又将夜尽明的内力摄取,一时让人无法近身。

    被夹在中间寂九炼的脸已变得惨白,失去了浑身上下的最后一点气血。

    在他毫无光彩的瞳孔中,映出的最后一个影子是歇斯底里的冲向自己的寂九蝶。

    他努力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否能发出声音,留下了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阿姐,快跑。”

    第九十九章 夜尽

    “阿炼!”

    一声呼唤消散在满城的厮杀里。

    寂九蝶根本不知道,寂九炼有没有听到。

    寂九炼的身影倒下后,一道剑风终于得了那片刻的罅隙,穿透了东决侯的掌风。

    夜尽明得此解救,后退三步,吐出了一口鲜血。

    北风锦杀过纷纷守城士兵,冲到了夜尽明的身边。

    “夜尽明!”

    夜尽明眼睛已红得如血,走火入魔和裂心掌风同时侵扰他的心脏,可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阿锦……我没事。破城!”

    话音未落,夜尽明逆着弓箭飞来的方向,继续杀去。

    事已至此,唯有破城。

    北风锦亦闯出一片天地。

    东决侯欲杀夜尽明,夜州白拦上前,与他相杀。

    东决侯怒道,“夜州白,本侯方才受用了寂九炼和夜尽明的内力,你不是本侯的对手。”

    夜州白蹙眉,“那就试试。”

    一场杀戮再起。

    只是不得夜州白的剑势阻拦,城墙上飞箭纷纷而下,山北宗渐渐难挡。

    夜尽明搏上了所有力气。

    城墙上调息观战的萧山渊见着夜州白的身影,立刻蹙眉。他还是来了。

    东决侯势力大增,招招夺命而去,这样下去,夜州白不是他的对手。

    萧山渊皱了皱眉,终于强撑起身体,下了城墙。

    两道剑风一瞬间相缠在了一起。

    东决侯一惊。

    飞身落在夜州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正是萧山渊。

    东决侯并不惊讶,“你们……好啊。那就一起死!”

    萧山渊看了夜州白一眼,道,“这个人,应该由我来杀。”

    此时,一声轰隆响彻战场。

    东决侯一惊,转身一看,竟然是夜尽明和北风锦已带着山北宗强行破开了城门——

    天都城,已破了。

    东决侯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面,而后他又看向对面执剑的夜州白和萧山渊两人,若是此时强攻,也未必是这两人的对手。

    天都城已破……

    什么大寂,什么东决侯……都已经是镜花水月、旧梦一场了。

    东决侯咬了咬牙,竟然飞身而起,逃窜而去。

    夜州白一顿。

    萧山渊则是早有预料,这就是东决侯。他不会为了他的国度拼到最后一刻,他只会为了他自己。

    萧山渊按住了夜州白的手臂,看他的眼睛,“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的了。”

    夜州白对上萧山渊的目光,这一刻才终于了然,萧山渊想做什么。

    “阿渊……”夜州白动了动唇,注意到萧山渊胸口的伤口,他立刻担心的皱眉,“你……”

    萧山渊坦然,他只是一笑,笑容里有难得的释然,“你我都清楚,我们所为的结果。如今,你无法丢下山北宗,我也不能放过东决侯。这点小伤,同这件事情相比,算不上什么。”

    夜州白叹口气。他并非舍不下山北宗,只是山北宗已走到这一步,他若是离开,若是帝国有埋伏,此事又成空,他也辜负了这些年的所求。

    萧山渊深深看着夜州白的眼睛,语气是耐心的温和,道,“还记得我们约好的么?若得太平人间,我们要在寂道山再见面。”

    夜州白心中一颤,轻轻一勾唇,目光坚定的点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肯定开了口,“我绝不失约。萧山渊,这一次,你不能失约。”

    萧山渊握紧了夜州白的手腕,好像能把夜州白此时露出的一点笑意永远的刻在自己的心头。生生世世,永生不忘。

    “我……不会再失约了。”

    说完,萧山渊放开了夜州白的手腕。

    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忧心的眼神,而后却又十分有默契的,同时侧身而去。

    一个追向了逃离的东决侯的方向。

    一个冲向了厮杀正酣畅的城门的方向。

    萧山渊回头时,见着的是夜州白冲向城门的身影。

    夜州白回头时,见着的是萧山渊飞身而去的身影。

    如此,他们也都以为,对方可以做不会回头的那个人。如此,他们也就放了心。

    天烨二十七年,天都城,一场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

    最终,山北宗赢下这场仗,直指帝王宫。

    守城到最后一刻的是帝阁杀手帝云,最终战死在城门之前。

    寂业自缢于帝王宫,天烨二十七年,自此结束。

    而随着寂业一起倒下的,还有夜尽明。

    夜尽明被东决侯的裂心掌控制,又被东决侯吸取了功力,加上一直以来的杀剑反噬,走火入魔已让他耗尽了最后一分理智。

    一战之后,他再无力支撑,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帝王宫,竟然倒在了宫门之前,不省人事。

    山北宗之事,由此顺理成章的交由北风锦主持大局。

    北风锦自从山北宗攻城以来,使无数人归顺,在山北宗已大有威望,此时接过重任,亦是众望所归。

    北风锦平息诸事,又为夜尽明续命。夜州白又请了顾夕月来,为夜尽明续命。

    夜尽明已奄奄一息,只是仍不肯闭眼,每日靠二人吊着自己的性命。

    北风锦走出房间,见夜州白还守在房外,上前,她知道夜州白想做什么。

    “州白,你要离开了。”

    夜州白点点头,“山北宗有你主持大局,不会再有什么事。帝国已亡,而今应该由你们来开启一个新的国度,我们最初起于山北之时心中的那个理想国度。北风堂主,我一直相信你。”

    北风锦莞尔,“希望我能不辜负你们的信任,也能不辜负我自己。”

    夜州白温和一点头。

    北风锦道,“你真的……不等夜尽明他……”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明白。

    夜尽明只是凭着一口气吊着,那一日是早晚的事。

    夜州白叹口气,“不了。我与他之间,已不剩什么了。当日他割袍断义,此生缘分已尽。唔……其实这缘分本不该开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夜尽明无辜,他当年只是个孩子。但……我忘不了这仇。”

    北风锦明白,只能道,“州白,这是你的事情,你顺心就好。我不能多说什么。”

    夜州白抿唇,眼眶却有些红了。

    北风锦道,“州白,你准备去哪里?”

    夜州白的心中浮现起一个人的样子,坦然,“江淮。寂道书院。”

    北风锦一笑,如春风。

    “江淮,那是你我初见之地。不过年岁寥寥,竟然也觉着像沧海桑田了一般。”

    夜州白也一笑,“希望下次见面时,这天下,是太平人间。”

    北风锦点头,“我定尽力。”

    夜州白向北风锦抱拳,“那就……有缘再会了。”

    北风锦心中一酸,往前一步,离愁别绪翻涌上心头,让她无法摆脱。她道,“州白……我知道,我不该管你的事。但,我想请你,去见夜尽明一眼吧。”

    夜州白一顿,落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

    北风锦咬了咬牙,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声音颤抖,“当日在破城之时,夜尽明遭遇东决侯的裂心,已受重创,后强行破城,其实已奄奄一息。那时候他只是喃喃说,绝不能死。他若是在那一刻倒下,必被帝国碎尸万段。他说……不能死,绝不能死。他若死了,你也会死。这些日子,他在榻上,也是喃喃着这一句,不能死。为了你——为了夜州白,也要活下去。他这是用自己的命在折磨自己……够了,让他走吧……让他走吧……”

    话音未落,北风锦已满脸泪水。

    夜州白也流了泪。

    北风锦无奈道,“为何这世上事,总如此折磨人。若非夜信的罪孽,你们该是最好的兄弟。可若非是夜信的罪孽,你们又不会相见。恩仇难辨,情义难明,可终究,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州白,让他走吧。”

    夜州白擦了擦脸上的热泪,终究是回了身,和北风锦一起,入了宫中。

    北风锦看了一眼榻上,又退了出去。

    夜州白缓缓走向床榻一边。

    榻上的夜尽明,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围绕着死气,眼中也毫无光彩。

    夜州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夜尽明看见夜州白来了,显然想说什么,可是却发不出一句话,只是有一些支离破碎的音节:

    “州……州……白。”

    夜尽明忍不住咬牙,可是泪水却已满了脸。

    少年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郎,而今竟然躺在这床榻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

    夜尽明拼命想说什么,可是仍然说不出话。

    夜州白擦了擦脸上的泪,终究道,“顾大夫……顾大夫已为了我解了离心咒。夜……你可以放心了。”

    夜尽明听闻此话,拼力想说出什么的挣扎才停止。

    他动了动手,似乎想抬起手抓住什么,但是却只能动动手指。

    那么可怜。

    夜州白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进到肉里,破出鲜血来。他咬牙,拼力才能抑制住痛苦的喷薄而出。他终于凑近上去,松开满是血迹的手掌,握住了夜尽明在拼命的那只手。

    夜尽明发出一声叹息,看向夜州白的眼睛。

    “唔……”

    夜尽明流出了眼泪,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夜州白咬了咬唇,缓缓道,“若有来生,你我再做兄弟。”

    夜尽明终于动了动下巴,好像在表示认同。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原来……是在这个一个普通的夜。

    夜信用一场杀戮让他们遇见,又将他们置于这恩仇相错的宿命里,不得喘息,不得解脱。

    为什么……

    夜州白垂眸,热泪夺眶而出,他深吸口气,喊道,“北风堂主!”

    北风锦从门外冲了进来,扑到了夜州白的身边,握住了夜尽明的另一只手。

    “好……好累……”

    夜尽明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看了看夜州白,又看了看北风锦,终于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夜尽明突然想,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分,是在少年时的试剑大会上,他见到北风锦那一刻。

    那么生动,那么永恒。

    而他这一生,最难过的一刻,就是此刻。

    明明北风锦和夜州白都在他的身边,却是他要先走一步。

    他到死这一刻都不懂,当日为何要为了一个萧山渊,就断了自己和夜州白的情分。

    随他去爱谁又如何?

    他想要的,不过是夜州白这个朋友。

    杀剑……果然名不虚传。杀尽一切。也包括,这世间最为稀缺的情分。

    但好在,夜州白曾为他而死。

    而如今至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