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嘴巴长着不用来说话
空阔的房间里, 有一瞬间的安静。
沈钰抱得他很用力，顾明衍愣神了一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装傻：
“…什么？”
他想，一个人再怎么聪明, 也不可能突然从拍卖会的3143万数字直接联想到“火灾时他来了”, 并成功推断出他背后的伤是火灾时烧伤的。
这三件事表面上根本不存在任何逻辑关系, 沈钰应该不至于就知道了。
但沈钰黑漆漆的眼睛无声地盯着他看，像是他再不说点什么, 局面就将一发不可收拾。
顾明衍被看得发毛, 他被摁在沙发上，像被狼摁在地上的猎物, 双唇抿了一下，像是难以启齿, 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房间里沉默得吓人，沈钰也不说话，顾明衍觉得这缄默有些难熬, 忍不住动了下手臂, 想挣扎着爬起来, 这种反抗的动作像是激怒了他身上的人，沈钰突然单臂抄起他的腿弯打横抱起来, 另一只手控制住他的反抗的动作, 直接去卧室。
“艹！你……”顾明衍的国骂还没还没出口, 沈钰低头把他的话都堵住, 用实践行动证明，嘴巴长着不想用来说话, 那就用来做点别的。
不知道被亲到第几次，身体被翻过来, 背后一阵凉意吹过，热烫的体温贴着皮肤，指腹来回摩挲着曾经受伤的地方。
顾明衍的脸被压在枕头里，看不到背后，沈钰俯下身，侧头要来接吻，看这架势又是窒息式吻法，顾明衍不惯着他了，转开脸埋在枕头里，不肯抬，沈钰伸手来弄他，他张嘴作势就要咬——
正常人快被咬的条件反射动作立刻缩手，沈钰却不缩，甚至更快地出手，修长的食指趁他张嘴的时候直接塞进嘴里，压住舌苔，指尖都快要抵到嗓子眼。
这下顾明衍别说咬了，牙关直接就无法闭合，只能瞪着人，沈钰伏在他身上，朝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这一招……顾明衍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是沈钰以前用来对付雪碧的。
他和沈钰一起捡到的小流浪猫雪碧，几个月长牙的时候老爱去咬人，每次看它要来咬，顾明衍就立刻缩手，结果缩手的动作更激发猫科动物的动态视觉，雪碧直接扑上来，好几次都把他手背咬出印子。
不能让小猫养成咬人的坏习惯，那时沈钰教他，再来咬，直接把手伸进猫嘴里，动作要快，小猫被顶到嗓子眼就会干呕，反复几次就会记住，咬人手等于会有难受的感觉，就不会咬了。
不过顾明衍从来不敢把手放进去，雪碧被沈钰那样教训了几次，后来还真的改掉了咬手的习惯。
现在沈钰用教训小猫的方法来欺负他，真他妈的！顾明衍一股火噌地往脑袋上冒，相处这么多年，他还真没跟沈钰动手过……
嘴唇被一根手指拉开，无法自主闭合，含含糊糊的连骂人都骂不出话，沈钰四指收拢，忽然扣住他的咽喉，低头再来接吻，同时往前顶……
顾明衍一下子气都要断了，整个人仿佛被暴雨淹没，雨幕中的沈钰长发披落，垂散的发丝一下一下搔在他后背上。
…要不是这人长这么一张脸，他真的早揍他了！
沈钰似乎嫌自己还不够欠揍，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像回到了暖暖的、软软的窝里，就不肯动弹，只动动嘴皮子，声音很低：
“为什么不说？”
“……”
顾明衍简直想抬手扇他：“要问话就滚出去问，塞里面还这么逼逼赖赖？”
沈钰像是就享受这种钝刀子割人肉的感觉，慢条斯理地折腾他，可对他说出口的话又是温声细语，似嗔似怨的：
“分手时你也这样，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
顾明衍算是明白了，沈钰这是故意逼他，来跟他算总账了。
“跟你说有用吗？”
他涨得难受，又在气头上，一时也顾不了沈钰的自尊心，直接说：
“你那时就一大学生，又帮不上忙，说了也白说。”
沈钰沉默了。
顾明衍怕他听得受伤，但沈钰的神情意外得很平静，低头靠着他的颈窝，轻声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顾明衍显得疑惑：“…什么？”
沈钰停顿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手掌收拢，揉了揉顾明衍柔软的发梢，一点点把这个人的每一寸都占有，感受着手掌下轻微的发抖。
他不敢想象，如果顾明衍就这样一直不说，而自己完全失忆，那他还要多久才能知道，当年是他来了。
躺在医院ICU昏迷时，沈钰曾反复梦见过顾明衍。
醒来后，爷爷向他介绍救命恩人汉拿巴，沈家安保队队长，前美国消防员，有非常丰富的火海救灾经验，如何英勇地冲进去……
沈钰尽力保持面上的礼貌客气，心里波澜不起。
他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高温的火海，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防烟面具，戴在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回想着手臂的动作，大概是一个比他矮的人。
汉拿巴身高一米八出头，身高确实符合，但他是专业消防员，不可能来火灾现场还让受害人帮他戴防烟面具。
…那会是谁？
不用思考，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主治医生说他大脑受损，加上当时的药物和长期昏迷，他对于火灾的记忆是混乱缺失的。
人在濒死的时候，自然想要见到在人世间最爱的人，甚至可能不惜臆想出一些桥段。
情感上，他希望顾明衍会来，但理智上，他不希望顾明衍真的来。
汉拿巴是专业消防员，受过特训且有多年救灾实战，顾明衍毫无相关经验，如果真的来了，即使来的更早，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出院之后，沈钰有去打听过，并没有探听到“顾少受伤”的消息，顾明衍在那段时间甚至没有缺席任何一场会议和活动，网上还能找到他的媒体采访，一席西装英姿飒爽、对答如流，完全不像受过伤的模样。
同时，从距离推断，顾明衍当时赶来救他也是不切实际的。
沈家在加州湾区的那栋别墅离顾明衍住的小洋楼很远，中间间隔着好几个区，顾明衍即使看到定位系统的异常，一路飙车，也绝不可能会比汉拿巴先到，除非那天晚上他恰好在别的地方。
手机在火海里烧没了，连着手机里的定位芯片也没有了，追溯不到历史数据，无法查看当时顾明衍的定位移动轨迹。
后来，沈钰只能把那个模糊的记忆归结为：濒死的感情寄托。
直到在巴厘岛酒店发现顾明衍背后的伤痕，被火烧焦的过往才像被撕开一条口子，露出本来的面目。
“…够了吧？”
夜深时分，顾明衍被翻来覆去弄了好几次，最后没力气地趴在床上，沈钰像是爱惨了他的小伤痕，反反复复地摩挲，反反复复地顶，还爱反复问他疼不疼。
…整块皮肉被烧红的水晶灯砸下来活生生烫没了，能不疼吗？
但顾明衍张口说：“不疼。”他哑着嗓子抱怨：“现在别的地方疼。”
他本意是想让沈钰给他揉一揉腿按一按腰什么的，让他享受下美人按摩服务，结果沈钰翻身过来，又把他摆弄了一番姿势，温柔地诱哄着：
“那再多疼爱一会。”
“…”
很快，顾明衍就开始更加深入地体验，加长版美人按摩服务。
沈钰搂着他的腰，指腹情不自禁地又抚上伤痕的位置，顾明衍终于忍无可忍：
“…能别摸这了吗？再摸就要起皮了！”
“好。”沈钰应了一声：
“那摸摸别的地方。”
第82章 不要跟太聪明的人谈恋爱
…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顾明衍趴在软软的枕头上, 脑海里想到沈钰躺医院那一年里，自己反复在心里说过的话。
眼下的现实就是，他乌七八糟地趴着，打了一场惨败的战, 丢盔弃甲的可怜样儿, 而沈钰捋一捋衣上的褶皱, 撩一把凌乱的发，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样子, 伸出双臂, 像蟒蛇一样缠上他的腰，低低地问：
“可以放在里面吗？”
“滚。”
顾明衍没好气：“你小子是越发得寸进尺了,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很不妙的变化, 扭过头看怪物一样看沈钰：
“你不是吧？”
沈钰低着头没说话，只把自己埋得更里面，顾明衍大约自己从没意识到, 他这样声音沙哑地骂人, 比故意勾人效果更烈。
“放一会, 好不好？”
顾明衍扭头正想抗议，眼前忽然就看见沈钰这一张脸。
昏暗的光线下那轮廓俊美无俦, 柔美的长发披落在肩, 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像黑夜里的星, 亮亮的, 只为他一个人闪耀，看久了, 好像还有几分楚楚可怜。
…嗐，算了。
顾明衍把头转回去, 重新趴在枕头上，不说话了。
沈钰知道他这就是默许了，正想叠上来……
“很重。”顾明衍嘀咕了一句，“衣服能不能脱了？啧，你口袋里装的什么，硌人！”
沈钰笑了一下：“猜猜是什么？”
顾明衍懒得猜，感觉那形状是个小方块，…小盒子？
这种大小的盒子，一般会装的东西就只有……戒指。
一般人把戒指盒子藏在口袋里，特意给别人发现，那么接下来要干的就只有一件事。
顾明衍立刻扭头，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沈钰。
沈钰笑意更深，揉了揉他的短发：“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明衍不猜了，转而问：“你去见了谁？”
晚上一回来开了他的房门就发癫。
沈钰没有直接回答，提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事：
“瑞德林公司，你有15%的股份。”
顾明衍：“…”
沈钰：“之前看公司文件，看到了你的名字。”
他火灾后躺的医院，就在瑞德林公司旗下，而恰好就在那一年里，这15%股权从霍胜霆母亲柳家，变更到了顾明衍名下，不久之后，顾明衍就跟霍胜霆登记结婚了。
沈钰确认过股权变更的日期，是在登记结婚之前，也就是这部分股权完全属于顾明衍个人婚前财产。
瑞德林公司的15%股份，是霍胜霆母亲柳玲柳家起家的最关键资产，现在没有了，相当于柳玲把自己娘家最好的资产直接割给了顾明衍本人。
火灾发生之前，柳玲就有带着顾明衍投资医药板块，这事沈钰知道，但再怎么带人投资，也不可能把自家最好的产业全割出去，必然是有所交换。
霍家私生子的事，姐姐的滑雪事故，在豪门圈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沈钰后来还探听到，柳玲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那年被查出了乳腺癌。
本将继承公司的姐姐可能面临终生瘫痪，向来强势的妈妈得了乳腺癌，霍爸的私生子这个时候正好又跳了出来。
如果柳玲真的癌症去世，而姐姐霍宛盈无法从滑雪事故中康复，先天哮喘病的霍胜霆就将彻底陷入无依无靠的境地，下半辈子肉眼可见要被登堂入室的私生子在霍家骑脸输出，整个家族产业都没他的份，连为他撑腰的人都没有。
柳玲不可能在生前眼睁睁地看着亲儿子陷入这样的境地，但顾明衍是因为什么，迫切需要这份股权？
医药板块不是顾家向来熟悉的业务，顾明衍原本也只是尝试投资，并没有想把主业务直接转向医药行业，获得股权之后，也照旧把管理权下方给柳家，完全没有来统领公司。
股权变更之后，来参会办事的都是柳家的人，握有瑞德林公司55%股权的沈钰爷爷没事干也不会天天去翻文件查名字，即使有听闻，也完全没在意这个事，顾明衍很快就跟霍胜霆登记结婚，人家拿到了亲家母这边的资产，也是挺正常的商业联姻行为。
“又不说话？”
沈钰戳了他一下，顾明衍嘶了一声，他这人确实不喜欢太笨的人，但有时候跟太聪明的人谈恋爱也真挺费劲，藏不住秘密呀。
“你这不都懂吗？”
他趴在枕头上，恶作剧似的拽了一下沈钰垂落的发丝：
“还一天天的拷问我，好玩是吧？”
第83章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
沈钰就着顾明衍玩他发丝的力道, 顺势往前一探身。
“嘶……”
顾明衍立刻松了手，像被楔子钉深了，没力气抓握什么，飘落的长发丝垂在他身上, 痒痒的, 沈钰跟猫捉老鼠似的不肯给他痛快, 黏黏糊糊地抱紧他：
“你来看过我，是吗？”
顾明衍把脸转过去, 懒得答疑。
沈钰又把他的脸掰过来亲, 低声地笑着：“原来那不是做梦。”
不知道躺病床上的沈钰梦到了什么，左右不过是各种冒泡泡的画面, 顾明衍脸上一臊，催他：
“别磨叽地折腾我, 快点。”
“快不起来。”沈钰：“你向来是知道的。”
顾明衍：“……”
沈钰：“所以你来看过我。”
这回用的肯定句，连疑问句也没有了，顾明衍不回答, 沈钰就像很有耐心的工匠师傅, 问一句钉一下, 敲敲打打，没多久他就受不住了：
“是是是, 来看过, 行了吧你…唔！”
顾明衍张着嘴还没说完, 就被沈钰扣住后脑勺, 深深吻下来，温暖有力的手臂环绕过腰, 他一下子感觉整个人都被抱住了。
三年前，隔着玻璃看见的、躺在ICU里形容枯槁的将死之人, 今天在他面前、近在咫尺、散发着温暖的体温。
顾明衍顿了一会，忽然伸手抓住沈钰垂落的长发，把发丝一点点揉乱，慢慢吻回去。
还好，老天爷没有把这家伙收走。
不知道沈老爷子后来有没有跟沈钰说过，他病情恶化最严重的时候，五次心脏停跳。
那年春节顾明衍没有回顾家，留在了美国，听说沈老爷子已经回国过节了，万一沈钰在医院出了什么事，没人在这，顾明衍不放心。
等到初三过完，确认沈老爷子回来美国看孙子了，顾明衍才回国，下了飞机还没倒完时差，迷迷糊糊接到一个电话：
“顾总……”
对面的声音很凝重，是他安插在医院里的值班医生，顾明衍突然像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清醒了，听筒里传来严肃的通知。
沈钰心脏停跳了，在抢救。
心脏停跳5分钟内，是有机会抢救回来的，如果超过……
顾明明衍很难回忆起当时他是怎么度过那五分钟的，脑海里对那个时刻都是空白。
自去年入冬以来，沈钰的病情就越发不好，不仅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脑活动也越来越低，听主治医生说，肌肉也有萎缩的倾向。
老话常说，重病之人难熬过冬天，跨年夜给沈钰庆生的时候，寿星沈钰许不了愿，顾明衍代他许了，希望他能睁眼见一见春天。
春天快要到了，病床上的人像是也撑到了极限。
第七分钟时，手机一亮，声音还没来得及响就被接起来，顾明衍的耳朵贴着听筒，听完，感觉一颗心终于落回胸膛里。
人救回来了，但是，状态依然很不好。
回家还没打开的行李箱，正好提着就走，受寒潮和春运的影响，本市飞往美国旧金山的航班在两天后，顾明衍等不了那么久，查了下，最快回美的航班是从北京起飞。
天空飘飘下起了雪，到北京的时候，顾明衍突然很想回一个地方看看。
——他跟沈钰一起买的小房子。
钢筋水泥土建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安静地矗立在那里。
房间落了些灰，但不多，他有定期派人来打理，里面的布置都没动过，和他们分手时一模一样。
大红的房产证上还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他和沈钰在这里一起度过了他们美好的大学时代。
安静空阔的房间像能吃人，顾明衍呆了不到两分钟，就再也待不下去，逃一般离开了。
逃走的路，是他曾经和沈钰走过的路，一草一木都是眼熟的风景，没走多远，顾明衍忽然蹲下来，蹲在雪地里。
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脑袋埋在双臂中，雪花静静地落在他的围巾上。
两分钟，想象一个水泵。
这是小时候妈妈分享给他的方法，人生很多苦处，是无法通过他人得到解救的，如果真的遇到特别过不去的事，就给自己两分钟，想象一个巨大的水泵，会把所有的情绪杂念全部抽走。
脑海里冒出许多要被冲走的片段，纷纷扰扰，春节前两周，顾明衍请了霍胜霆妈妈柳玲吃饭，感谢过去一年她对他的各种帮助。
快散场的时候，敬最后一圈，顾明衍连喝三杯，笑着说自己过去一年欠人情欠太多，他三杯，你们随意，柳玲旁边的秘书喝红了脸，不知是不是醉了，也开玩笑似的接了一句：
“哎，顾总，这不能光喝酒嘛，人情，是要还的。”
“那肯定。”顾明衍亮了一下喝见底的酒杯，“你随便说，但凡有我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柳玲在一旁重拍了一下秘书：“这说的什么话呢！他喝醉了，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来，小顾，也敬你一杯……”
这场酒宴没过几天，柳玲单独约他出去见面，递了一张病历报告：乳腺癌-中期。
顾明衍吓了一跳，一般人不会把自己的健康状况告诉外人，尤其是癌症这么大的事……
“小顾，霍家的情况，我想你是知道的，宛盈…上次滑雪出事，直到现在都坐着轮椅，就剩下胜霆这孩子……唉，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顾明衍也理解这种情况，想来柳玲这么帮他，兴许也是想他以后能多帮帮她那个笨儿子，霍胜霆跟他也算有多年交情，商业合作上能帮的他一定鼎力相助。
话说到这，顾明衍觉得这谈话应该算挺圆满的，柳玲看他的神情也相当满意，但不知为什么，语气又欲言又止的，支吾了好几句，突然话锋一转，终于说出来：
“那孩子，之前跟我坦白，他…喜欢男生，改不了的。”
“我想着，正好你们也是一起长大……”
再接下来的话，就越来越不对劲了，最后提出了一个…在顾明衍看来简直是荒谬的请求。
从小到大，他还真没关注过霍胜霆的性向，以前有顺嘴问过他找没找女朋友，霍胜霆答没有，顾明衍也没当一回事，以为是这家伙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没女生看上。
“阿姨，这个…也太……”顾明衍心里几乎觉得这荒诞得搞笑了：
“您放心，不用那张纸，我肯定也会以朋友的身份好好帮他……”
“明衍，你结过婚，你应该很清楚。”柳玲打断了他，“有些事、有些财产，不是那层关系，没有那张纸，你动不了的。”
顾明衍沉默了一瞬。
柳玲：“以你的能力，最多两三年，只要能帮胜霆在公司里争得一席之地，之后离了都可以的，说到底，就只是假结婚，领个证，方便财产上的操作，其他你个人生活上的事肯定不会干涉你。这样也不能帮帮阿姨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尤其是顾明衍欠了这么多人情债之后，要再说拒绝的话，很困难。
顾明衍硬着头皮拒绝了。
柳玲也提了很多“假结婚”之后可以给顾家带来的利益，霍家的资产不少，绝对不会白亏待了他。
顾明衍一开始还斟酌着措辞婉拒，说得多了，他的态度也逐渐强硬起来，总之一句话，以朋友的身份，怎么帮霍胜霆都可以，但就是不领证。
那天柳玲非常不高兴，谈话不欢而散。
又过了几天，柳玲的秘书打了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他一句，是不是在瑞德林旗下的医院里，有什么人要照顾？
紧接着，他安插在医院里的值班医生，工作上就被找茬，月度表现评价为不合格，要是再有两次不合格，就会直接辞退。
这算是敲打了，顾明衍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得了人家那么多的好处，需要帮忙的时候，又那么强硬地拒绝，实在是说过不去。
之前还能通过柳玲的关系，去到五楼病房对面的行政办公室，那里是离沈钰最近的地方。
现在他进医院大门，之前点头打招呼的保安像是不认识他，说要登记申报，批准了才能进去。
一直以来，即使听过那么多专家医生的见解，听主治医生说沈钰情况越来越差，顾明衍心底最深处也依然抱了一丝天真的希望，觉得兴许有一天，沈钰就会好好地醒过来，彻底恢复健康。
直到这次心脏停跳。
雪花落在发梢上，围巾松动了些，寒风钻进脖颈里，顾明衍低着头打了个抖。
…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病情再糟糕下去，如果真的死了，那他无话可说，人都不在了，做再多的事也是徒劳。
如果沈钰还能活着，以这种不好的状态发展着，大概率就像医生说的：植物人，即使醒过来，很大概率也是行动迟缓、痴呆、难以自理，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废人。
沈老爷子在的话，即使养一个这样的废人孙子，对沈家也完全没负担，但沈老爷子已经八十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
一旦老爷子走了，沈家其他亲戚根本不可能会来管沈钰，甚至动点小手脚让沈钰跟着他爷爷一块走了，到那时……
该怎么办？谁来处理这些事？
…人终究要面对现实。
脑海里，高功率的水泵工作着，所有情绪被稀里哗啦地抽干了。
顾明衍记得小时候妈妈教他这一招时跟他说过，其实人这一辈子从生到死都是孤独的，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和自己相处。
和自己相处的两分钟到了，顾明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驱车离开，他奔赴机场，身后是潇潇雪花路。
第84章 二婚
“胜霆。”
“哎, 妈，来了。”霍胜霆放下给妈妈削好的水果走过来。
“坐。”
霍胜霆不明所以地坐下。
那年春节他没回霍家过，估计他爸正跟私生子一家正团聚着，他在美国陪妈妈和姐姐。
“下午你陪我去医院做下检查, 把这个给李医生提去。”
“嗯, 好。”
“晚上再做几个好吃的, 给你姐送去。”
“嗯，好。”
“然后下个月跟小顾回国一趟, 登记下结婚吧。”
“嗯, 好……
“啊？？”
霍胜霆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结婚？…明衍哥？啊？我吗？”
“不是你说的吗！喜欢男生，妈这不就给你找了一个, 正好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我也能安心, 这个可够帅的了吧？怎么，你还有意见？”
“不是……”霍胜霆蒙了，“这个…太突然了吧, 为什么啊？明衍哥难道同意了？？”
回美国之后, 顾明衍没去医院, 也没法进去，他去见了霍胜霆的妈妈。
柳玲像是早料到他会来, 笑盈盈地给他开门。
互相客套地寒暄了一阵, 顾明衍开门见山, 他可以帮霍胜霆拿到霍爸名下的所有资产, 一分钱都不会让给那个私生子。
作为交换，他要柳家瑞德林公司的15％股份, 在婚前转让给他，属于他个人婚前财产。
柳玲脸上的笑有一瞬间僵硬。
在她看来, 领个证帮个忙，不是什么太艰难的事，结婚之后，霍胜霆名下的股份财产也都变成婚内财产，顾明衍又能借这场婚姻渗入霍家的公司，本身也很够赚得了，还再要那15％的股份……
尤其是在她得癌这么艰难的时候，简直有点趁火打劫了。
“小顾啊，这实在是……”
顾明衍直接打断她：“结婚期间，所有财产增值部分我都不要，全部归霍胜霆，包括联姻以后霍家跟顾家合作的任何项目，盈利部分我全额出让……”
他只要那15％的股份。
柳玲没说话，她感觉到不对劲。
按往常，顾明衍不会说这么绝对的话，“全部不要”、“全额出让”，这种话不像是谈判桌上该说的话。
她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顾明衍的说话神情语气都和往常无异，但就是感觉…这孩子整个人的状态变了。
股份的转移是大事，她需要时间考虑，瑞德林是医药大公司，是柳家发家的核心产业，现在要全部转赠他人……
再看看眼前还在啊？？的自家儿子，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那不多问问你自己，你但凡有人家顾明衍十分之一的能力，我至于出此下策吗？”
“妈，我从小不如明衍哥，这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哪里不如人就要被抓去结婚了？明衍哥怎么可能会同意这种事呢？”
柳玲其实也觉得奇怪，如果顾明衍没结过婚，她提这个请求，那肯定不会答应，正是顾明衍结过婚，也是公开的同性婚姻，二婚就是多领一本证的事，她才会去开这个口。
在她看来这不算什么特别困难的事，两家人原先都认识，又十分有利可图，霍家的资产比起傅家那位只多不少。
但很意外，这事最初遭到了顾明衍非常强硬的拒绝，结果过了个春节，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通了。
“我问你，小顾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医院？”
霍胜霆：“什么人？没听说顾家有谁生病……”
“啧，怎么听不懂暗示的，不是问他家里人，就是，嗯…男朋友之类的？”
霍胜霆：“他没谈过吧，之前直接就结婚的。”
“…”柳玲对自己儿子这脑子简直服了，“他长那样会没谈过？长你这样那是没得谈哦！”
“妈，你不要老是贬低自己儿子嘛，我直播的时候，粉丝都夸我是小帅哥呢。”
“粉丝都只敢夸你是【小】帅哥，照照镜子去吧。一问三不知的，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干嘛！你跟小顾那么早就认识，又都喜欢男的，你怎么也不知道早说？早说我就早把你俩配在一块，现在还用得着这么操心！”
早成了一对，那就没傅家那位什么事了，她今天更不用割那15％的股权，一想到要割那份资产，她就跟割了心头肉一样痛。
“这凡事也不能都怪我。”霍胜霆一脸无辜，“那我以前也不知道啊。”
他们以前一块打游戏，也不聊这些有的没的，直到后来传出顾明衍结婚，他才大吃一惊。
“认识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有没有谈过什么人你都会不知道？我真是……”柳玲一口气提上来没说出话，最后叹了一口气。
她越发觉得这场包办婚姻是正确的，就她这孩子的脑子和眼光，真的会愁死人。
霍胜霆脑袋里还从来没想过这么多问题，他高二从国内退学被送到美国读书，跟顾明衍的联系就少了些，当年顾明衍婚礼他要上课没时间回国，托人包了礼金送去，从始至终也没见到那位傅家公子。
看网上的照片，长得倒也周正，但…实在看不出有哪儿出挑能把明衍哥都迷住，现在突然听妈妈提起“男朋友”这茬事，霍胜霆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一个人。
以前不知道明衍哥取向的时候，他从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忆起来，似乎处处都是不对劲的苗头，初中的时候，他就总是在顾明衍的别墅里看到一个小男生。
白白的一张小脸，长得跟那白毛狐狸精似的，第一眼见了免不了要愣一下。
美则美矣，不过看久了也就免疫了，霍胜霆不喜欢这样的长相，不男不女的，性格也不开朗，说话也不好听，最可恨的是还会抢他游戏机！
偏偏明衍哥见了那人就心软，每次有新的游戏来，只要那个人想玩，就都要让给他，自己只能站到一旁去等，等那小狐狸精慢悠悠地玩过瘾了，才能去玩剩下的！
那时霍胜霆只气明衍哥偏心，压根也没想太多，现在仔细想想，第一次见面时，那家伙好像就躺在顾明衍的被窝里，抱着顾明衍的枕头。
他当时还好心劝说，明衍哥不喜欢别人躺他床，快下来吧，上回他在这坐了一小会儿就被顾明衍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那家伙根本不听他的劝说，只说：
“他不会骂我。”
霍胜霆把过往种种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突然为以前的自己感到了几分尴尬，这已经不是有点苗头了，这就差把“我跟你明衍哥是一对”贴他脑门上警告他少来打扰了！
听说那人是顾家园丁的养子，早年父母双亡，身世也挺可怜的，叫……叫什么宇来着霍胜霆有点忘了，他高二退学就被送来美国这边读书，偶尔见了顾明衍，也不至于特意去问这个。
后来不知道这个园丁养子去了哪里，顾明衍跟傅家那边结婚了，想来应该是离开了。
现在妈妈提起“男朋友”这事，霍胜霆也不好揭穿明衍哥的老底，只好装什么都不知道，并教育妈妈：
“就算我以前知道明衍哥他喜欢男的，那哪能就跟配小猪一样配起来？妈，这满大街你去抓一男一女来，大概率都是异性恋，你能把他们就配在一起吗？”
“你再给我贫嘴？”柳玲伸手作势要打他，霍胜霆赶紧趁机绕到她身后，开始上演二十四孝好孩子，讨饶似的给妈妈捏肩捶背：
“好妈妈，不要生气，医生都说了，你不能操劳，要保持情绪稳定。”
柳玲：“你让我现在怎么情绪稳定？你爸…算了，不提也罢，人家都蹬鼻子上脸了！你姐姐现在这样，我又生病，你……唉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你要是能有半分像你明衍哥，现在哪里还会窝在这里过年？早杀回去给每个人脸色瞧瞧了！”
“妈，你也知道，在顾家那是要瞧明衍哥脸色的，他爸妈现在也只能给他提提意见，听不听全由他做主。”霍胜霆一遍捏肩一边说：
“你看你这么强势的人，真要有个那样的儿子，你指挥他要往东去，他偏就要往西走，那到底听谁的，这家里一天天的不是要闹翻天了？”
柳玲不说话。
霍胜霆：“所以妈，你也不要老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老天爷都是安排好的，给了你一个很像你的女儿，继承了你的性格能力，就再给你配一个笨蛋儿子，事事都听你的话，这样家庭就和谐了是不是？
“你看明衍哥那么有能力，日理万机的，他哪有空给他妈妈这样捏肩捶腿的呀？你儿女双全，现在就该每天开开心心，医生都说了，现在是中期，肯定能治好的，你还得享几十年福呢！”
“…你就一张小嘴会叭叭。”柳玲嘴上没好气地数落他，其实心里听得舒坦多了，割15%股份的心痛都快被抚平了。
她这个孩子只是没有管理公司的能力，没什么野心抱负，其他地方没有不好的，从小先天哮喘病，有什么好东西都很懂事地愿意让给更健康更有能力的姐姐，别说霍家其他人，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从没对他寄予过厚望。
结果现在家里出了事，却指责这个孩子没突变成顾明衍那样能来挑大梁，对这孩子也太不公平了，这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事。
柳玲：“那结婚登记，你没意见是吧？”
霍胜霆隐约有点懂他妈妈让他结婚联姻的意思，但这事实在是…有些荒谬，他只能说：
“反正我呢，只会打打游戏搞个直播，能勉强养活自己，其他的本事我没有，也没那个志向，既然你说要结婚，明衍哥都能同意，那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妈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都多，我就都听妈的安排，好不好？”
孩子把话说到这样了，柳玲也实在无话可说，最后只能感叹：
“唉，人人都想投胎投到我们这样的家庭，偏偏儿子你啊，投错胎了。”
她这孩子自小喜欢打游戏，读书不好，现在倒也靠着打游戏混出了些名堂，一年直播能赚百来万，平常花钱也不会大手大脚，自己还买了两套房，一套住一套收租，用不着她再掏钱养。
就是可惜生在了她这样的豪门世家，周围的人都是花一百万不眨眼睛，别墅游艇私人飞机，你一年到头才赚百来万，两套房子，太不够看了。
要是出生在普通家庭，那也是万里挑一的励志故事。
“哪儿有投错？”霍胜霆哄道，“我在天堂时就是看准了好妈妈，才跳下来的呢。”
柳玲噗嗤一声笑起来，心里听得暖融融的，她最怕她都安排好了，股份也割出去了，结果孩子一身反骨，好在这孩子会懂她的良苦用心：
“你就这张嘴啊，从小会哄我，哎，以后记得好好发挥下你难得的优势。”
霍胜霆：“啊？”
柳玲：“别给我在那啊，妈妈说实话，是很欣赏小顾的，虽然我跟小顾说你们是领个证假结婚，过两三年他想离随时都能离了，但是吧，事在人为，假戏能不能做成真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霍胜霆：“妈——你这、这难为我了……”
“别什么难不难的，人活着本来就很难的。”柳玲直接打断他，“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顾家的资产是比我们家还要少一半的，你看看现在呢？翻了几倍了？”
霍胜霆知道妈妈要对他展开教育了，反正也不顶嘴，乖乖地嗯一声。
柳玲：“你不能自己就守着你那游戏直播，觉得一年有个百来万反正你也饿不死，然后就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让你那便宜弟弟把原本属于你的、属于我们的全都拿走。
“如果自己没有能力，就要懂得去依靠更有能力的人，知道吗？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就是这样。”
霍胜霆：“嗯。”
“别就嗯，你哄妈的时候一套又一套，怎么哄别人就不会了呢？”
“妈，你不了解明衍哥。”霍胜霆很无奈，“他是一眼定生死的人，哄几句他哪里就会理你？待会多说两句他还嫌你烦呢。”
第一眼没有惊艳过，这辈子就再也没可能了，判死刑枪毙了。
他跟顾明衍这都认识二十来年了，打出生起就待在一个培养箱里，但凡曾经能有半秒钟看他顺眼过，那还至于有今天吗？
现在就是把整副心肠都掏出来，人家都懒得看一眼，何必呢？首先，还得是要长小狐狸精那个样子，接下来才可能有点希望。
“妈你该去休息了，医生都说了你不能操这些事，人家歌谣不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所以只有我妈爱理我，别人哪里爱听我说话。”
柳玲：“妈教你事在人为，你这孩子听不懂人话是吧？”
“那这事在人为也得有条件啊。”霍胜霆小声嘀咕，“这事说到底也不能赖我，妈你自己也说了，我长这模样，粉丝都只敢夸我是小帅哥，那归根结底，不还是您把我生成了这模样，这二十几年了，人家都看不上呢。”
柳玲重重地打了他一下，霍胜霆也乖乖地让她打，正转身要去给妈妈倒杯睡前温水喝了，又听道：
“对了，妈交代你一个事。”柳玲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和你姐姐……有一个人真的…不好了的话，你绝对不能离婚，听见没？”
霍胜霆：“妈！你别说这样的话。”
柳玲：“听见没有！”
霍胜霆：“这婚都还没结……再说了，明衍哥如果要离，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死不签字，他一个人能去离吗？至于诉讼离婚，只要你态度坚决，他打不赢的。”
诉讼离婚要证明双方感情破裂，或某一方有重大过错，霍胜霆平常唯一爱好就是在家里打打游戏，顾明衍找不出他什么过错，只要咬死就是有感情，这么大额的婚内财产牵扯，法官也不会愿意判。
霍胜霆：“…这样不太好吧。”
“人要为自己打算。”柳玲：“妈为了你这桩婚事，是付出了很多的，瑞德林15%的股份，以后我们家就要没有了。”
霍胜霆吃惊：“那不是外公……”
“对。”柳玲低头道，“那是我爸妈很多年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割这个股份，妈妈知道小顾比你厉害，以后很多事你就听他的，但只有一条，如果他跟你提离婚，你千万不能傻乎乎地就被他牵着鼻子走，真去民政局签字了，知道吗？”
霍胜霆：“嗯嗯。”
柳玲：“这结婚就跟围城一样，进来不容易，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霍胜霆不知道妈妈最后那句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他嘴上虽然嗯嗯地应着，其实心里想的是，妈你真不了解明衍哥。
顾明衍想要干成的事，那就没有干不成的，他以后要真铁了心要离婚，能想出八万种法子变着花样对付他，他又哪里斗得过明衍哥呢？
但现在妈妈乳腺癌，还是事事都要顺着她的心意，凡事多嗯嗯、好的好的，至于以后是不是真的这么干的，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去厨房把傍晚要给姐姐做的饭菜准备了下，霍胜霆回到房间，想了想拿起手机，点开联系人-顾明衍：
[Hello，明衍哥，听说我们要结婚了？]
过了五分钟，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有回话，霍胜霆为了缓和气氛，找了个滑稽笑的表情发过去。
就这样过了五天，他都没收到顾明衍的回话。
不知道是太忙了，还是懒得理他，对着无人回复的聊天框，霍胜霆感到一丢丢尴尬，更加不好意思打语音过去问了。
顾明衍这几天没空管任何事。
不知道沈钰是不是已经被黑白无常勾住了，这期间心脏停跳五次，有时是半夜，有时是清晨四五点，有时是中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危急情况。
顾明衍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后来到了手机铃声一响几乎就会条件反射地恐惧，再这样折腾下去，沈钰没死，他都快得心脏病死了。
柳玲已经同意转让给他15%股份，手续还在办，顾明衍已经开始往医院的保安、保洁、值班医护士里尽量安插他自己的人。
一旦掌握股份，他就可以彻底监管医院的动向，万一沈老爷子真有哪一天走了，他能立刻把沈钰转移走，不至于让他真的凄凄凉凉没人管地死在医院里。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沈钰能挺得过来，能活下去。
股权交接的那一天，顾明衍让律师团全权代理他出席，他去了医院的五楼。
从行政办公区一步一步接近对面的病房区域，他安插的安保人员会帮他替换监控录像，帮他争取到两分钟，沈老爷子那边的人不会监控到他的影像。
这么久了，顾明衍还是第一次亲自踏足这个地方，隔着白色的墙面、冰冷的玻璃，亲眼见一见沈钰。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沈钰的模样，躺在白色病床上的人消瘦得像一捧枯骨，死神的镰刀几乎就扼在他的喉咙上。
病房里各种大型机器连接着恐怖的管子，勉强用医学的科技在维持一点生命体征，实际却看不见一丝生机。
顾明衍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正在通话的手机里响起安保人员的提醒，他们最多只能坚持两分钟，两分钟后监控就会切成正常画面，沈老爷子那边的人立刻会看到他。
最后三十秒的时候，顾明衍轻轻抬起手，像敲门一样，敲了下玻璃，悄悄告诉沈钰，他来过，即使他听不到。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春天回暖、万物复苏，是别的什么缘故，沈钰没有再出现心脏停跳的危急情况。
虽然，也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股份已经转让完成，也到了顾明衍该履行约定的时候。
和霍胜霆飞回国时，那家伙坐在他旁边，两个人都没什么话。
飞过气流中央时，飞机颠簸起来，耳鸣嗡嗡地响着，夹杂着霍胜霆叫的一声：
“明衍哥。”
顾明衍：“嗯？”
霍胜霆停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我之前给你发微信，你怎么没有回我？”
顾明衍打开微信，联系人太多找不到霍胜霆，搜索“霍”找了出来，还真有发过消息，他还真没回。
“哦，我可能意念回过了”
“你明明刚刚才看的吧！”霍胜霆：“你知道吗？我当时尴尬了超久……”
顾明衍：“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你就不尴尬了。”
霍胜霆：“……能别在飞机上说这么不吉利的吗？”
顾明衍把眼罩戴起来，睡觉，懒得跟他聊天。
回国之后，去民政局之前，双方律师团最后一次校对最终版本的婚前婚后各种协议，也给霍胜霆看一眼，当然了，他大概率是看不懂。
霍胜霆确实看不懂，装模作样地翻了好几页，又翻回第一页：
“我能提一条建议吗？”
顾明衍：“说。”
霍胜霆：“就是这个协议第一条能加上，结婚期间应最大限度避免发生肢体冲突，不能使用暴力、侮辱性语言，以免造成人格损伤这样的话吗？”
顾明衍：？
霍胜霆的律师团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打量过来。
“你小子几个意思？指控我有暴力倾向？”
顾明衍觉得搞笑，回顾过往他跟沈钰的相处，他自认为是一个很温柔、脾气又很好的豪门阔少，怎么联姻对象特意要在协议第一条写这玩意儿！
霍胜霆看了眼顾明衍那难以置信的神色，心想，明衍哥你自己不知道，你对你不太喜欢的家伙能有多没耐心，顾家不讨你喜欢的人，都不敢到你跟前去碍你的眼睛。
顾明衍：“给我个理由。”
霍胜霆：“你…你幼儿园时打过我。”
顾明衍：“那他妈的都二十年前事了，鸡肚子都比你能容人！”
霍胜霆露出一脸：你看吧？
“……”顾明衍转头跟律师团道，“来，加进去，加到第一条。”
协议签署完，霍胜霆妈妈特意让算命先生选了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顾明衍带着霍胜霆去登记。
走进民政局前，他停了一下，拿起手机，想了想，点开沈钰的微信，在空白的聊天框里发了一个句号。
自沈钰生病以来，他的Q`Q有时还会显示Wifi在线，顾明衍猜到应该是有人黑进了沈钰的账号里。
不知道沈钰的微信皮下现在是被谁掌握，是沈老爷子的人，还是什么“幕后黑手”？多余的话，顾明衍不方便说，只发个句号，别人也解读不出什么意思。
如果有一天沈钰真的能醒来，看到自然会明白。
“走吧。”
霍胜霆第一次走进民政局，各种环节在他眼里都显得稀奇，正好奇地东张西望，顾明衍懒得看，他已经对基本流程熟悉了。
今天兴许也真的是个好日子，来结婚的还挺多，比他上次和傅寒峥时来登记的多，一对对小情侣甜蜜又忐忑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领着红色小本本兴奋地在拍照。
听聊天里，有几对还是多年爱情长跑才修成的正果，还有一对恐婚了大半年，今天好不容易来登记了。
顾明衍其实挺佩服每一对真心结婚的新人的勇气，敢跟最爱的人走进婚姻的坟墓，一起变成最面目全非的模样。
二十年了，霍胜霆一直不知道，幼儿园的时候他为什么打他。
他嘲笑霍胜霆一点破事记他这么久，其实，他自己也记得相当清楚。
有一天放学妈妈来接他，顾明衍背着书包走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霍胜霆稚嫩的声音：
“妈妈，为什么明衍妈妈不是跟他爸爸一起来接他呀？”
柳玲吓了一跳，也没想到自家孩子会突然说出这种话，赶紧捂住霍胜霆的嘴，把他拉走。
顾冰玲正在接小男友的电话，也没注意，小小的顾明衍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霍胜霆还不叫他明衍哥，他们几乎同时出生的，没有叫他哥哥的道理，就叫的明衍，很爱跟他一起玩，但他对霍胜霆比较无感，先天哮喘病不能玩跑跑抓，还有很多需要照顾注意的地方，挺麻烦的。
后来，有一天下大雨，顾明衍没带伞，爸爸临时开车来接他，副驾驶坐着的女人很明显不是他妈妈。
“你爸爸也没跟你妈妈来接你吗？”
放学后的小霍胜霆又走过来。
“嗯。”小顾明衍不太想说话，想把话题引到霍胜霆自己身上，就随口道，“你爸妈来接你了？”
那时，小霍胜霆唰地撑开爸妈买给他的小伞，很是骄傲地回过头说：
“那当然，我爸妈跟你的可不一样。”
没带伞的小顾明衍站在原地，望着霍胜霆撑着漂亮的透明小伞，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听说霍家夫妇感情很好，报纸电视上都有报道他们的爱情故事，之前还带大女儿一起上过节目，被媒体称赞为最甜豪门夫妻。
小顾明衍没有当场发作。
即使是年幼的他也明白，师出无名，霍胜霆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事实，他不占理，不能打。
直到两个月后，顾明衍等到了一个机会。
霍胜霆中午午休的时候贪玩，去他柜子里拿走了新款的遥控小火车。
这种事，可以叫做“拿”，但不问自取，也可以叫作“偷”。
顾明衍装作找不到他的小火车了，他人缘好，同学都帮他找，很快就有人发现霍胜霆的包里鼓鼓的，一倒出来，好大的小火车！
“你怎么偷我东西？”
霍胜霆回来时，就面对了一个很可怕的指控，全班的小朋友都站在顾明衍那边，骂他：
“小偷！”
年幼的霍胜霆急坏了，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顾明衍明明很大方的，大家都知道，又总有很多稀奇好玩的新玩具，如果有同学喜欢，他都很乐于分享给大家。
小霍胜霆不能理解，明明他认识顾明衍最久，其他同学都能去他柜子里拿玩具玩，怎么偏偏他去拿的时候，就说他偷东西！怎么能这样！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我没有偷！”
顾明衍不说话，不用他说话，其他同学就先帮腔地叫起来：“你没偷，火车怎么会跑到你包里去！”
霍胜霆一下子涨红了脸，他辩解不了，小火车确实就是他从顾明衍的柜子里拿的，可是、可是……
“那不叫偷！”
“不叫偷叫什么？”顾明衍发话了，一步步朝他逼近，“还是偷我的东西不算偷？那算什么？”
全班小朋友的眼睛都看过来，小霍胜霆被看得说话都不利索，他不明白，向来好好的顾明衍为什么今天要这样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针对他？
他百口莫辩，气得哆嗦着都说不出话，他再也不要跟顾明衍玩了！再也不要！
小霍胜霆气到极点，突然伸手推了一下眼前的小顾明衍。
咚！
顾明衍立刻被推得摔到地上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手肘擦过水泥地，一下子出了血。
见到血，霍胜霆彻底吓坏了，呆立在原地，他没想到自己一出手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周围的同学也被吓到了：“你怎么动手打人啊！”
“老师，赶紧去找老师！霍胜霆打人了！”
小霍胜霆害怕极了，告老师……一定要请家长了，爸妈都会知道他在学校里偷东西……还推同学……顾明衍流血了……但这明明都不是他的本意……
“对……对不……”
不等他把那三个字说出来，摔在地上顾明衍唰地站起来，一拳头就呼过去！
可不能让这家伙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那次他把霍胜霆连本带利地狠狠揍了一顿，打得霍胜霆哭都哭不出声，打完之后，就走回自己已经被打坏的小火车玩具附近，默默地蹲在那里，不说话。
同学们从没见过顾明衍这样低落的样子，虽然霍胜霆是被打的那个，但他们都觉得是他害的顾明衍这样心情不好，以后说不定都不会让他们从柜子里拿玩具玩了，为什么非要去偷明衍心爱的小火车？小霍是坏人，被打也活该。
很快，顾明衍和霍胜霆双方家长都赶来了，本来霍胜霆是哮喘病，打一个哮喘病人并不占理，但霍胜霆偷顾明衍的玩具在先，被发现后气急败坏，又先动手推的顾明衍，害顾明衍手臂流血，全班同学都能作证。
霍胜霆爸妈也自知理亏，而且小孩子偷东西是一个很严肃的事，需要及时改正，顾家夫妇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让明衍去道个歉，结果顾冰玲进来一看，自家宝贝蹲在那里，捧着坏掉的小火车，眼泪蓄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她一下子心疼坏了，明衍从小最是好强，哪有这种掉眼泪的样子，一定是被偷了心爱的玩具，委屈坏了！
小顾明衍抬起头，这回是他爸爸妈妈一起来的，没有别人。
那天，他捧着坏掉的小火车，接受了霍胜霆的道歉，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回了家。
后来，爸妈买了非常多那款小火车补偿他，但顾明衍其实根本压根不在乎那个玩具。
从那之后，霍胜霆就对他改口叫了明衍哥，凡是要找他借东西，都先毕恭毕敬地询问他的意愿，借到什么时候，借完了就会很及时地还回来，再也不敢不问自取。
二十年了，顾明衍发现自己竟然还对这段往事记得这么清晰。
霍胜霆大约是不记得了，只记得不能偷别人东西。
那时年幼的霍胜霆也并不知道，被媒体称为最甜豪门夫妇的爸爸，在他出生被查出先天哮喘病后，就有了另一个私生子。
而姐姐霍宛盈，霍爸似乎怀疑过不是亲生的，跟柳玲闹过好一阵亲子鉴定，顾明衍是长大后听三奶奶闲话说的，时至今日也弄不清那是怎么一回事，今天的霍胜霆，也再也不会对旁人骄傲地说出：
“我爸妈跟你的不一样。”
手里拿着黑色签字笔，对着白纸登记表，迟迟没有落下去，顾明衍听见身旁一声：
“…明衍哥？”
霍胜霆已经紧张兮兮地要签字了，突然莫名其妙就要结婚，他一下子还有点惶恐，结果抬头一看，发现顾明衍还没动笔：
“哈哈，突然还真的有点害怕，明衍哥，你真的不会打我的吧？我听说婚内暴力会被调解成家务事，真的会这样吗？”
“……”顾明衍唰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递交进民政局的窗口，懒得搭理他。
跟任何人走进这个地方，顾明衍都不害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都无所谓，唯独……
算了。
第85章 “下车。”
和霍胜霆婚后的日子十分平静, 就像没结婚一样。
因为是二婚，顾明衍懒得再办婚礼，本来按霍胜霆妈妈的意思，他儿子是头婚, 她要大操大办, 把那套司仪宣誓全流程走一遍, 规格不能低了傅家那小子。
顾明想想就觉得累，真实的婚礼不是拍电影, 从筹备细节到那一天彻底结束, 很折腾人的，他现在要管原本自家的公司、傅寒峥“遗产”下的傅家公司、帮助霍胜霆研究霍家的公司, 同时要紧盯着沈钰那边的医院，顺便还要攻读斯坦福硕士学位……
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么分身乏术的时候，还要再叫他风光大办婚礼，给霍胜霆争足面子, 他要撂挑子不干了！
柳玲自己癌症身体也吃不消操劳这些事, 而霍胜霆根本没主持过这么大型的活动, 真要面对那几百人亲朋好友甚至还有媒体，他害怕。
婚礼这事不办的话, 可以对外宣称是二人旅行婚礼、或者低调办过了, 这些借口都很体面, 但真要大操大办结果办失败了, 那才叫给人看笑话。最后柳玲总算也作罢，就挑了个日子办一场酒宴, 主要作用是通知霍家的亲戚，小少爷霍胜霆结婚了。
等见到霍胜霆和他的结婚对象穿着黑西装走出来, 霍家亲戚一瞬间脸上红红绿绿很精彩，顾明衍上一段婚姻什么情况，大家心知肚明。
丈夫傅寒峥车祸身亡，他拿了全部的遗产，傅家好好的家族公司，通过这么一场短暂的婚姻就被一个外人捏到了手里，前车之鉴就在那摆着呢，现在顾明衍二婚来他们家里了！
酒宴上霍家几个亲戚说话夹枪带棒的，还故意关心他前夫傅寒峥的事，说以前见过一面，挺好的小伙子，怎么结了个婚这么年轻就走了？
顾明衍正好喝了酒，就装醉地说，大伯您心肠真好，只见过一面的人也能这么关怀，寒峥他九泉下有知也会感念您的，其实我跟胜霆还有寒峥以前也都是同学，出了这样的事……
“唉，我们都很难过，时常怀念他，只是以我们的年纪，再见到他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没想到他跟大伯您还有这段缘分！改日您见到他的时候，一定替我和胜霆向他问声好。”
霍胜霆跟在明衍哥身后，差点要笑出声。
“对了，明衍哥……”
酒宴之后，豪门圈子里基本都知道婚讯了，顾明衍也正式入驻霍家的公司，霍胜霆被妈妈勒令每天必须抽出至少4小时去公司上班，不许自己就窝在那打游戏搞直播。
霍胜霆不会开车，下了班基本就蹭顾明衍的车回去。
“结个婚还免费给你当司机……”
顾明衍握着方向盘，骂了一句：“公司不知道怎么管，驾照也考不过去吗？”
霍胜霆考过驾照，科目三挂了三次，此时只能默默挨骂，等车子开到红绿灯，趁着等待时的安静，他问：
“结婚这么麻烦，明衍哥当时干嘛同意？”
顾明衍注视着正前方，不说话。
霍胜霆自说自话：“你家好像从来也不涉及医药行业，怎么这次那么看中瑞德林的股份？”
“我听我妈说，结婚期间所有财产收益你都不要？”
顾明衍还是不说话。
“明衍哥，我能不能八卦一下，瑞德林医院里躺着的是谁呀？”
顾明衍：“少打听。”
霍胜霆：“…男朋友？”
顾明衍彻底不理他了。
霍胜霆自己嘀嘀咕咕：“不应该啊，你看起来也不像长情的人。”
顾明衍这回开了口：“我看起来不像吗？”
霍胜霆：“嗯，不像。”
顾明衍笑：“那你看人不准。”
霍胜霆小声地切了一声，心想，顾明衍就是让他每个亲朋好友都来说，人人都会像他这样回答。
“对了，你前面想跟我说什么？”
红灯转绿，顾明衍踩下油门，霍胜霆上车前叫过他一声，后来被他骂考不过驾照给打岔了。
“哦，那个，小事。就是，嗯……明衍哥你知道吧？我在网络上是个游戏网红，其实还有挺多粉丝的。
“现在不管怎么说，在法律上我算是结婚了，戒指也戴了，我总不能还骗粉丝说自己单身，所以，可能会跟她们说下，要脱粉就尽早脱好了，当然我会说是跟圈外素人结婚，不会暴露太多信息的。”
顾明衍：“哦，行啊。”
不过他有些不解，霍胜霆是因为游戏打得不错才吸粉的，粉丝应该都是来看他打游戏的，难道也跟娱乐圈爱豆一样结个婚还会光速脱粉吗？
霍胜霆：“这不好说啊，那万一我有女友粉呢？”
顾明衍瞥了一眼霍胜霆的脸：“…你还能有女友粉？”
霍胜霆：“……明衍哥你什么意思啊！”
“没。”顾明衍：“尊重审美多元化。”
正说着，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回荡在车座里。
屏幕上没有号码显示。
因为生意往来的缘故，顾明衍一般不会拒接电话，有的号码不显示可能是海外拨来的，不在国境服务区内所以手机有时没自动识别，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摁下了通话键：
“喂？”
对面安静地没有回话。
“你好，哪位？”
对面还是很安静，一声都不吭。
但听筒里有极细微的声音，像是…清浅的呼吸声，并不是信号不好没有接通。
怦、怦、怦……
在这沉默中，顾明衍突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心脏在胸膛里怦怦地跳，越跳越快，到最后几乎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曾经接过一个类似的电话，对方也是这样沉默不言，在傅寒峥出车祸前的地下车库，来自香港的诈骗电话……
唰——！
车轮刺耳地刮擦过路面，顾明衍突然极速刹车，停到路边，霍胜霆被吓了一跳，哇地大叫起来，飞出去的身子被安全带拽回来，啪地弹回座位上：
“明衍哥！你怎么了？！”
“…下车。”
霍胜霆：“啊？”
顾明衍：“你，下车。”
霍胜霆：？？？
第86章 你再婚了？
沈钰从病床上苏醒的时候, 视力还没完全恢复。
四周是晃动的白影，一波又一波的人围着他，像窸窸窣窣的白蚂蚁。
有人问他要不要水，感觉怎么样？想不想见爷爷？沈老爷很快就来了……
耳朵听了很久, 没有一道声音是他期盼的。
脑海里很快滋生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摧城拔寨, 几乎击垮了他：
他想要顾明衍。
想给他打电话，想听到他的声音。
…想见他。
等医生给他做完了基本的检查, 沈钰示意他想要通讯工具。
一开始医护人员不肯给他, 表示沈老爷子已经要来了，不用担心, 有什么事叫他们就好，他现在刚苏醒, 需要静养，没有使用通讯工具的必要。
沈钰的态度很强硬，甚至开始不配合治疗。
等手机放到他手上, 划开屏幕, 动作有些僵硬的手指, 自动输入了一串号码。
即将拨出去的时候，沈钰忽然停顿住。
左上角显示的日期年份, 昭示着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一年之约。
退出拨号盘, 返回屏幕, 他想了想, 点击浏览器，在搜索框里打出那三个字——
检索出来的第一条新闻, 标题很短，内容很简洁, 传播效果却极其强烈。
是顾明衍的婚讯。
…他再婚了？
心脏似乎已经不会痛了，沈钰突然感觉到一阵肺疼。
一呼吸就像吸了烧红融化的烙铁，浓烟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可能是火灾的后遗症。
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停不下来。
医护人员立刻冲进来，手机被丢到床边，脚步声混乱，很快上了吸氧机。
十五分钟后，沈钰再次恢复，感觉自己的状态比刚苏醒时更好了些。
头脑也开始运转着，那条婚讯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霍胜霆。
沈钰知道这人，以前总来顾明衍家打游戏玩，长得……嗯。
熄灭的手机屏幕映出一张脸的倒影，客观地审视了一眼，沈钰重新摁亮屏幕。
指尖划开了拨号盘，一串号码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
嘟——嘟——嘟——
穿越遥远的大洋，车水马龙的川流里：
“喂？”
“……”
阔别许久的声音，从耳蜗传入大脑，顺着万千神经游走，四肢百骸都痒痒地想复苏。
沈钰没有张口说话，对面的顾明衍便也沉默着。
时隔许久，他们就这样安静着，保持缄默。
听筒里回荡着马路边络绎不绝的声音，绿灯变红又变绿，车轮与喇叭同时响起。
顾明衍感觉像听见嘈杂的雨声，像回到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谁站在他家楼下。
又是3分30秒，他们谁也没有挂断。
这次顾明衍没有先开口说话，终于，听筒里传来一下略重的呼吸，那声音很哑，张口，说了两个字：
“…骗子。”
像有细小的电流钻进耳朵里，顾明衍听得浑身都麻起来，曾在他心脏里打过洞的小蛇，现在终于冬眠苏醒了，顾明衍忽然笑起来：
“你要不看看几月几号了？”
对面沉寂了一秒。
沈钰对过日期，顾明衍的结婚日子在他们的约定过期六个月之后，倒也不能算骗他。
喉结上下滚了一下，问：“这次又要多久？”
“……”
顾明衍近乎无奈地笑了，伸手想点一根烟：
“我明天能离婚，你明天能跟我去登记吗？”
听筒对面的人沉默下来。
顾明衍伸手去掏打火机，顾家现在是他说了算，他周围的人、他经手的事、他未来的安排，都能在他个人的掌控下。
沈钰呢，沈家是沈钰说了算吗？
别说能说了算，沈钰在那个家里连自己的基本人身安全都保不住，混得这样惨，一苏醒竟然还想谈恋爱？
顾明衍都搞不懂他怎么会有这个心思的，这要换了是他，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一定是去找爷爷，卖惨、表决心、表态度，害他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能留，他有信心能接管沈家的所有产业，现在年纪轻没什么经验，在家族里不能服人，请爷爷一定教他，他都能学！
而不是打电话给前男友问人家二婚什么时候离呀？
摇下车窗，顾明衍握着打火机，咔嚓，还没打出火苗，听筒里忽然一声：
“别抽。”
“…”
顾明衍低头认真看了眼屏幕，他接的是电话不是视频啊，妈的这是眼睛长他身上了是吧？
“咳…咳……”
电话那头又传来小声的咳嗽，听起来很虚弱，像吸了二手烟一样。
顾明衍听得心脏一下被揪起来，啪，心虚地把打火机和烟都丢回去。
“好好休息，少打电话。”顾明衍忍不住提醒，“多去找你爷爷，知道吗？”
“嗯。”
沈钰应了一声，听起来很乖，但不肯挂电话。
顾明衍也不想挂，就这么一直放着，让时间一秒一秒地走下去，好像能走到天长地久那么远。
手机一边在通话，一边立刻买下了凌晨飞美国的机票，顾明衍启动车子，准备回家收拾下东西，马上出发了。
“你在开车？”
沈钰跟在实时监控他一样，什么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顾明衍：“嗯。”
沈钰：“一个人？”
“啧，另一个不是让他下车了吗？”
顾明衍感觉对面的人像是轻轻笑了，张口又想跟他说什么，突然听筒里传来非常细微滋滋声……
沈钰刚大病初醒，神经还不够敏锐，顾明衍警觉地打断他：
“沈钰。”
他提醒道：“你手机有杂音。”
沈钰的专属病房是很安静的，顾明衍很清楚，沈钰也很清楚。
手机出现这种杂音，还有一种情况。
…他被监听了。
咳嗽上呼吸机的时候，这台手机是被随意扔在一边的，没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管。
啪嗒，沈钰立刻掐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顾明衍一个人贴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再放下，他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不到十分钟。
刚苏醒打个电话出来，就立刻被监听到了，沈钰这处境…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叮铃叮铃——
刚把手机放下，又响铃了，顾明衍心里想着沈钰被监听的事，条件反射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直接就接起来：
“明衍哥——！！”
…哦，霍胜霆。
顾明衍把听筒拎远：“什么事？”
“明衍哥你怎么骗我啊，这哪里到我家了！”
刚才在马路上顾明衍突然一个急刹车，把霍胜霆给吓到，接着就让他下车，说今天就送他到这，接下来不顺路了，沿着那条路走一段就到家了。
霍胜霆其实觉得周围的街景有些陌生，但他平常死宅，只认得以家为半径方圆三百米的风景，到了四百米就觉得陌生了，既然明衍哥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这样吧。
看明衍哥一脸严肃的样子，不像是骗他的。
霍胜霆懵头懵脑地下了车，走了好一会儿，越走越不对。
没有一处街景他能眼熟，最后打开手机地图查了查，顾明衍也不算骗他，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确实就能走回他家，但是……他妈的要走16公里啊！
火速打电话找明衍哥算账：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无论怎么打都是占线，发微信也不回，不知道正忙着跟谁说话。
面对霍胜霆的质问，顾明衍随意把手机架在支架上，一边开车，一边语重心长道：
“你这一天天的坐在那打游戏，对身体也不好。正好借这个机会，出来走一走，跑一跑，别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
霍胜霆：“我有哮喘病的，明衍哥……”
“哮喘病怎么了？哮喘病也要锻炼身体，生命在于运动，知道吗？”
霍胜霆：“那也不能跑个16公里啊！！”
顾明衍还要赶去美国的航班，不是很有耐心了：“实在不行，你就自己打个车回去呗，多大点事儿。”
霍胜霆：QAQ！
啪叽，电话被挂断了。
*
后来，沈钰终于彻底能出院的那天，沈老爷子买下了医院旁边不远处的一整栋大楼，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宴请他的各个心腹、沈家的管家护卫、以及医护人员，感谢他们对孙子沈钰的细心照顾，并希望未来也继续支持他的好孙儿。
顾明衍不在受邀之列，但他是股东之一，只要沈老爷子宴请医护人员，他就有办法换个身份混进去。
宴会开始的时候，他听见车轮的声音。
转过头，看见沈家的豪车队浩浩荡荡驶来，沈钰从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上下来，白西装衬得他玉树临风、风姿绰约，人群齐刷刷地向他那边看去。
他没跟爷爷一辆车，沈老爷子的车在前面，老爷子下车后特意停了一下，等沈钰过来了，爷孙俩才并肩一起走。
顾明衍以前还从没注意走位顺序这么细节的事，沈钰曾经也跟着他坐劳斯莱斯去参加过几次宴会，当然顾家司机是先到他这边为他开门，等他下了车，沈钰才会出来，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今天不再是谁的小尾巴了。
司机恭敬地为沈少开门，沈老爷特意让了半个身位，让沈钰走在更前面一点，来往的人见了他，都微笑着叫沈少。
沈钰点头致意，走路时仪态大方自然，再看不出在医院复健时的艰难病态，跟宾客对答问话也非常得体，以前那个拘谨得不肯说话的小尾巴，已经不见了。
顾明衍站在转角的暗处，看着今天的沈钰，遥遥地举起一杯香槟：
[诚心祝福你，迈入新天地。]
酒喝了一口，便留在桌上，顾明衍转身离开。
金灿的酒液盛在玻璃高脚杯里，映着往来宾客、衣香鬓影，和一道白西装的背影，白西装沈钰正跟爷爷说着话，突然像收到了某种感召，回过头——
他没有看到人影，只看到转角的桌上多了一杯香槟酒，是路易王妃。
第87章 “舒服吗？”
嗡嗡——嗡嗡——
趴在酒店的枕头上, 顾明衍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嗡声传入耳朵，失神的大脑难以反应，停顿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会发出嗡声的东西。
身体条件反射地直接弓起, 背肌一紧, 顾明衍扭头猛瞪身后的人。
不会又拿了…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对付他吧？
沈钰对上他如此警觉的目光, 很无奈，眼神无辜, 朝他摊开手心, 什么都没有。
过于湿漉的指尖也拿不了任何东西。
嗡嗡…嗡嗡……
嗡声还在持续不停，伴随着某种耳熟的声调, 顾明衍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神情怔怔的。
从饭点过后他就被沈钰捉住反复“拷问”, 又是背后的伤、又是火灾和医院，现在整个人都被弄迷糊了，过度刺激后的意识还迟钝着, 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
沈钰动了下枕头, 丝绸布料下透出光, 露出一台手机，震个不停。
…谁这么缺德选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
顾明衍听得烦躁, 办事的时候谁有空接电话？
他也不看来电显示的名字, 直接上手就要掐断。
胡乱划了好几下触屏, 越是烦越是挂不断, 最后也不知道划到哪，竟然变成了接听, 电话那头冒出一句：
“顾总！晚上好呀~”
那声音甜到发腻，听得顾明衍差点噎住。
…是兰熙城！
两个人最私密的空间里, 忽然闯入了第三个声音，突兀地刺耳。
身后的沈钰立刻停下了所有动作，东西还原封不动地塞在原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顾明衍被看得头皮发麻，几乎不敢去看沈钰的脸色，着急忙慌地要把这电话摁掉，手刚伸过去，手腕就被扣在床单上：
《po.po/言.情/耽美/小.说.屋Q.群.号：7=395=43=054 》 “你慌什么。”
沈钰说话很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听见胸膛的震颤，听不出是什么情绪，电话里的兰熙城还在叫：
“顾总？…喂？是顾总吗？”
那吵闹的手机被沈钰拎到耳边，顾明衍挣扎着要来抢，沈钰侧头用肩夹着手机，双手直接掐住他的腰——
顾明衍扭头咬住枕头，不能发出声音，浑身一下一下地发抖，止都止不住。
兰熙城：“请问…顾总有在吗？”
“顾总不在哦。”
沈钰一边侧头夹着电话，一边逼顾明衍夹着他，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清甜，听起来竟比兰熙城都还年轻几岁：
“他去开会了，你找顾总什么事呀？”
对面的兰熙城听得一愣，你他妈谁啊？
他从来没在顾总身边听过这个声音，这种说话腔调，也绝不是什么正经人！
更不可能会是那天在巴厘岛酒店逼他倒酒的那位高冷沈少。
“开会要多久？他开完我再打来。”
兰熙城声音瞬间冷下来，用大明星的口吻发号司令，刚说完，就听对面柔柔地回了个：“啊？可是……”
“顾总开完会要陪我的呀。”
“…”
兰熙城听得胃部一阵恶心，啪！狠狠把电话掐断了。
难道顾总现在品味变成这样了吗？怎么回事？？
顾明衍的脑海一片空白，可没空想别人觉得他品味如何，连“兰熙城”这号人都要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躺在那儿，雪白的被子堆在腿下，像躺在白瓷盘上，嘴唇微张着说不出话，仿佛一只流汤的小笼包，皮和馅都被剥开了。
沈钰一边对着电话说话，一边发了狠地折腾他，对电话说话的声音有多清甜柔弱，折腾他的时候就有多畜生。
“他每天晚上都这样给你打电话吗？”
清冷的气息吐在耳边，没有半分刚才的柔弱，沈钰趴在他耳边问。
顾明衍浑身哆嗦着，没法回答，之前他娱乐公司事务繁忙的时候，兰熙城确实有给他打过不少电话，是不是在晚上他记不清了，反正有事的时候说事，没事就简单汇报下工作，也没什么别的，但……
怎么可能现在跟沈钰说这些，找死呢！
他一没及时回答，就被狠狠地捏住，不允许独自享乐。
快乐被堵住，很快变成无法忍受的痛苦，顾明衍凌乱的短发一下一下蹭过枕头，留下濡湿的汗，很快受不了了，难耐地把头撇开，不想让人看他现在表情。
沈钰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回来，要回答。
另一边手上的力道却放得很轻，慢条斯理地揉搓小顾明衍，然后腾出拇指堵死他。
几乎立刻就听到一声崩溃的呜咽。
“…沈钰！”顾明衍求救似的。
他声音柔软，发梢也软，平常王子般英俊的一张脸，透着十足的楚楚可怜。
沈钰温柔地摸他英挺的眉、微红的脸蛋，顾明衍这回是彻底服软了，侧头含住沈钰的指尖，讨好似的舔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
“沈少太猛了…弄得我都说不了话。”
“…”
“…唔！都求饶了你怎么还……”
腿弯突然被折起来，身体像一张对叠的纸片，顾明衍瞬间怕了：
“不行…真的不行…沈钰…！”
沈钰：“不想这样，下次就少说这种话。”
顾明衍再说不出话，嘴被堵住，被纠缠着深吻，勉强用鼻子吸气，沈钰忽然腾出一只手，把他的鼻子捏起来。
仅仅几秒钟，窒息感就涨潮一般漫上来，顾明衍含混不清地叫着，紧接着喉咙也被卡住，力道不大，但生理性的恐惧瞬间占据脑海。
沈钰饶有兴致地用掌心握着他的脖颈，感受着他挣扎时喉结一下一下的滚动。
缺氧的大脑在发热，一切神经紧绷，无法呼吸的身体刹那间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灭顶”。
顾明衍全身痉挛了一下，才被彻底放开，空气骤然大量涌入，他张嘴大口喘气，胸膛起起伏伏，整个人彻底失神。
过了一会儿，眼神才慢慢聚焦起来，眼前，一张冰冷美丽的脸正对着他，长发垂落，漆黑的眼睛里闪着精亮的光。
沈钰的状态很奇怪，看起来反常的兴奋，见他醒了，微微笑起来，在昏黑的房间里，那张脸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阴毒感，问他：
“舒服吗？”
声音幽冷，如披着人皮的艳鬼，潜伏在他的身边很多年，最终嵌入了他的生活。
顾明衍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不想承认。
他从小吃不了苦，最讨厌疼痛，喜欢享受快乐，他一出生便也能享用无尽的好东西，但过度极端的甜美……像一种毒药，太危险，引人上瘾。
说实话，沈钰不在的这几年，自己再怎么操作，所获得的体验也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而且，没有这张艳丽的脸作陪，终究是差强人意。
这种话太肉麻了，顾明衍死也不会说，想到刚才这家伙的恶劣行径，他在被子里踢了沈钰一脚，狠狠警告：
“告你性`虐我。”
他那条腿都抬酸了，踢起来根本也没什么力道，声音又哑，听在沈钰耳朵里，不仅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像调情。
“顾总要是传出这样的丑闻，股价会跌的。”沈钰凑过来，发梢落在顾明衍的锁骨处，搔得他痒痒的，沈钰低下头，这次是蜻蜓点水一样温柔的吻：
“给你含一会？”
顾明衍闭了下眼睛：“…会死的。”
沈钰不在意死不死的，把长发撩到耳后，要低头下去，顾明衍拦了一下：“…真起不来了，空了。”
沈钰轻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有些不悦他这么说，不允许他对他起不来。
“顾总。”
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不是沈钰原本偏冷的声音，故意发甜，有点某明星给他打电话的那个甜度。
…还真跟兰熙城较上劲了。
“你叫这个也没用。”
顾明衍把脸侧过去，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人甜滋滋地叫他顾总，耳朵听得都起老茧了。
“顾总说好今晚陪我的。”
清甜乖巧地俯下身，今晚的首富沈少像讨好金主的小明星，很廉价地凑过来，顾明衍恩准了，动作轻佻地摸沈钰的脸，但连眼皮都懒得抬，像是兴趣缺缺。
接连叫了好几声顾总，顾明衍眯着眼听，享受归享受，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吧……他本人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兰熙城式的齁甜讨好。
一阵气息拂面，沈钰凑得特别近，声音突然变回原本的清冷，贴在他耳边低低地叫了一声：
“哥。”
“…！”
沈钰：“起来了。”
顾明衍：“…艹”
沈钰：“嗯。”
顾明衍：“你嗯个屁！”
这回是竹筒子倒豆——全抖出来了。
顾明衍趴在沈钰怀里，气息奄奄。
缓了好一会儿，沈钰才总算消停，伸手抱紧他，力道很重，像要把他牢牢禁锢住。
“真生气了？”
顾明衍问，他声音哑得厉害，见沈钰不回答，就用跪红了的膝盖轻轻磨蹭着，故意撩拨人，嘲笑他：
“一个兰熙城怎么把你气成这样？”
在他看来，白牡丹不屑去嫉妒路边的小白花，眼里应该都没这号人物才对。
更何况今晚就是打个电话，比起能直接在法律上平分财产的两次联姻关系，兰熙城真不算什么东西，他从来也没看上这个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钰就是特别跟兰熙城过不去，对傅寒峥和霍胜霆似乎倒还好，对兰熙城就是不惜亲自下场整人，把首富沈少本应高贵的风度丢了个一干二净，顾明衍都替他觉得掉身价。
沈钰不回答，像是不愿意回忆什么过往，抬手摁住他不安分的膝盖，往下压。
韧带被拉了下，顾明衍嘶了一声，两个腿弯被用力握住，收到警告：
“再蹭就再来。”
第88章 亲爱的玛嘉烈
顾明衍乖乖地不动了, 任由沈钰把他抱到浴室去。
泡进按摩浴缸，温热的水汽蒸腾而上，眼睛半眯着，像打盹的猫一样有些困倦了, 恍惚之间, 好像又听见有什么声音。
“是我的手机在响吗？”
隔着浴室的水汽, 外面传来耳熟的铃声。
沈钰：“接吗？”
那铃声孜孜不倦地响彻着，估摸一下, 就是兰熙城打来的。
顾明衍怎么可能现在去接他电话, 连连摇头。
“你想接就接吧。”
沈钰甩下毛巾，起身作势就要去拿, 顾明衍赶紧伸手拉住他：
“好啦，还没消气呢？”
他勾住沈钰的脖颈, 哄一哄他：
“来说说，气的什么？我让他拍《兰陵王》？还是什么，上次邮轮他送酒来我房间？”
沈钰不说话, 只用毛巾揉搓了泡沫, 细致地抹上来, 帮他清洗。
顾明衍一边享受着“哑巴美人”的服务，一边心里有点发虚。
…不会是还在气当年酒吧那次吧？
那年为庆祝兰熙城发布第一张个人专辑, 他们一群人在香港维多利亚私人酒吧欢聚, 那天正好是跨年夜, 12月31日, 沈钰的生日。
但顾明衍联系不到沈钰。
自从沈钰出院回沈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他的联络。
手机里的定位芯片在那场火灾中烧毁了, 他再也看不到沈钰的定位。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偷偷拨过沈钰之前的号码, 一开始打得有些忐忑，还怕沈钰真的接起来，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后来就打得肆无忌惮了，反正无论怎么打都是：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偶尔也去Q`Q和微信上留过言，怕那些账号皮下已经不是沈钰本人在控制了，顾明衍发的话都很笼统：
[Hi，老同学，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除了刚苏醒那次接到过沈钰的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顾明衍那时稍微有些后悔，他干嘛在那次电话里教沈钰少打电话、多找爷爷，沈钰简直听话得过头了！
通话记录他一直保留着，苏醒那次沈钰打来的号码是一串虚拟号码，顾明衍试过，无法回拨。
沈家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后来托了好几层关系勉强去打听了一番，传话来说，那孙子还躺医院呢，也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看来沈老爷子严格保密了沈钰苏醒的事，大概只有完全站在他这边的人才能知道真正的消息，至于其他人及旁系亲戚，一概不知。
没有消息，有时也是一种好消息。顾明衍记得沈钰地震那年，救援队队长曾跟他说过这句话。
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地过，他的定位一直对沈钰开放，他的电话也从不更换，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没有找他，大约就是没事。
那年12月31日那天，顾明衍过得很不安生，时刻提溜着一颗心要去看手机，频率高到秘书都在惊奇：“顾总是在等什么消息吗？需不需要我……”
“哦，没。”顾明衍把手机放回兜里，“没事。”
昨夜一过零点，他就给沈钰发了[生日快乐]，微信Q`Q都发了，连同停用的那个号码，也发了一份短信过去。
等今天太阳落了山，天色渐晚，他坐在维多利亚港吹海风，低头一看，手机里依然没有弹出任何回复。
过了夜里九点，跨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顾明衍坐在吵吵闹闹的酒吧里，再有两三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
从他十二岁遇见沈钰以来，就从来没有缺席过沈钰的生日，哪怕是分手跟傅寒峥结婚的那年、沈钰躺在医院的去年，他都履行了当年说的：以后你每一个生日我都给你过。
今天的沈钰，不跟他在一个学校、不住在他家的房子里、不在他权力管辖范围内的任何地方，甚至连打个电话，他竟然都不知道要去打给谁。
顾明衍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这种事，生平第一次体验，这感觉很不好。
21：45，刚把一杯酒喝见底，忽然，兜里传来一阵震动。
嗡嗡——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串无法显示的星号，还没等铃声唱响第一个音，顾明衍的手指就划了接听：
糟了，接太快了！
对面的人还没说话，电话的听筒就过于尽责地把他这边的背景音全部传播出去：酒吧喧嚣的音乐，隐秘的卡座里传来不知名的小嗲精：“嗯…嗯……讨厌……不要啦……”
顾明衍：“…”
紧接着又是一声甜到发腻的：“顾总，我敬你一杯吧，顾总……”
兰熙城端着酒杯过来，脸颊带着酒后的微红，被一帮光鲜亮丽的小明星簇拥着，像里面开得最美的一朵玫瑰。
顾明衍压根没空欣赏，他握着手机，如芒在背，卡座边又冒出一声娇滴滴的：
“熙城哥，你都缠着顾总一晚上了，还来呀？顾总可要招架不住你了。”
顾明衍：“……”
妈的，什么叫缠着他一晚上？会不会说话？等着回去扣绩效吧！
电话对面的沈钰不说话，就默默地听，他越是安静，越是衬得这背景音无比突兀，顾明衍简直如坐针毡。
见顾总脸色有点冷，手里又握着手机，兰熙城也识趣地不再打扰，等这群烦人的明星都走了，顾明衍听见电话里传来很细微的：
“…咳…咳咳……”
沈钰在咳嗽，接二连三的，好像止不住似的。
…生病了？
胸膛里的心脏提溜一下就悬起来。
顾明衍几乎脱口而出地问：“没事吧？”
听筒对面没有说话。
很好，沈钰这家伙不理他。
…也是，生日这天他在生病，他在酒吧“花天酒地”，旁人左一声顾总右一声顾总的，电话那头的人听着是什么滋味？
面对沉默的电话，顾明衍几乎要没法在这里坐下去了。
原本他也不会在今天来这地方，往年跨年夜都是顾家大宴，但兰熙城第一张个人专辑他请了最好的导演团队，都是卖他面子来的人，张导说很久没聚了，在维多利亚港这新开了一家酒吧，跨年夜请他赏脸来这玩玩儿，正好给小熙庆贺下，顾明衍也实在不好推脱。
喧嚣的酒吧里，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起哄让谁去唱歌，顾明衍接着沈钰的电话，也没心思去听是在起谁的哄，他站起身，道：
“那不然…我来唱一首吧。”
全场静默了一秒，接着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顾总！您真的唱歌？？”
“我没听错吧！顾总竟然愿意给我们唱一首吗？”
“我的天太幸运了！这么多年……”
不再去管全场掀翻屋顶的哄闹气氛，顾明衍默默走上台。
电话那头的沈钰不说话、也不挂断，安静地等待着，好像他还坐在学校台下，看他的少年一步一步走上掌声涌动的最顶端。
他和他的约定俗成，每年的今天，为你唱一首歌。
今年是第十二年，他们之间的小小习俗也从未中断过。
*
舞台下的兰熙城受宠若惊，激动得差点把玻璃酒杯都捏碎。
他刚刚正被起哄去唱歌，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专辑里的“美妙歌声”纯粹是百万调音师调出来的，还要他在感冒嗓子不好的时候哄他去唱歌，纯心看他笑话！
不高兴到极点，脸色也有点难看，但张导的面子他也不能不卖，一直忍着不能发作，突然听到一句……
兰熙城全身都怔住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幻听，直到身旁的人使劲掐他，尖叫起来，兰熙城才回过神来，顾总竟然真的愿意为了帮他解围…破例登台唱歌！
脸一下子红得发热，兰熙城近乎崇拜地望向舞台上的那个人，舍不得移开一秒钟的视线。
顾总有时候对他挺冰冷的，但关键的时候又非常可靠，绝对不会让他在娱乐圈被任何人欺负，该砸的资源从来都毫不手软地砸。
兴许…总裁都是在感情中不善言辞，他以后应该对顾总更主动一些……
直到吉他弹奏起音乐，麦克风里传来第一句歌声，台下的兰熙城才像被泼了一勺冷水。
顾总为他解围而唱的歌……他完全听不懂：
“穿过一列平原，穿过一列长街，宇宙温暖寂静没有花”
“惨绿青年，你头发密且软，谁给你剪？如你出走那一天没人看见。”
这是一首粤语老歌，调子有点慢，似乎还有点说不清的哀伤，兰熙城不太明白顾总为什么在他个人专辑庆功宴＋跨年夜的酒吧里，选择唱这样奇怪的歌？
四周欢闹玩乐的氛围都褪了个干净，和他一样听不懂的人面面相觑着，台上的顾总像是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这群人的尴尬，他自然而然地唱下去，眼里仿佛完全没有他们这些观众，只让温柔的声线在安静中回响：
“车上一路红霞，终站不是回家，明天你预算将翻过天边地平线”
“行装更多、年资更浅、离家更是远……”
“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
一曲终了，兰熙城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向来听不懂粤语，顾总是知道的。
打开听歌识曲，搜了搜，这首歌名叫：亲爱的玛嘉烈。
D.MJL
那天之后，兰熙城将他的游戏小号改成了这个名字，不少知道他这个号的大粉当时纷纷警铃大作：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们到处比对MJL是什么人的缩写？前面的D.又是什么意思？
猜来猜去，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猜出来，就像他猜不出顾总为什么要对完全听不懂粤语的他唱那首粤语歌。
不过歌虽然没有听懂，但那歌名里终归有个“亲爱的”，每每想起来，兰熙城心里也高兴，顾总为他唱过歌的。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第三个电话依旧没有接通，兰熙城慢慢放下手机，再打下去，就太不识好歹了。
他还谨记着自己的身份，能走到今天全靠顾总捧着，真把顾总得罪了，也大可以把他摔在地上。
顾总在面向外界的时候，确实时刻都给他撑腰，砸尽资源给他足足的面子和排场，不仅是他自己的感觉，周围人对他的艳羡、微妙的嫉妒、和流传的旖旎绯闻，都时常让他产生一种甜蜜的错觉。
但私底下，细细回忆起来，顾总似乎没有一次对他热情过。
他甚至根本没有顾总的私人号码和微信，也没有在私底下被邀请去吃饭、去顾总的别墅家里做客，哪怕一次。
现在，顾总也从天荣传媒挖了路堂霖进明世公司，眼看着也是要当成好苗子捧起来，谁能红捧谁，赚钱而已，没谁是特殊的。
这次打电话，也不为别的，他想最后再挣扎一次。
他想知道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也曾在顾总的心中有过微小的希望，还是从头到尾只是一个验证他眼光独到的商品？
自从知道SY的缩写是谁后，兰熙城查了很多有关这位的资料。
因首富的新闻曝光，“沈钰”现在已经成为全国网友热烈讨论的焦点。
他曾经就读过的小学、初中、高中，摇身一变成为全国首富的母校，校方也将此作为一种招生宣传，扩大学校名气。
很快，就有人找出了首富沈钰以前在学校论坛里使用的账号，首富发表过的帖子现在变成该校的网络打卡风景线：
[滴——参观首富卡]
[xx届老学长前来恭贺校友飞黄腾达]
[拜一拜，祈愿下辈子也有送我九千亿的爷爷]
……
那个账号没有头像，ID名也是系统默认生成的随机数字，没有取昵称，点进主页，动态停留在很久以前，大约是从毕业后就没再登录使用了。
兰熙城起初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在翻，这个账号动态不多，主要出没在数学和物理竞赛题的帖子中，偶尔会分享一些书籍电影和音乐，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就一普通网络账号。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首富使用过的？兴许是某位网友随便编来唬人的，兰熙城越翻越窝火，他牺牲自己大明星宝贵的休息时间，就在干这么无聊的事？
正要关闭的时候，突然余光扫到最下面一行，该账号分享了一首音乐，《……》。
兰熙城忽然都有点不认识那几个汉字，他看了好久，才终于看清楚那歌名：
“亲爱的玛嘉烈”
回忆中梦幻的色彩褪了色，他忽然想起来，那天顾总唱歌之前，他有去找顾总敬酒，但顾总没有应他，而是匆忙地接了个电话。
后来上台唱歌的时候，顾总挂电话了吗？
还是带着手机上台唱的？
那天酒吧里热闹欢呼，兰熙城坐在台下，满心欢欣地听着，像被某种彩色泡泡砸中了，雀跃着充满了期盼。
而于台上的那个人而言，他和台下的他们，不过是纷扰尘埃里微不足道的一粒。
真正的台下其实只坐着一个人，那人藏在顾总手机听筒的那一端。
D.MJL……
打开用了很久的游戏小号，光标在L后跳动。
兰熙城握着手机，屏幕忽而有些模糊起来，最后一个一个字母都删掉，把用了很久的ID，一下子消灭。
原来，他当年没有听懂的那首歌，真的从来也不是唱给他听的。
第89章 小顾的安全感
稀里哗啦, 浴室里水声依旧。
“不是酒吧。”
顾明衍泡在浴缸里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沈钰回答了一句。
“…嗯？”他有点迷糊地睁开眼，不知对方在说什么。
沈钰凑过来，轻柔地亲了一下他的眼皮, 又一路往下, 亲他的嘴唇。
吻沾着水汽,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
那年冬天，沈钰记得很深, 他的火灾后遗症发作地非常厉害, 剧痛让人想死，几乎快熬不下去。
在沈家的处境也相当不顺心, 他甚至无法打电话，换过很多种方法, 拨出去的号码立刻就会被监听。
到了一年的最后一天，人人都去跨年了，没有人给他过生日, 病成这样的人不需要庆祝。
床头摆着手机, 定位app里的红色小坐标, 没有乖乖地回顾家参加跨年酒宴，而是反常地去了香港, 维多利亚湾。
之后一直停留在那里, 直到夜里。
勉强还有意识的时候, 沈钰查过地图, 那附近有不少酒吧，但没有找到跟顾明衍坐标重合的那个, 无法搜出名字，也无法确定是什么类型的地方。
大概率是私人酒吧, 不对外开放的，只允许特定人士进入。
…在酒吧里做什么？和谁？
顾明衍从来不会在今天去这种地方。
21:45，夜要深了，红色小坐标依然美美地停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陷进了哪家的温柔乡？已经乐不思蜀了。
病中几乎抬不起来的指尖，吃力地摁动数字，拨出的号码像一根离弦的箭，嗖地朝小坐标发射出去。
……
后来每一个那样难挨的日子，发病的沈钰躺在床上冷汗涔涔，夜晚很黑，他没有想起顾明衍分手时说的那些冰冷话，只想起一年的最后一天、深冬的夜里，顾明衍为他唱的这一句：
“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
那年，唱完这句的顾明衍从舞台上走下来。
他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长：13分30秒
当手机里响起第一声滋滋的杂音时，电话就被啪地挂断了。
当时在台上唱歌的顾明衍听着耳畔的嘟嘟声，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沈钰这是又被监听了。
某人不在听，这歌也没必要再唱.
顾明衍直接放下话筒，转身下台，任由身后的乐队还在演奏无人跟唱的旋律。
台下的人谁也不会去说顾总的不是，都在欢呼鼓掌感谢顾总，真是唱得太好了！他们全程都录了下来了，回去就要跟人好好炫耀，羡慕死那群没来的家伙！
顾明衍笑一笑，坐回原位，他难得也在社交中疲惫，懒得再回几句话增添气氛。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记录，当初沈钰苏醒时第一次打电话给他，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就被监听，现在几个月过去，多坚持了3分30秒，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种进步？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再出现一次火灾那样的事，沈钰能不能挺过来不知道，顾明衍觉得自己大概是挺不过来了。
…万一真的斗不过，大不了财产都不要了，躲总是躲得起。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又被镇压下去捏碎了。
沈钰继承财产是名正言顺的，只是沈家二十年来都有别人在打理，没有沈钰的时候，沈老爷子口头上也承诺过以后财产是要给侄孙辈继承的，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亲孙子，想要短时间内掌控住家里所有产业不可能那么容易。
设身处地，顾明衍想，假如他从小是爸妈从其他亲戚那里过继来养的孩子，培养了二十几年最后成功掌管家业，打理得也很好，公司业绩蒸蒸日上，结果现在突然冒出一位亲生儿子，说是多年前走丢现在找回来了，希望他能退位，让这位亲生孩子来继承顾家……
他绝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落进他手里的每一分权力，除非他死了，否则不可能让给别人，当年他家里出事，十五亿都不肯放弃，丢下沈钰去联姻了，怎么转头就能建议沈钰放弃九千亿、别争了算了？
酒吧里欢闹依旧，等待着跨年零点的到来，顾明衍从口袋里摸出烟，起身出去找个清净的地方抽。
“顾总！”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兰熙城端着满满的酒杯走过来，远远地就叫他，脸上的笑容比酒吧的镭射灯还璀璨。
顾明衍加快脚步，装作没听见，他现在没心思理会任何人。
兰熙城怔怔地停在原地，端着敬不出去的酒有些无措，他声音俊朗明晰，即使在哄闹的环境里也应该听得清楚，顾总却没有回头，那背影穿过层层人群，像鱼一样消失在海里。
一缕烟从指尖燃起，向无边的夜空升腾。
顾明衍站在酒吧后门，寒冬里夹着海风，青烟被吹得歪斜，一瞬间便在空气中消弭了。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他的侧脸，他在浏览文件。
他手机里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储存着兰熙城自出道到大红以来，参演的一切电视剧和重要活动，完美记录了他明世公司造星的全过程。
兰熙城，是从名字开始就完全由他打造的一款商品。
从人设包装、角色定位、营销思路、甚至每一次事件的公关回应，他都是亲自把关的。
顾明衍想把这款商品投放到市场上，去验证看看，曾经他为沈钰设计的每一步，到底有没有走错？
在假想情境中，他会如何对待娱乐圈的沈钰，他就如何对待兰熙城，精准严格地控制变量，确保除了商品原材料较为低配，其他条件都是一样的。
实验证明，他设计的每一步都无比精确，甚至市场反响热烈得超出他的预计，超低配版都能红成这样，如果真的是沈钰来，效果只会更好。
可惜沈钰对娱乐圈没有兴趣，而且……
今天的沈钰，再也不需要他的这些那些了。
把文件滑到底，指尖在右下角停顿了一下，最后点击全选，一键清空。
屏幕唰地变成一片空白。
烟灰从手边落下，燃尽的火熄灭了光，顾明衍转身离开。
*
时间迈入新的一年，沈钰就像一杯清水，从他的生命里彻底蒸发了。
好像林伯林嫂从来没有这个养子，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号人。
沈钰对外公开的状态依然是躺在医院，至于实际情况，他打探不到。顾明衍曾经有段时间想不顾一切地去把沈钰的行踪给挖出来，但有朋友建议，沈家水深，不要轻易去掺和。
沈老爷子的亲孙子都照样遭遇“火灾事故”，至于其他人，那更不当一回事，国内兴许不好动手，等在国外弄出点什么意外，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顾明衍之前已经托了层层关系去打探过一次，得到了答复：沈钰躺在医院。如果他再去打探，动作太明显，免不了要遭人怀疑。
他和沈钰的公开关系就是朋友而已，沈钰之前的校友朋友也都听说沈钰躺医院的事，大家十分惋惜感慨，为什么独独他不愿意相信沈钰还在医院，还要反复不停地再来打听？
如果沈钰真的出事，沈家会变天，不可能维持现状，没有一点动静就说明双方还在僵持，沈钰没事。
两次打给他的电话都被监听，沈钰身在其中有爷爷保着尚且混成这可怜样儿，他一个对沈家完全不熟的外人，能帮到什么？能跟霍胜霆似的不要去添乱，就已经算是帮忙了。
顾家向来做的是守规矩的生意，就算有什么斗争，也都是商战，斗输了就是亏钱，公司让位。沈家斗起来那直接敢杀人放火，顾明衍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更没有什么家族祖传的“天分资源”，他真的没有办法。
某种沉郁感，一天一天在心里蔓延开。
顾明衍渐渐发现，与沈钰有关的一切，他都开始无能为力，甚至连人都联系不上，这是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不知道当年的沈钰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感觉？
毕业分手前的那段时间，他总是不回家，也不怎么联系沈钰，电话打过来问，他就推说很忙，讲不到几句就要挂断。
他不会去跟沈钰说他遇到了什么困难，因为沈钰根本帮不上他，对公司管理也一窍不通。当然这也是因为沈钰从小就没有属于他的公司产业，根本没有学习这些的必要。
大学生沈钰就算去偷去抢，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弄出十几个亿，这种级别的财富需要时代和命运。
沈钰兴许也知道这种道理，所以那时选择了沉默。
顾明衍回想起他跟沈钰说过的各种漏洞百出的借口，沈钰总是选择默默相信他，从来没有反驳过，只叮嘱他早点回家。
那年的沈钰知不知道，再走下去，就是他被分手的时刻。
今年的顾明衍也开始不知道，再走下去会是什么？
第90章 令人误会的十五亿
吐出的烟雾一圈一圈缭绕, 朦朦胧胧地升空。
烟瘾有逐渐加重的趋势，顾明衍每天几乎烟不离手。
以前沈钰在的时候，管烟管得严，他几乎都已经戒了, 偶尔想念来一根, 还得叫点甜蜜的称呼才能得到。
现在是真的放开抽, 一天一包也没人管。
就是霍胜霆每回见了他，都捂着鼻子吵吵嚷嚷：戒烟戒烟！还发恐怖的肺部图片恐吓他。
顾明衍都当作耳旁风。
烟的气息能让他平静下来, 精神力像被聚焦放大, 理智的神经如同玻璃纤维，在脑海中根根明晰, 思考的流速逐渐加快。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他的字典里几乎没有“失败”这两个字, 他做每一件事大致都能预见结果，成事的每一个条件都摆出来，除非天命太差, 否则这件事不可能不成。
火苗嚓地点燃烟草, 迷雾一团升腾在眼前, 但这次，他真的有些看不见。
春夏秋冬, 那一年的绝大多数时候, 顾明衍都希望沈钰能争口气, 把本就属于自己该继承的财产全都抢回来。
很偶尔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靠着床头拨出沈钰以前的号码，听着一遍又一遍已停机的声音, 会想，实在不行…就回来吧。
他想起以前新年沈钰跟他去寺庙, 他轻飘飘地鞠一躬求发财，而沈钰总是安静虔诚地跪在蒲垫上。他问他求什么呢？这样三叩九拜总是求一个大的，沈钰平静地回答：
[求你平安健康]
那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顾明衍像去年一样，心神不宁，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但同去年不同，他像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算起来，快要三年了。
从上次火灾最后一次面对面地见到沈钰，已经过去了1028天。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它会给一个人带来怎样的改变？
那天等到夜里22:45，他的手机响了几下，说来也是不巧，他偏偏在那个时刻忙公司的事，一时竟没接到。
维持了十二年的约定俗成，第十三年也不应该中断。
这次的号码不是星号，也不是无法显示，顾明衍看见一个未接电话，想都没想，立马回拨。
电话响了几声就接起来，听筒里响起一声浑厚的：
“喂？”
顾明衍浑身一震，这不是沈钰！
这声音他听过，是沈荣山，全国首富，沈钰的爷爷！
嘴唇立刻像蚌一样闭紧，像塞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顾明衍几乎连呼吸都屏着，沉默地不敢吱声。
“…喂，喂？哪位？”
沈老爷子估计也极少接到这样怪异的电话，喂了几声之后，彻底没耐性了，骂了句：
“什么玩意儿！”
啪！电话暴躁地挂断了。
嘟嘟嘟嘟……
顾明衍握着听筒，听了很久的忙音，直到通话自动结束，屏幕变成一片黑。
他看了一眼熄灭的屏幕，有些怔怔的，最后把手机放下。
有时离开，不是红着眼的分手，不是结婚宣誓时城堡里的对望，不是火海中差点经历的生离死别，只是一个没接到的电话、281段已停机的嘟声、1028天里0次的见面、三年来空白的聊天记录……
一切在沉默中，成为渐渐散场的无疾而终。
脑海中时刻运作的理智愈发清晰地感觉到，今天他们两人的生活轨迹已不再有任何交集，各自走进了新的人生阶段，不像曾经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同一座屋檐下，今天他费尽力气也打探不到一点沈钰的行踪，指尖对着0-9的数字，也不知道要拨什么号码。
打开曾经的定位，那个蓝色的小坐标永远停留在大火中的加州别墅，再也不会移动。
新年过后，顾明衍下定决心，他要把沈钰的行踪挖出来，他不相信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能这样人间蒸发了！
没过几个月后，他还真的挖到了沈钰。
一艘巨型豪华邮轮，开到公海上，请了跟沈家密切相关的各路亲朋好友，开奢华大宴，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容满面。
顾明衍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沈钰跟别人拍照时也会笑得这么开心。
以前从来没见过，还以为这家伙不爱笑。
听说，沈老爷子就在这场宴会上宣布将财产全额转让给了孙子沈钰，这一消息择日将会向媒体公开，以后富豪榜榜首第一的名字，要换一换了。
…看来首富沈少的日子过得真挺happy的。
把开朗沈少的照片一张张选中，点击一键删除，全部清空。
相册咻地变成一片空白的刹那，他的脑海猛地闪过一些片段。
顾明衍突然想起去年十月底，他生日时的那场土地拍卖会。
他当时就怀疑过，沈家在那场土拍中出面的代表就是沈钰本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沈钰其实早就已经能出来活动了？
那场土拍本来内定给沈家，但沈家突然中途放弃，接着名额莫名其妙很巧地落给了他的公司，更巧的是，那块地皮价值十五亿，正好是他当年离开沈钰时的金额。
他想到沈钰两次打电话给他都被人监听，总以为他处境不好，看现在的情况，兴许，沈钰的处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大为改善了，只是没有告诉他。
…人间蒸发的行踪、无法联系的电话，土拍时突然的出现、海上大宴笑得很开朗的照片……顾明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块地皮，该不会就是他收到的分手费吧？
…十五亿，出手够阔绰的，也真他妈够委婉。
他当年分手好歹是面对面一字一句说清楚的。
不过…想了想，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没有恋爱关系在，也有别的情分在，真要撕破脸来说，也挺难看。
就像沈老爷子不愿意亲孙子再和养父母有太多联系，希望沈钰完全回到他们沈家这里来，但对着有十几年养育之恩的养父母说出这种话，也太难听了，所以只能和颜悦色地来看看情况，聊一聊，再给林伯林嫂打一大笔钱。
同时减少沈钰跟他们的联系直到完全没有联络，春节也不会再回顾家。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没必要说的那么白，有些钱收下了，也就表明了态度。
顾明衍想到分手时他说的，说沈钰没权没钱还缺爱这么多年老粘着他，他有点累了。
那时他说的是气话，今天，他忽然间是真的有一点累了。
他懒得再猜那十五亿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给他了，他就拿着，联系不上，那就不联系，找不到人，他也就不找了。
打开定位app，这是他高中被绑架后沈钰专门为他设计的，以前实时共享的双人位置，现在也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坐标。
指尖移动到左上角，放在end的标志上。
轻轻点一下，很快就弹出猩红色的提醒：
【定位已结束】
顾明衍盯着这个通知看了一会，想到毕业那时的分手，他上午参加毕业典礼为沈钰唱最后一首歌，下午从民政局登记回来，克制了一整天终于克制不住要去看看对方的定位，结果一打开，就看到这个醒目的通知。
不知道那时的沈钰是不是也是像今天的他一样、就这么简单地点一下，其实没什么，像针尖落进海里，悄无声息的，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照旧在霍家的争斗和自家的生意里两方轮转，有次从美国回来下了飞机，霍胜霆和表妹顾知芝都来接他，听他们在后座上聊：
“我哥还真因为这点事飞回来哄你啊？没想到……”
顾明衍转头笑问：“聊什么呢？”
顾知芝：“还能什么，表哥你的L姓小生呀。”
顾明衍：“……”
最近不知从哪冒出的无聊八卦，说某G姓已婚大佬和娱乐圈当红L姓小生关系紧密，导致“后院起火”，家室不和。
G姓……顾，很好解开，这八卦引得圈内都起了流言，说霍家少爷对这位L姓小生那是相当破防，只顾事业不顾家的顾明衍连夜被霍家各路长辈电话夺命call，不得不放下美国正在谈的生意，回国哄人。
“看不出来你还蛮有魅力的嘛。”
顾知芝瞧了一眼霍胜霆，霍家少爷以前会来顾家打游戏，跟她也算是老熟人了，他们都知道顾明衍是为了霍家的事务才赶回来的。
霍胜霆连夜打电话过去，恰巧赶上L姓小生的传言，就被传成了这样，霍家几个长辈听信流言，也跟着电话call人，表哥也就将计就计地回来了，她故作夸张的语气，开玩笑道：
“说真的，我可从小就没见过表哥哄人，这福气今天落到你头上，可要好好珍惜呢！”
霍胜霆翻了一个大白眼：
“明衍哥那张嘴不怼死我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哄人？做梦吧，你家顾少什么时候哄过人呢。”
顾知芝哈哈大笑起来。
坐在前排的顾明衍默默地听，他夹着烟，雾气缭绕里，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轻声说：
“也曾哄过的。”
这句话说的太轻，车窗外的风一吹，就散了，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