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分手那天没有下雨
还是第一次, 傅寒峥感觉顾明衍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把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
他暗暗调整了一下坐姿,表现得姿态坦然,但捏紧一纸婚约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顾明衍也是第一次认真在看这个叫傅寒峥的人, 以前还真没注意这家伙长什么样。
顾家开娱乐公司, 他从小见到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致俊秀, 后来谈了沈钰,每天早上一睁眼, 就见到呼吸都可以为之停止的美貌。
长年累月下来, 顾明衍的审美被惯得太高,第一眼没能让他惊艳过的人, 大脑直接就自动过滤了,更不可能跟[喜欢]…[恋爱]…[结婚]之类的字眼挂上钩。
眼前这位傅寒峥……倒也不能武断地说别人长得不好看, 按一般大众标准,大概还是有几分帅气,但按顾明衍的标准, 他不会再多看第二眼。
“你考虑看看。”
久久听不到回音, 傅寒峥有些等不及, 茶几上摆着厚厚的婚前协议,他故作平静道:
“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他微低着头, 没敢看顾明衍, 看茶杯里浮起茶叶梗, 语速有些快, 几乎是急迫地在说:
“上次宴会见你,很中意你。”
这样大胆的告白, 茶室一瞬间静默下来。
顾明衍坐在那儿,没什么反应, 只觉得好笑。
从小中意他的人太多,他向来对旁人的“深情”没有兴趣,何况,这“中意”未免也太讽刺。
傅斯礼那家伙回国后在傅家被架空成那样,一点实权都没有,什么消息都不了解,尚且都还能跟他说一句自家姐姐的动向,让他借机查到了顾泽麟和傅家长女的结婚证,意识到他们在背后捣鬼。
但那时已经晚了。
可傅寒峥这些年参与过不少傅家公司的事,对情况的了解远比傅斯礼要多得多。傅寒峥和他之间也并不是全无见面,往常的年会、宣讲会、各大晚宴,都有点头之交,但凡傅寒峥之前跟他暗示过一句,他何至于会走到今天?
但傅寒峥一句话没说,坐视傅家联合顾泽麟围剿顾家割肉,等到事态彻底不可收拾了,才出来幽幽递出一张婚约。
签下去,顾明衍知道,自己作为顾家唯一继承人的大半财产就全部会成跟傅寒峥的婚后财产。
不签,顾明衍就要面临二十多年来最大的失败,被爷爷的私生子顾泽麟和傅家及其他联合公司割走将近15亿资产。
当然,傅寒峥本就跟他没什么交情,没有来提醒他的义务,而且,坐等事态发展明显对他自己更有利。
即使婚约被拒绝,顾家最后失败,那15亿被撬走给傅家等人瓜分,顾泽麟和妻子傅家的大女儿分得最多,傅爸及其大儿子二儿子分得第二多,剩下的,傅寒峥作为傅家其中一员也能分一小杯羹。
而一旦婚约缔结,那十五亿外加其他顾家资产就会变成婚后财产,傅寒峥作为丈夫可以直接享有,他从不受待见的傅家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为顾氏集团唯一继承人顾明衍的配偶,从此彻底摆脱傅家的阴影。
同时,傅寒峥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家人,又能狠狠报复傅爸及其他傅家亲戚,曾经一个月四千块那样苛待妈妈和年幼的自己,现在让他们一分钱都捞不着。这样一番操作后,还能跟自己中意的对象结婚,一箭三雕,完美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这步棋走得很险,但挺敢走的,顾明衍想,傅寒峥可怜兮兮地在傅家熬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熬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这样做,顾明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挺正常的,从小在豪门圈子里他也见过不少鲜活的案例。
但做完这些事之后,还来跟他说什么“我很中意你”,这就太扯淡了吧?
坐视自己喜欢的人被人围着打瘸了,家里要亏十几个亿了,再笑眯眯地上来递一根拐杖,要分一半的肉,这算哪门子的中意?
顾明衍喜欢一个人,不敢说自己有多爱、爱得要死要活这辈子厮守终生什么的,但他首先就不可能让对方亏钱。
他一定会让那个人越来越富有,生活过得越来越好,绝对见不得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过一天苦日子,更不可能眼看着有人要整他家、他家要亏十几个亿而无动于衷,别说帮忙了,连一句话都不来提醒。
“傅少这中意,实在太沉重了哈。”顾明衍笑:
“我无福消受。你要跟我谈合作,可以,各取所需。你要跟我谈感情,那我劝你还是早点另寻有福气的人吧。”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傅寒峥被讥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小敏感的自尊心被人当面踩碎,傅家的律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没人敢说话。
顾明衍没理会对方窘迫的反应,打了个电话给顾家律师团,约明天来仔细核对婚前协议的各项条款,挂完电话,他看了眼表,对傅寒峥道:
“时间也不早,你如果没有其他附加条件,明天跟我律师谈,律师确认没问题,一周后我给你答复,先走一步。”
“等一等。”
傅寒峥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背挺得特别直,像一个不肯屈服的三角板,冷硬道:
“有一个附加条件。我之前有过一两个小玩意儿,相信顾总也有养过……”
顾明衍皱了下眉,他不喜欢别人把沈钰说成他养的玩意儿,纠正道:
“是男朋友。”
这么多年,他一直很避免外人对沈钰形成这种偏见,沈钰没有身家背景,如果私底下大肆宣扬恋爱关系,别人只会认为那是顾少养的好看玩意儿,会看轻他,对沈钰本人的未来发展没什么好处。
所以以前每次介绍沈钰,顾明衍都说这是顾家林伯林嫂的养子,跟他关系很不错。现在外人对沈钰的印象就是:因林伯林嫂的关系,成为了顾家少爷的发小,从小一块长大的,关系很铁,不要去招惹。
“顾总喜欢这个称呼,那就这么叫吧。”傅寒峥耸耸肩,轻蔑地笑了一声:
“我最近已经不养那些玩意了,顾总如果要签我的婚约,请在结婚领证之前,把该断的,断干净吧。”
顾明衍挑了下眉:“听傅少这意思,不会是要求我婚后…对你从一而终?你还有这方面的精神追求?”
他说这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一种单纯的疑问,因为按傅家那多妻多子的情况,不太可能养出有这种精神追求的孩子,但这话落在傅寒峥耳朵里,像在笑问他:
[你也不照照镜子?]
太刺耳了,傅寒峥一下子被羞辱到了,好像回到小时候,傅家大太太出门忘了拿包,他忙不慌地去帮“妈妈”拿,因为讨好大房能在家里过得更好,他不知道那个包是什么品牌限量款,价值高达一百八十万,每次都由专门的提包佣人拿,哥哥姐姐看他那副没见识的样儿一齐笑他:
“你配拿吗?”
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一面镜子,开始止不住地对比,晚宴外、昏暗的走道里、抱着顾明衍的那张脸,那才是能把顾家大少爷迷住那么多年的脸。
抵在婚约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傅寒峥坐在位置上抬起头,无所谓地对顾明衍笑一下:
“当然不是。顾总怎么会这么想?”
“结婚之后,肯定不会干涉顾总的私生活,也请顾总不要干涉我的。不过婚后财产共有,太贵的玩意儿,我觉得也没必要养着,我每月的开销想来顾总有听过。”
他想了想,特意再补充一句:
“我家的情况顾总也知道,我这人也实在没办法从一而终的,开放式婚姻比较适合我,只是办婚礼期间……我觉的双方都断干净,这样比较体面,不是吗?”
*
去谈恋爱,还是去亏15个亿?
回家的路上,顾明衍看见眼前的道路上,摆着一个似乎很简单的问题。
中途他接到了爸妈的电话,想来傅寒峥的联姻计划也透露给他们了,顾明衍没直接表态,只说他会处理好。
那一周,是他和沈钰最后的平静时光。
他们像往常一样,去学校、去图书馆、回家、吃饭、做。
顾明衍甚至开始表现自己并不高超的厨艺,给去做实验的沈钰带爱心饭盒。
沈钰看他的目光很幽深,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顾明衍也不愿细想。
只是夜里缠着要再来一次的时候,沈钰突然很诡异地停下来,盯着他看,不说话。
“怎么了?”
顾明衍被他看得发毛,开玩笑般的笑他:“哦,不行啦?”
沈钰没有笑,黑暗里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忽然说:
“感觉你像在跟我做最后一次。”
顾明衍当场愣住,一瞬间,哑口无言。
沈钰却没有再逼问什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睡觉吧,明天你还要赶论文的。”
那晚顾明衍睡得特别不好,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还中暑了,傍晚回家就发起高烧。
沈钰坚持认为这是接连纵`欲引发的,害顾明衍发烧了,那晚给他敷好冰毛巾,就拿着电脑坐在床边的小书桌旁,怎么也不肯上`床。
顾明衍躺在床上睡不着,靠在枕头上欣赏沈钰轮廓分明的侧影,沈学霸在帮他查找文献、整理资料、调整格式……他们专业不同,沈钰写不了他的毕业论文,只能尽量多帮他减少一些工作量。
这样好看的人,以后要看不到了。
这一下看得更是心痒难耐,顾明衍起身凑过去,冰毛巾掉在床上也不管,趴在电脑椅后面,像趴在人背后的小幽灵,对沈钰动手动脚:
“听说,发烧的时候里面很热……”
一双眼睛跟猫一样,半眯起来,顾明衍轻声问:
“你不想试试吗?”
沈钰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一下。
脑海里有一刹那闪过某些很恶劣的想法,干脆把背后这人彻底弄坏掉,扣在这个家里。
他侧过身,单手就轻而易举扣住顾明衍那两只不安分的手。
滴——
沈钰摸了摸顾明衍的额头,用电子体温计滴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38.5℃,简直无奈:
“别说胡话,好好休息。”
他把烧迷糊的顾明衍抱回床上,盖好被子,重新换了一条冰毛巾。
顾明衍现在心情很烦,手机上的日期一天比一天少,离答复婚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他烦躁到极点,只想干点什么来发泄,一把拽住沈钰睡衣的袖子:
“平常那么喜欢做的人,怎么这时候就不行了?”
生病的顾明衍比平常更没耐心,几乎是用顾少的口吻发号司令:
“你快点。”
沈钰盯着他,一双眼睛像深沉的幽湖,顾明衍被他盯得有几分心虚,然后听见沈钰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喜欢你,不是喜欢做。”
顾明衍闭上眼睛,没有回话,感觉到沈钰安静地抱住他:
“你愿意说说吗?”
沈钰把他整个人连同被子,蚕茧一样抱在怀里,终于问出口:
“你最近怎么了?”
昏暗的卧室里,顾明衍沉默着,只觉得浑身烧得滚烫,脑子都发烫,烧到最烫的时候,忽然在想,十五亿…他妈的干脆不要了!
他以后又不是赚不回来了,难道他会赚不回来吗?
顾明衍转过头,慢慢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咬着牙,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
沈钰帮不了他,听了只会难受,甚至难受自己帮不了他,顾明衍不愿意去说这些。
以及,他觉得丢脸,从小到大,他做什么事都是做得最好最令人骄傲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要靠联姻去摆平。
沈钰似乎只当他是生病,没有追问太多,顾明衍身体底子好,隔了一天就彻底好起来了。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为了谈恋爱宁愿亏十五亿的人,顾明衍退烧之后,想,自己大约…终究不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
即使他勉强自己舍掉那十几个亿,以后但凡沈钰有哪点让他不称心,人性深处的阴暗面可能也会控制不住地在想,曾经我为了跟你在一起连十五亿都可以不要,你现在就这样对我?
这些钱或许会成为梗在他和沈钰之间的小小的刺,冷不丁地就出来扎一下,除非有一天他能把心境修到真的视金钱为粪土,彻底看淡了。
不过根据他爸妈的遗传基因来看,大概比较困难,爸妈五十多岁了,心境依然是视金钱为阳光,照到哪里哪里就发光。
“其实,少爷也没必要这么烦恼。”
那时,顾家的管家和律师团有建议,在这个世界上,太阳般万能的金钱总能让世事为他两全,找一个对自己事业有助益的人结婚,然后把自己喜欢的人当情人养在外面,加倍打钱以安抚,这是很多豪门继承人的操作。
他们其实都不太理解,顾少怎么会为此大伤脑筋?
顾明衍没说什么,只冷道,这种建议以后都不必再提。
沈钰那性格……做不了婚外情人,无父无母不爱钱权只图感情,真把他那样养在外面,顾明衍想,过不了多久,那家伙估计要找一把枪出来,什么前程都不要了,开始走上突突的极端道路。
他不能那样待沈钰。
傅寒峥那段话的意思也很明显,婚后可以在外面养些别的便宜玩意儿,他不管,但是谈了七年认识十年的那种男朋友,他容不下。
做人嘛,不能既要又要。
那天那句“你愿意说说吗?”的问句,就随着那晚的发烧,消退了,没有答案,顾明衍还是照常和沈钰过着从前一直过的日常。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快,最后一天还是到来了。
顾明衍记得很清楚,他们分手那天,没有下雨,普通的就像平常任意一天一样。
六月四日,天气晴,晚上微风几许,夏夜星空,连天公都不愿给他们最后酝酿一点气氛。
明天,就是正式答复婚约的日子,至少在此之前,要跟沈钰好好说清楚。
那天晚上,顾明衍站在他和沈钰的家门口,想,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推开这个家门——
家里充满了烟火气,桌上照常做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沈钰。”
吃完饭,顾明衍放下筷子,想再叫一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沈钰抬眼问,乌黑的眼睛近乎无辜地望着他。
顾明衍没敢看那双眼睛,当一段感情谈了太久,人反倒会想做被分手的那一个,因为要做两个人当中真的结束一切的坏人,做这个抬刀斩下去的刽子手,太难太难。
“想和你说一件事。”
离开饭桌,客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七点刚过,顾明衍说出了他早就打好的腹稿——
毕竟这么多年,他还是希望能跟沈钰和平分手,先说了一堆铺垫,然后说起他和沈钰之间性格、观念、家庭教育、未来道路的各种不同,再婉转地表达了“分开”的意思。
“为什么?”
沈钰像是油盐不进,一点儿也听不懂话外之音,扣住他的手腕就不肯放,小臂上青色的血管一根一根凸起,看起来力道大得吓人。
但顾明衍没感觉到一丝疼痛,沈钰似乎极力在克制自己,只告诉他,哪里不好,都可以改……
唯独就是不可能分开。
缠了快二十分钟,顾明衍穷尽了平生所学到的一切话术,始终无法回答不了沈钰的“为什么要分”的追问,被逼到没有办法了,这么多天积压的情绪唰地蹿上头——
大脑自动搜刮出平生所能想到的最狠的话,组织到一起,机关枪一样从曾经交换过无数个亲吻的嘴唇里迸发出去,像出了枪膛就刹不住的子弹,又急又快地射杀对方:
“因为你没钱没权还缺爱……”
顾明衍站在那儿,灵魂好像从身体里剥离出来,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直到他说到结婚,沈钰浑身一颤,像被冷水兜头泼了一盆:
“你想提很久了,是吗?”
在顾明衍想着怎么跟他提分手的时候,沈钰想到自己正在准备和顾明衍的晚饭,还以为他们还能像过去十年里度过的每一天那样,能一起度过一个相伴的夜晚。
“那天在图书馆没接到你。”沈钰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问:
“你是去谈你的婚约了吗?”
“银色卡宴,傅家的,傅寒峥?”
一瞬间,顾明衍讶异得说不出话,像被当众剥光了一样难堪,所有蹩脚的掩饰都被拆穿。
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时,大脑会下意识地要为自己辩解、找借口……
但他早已没有任何体面的借口可以找了,顾明衍梗着脖子,很不体面地点了头。
他观察到沈钰猛地攥紧了拳头,整条手臂忍得几乎在发抖。
但终究什么也没做,顾明衍想,沈钰竟然能忍住不来揍他,真的是有涵养,要是反过来沈钰敢这样对他,他早要打到警察局门口了。
“十年……顾明衍,我们十年了。”
沈钰站在他面前,惨笑了一声:
“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跟别人结婚?”
没有雨的客厅,沈钰站在他面前,像要被暴雨淹没。
顾明衍低垂着眼睛,今天这一整晚他几乎都不敢跟沈钰对视,这次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这话只能由他来说,他终究是要说的:
“沈钰,十年很长,我知道。”
顾明衍抬头的一瞬间,眼神里的决断让沈钰一下子心寒,他立刻意识到试图追忆过去来挽留没有任何意义了,顾明衍早已做出了抉择。
他那样性格的人,一旦做出抉择,就很难再回头了,沈钰看着顾明衍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但人生更长,十年是一个年份,二十年的夫妻也在民政局排着队离婚。”
暴雨瞬间淹没,沈钰近乎窒息了,感觉到一种灭顶的绝望,顾明衍一句话就像一道飓风,残忍地席卷过他的全世界,无论他再做什么,都无法再挽回的绝望。
“那你以前说过的话呢?”
沈钰几乎执拗地在问。
曾经地震下雪天,他说过,他有事的时候,他永远都来、永远;曾经跨年烟花夜,他还说过,他以后每一个生日他都给他过,上台为他唱歌……
今天说一句分手,过往的这些那些,所有的一切,就全都不作数了吗?
客厅里片刻的安静,只剩时钟滴答、滴答,永不回头地往下走。
顾明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钰这是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
“以前,你大概有好几次想问我,我们能不能一直在一起?想听我说一生一世的承诺。”
顾明衍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但沈钰感觉他说出的话穿心刺骨:
“我从没对你说过那样的情话,一直以来,让你失望了。今天正式答复你,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我没法再跟你走下去了。”
沈钰盯着顾明衍,眼睛都一眨不眨,下一秒,眼泪唰地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一声也没吭。
顾明衍顿时心如刀绞,他没忍住,还是抬手帮他抹掉眼泪,轻轻抚过这张脸庞,他踩在曾经千百万次的心动上,说出了最后的话:
“沈钰,下次谈恋爱的时候,记着别再找会让你这么受折磨的人了,对不起……”
“我们分手吧。”
*
噗通——
巴厘岛的泳池边,溅起一朵水花。
顾明衍刚把手臂伸过去给某位病患抓着,没多久,就看见水里的沈钰眼睛跟点灯一样亮起来!
这眼神有点不妙,手又缩不回来了,下一秒手臂上爆发出令人恐怖的力道——
顾明衍整个人被拽进泳池,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月下水中,朦胧的美,具有强烈的迷惑性,岸上看某人还是“人鱼般的病弱美人”,被拽下来顾明衍才真正感觉到,水里隐藏的这具身体有多魁梧强壮!
铁一样的手臂,山一样宽的肩背,逼近两米的身高,水下还有一个很大的东西……紧绷的泳裤材质,连轮廓都勾勒得清晰,稍微一顶,就把顾明衍心中那点怜香惜玉之情顶了个稀巴烂,张嘴直叫:
“…你放开我!”
沈钰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哪里肯放,推着顾明衍的腰,把他抵到泳池边。
湿漉漉的西服西裤和衬衫黏在身上,身体愈发沉重,这泳池很深,沈钰能站得到底,顾明衍双脚却触不到底,只能被环抱着腰托起来,才能浮出水面,水底下西裤扣子被顺势解开了,顾明衍控制着力道踢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骂: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那么多人……”
沈钰盯住他,眼底有笑意,轻声问:
“哪来的人?”
顾明衍一顿,立刻反应过来,回过头去看——
好家伙,岸上哪里还有人?什么管家保镖,什么时刻准备抢救的医护人员,早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好啊沈钰,你现在会联合你的人来装病了?”顾明衍气不打一处来,枉费他瞎担心:
“这么爱演,赶明儿回你家天荣传媒送自己出道算了,这不妥妥的演技派!手松开……”
“没演。”
沈钰不松手,懒洋洋地贴在顾明衍身后,再把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里,声音带着点有气无力:
“你不在的时候,真犯病。”
“你回来,就好多了。”
“…我是什么?唐僧肉?”顾明衍讽道,“吃一口你待会还能长生不老。”
“嗯,有可能。”沈钰说着,真贴在他后脖颈上,张嘴,没舍得咬,用牙齿磨一磨,轻轻地在顾明衍的肌肤上留了一圈小牙印。
泳池水波里的月光摇曳着,一圈一圈地晃悠出去,过了一会儿,顾明衍问:
“…真有后遗症?”
“嗯。”沈钰应道,“不过今年好了很多。”
他发病发到晚上,终于有所好转,但脑海里翻来覆去一直跳出大火燃烧的画面,现在又是夏天,越想越发热,就跳下来游泳缓解一下。没多久就听到酒店的通风报信:顾总回来了,即将入住!
“那…还头痛吗?”
顾明衍浮在水面上,伸手摸了一下沈钰的额头,倒是没有什么发烧的症状。
“一点点。”沈钰把额头贴在顾明衍的手心上,不让他放下来,强调,“这病是间歇性发作的。”
“我生病了。”
月色与水色之间,沈钰把顾明衍牢牢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哪里也逃不走,贴在他的耳边,海妖一样轻声说:
“至少今晚,你可以陪一陪我吗?”
第62章 一口气来个三年份
腰靠在冰冷的瓷砖上。
顾明衍被固定着坐在泳池边, 小腿浸在水中,黑色的西装裤全都湿了,浑身上下不住地淌水。
“沈钰……”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手指忍不住绕进沈钰散开的长发里, 被水打湿的发丝一绺一绺地缠着他的五指, 顾明衍怕扯痛了对方, 努力克制着力道,只轻微地拉扯:
“停下来。”
那一丁点疼痛没有丝毫阻拦的效果, 反而变本加厉, 拉链像破败的城门,没出息地开着, 月光下的池水里,沈钰抬起头, 故意看了他一眼。
顾明衍被看得浑身发麻,他看见沈钰沾着水珠的喉结一滚,那张出尘绝色的脸没有一点高贵冰冷, 反倒为他做尽低三下四的事。
“别动。”
沈钰声音略微哑着, 柔声说:“还没好。”
他低眉顺眼, 乖得像是戴了项圈的妖,被残忍的猎人捕获, 豢`养在家里, 从此做尽折煞妖格的事。实际上, 沈钰双手摁着顾明衍的腿, 力道大得吓人,把他牢牢禁`锢在泳池边, 一点也不可能移动。
顾明衍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后背都爬上冷汗,每次沈钰给他做这些,当晚一定会发生很惨烈的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十八岁时,办公桌下故意穿校服的沈钰,那天晚上顾明衍被拖进浴室里,直接断片了,他不记得具体的事情,但是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被翻来覆去欺负得很惨。
“怎么一直摇头?”
沈钰皱了下眉,似乎不满意这样的反应,他的呼吸靠得极近,像在仔细观察,最后下结论:
“明明很喜欢。”
微微的吹气,鼓励似的,怂恿灭了的柴火快点重新燃烧起来。
很快,刚被扑灭的火,噌地又旺盛了,顾明衍闭了下眼睛,…受不了,已经…两次了。
沈钰以前就有这样的劣根性,这家伙对身外之物比如金钱,没有一点兴趣,但对身内之物,比如心欲、念想,控制欲极强,尤其喜欢操控他的!
比如现在这样,看似是对他低头讨好,其实把他身体的掌控权从他身上一点点剥离走,直到让他彻底丧失自控力。
恍惚间,顾明衍听见沈钰似乎笑了一声,像是对这么简单就又能像从前一样操控他的爱欲,把他的身体当牵丝的小木偶一样牢牢掌控在手里,感到极其的满意。
三次之后,木偶顾明衍终于彻底坐不住,沈钰稍微一松手,他就直接瘫倒在泳池边,呼吸着喘气,连续无法自控的感觉实在吓人,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
战争还没正式打响,子弹就被敌人缴去半成,昭示着一败涂地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沈钰像吃完了开胃前菜,兴致十足,结束这场热身,起身从水里上岸,他带起的水花哗啦啦地滴落在顾明衍身上,在那窄瘦的腰腹间聚积。
被拖进旋涡里转了三圈的人正失神着,对此也没什么反应。
“地上凉。”
沈钰欣赏了一两秒顾明衍这副模样和表情,再伸手把他公主抱起来,温声温气地哄着:
“别躺在这,去我房间好不好?”
顾明衍的身材瘦削了很多,身体底子恐怕没有以前好了,虽然是夏天,但还是要注意别让他感冒,外面瓷砖躺着太冷了,卧室的温度正好。
“我说不好…你会放我回去吗?”
顾明衍闭着眼问,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但不太多,声音难得听起来有些软绵绵的。
沈钰最爱看他这副样子,低头亲了一下顾明衍闭着的眼皮:
“不放。”
顾明衍就知道,先前他被沈钰拽进泳池,现在又被抱出来,沾满水的衣物贴在身上,湿湿黏黏的,巴厘岛夏夜的风吹过,皮肤感觉到凉,又再次觉得体内燥热起来……
二十来岁的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明衍想了想,伸手环住沈钰,问问他:
“你想不想也……我可以帮你。”
互帮互助,本也是人类的美德,沈钰从前到现在帮了他那么多次,他还似乎从来没有帮助过小沈钰。
在顾明衍的逻辑中,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拖进浴室,他实在有点怕旧事重演,尤其是阔别三年,不会真的又被拖进去折腾到断片?
无法停止的畅快虽然是极致的享受,有时却也是一种极致的酷刑。
“不用。”
一路逶迤着水迹,沈钰抱着顾明衍一步步往旋转楼梯上走:
“以前就跟你说过,不太喜欢。”
“…”顾明衍露出了几分不屑,“跟我装清纯是吧?”
哪个男人会真的不喜欢那个?
不过他以前确实也问过,沈钰的回答也是说不喜欢,那时候可把他气坏了,妈的老子纡尊降贵的,你还敢不喜欢?不要拉倒!
沈钰顿了一下,补充道:
“要等快天亮的时候,才喜欢。”
顾明衍:?
这怎么还有时间设定的?
他听不懂沈钰在说什么,沈钰似乎也没想让他听懂,一进卧室就锁上门,然后猛地摁住他……
“等等?”
背后突然抵上巨大衣柜的柜门,冷硬的,顾明衍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柔软的床,有点不懂这是什么操作:
“至少去……”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沈钰一手摁着他的腰,抵在衣柜上,另一手把他身上的西装像剥皮一样剥下来,沉默地不说话。
这气氛立刻不对劲了,顾明衍被迫悬空,全身施不上力,只能靠沈钰的手臂撑着,心里一下子开始发怵,这样下去…会一直有不断向下的重力,很恐怖,顾明衍知道那种滋味。
他徒劳地挣扎起来,沈钰倒是纵容地让他挣动,像在欣赏刚刚被钉子钉住的活蝴蝶标本。
沉重而沾水的西装外套掉在地上,顾明衍身上就剩一条薄薄的、湿透的白衬衫,像一层半透明的蝉蜕贴在肌肤上,逐一勾勒出细的腰身、薄的背,稍微一扯,不牢固的纽扣嘀哩嗒啦地崩落,露出漂亮的锁骨。
“太瘦了。”
沈钰轻声叹着,那副白而透的蝉蜕被顺溜地剥开,露出肩与大片的胸膛,再一路顺着手臂滑下去,最后在手腕处巧妙地停下来,打了个结,把双手紧紧缠住。
“你…放开…”
失去了蝉蜕的保护,暴露出一身的弱点,顾明衍微微发颤,连手的力气都被卸了。
沈钰不肯放他,他把头扭开,不看沈钰,以示微弱的抗议。
这些年工作太过敬业,以前引以为傲的腹肌胸肌都掉光了,穿上西装还有个架子气魄在,被剥了就显露无疑的瘦,尤其在眼前沈钰身材的对比下,太过惨烈,简直变成可耻的纤细!
湿淋淋的夜晚,河流一样漫长地在流淌,顾明衍深吸了一口气,很久没……他有些不习惯了,也可能是他体力真的变差了,…妈的真撑不住!
十八岁的时候,他还能上墙来一把,现在真有点受不了。
沈钰单臂支撑他全身的重量,丝毫没有吃力的样子,顾明衍看着眼前贴上来的腹肌胸肌,那每一处肌理都锻炼得恰到好处,像古希腊雕刻的大理石神像。
要保养出这样的身材,难怪一天天泡在泳池里人鱼一样游泳,泡在公司里的人是养不出这种身材的,顾明衍很快就联想到九千亿沈少每天不上班躺着也赚两个亿,一下子浑身都不爽起来,逮着就骂:
“你技术怎么变得这么差!不行就滚出去!”
“…变差了吗?”沈钰停了一下,表情流露出几分受伤,额头抵着顾明衍的额头,贴一贴,“可能是生疏了。”
他伸手与顾明衍的左手十指交扣,一下一下悄悄转动他的婚戒,埋怨似的:“你都不来和我练习。”
顾明衍脸瞬间一热,有种诡异的羞耻感蹿上来,婚戒被转得从无名指上丢下去,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下一瞬间,顾明衍浑身绷紧,仰着头要叫,被沈钰低头凶猛地亲吻,嘴唇被封起来,把所有声音牢牢塞住,堵得一丝也漏不出去。
冷硬的衣柜木门,被体温焐热了,不一会儿,就留下汗珠的小水印,反反复复地被蹭花了。
“沈钰、沈钰……”
兵败如山倒,很快就挨不住了,顾明衍平常在外骄傲要面子,在内倒从来不执拗,手环着沈钰的脖子,开口就叫唤:
“受不住…真的受不了,沈钰…好沈钰……”
沈钰完全不理会,权当没听见。
重力的下落甚至还在加强,顾明衍感觉自己像坐在跳楼机上,位置一增一增地在变高,他唔了一声,紧紧抓住沈钰的背。
接连抓出好几道痕迹,却像是没有作用,对方压根不在乎这么点小疼痛。
…这家伙真的变了。
顾明衍忍不住想到以前十八岁的时候,那时他都还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饶,直接都开骂:
“沈钰你混账!小时候我对你那么好,就是让你长大后…把我顶墙上的吗?你有没有良心!
那时十八岁的沈钰就很听话,真的停了下来,不像今天的沈少,在这充耳不闻!
眼见叫沈钰根本就不搭理,顾明衍想了想,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动物,今非昔比了,他改口道:
“沈少、沈少…真的不行,你饶了我吧……”
沈钰没停,倒是缓了几分力道,其实他并不喜欢顾明衍叫他沈少,连顾明衍都叫这个称呼,好像曾经那个沈钰真的被杀死了。
慢条斯理地磨蹭,他知道顾明衍惯来的性子,以前十八岁的时候他还会天真地停下来,那时顾明衍叫得像他要杀了他,结果等他们真躺下来,顾明衍又食髓知味地开始回味:
“其实吧,你还真别说,墙上确实有墙上的滋味。”
沈钰:“……”
顾大少爷简直比那种想要五彩斑斓的黑改了十几版最后说还是第一版更有感觉的甲方还要难伺候。
沈钰:“到底要什么?”
后来十八岁的顾明衍还是选了墙,并教育他太笨了,怎么说停就停?这个是喊着增加趣味的。
此刻被抵在衣柜上的顾明衍并不知道沈钰这番心理活动,只感觉对方动作放缓了,他是一个只要达到目的就不在乎形式的人,见这招有些效果,便更加软软地求饶,膝盖贴着沈钰的腰,故意讨饶地蹭一蹭。
沈钰低头看他,顾明衍薄薄的背肌已被磨得发红,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软得就像一副没骨头的样儿,全靠他伸手捞着。
“你这副样子,让我怎么饶你?”沈钰摁住顾明衍的腰,声音清冷:
“受不住也得受着,今天会过分一点。”
很快另一只手也伸起,握住顾明衍修长的脖颈,沈钰控制着力道,别弄疼了,然后拨弄着滚动的喉结,拨一下就顶一下,顾明衍叫,五指便收紧,握着那截脖子,感受着声音透过喉咙,叫起来的时候掌心之下传来的震颤感……
到最后,沈钰俯身咬住顾明衍的脖颈,叼着喉结,双手掐着那一杆细瘦的腰,顾明衍全身一激灵,痛骂:
“沈钰你个疯子!你…想弄死我是不是?”
他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身体从内部热麻起来,太过头的感觉十分恐怖,完全空白的大脑里只能想沈钰,以前的沈钰,和眼前的沈钰……
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一酸涩,像电脑看久了的干眼症,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顾明衍失神似的喃喃自语:
“你是真的恨我吗……”
沈钰立刻停下来。
两行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太明显,太丢脸,手被该死的衬衫绑住了,也不能抬起来遮,顾明衍立刻别过头,不想让人看。
沈钰叹了一口气,俯身低头,去亲吻顾明衍的眼泪:
“不恨你。”
他伸手放在顾明衍的肚子上,掌心下薄薄的一层肚皮,以前有腹肌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就像稀淡的云,包不住山顶凸出的形状,沈钰摸一摸那可怜的地方,柔声说:
“有点怨你是真的。”
第63章 被拖进狐狸洞的小顾
床深陷下去, 缎面的被单像一湖水,不间断地泛起褶皱,涟漪般一层一层散出去。
顾明衍求也求了,哭也哭了, 感觉半条命都没了, 从衣柜到这, 他是彻底没力气了,趴在床上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
膝盖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整个人软下去, 只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没过一会儿,沈钰又捞着他的腰, 把他打捞起来,拇指抵着他腰后那块残留的小伤痕, 好玩似的来回摩挲,问:
“怎么弄的?”
顾明衍现在嗓子哑得厉害,完全不想理他, 就装没听见, 闭着眼睛像要睡觉了。
这问题中午在酒店吃饭时沈钰就问过, 他那时忽悠他是珊瑚划的,沈钰自然不会信, 现在又来问, 他才懒得再说。
等了好一会, 没等到回音, 沈钰低下头,从背后抱紧顾明衍, 轻轻吻他背后的那些伤口,哑着声音再问:
“为什么受伤?”
他不依不饶地亲那些浅浅的疤痕, 从背上亲到腰际,再循环往复,顾明衍被亲得发痒,像被小蚂蚁爬过,根本睡不着,又听沈钰道:
“你不说,就再来一次?”
“你他妈还能来?”顾明衍哑着嗓子骂人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不咱上医院看看吧?”
沈钰很执拗:“说不说?”
顾明衍啧了一声,回:“吊灯砸下来,没完全躲开,不小心砸伤的。”
沈钰皱眉:“吊灯怎么会砸下来?”
而且砸伤是淤血、淤青,好了之后会留下一点印子,怎么会像是一大块皮都没了,新皮肤长起来后和原本皮肤之间留下这样浅浅的痕迹。
“新房装修,师傅没装好,突然掉下来,我正好……”
顾明衍的脑袋埋在软软的枕头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沈钰安静地听,漆黑的眼睛盯着顾明衍的背看,白皙的一片,向下连着窄窄的腰,以及……随着说话时极其轻微地颤动,沈钰伸手,轻轻捏住,忽然往前一撞:
“骗人。”
顾明衍叫起来的一声被枕头捂住,沈钰扣着他的后脑勺不让抬头,又狠又重,十几下后,贴着他的耳边问:
“怎么砸下来的?”
顾明衍扭头就要骂国骂,一张口,沈钰就凑上来接吻,俊美无俦的一张脸虔诚地对着他,乌黑的眼睛微微闭起,睫毛在翕动着,顾明衍看得一下子火气灭了半截,下一秒嘴里就被堵得死死的,什么话也骂不出来。
“什么时候受的伤?”
一吻殆尽,顾明衍被松开,还没喘口气,又是一连串不停歇的拷问:
“去年,还是前年?”
断断续续的回答、掺杂着骂人和呜咽声开始在房间里响起来。顾明衍被反反复复严刑逼供,他看不到身后,只感觉到沈钰低伏时长发垂落,发梢拂过他的背,一下一下搔动着,痒痒的,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
等这场拷问终于结束,他已经弹尽粮绝,仰躺着开城投降,身下睡着的缎面料子遍布了褶皱,从雪山上融化的雪水顺着褶皱里纵横交错的河道,欢快地流淌下去。
安静了一会,听见窸窸窣窣声,身旁的人又有动静,顾明衍警觉地看向沈钰,又想干嘛?
“抱你去浴室。”沈钰有些无奈,“冲洗一下。”
宽大的手掌贴着腿弯,顾明衍挣扎着不肯去,沈钰这怨念太深重,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很可怕,进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这样你睡不好的。”沈钰单手把他抱起来,另一手腾出来制住他乱动的动作,保证道:
“不怨你了,真的,刚才是最后一次,洗个澡就出来。”
*
海景别墅的浴室,大得像一座水疗馆。
温泉般的水流拂过肌肤,顾明衍泡在巨型按摩浴缸里,热乎乎的白气蒸腾而上,让人舒服地眯起眼睛,渐渐的有些困了。
周身弥散着香香的泡沫,沈钰抱着他,拿着柔软的毛巾,尽心尽力地擦洗,像古代宫廷华池里伺候陛下的妃子,水珠滚过那玉雕似的脸,顺着下颌往下`流动,留下晶莹的浅痕。
…嗯,人生还是要找一个好看的。
顾明衍看得赏心悦目,一时忍不住,抬手摸一摸沈钰的脸,又摸摸脖子、胸膛和腹肌。沈钰有些无奈,不过向来都是由着他的,顾明衍陶醉在美色之间,浑然忘我,迷迷糊糊中,听见沈钰在问他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哇,沈少亲自下厨?”
沈钰:“嗯。”
顾明衍笑了一声:“你做的都好。”
说起来,他好久没尝过沈钰的手艺了,这些年,傅家、霍家阿姨做的饭菜,他都吃不惯,甚至回了家,连顾家阿姨的厨艺,他也觉得终究是差沈钰一截。
在一起那么多年,他这胃是被某人活生生养刁了,离开了,连器官都在抗议。
沈钰默然不语,像在思考菜色,顾明衍看他的神情,怕这家伙一大早给他端来满汉全席,赶紧道:
“就做简单点吧……”
做饭也挺费事的,顾明衍想,随便弄个方便省力的就行:
“就吃那个,以前地震前你给我做的,芝士三明治,挺好吃的。”
“你还记得?”
沈钰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
顾明衍看着有些疼惜,怎么这么小的一点事,也值得高兴。
“我不是说过吗?”
他轻轻摸着沈钰的脸颊,凑上去亲了一口:“我都记得。”
“那还骗我不知道小偷。”
沈钰曲起指节,指骨抵了一下,热水养着的温软的蚌肉立刻缩起来。
顾明衍嘶了一声,像虾一样弓起背,妈的,他说这么温情的话,就给他这么邪恶的回报!
“我哪儿骗你了,真不知道什么小偷……”
“林翰祯。”
沈钰直截了当地报出傅寒峥的曾用名,语气有几分嘲弄:“他没跟你说过吗?”
顾明衍脑海里根本没有检索出这个人名:
“谁?”
“……”沈钰盯着顾明衍的表情,检查他说谎的可能性:
“你真不知道?”
顾明衍:“这谁啊?”
沈钰这回一怔,他没想到,顾明衍都跟人结过婚的关系,竟然会连前夫傅寒峥的曾用名都不知道。
虽说是为了财产的联姻,但这也太…塑料了,连普通朋友都不如,像是跟钱无关的事都从没上过心,对丈夫傅寒峥的了解甚至还不如他掌握的资料多。
“没什么。”
沈钰从身后紧紧抱着他,像是很开心,顾明衍疑惑不解:“怎么又没什么了,是这人偷走了你写给我的纸条?”
“没有。”沈钰亲了亲顾明衍的嘴唇,“纸条可能是掉了。”
“不是你信誓旦旦说什么被偷走的……唔。”
沈钰不再说话,只把这亲吻逐次加深,他当然不会去跟顾明衍追忆林翰祯是傅寒峥的这段“过往前缘”,就让这一点小事在彼此交换的呼吸中消解。
水汽蒸腾,热潮流动,牵拉出的银丝分不开,被亲得太久,顾明衍感觉头都有点晕晕的,隐约听见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在说话:
“再来一次吧。”
“…”顾明衍:?
他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不是说好……”
最后一次了,不会再……只是进来冲个澡。
“真可爱。”
沈钰欣赏着顾明衍在这种时候变得如此天真的表情,抬手摸了摸他热水泡软的短发,近乎残忍地说:
“那种话你也会信?”
浴缸里忽然水花溅起,带起一股热流涌进去。
顾明衍剧烈挣扎起来,像一只被迫洗澡的猫,想从浴缸里逃走,又被抓回来镇压。
“不行,真的不行…沈钰!”他紧紧抓着对方铁一样的手臂,好几年前在浴室里断片的记忆忽然涌上来,那种无法自控的恐怖感觉让他什么面子都不要了,丢脸地说:
“已经…没有了。”
沈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顾明衍,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不需要。”
顾明衍脑袋一懵,什么叫不需要?
那不就是…坏掉了,不会以后都没办法再……?
沈钰像一只艳鬼附在顾明衍的身后,贴在耳边的声音很轻柔,温柔似水,不仔细听内容,还以为在说什么甜蜜的情话:
“不会坏的,你以前也做得到,来。”
……
浴室里氤氲着水雾,意识也变得迷蒙,淋浴的水柱击打在身上,浑身湿淋淋的,只能不间断地痉挛,什么都不再剩下。
沈钰摆弄着眼前的小木偶,轻而易举控制着牵丝,拉到最高处,再推下去,反复不断。
直到温热的水流冲刷过周身,顾明衍的表情都迷茫着,跟十八岁那次一样,连续不断太过头的刺激,让他的大脑几乎无法回神,即使知道眼下在发生什么,也很难再做出灵敏的反应。
顶上淋浴的水如滂沱大雨,沈钰抱着顾明衍,揉一揉他湿透的发梢,再摸一摸沾着水珠的脸蛋,最后摸到柔软嘴唇,摩挲了一会,诱哄道:
“嘴张开。”
顾明衍感觉自己被抱着坐在沈钰身上,很舒服,又听见沈钰跟他说话的声音,怔怔地照做,一张开,淋浴头飞流而下的水珠溅进嘴里,他想闭上,很快,就闭不上了。
他抬头看沈钰,有些无措,他其实不太会……
“不用。”
沈钰低头,伸手抵着顾明衍的下巴,不允许他乱动,指腹轻轻摸着他鼓起来的腮帮:
“含一会就好。”
顾明衍有清醒自主意识的时候,他从来不让他做这个。
沈钰喜欢享受身内之物在自己掌控下的感觉,就像顾明衍喜欢身外之物金钱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所以他经常给顾明衍低头,但不太喜欢反过来,每次都要等顾明衍像这样意识模糊的时候,再来要一点甜蜜的回馈。
不过做到这种状态终归是对身体不太健康,十八岁时不小心把人都弄到断片了,后来就不太敢这样做,至今时隔七年,沈钰才允许自己这样完全放纵一次。
“漱漱口。”
等洗漱好,给顾明衍穿上早就准备好的睡衣,吹干头发,再把人抱到床上,听见他意识模糊中嘟囔了一句:
“…变态。”
沈钰笑着给他盖上被子,夸他:“这次很厉害,没有断片。”
窗外的天蒙蒙亮起,巴厘岛的野公鸡在远处鸣叫,顾明衍躺着近乎动不了,嘴硬道:
“说明你比十八岁退步多了。”
沈钰不计较这些:“明天给你煮好吃的,补一点。”
顾明衍抱着沈钰给他准备的枕头,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棵山林里生长了三年的树,好不容易结了很多果,结果全被可恶的登山人摘下来榨了个精光,嘴上饶不了沈钰,讥讽他:
“你是不是多年狐狸终于要修成精了?跑来吸我修为,这么狠……”
“哪有。”沈钰从身后抱紧顾明衍,双臂环绕过细瘦的腰,摸一摸他的小腹:
“吸走的,不都加倍还给你了吗?”
顾明衍顿时不想说话了。
沈钰柔声安慰他:“七年才弄这么一回,不会伤身的,过一两天你就好起来了。”
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乌黑发亮,顾明衍瞧见了,忽然想到小时候的沈钰,白的小脸,也是这样一双黑眼睛,从村里跑出来追他的校车想还他耳机。
那时候还是只小狐狸,这么多年过去,长成了雪山上好大一只的雪狐狸,披着一身漂亮皮毛,却捕不到猎,大冬天被好心人喂了肉,现在吃得欢心餍足,不必再担心自己要饿死了。
这么想着,心中升起几分怜惜,顾明衍心软道:
“那倒也…没必要憋七年。”
室内安静了一秒,沈钰反应过来顾明衍在说什么,他搂紧了怀里的人,问:
“那明年也可以吗?”
顾明衍搂紧手中的枕头,不作回答,闭眼装睡。
沈钰知道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今晚,他不再抱他一直珍惜的那个旧枕头,那是顾大少爷从小就用的名贵牌子,他把那个枕头给顾明衍抱着,而他抱着顾明衍。
本以为会这样一直安稳地睡到明天中午去,没想到睡不到两个多小时,太阳出来的时候,怀里的人突然不安分地惊醒,着急忙慌地要找手机。
沈钰:“怎么了?”
“开会。”顾明衍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他昨天下午刚谈的生意,没谈拢,约好今早开会再谈,结果一晚上荒唐,差点都把这事忘了!
他是个极其敬业的人,向来不会在工作上出差错,今天竟然差点连约好的会议都能忘了,真是……
“你跟谁开会?”沈钰问。
顾明衍有点起床气,加上昨晚被折腾得太惨,害他什么文件资料都没看,语气很不耐:
“上个床还要查我行程表?”
这话怼的火药味很浓,还挺破坏气氛,沈钰没接这个火星子,他知道顾大少爷从小就是这性子,优雅地放慢语调说:
“只是问问你跟谁开会,也不可以吗?”
顾明衍:“…”
行吧。
“宏建公司的人。”
“哦。”
沈钰顿了一下,又道:“那你知道现在宏建公司是谁控股吗?”
“……”
宏建公司隶属于招业集团,之前确实听过招业集团某股东有意抛售股份,但他没有继续留心后续的买家……
顾明衍:“你把他们收购了??”
沈钰默不作声,沉默中,彰显着,有权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睡觉吧,不用去开会了。”沈钰闭上眼睛,抱着顾明衍:
“让你睡到自然醒。”
第64章 提一句分手就真的分得开吗?
“咪……咪……”
顾明衍听见微小的叫声, 翻身醒来,窗外阳光明媚,已经十点多了。
他好久没睡到这个钟头,充足的睡眠令人心情舒畅, 沈钰没睡在身旁, 空气中飘来香味, 估计是在做饭。
起身下床,刚伸了一只脚, 顾明衍就嘶起来, 腰以下真是……酸疼得难以言喻。
还是继续躺着吧,这么想着, 他忽然听见床底下传来“咪!”的一声。
顾明衍低头去看,发现他的拖鞋在动, 接着钻出一个…猫猫头?
是一只小白猫,通体雪白,冰蓝的眼瞳, 非常漂亮, 脖子上还系着粉色的铃铛, 看起来是有主人的猫,可能就两三个月大, 小小的一只, 很可爱。
“咪咪。”
顾明衍起了兴致, 逗它, 伸手尝试着去摸摸:
“你从哪儿跑进来的?”
那小白猫不怕人,毛绒绒的一团就往他手心里蹭蹭, 顾明衍把它轻轻抓起来,捧在手心里, 沈钰正好端着早餐走进来:
“醒了?”
“嗯。”顾明衍问,“这你养的?”
“不是,今早捡的。”
沈钰走过来提溜起小白猫的后脖颈,放到地上,小畜生不许上床。
早上六点多的时候,院子里的保镖发现草丛里有小猫,估计是哪家的宠物猫跑出来走失了,看它那么小,怕被别的动物叼走,就先放进来养着。
顾明衍:“还没找到主人吗?”
沈钰:“没。”
他们通知酒店去问了,是不是哪位客人遗失了宠物,院子里也张贴了小猫照片和电话,目前还没有人联系。
地上的小白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从拖鞋处移动到衣物堆,顾明衍看见那里一地都是昨晚自己被剥下的西装衬衫,脸上有点尴尬,小猫咪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嗅嗅,扑进去。
小爪子揪着软软的上好的衣料,猫爪开花,又收拢,在那衣服上踩踩踩起来。
沈钰往那边睨了一眼,小白猫像是怕他,一下子停住动作,不敢踩了。
顾明衍的西装都是昂贵的高定,被猫踩踩抓抓,又黏的猫毛,还怎么能穿?沈钰正要走过去把小白猫抓去别的地方……
“算啦,让它踩吧。”顾明衍伸手拉了下沈钰,“再说那西装被你扯得皱巴巴,我以后怎么还能穿?”
沈钰坐到床边,淡淡道:“你对这些小猫小狗倒是纵容。”
顾明衍笑:“你这话意有所指啊,干嘛,这是怨我对你不够好?”
沈钰不说话。
顾明衍知道他想干嘛,身体靠过去,仰头亲了下沈钰的脸:“早安吻,行了吧?”
沈钰这下满意了,扶着顾明衍去洗漱,这间卧室很大,有独立卫浴,还有沙发茶几和书柜桌椅,出来后顾明衍坐在沙发上跟沈钰吃早餐。
金灿灿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顾明衍恍惚间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早上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就能看见爱人的面孔,吃上热气腾腾的早餐,没有开会没有生意没有公司的各种事情要找他,只看见可爱的小猫咪在衣服堆里踩踩。
“对了,你以前教过我的。”顾明衍咬了一口芝士火腿三明治,“它这个一直踩的动作叫什么来着?”
沈钰小时候在村里见过很多猫猫狗狗,对动物行为学还挺有研究的,顾明衍想起以前十六岁的时候自己捡到一只小流浪猫,叫雪碧,冬天钻到他家豪车底下避风取暖,饿得咪咪叫,他就跟沈钰一起养了一段时间。
不过大多时候是沈钰在照顾,喂食铲屎,顾明衍就负责撸猫猫,喵喵喵地逗雪碧。
“踩奶。”沈钰道。
“对。”顾明衍想起过去,说起来也很有意思,“那只雪碧,刚捡回来的时候就老爱跳到我身上踩来踩去,现在长得跟煤气罐一样,都不爱动了。”
雪碧今年都九岁了,大胖猫,养在表妹顾知芝家里,当年捡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两个月大,雪白的毛有些脏兮兮,但盖不住漂亮的碧蓝眼睛,因而取名叫雪碧,估计是哪家流浪的宠物猫生出来的。
每次顾明衍一躺到床上,雪碧就要跳上来,在他肚子上踩踩踩,小猫爪抓着他,像按摩大师一样,力道却小小的。
不过那小毛团从来也不敢去踩沈钰,顾明衍那时觉得神奇,也不知道这小猫崽为什么有这样的行为,就问沈钰,沈钰也是说:
“它在踩奶。”
顾明衍:“什么叫踩奶?”
沈钰:“你搜一下就知道了。”
顾明衍正用手摸着雪碧毛绒绒的小脑袋,真可爱,哪有空去搜索:
“你直接告诉我呗。”
沈钰停顿了一下,道:
“喜欢你,把你当猫妈妈,这样踩你的肚子,可以帮助你分泌出更多的乳`汁,方便它吸`奶。”
顾明衍:“……?”
清清冷冷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在科普动物行为学,顾明衍反应了一秒,扭头骂:“你耍流氓是吧?”
沈钰一脸我又没说什么的表情走过来,伸手捏住小猫崽的后脖颈,雪碧咪了一声,立刻就像被封印住了不敢挣扎,乖乖地被提溜到地上,不能踩奶了。
估计是真把他当猫妈妈,顾明衍发现他每次出门前雪碧都特别黏他,要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拿小猫脑袋蹭他的脚踝裤管,害他每次都忍不住要蹲下来,摸一摸,抱起来撸一撸,好几次差点都迟到。
那天周末晚上,顾明衍要跟爸妈去参加晚宴,穿了一身高定西装,少年人身姿挺拔,见他要走了,雪碧又咪咪叫着要过来,顾明衍连退了几步,伸手轻轻摁住雪碧的小猫头,摸摸:
“好啦,今天就摸一摸,不抱你了,不然你黏的我衣服上都是猫毛,乖乖呆在家里,去,去找你的铲屎官玩儿。”
沈钰很少跟小猫玩,雪碧似乎也有点敬畏他,就粘着顾明衍不让他走,迈着小猫步要用脑袋蹭蹭他,想要来舔他。
“好了好了。”顾明衍被粘人小猫缠得无奈,摸摸猫耳朵,摸摸猫下巴,问雪碧: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爱撒娇呢?”
“不是撒娇。”沈学霸坐在沙发上看书,忽然说:
“它在标记你。”
顾明衍:“…什么?”
“猫的头部有气味腺,蹭你就把气味标记上了。”沈钰翻过一页书,幽幽道:
“你要是在外面摸别的猫,回到家被它闻到气味,它就挠你。”
顾明衍:“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有话啊?”
沈钰一脸淡漠:“没。”
顾明衍笑,这人还死不承认呢,他大步走到沙发边,解开西装里衬衫的最上面那颗扣子,露着脖子和锁骨,弯下身,问:
“那你要不要也标记我一下?”
沈钰抬眼,眼前是一段修长的脖颈,像引颈就戮的天鹅一样优美。
啪,他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拽住顾明衍的领带把他拉下来,反复地“标记”,最后留下好几个深红色的印子,再把衬衫的纽扣严丝合缝地扣紧,把红印都遮起来,抱一下顾明衍的腰,说:
“早点回家。”
后来,雪碧长到四个月的时候,被送到了表妹顾知芝家里。
那段时间,顾明衍妈妈每次来都打喷嚏流泪,原本以为是感冒,后来去医院一查,发现对猫毛过敏。
正好听说表妹顾知芝一直吵着要养猫,小丫头生日也快到了,顾明衍就和沈钰一起把雪碧送到了表妹家里,想去看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现在长得太胖了。”沈钰喝了一口咖啡,评价九岁胖成煤气罐的大肥猫雪碧:
“你妹妹喂的太多,它现在老了,消化没那么好,要少喂点,两三年前还没那么胖。”
顾明衍有些疑惑,两三年前,正是他和沈钰的分手期:“你…后来还见过雪碧?”
沈钰嗯了一声:“你表妹送来寄养过。”
顾明衍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沈钰斟酌了一下措辞,拣了个委婉的表达:“好像是你表妹去欧洲夏令营的时候。”
顾明衍一顿,马上意识到沈钰这是在避免直接跟他提及那段过往,他表妹顾知芝也是在北京上学,那个学校欧洲夏令营的活动只有大一才有,顾知芝读大一时,他正好毕业。
毕业那年夏天,正是他和沈钰分手的时候。
他和沈钰的事没有跟顾家亲戚公开过,在表妹他们眼中,沈钰一直就是园丁林伯林嫂的养子,所以也毫不知情地就把雪碧送到沈钰那儿寄养。
不知道沈钰那时是什么心情?
顾明衍想到分手那天深夜,他离开和沈钰的那个小家,什么也没带,一个人驱车开了好久,前往郊区,想在以前买的小别墅里睡一晚。
郊区偏僻,夜晚很黑,几百平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四处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也能听得见,房间弯弯绕绕好多好多个,三层别墅大得恐怖,顾明衍的脑子控制不住地想到一些新闻报道:空置许久的别墅潜藏A级逃犯、午夜血染别墅杀人案件……
他幼儿园被绑架,十七岁又被绑架,被劫匪塞在后备箱里两次濒临死亡,心理医生说相关记忆已经被大脑的保护机制限制住了,想不起来完整的,脑海里只闪过零星的碎片,鲜红的血溅出来……
顾明衍坐在床上,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把房间门锁死,不停地深呼吸,想让精神平复下来。
这么多年来,沈钰每晚帮他点一盏小夜灯,睡在他身旁抱着他,陪他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
而现在,这个人要没有了,他要一个人面对黑夜。
顾明衍那一刻全身的不习惯爆发到极点,他甚至有冲动立刻开车回去,把沈钰叫住,他们再……
忽然,窗外隐约有车灯闪过。
…什么人?
顾明衍一下子警觉,是其他别墅的人也开车回来?这么迟?
他刚要去窗边看看,那灯就熄灭了,可能是一辆黑色的车,夜色深重,根本看不见在哪里。
顾明衍直觉那车经过了他别墅,停到后面一段距离,可那里只有空旷的野草地,并没有另一幢别墅,不会是其他别墅的主人。
…是谁?跟着他来的?还是……他太敏感了?
顾明衍再也睡不下去,立刻跑进别墅电梯,下负一层车库。
他要马上开车离开这里。
电梯刚打开,吹进一阵冷风,车库门大开,好几辆漆黑豪车开进来,为首的打开门,保镖下车喊:
“少爷!”
顾明衍松了口气:“你们怎么来了?”
他来北京读书,爸妈给他弄了个专门的保镖团,也是被他两次绑架的事弄得后怕,他们就这一个孩子。不过平常有沈钰陪着,顾明衍也不喜欢这些人跟着。
“小沈打电话来说,看到少爷定位在这边,这么晚了,这里又偏僻,房间也没怎么收拾,少爷还是跟我们去别的地方住吧。”
自从十七岁被绑架后,沈钰就给他俩之间的手机装了定位,可以随时随地找到彼此在哪里。
“他……”顾明衍一顿,“也来了吗?”
保镖觉得少爷这问的好奇怪,小沈又没有经过保镖培训,也不是专业人士,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参加安保行动呢?
“没有,他是通知我们来这里看看。”
顾明衍哦了一声,保镖帮他拉开车门,他坐在后座上,打开手机,查了一下定位。
果然,屏幕上象征沈钰的蓝色坐标还停留在家里,没有来。
心里一下子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顾明衍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过这样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一直在下坠,却没有人再接着。
在一路保镖的簇拥下,他们前往市中心,管家已经订好了五星豪华酒店套房。
那天晚上,顾明衍也忘记去别墅后面看一看,是不是那空旷的野草地里,还停着另一辆漆黑如夜色的车。
那辆车里,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身材高大,但戴着黑色的兜帽,看不清脸。
车上有卫星电话和软件系统,沈钰没有带手机,他盯着车载屏幕上正在移动的红色坐标,一路目送保镖接到了顾明衍、安全回到市中心的酒店,记录下房间号,再驱车回家。
第65章 不如投奔好基友
“这个月把证领了吧, 下个月正好办婚礼。”
那天晚上在五星豪华酒店顾明衍也睡得很不好,第二天眼睛熬得通红,一大早就接到傅寒峥打来的电话,今天是正式签订婚约、进行婚前财产公证的日子。
准备好各项材料, 前往公证处, 顾家和傅家的律师团都到了, 双方最后再过目一遍婚前协议,傅寒峥为自己的财产做了无数条保障, 顾明衍一条也不能做, 他没什么表情地拿起笔,一一签字同意:
“你看着办吧。”
傅寒峥早已让算命先生算过领证的日子:“那就夏至日去?这个月21号, 早上早一点。”
一年中最长的白昼日,阳气最盛, 喜结连理的吉时。
顾明衍看了眼手机上的日程表,说:“早上不行,下午晚点吧。”
那天是学校毕业文艺汇演, 他要上台唱歌, 最后一次了。
傅寒峥有些失落, 但掩饰住了,他本想早上第一批去登记的:“那到时我去接你。”
“行。”
公证结束, 顾明衍一句话也没跟他多说, 转头就坐上顾家的劳斯莱斯, 扬长而去。
*
接下来几天, 顾明衍发现沈钰非常不对劲。
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天沈钰就离开了那个家,再也没有回去过, 看手机定位,沈钰的坐标在学校宿舍、实验研究所之间穿梭。
只是这样的话, 顾明衍并不会想太多,只想着沈钰可能是在跟导师做研究,直到那天他从图书馆写完论文出来,看见几个跟沈钰同专业的同学,身形有些眼熟,开头第一句话就说得顾明衍血压升高:
“听说没,沈大佬把央选放弃了。”
“啊?不会吧?他笔试面试都第一啊!稳稳的。”
“真的,就今天,签了自愿放弃申明……”
顾明衍听得两眼一黑,大三准备申请斯坦福的时候,他就问过沈钰毕业后的打算,是要跟他出去留学,还是准备做什么?可以提前安排。当时那家伙说想走仕途。
这条路顾明衍还真有点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既然铁了心走这条路,那留学、找工作什么的倒可以靠边站了。沈钰是专业第一,当时保研名单出来后,他直接就放弃了,说到时要去参加央选考试,不必占用这个名额,让给其他想读研的同学好了。
顾明衍倒是有建议过,或许也可以选择保研读直博,五年出来直接博士,把学历刷到满级,以沈钰的能力肯定能学出来,然后以博士学历进仕途,升的可能更快,也是很不错的选择。不过沈钰大概觉得五年直博太久,三年读研也长,想直接本科毕业就入仕。
既然沈钰做了这个决定,顾明衍觉得那也可以,进了单位之后也可以继续刷学历,重点是先进去。去年年底的时候沈钰去考了央`选,中`央选调生,笔试成绩逆天,进了面试后成绩也非常高,现在正在考察期,加上四年在校优异表现,应该说上的概率相当稳,结果……
结果沈钰在考察期签了自愿放弃申明,就今天早上的事,已经交上去了,消息都在同学这边传开了!
顾明衍恨不得找个时光机穿回去,用手机定位狠狠逮住沈钰把人扇清醒点,谈恋爱分个手,就为这点事儿,自己的仕途梦想就都能不要了是吧???
“说不定大佬可能是有更好的去处了?”
沈钰的同学在讨论,顾明衍也想,或许沈钰是不是终于开窍了,其实不走仕途他这边的资源可以帮沈钰过得非常好,少走三十年弯路,走仕途也不一定有想象的那么风光,当然要是能风光起来那确实上无止境,三十年后都不知道升到哪个位置去了。
“不知道,听说他最近莫名其妙去找实习了。”
“啊,这都要毕业了,现在才开始实习吗?他准备找工作?去年秋招他都没来呢。”
“不懂啊,当时很多公司宣讲会我一场都没看到他,不过听说好几家公司私底下有给他投橄榄枝,条件开的很好,他都拒了。”
“对,当时还以为他肯定读研呢,结果没想到他保研也放弃了,好几个大牛导师都想收他。”
“会不会是要出国留学呢?大佬那个绩点,藤校随便申请吧。”
“可是之前没听他说要申请什么学校啊,而且,他家境可能……嗯,不太支持吧。”
“那他毕业后是准备去哪里啊?突然看不懂大佬这什么操作。”
顾明衍越听越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马上六月底就毕业了,绝大多同学都有了各种去向,出国留学的、保研考研的、收到各大公司offer的、选调考公考编的……
就剩下这位放弃保研、不参加考研、不申请国外院校、不参加校招找工作、央选面试过了之后在考察期又自愿放弃的专业第一沈钰,不知道是在干嘛!
“感觉他最近好像……整个人状态不太对劲。”
“是有点,我上次在实验楼下碰到他,跟他打招呼,他好像完全没看到我,虽然他平常也有点高冷,但不至于这样。”
“刚路过办公室,看到他被辅导员还有导师叫去三方谈话了,问他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可能真的有,他之前不都住外校吗?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搬回宿舍了。”
“会不会是心理出问题了?之前不是听说吗,他有家族精神病史……”
“那不知道。不过好像有听说过这样的心理问题,因为总是太轻松就能取得其他人争得头破血流也争不到的东西,人生开了so easy模式,就像一场弱智游戏,他就感觉很没意思,所以总是随便就放弃了,其他人都无法理解。”
“……那确实是理解不了大佬的心理问题哈。”
顾明衍心里一抖,脑内开始反刍他分手时说过的那番话,没权没钱还缺爱……不会真把沈钰说出心理问题了吧?
“我看你们是在这瞎操心。”另一个同学笑道,“我估摸着啊,大佬他肯定是去投奔好基友了!”
“哦——?”
那同学露出一副你们怎么连这都不懂的嫌弃表情:“你们不知道?沈大佬和金融系的顾明衍……关系好得那是非同寻常呢,人家那无限矿业继承人!我要有个这样的好基友,什么读研什么考公什么找工作,都一边儿去,哥投奔基友了!”
几个同学恍然大悟,止不住地点头,确实,加入基友集团公司、跟基友一起开拓商业帝国,这不美滋滋吗?干啥还在这卷生卷死呢!
一行人纷纷感慨万千,接下来开始回顾这四年以来,沈大佬与金融系那位顾氏集团唯一继承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对其中各种充满遐想的八卦事件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顾明衍冷不丁地听闲话听到自己头上,一下子有几分尴尬,有好些竟然都被八卦说中了,比如猜他俩好基友是不是在同居,妈的他和沈钰真在同居。
更尴尬的是,他这个关系好得非同寻常的好基友,前几天刚跟沈钰分了手,把人伤得体无完肤,家都不回了,估计连夜收拾了行李去住学校宿舍。
沈钰现在放弃了保研,又放弃了央选,剩下的路,就是出国留学,和找工作。
凭沈钰的能力,即使现在临时找工作,也有大把公司要,不过在顾明衍看来,没这个必要。沈钰喜欢安安静静一个人钻研技术,并不喜欢经商,出去给别人做技术,那就类似于高级打工,年薪能给到百来万,应该算是给毕业生顶配的offer了。
百来万在顾明衍看来,就他一个手表的钱,沈钰早出晚归辛辛苦苦给别人打工打一年,指不定还要加班,到头来还没他给的分手费的零头高,真没劲儿。
来顾氏集团公司,他可以让沈钰参股,赚钱更多、时间又闲,或者就去留学,学费他出,那点钱对顾明衍来说就是洒洒水,沈钰正好可以换个新环境,等毕业再去世界最顶尖的公司,做最有兴趣的方向。
这些都是很好的路子,只是……顾明衍想起来就头疼,沈钰现在估计一点都不想见他,更不可能来找他帮忙,那家伙现在估计身上都没几个钱,更不可能考虑什么留学。
先给沈钰弄张卡好了,分手归分手,不能分文不给啊,让人委委屈屈地被他“扫地出门”。
顾明衍找了张三百万的卡,当作一点小零花钱,至于正式的分手费,顾家律师已经在筹谋可变动的大额资产了。
用手机定位找到沈钰的时候,是傍晚时分,他刚从实验楼里出来。
几天没见,沈钰憔悴了很多,状态看起来比他同学说的还要差,见到他的瞬间,眼睛像往常那样亮起来,但转瞬又熄灭了。
熄灭的时候,顾明衍心里也像被抽了一下。
两人对视着沉默片刻,沈钰没说话,顾明衍只好先开口:
“方便吗,谈谈?”
实验楼下有同学来往,两人不约而同向天台走去。
天台上风很凉快,风景也好看,以前顾明衍下课早,就去上面看风景,顺便等沈钰一起回家……
电梯到达顶层的时候,叮地一声,顾明衍一下子他想到沈钰同学说的心理问题。
不会真的分手后心理出问题了吧?顾明衍走出电梯,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后怕,接着就看到沈钰伸手去推天台的门,赶紧要拦着——
砰哧,一声重响,门被锁了。
现在是毕业季,学校怕毕不了业的同学在这一跃解千愁,早早地锁死了。
“就在这谈吧。”顾明衍立刻道。
沈钰转身,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
顾明衍在这种目光下感到举步维艰,手揣在口袋兜里,好半天,才硬着头皮把卡拿出来——
“这是什么?”沈钰问。
明明是来给人送钱,顾明衍却感觉自己是来受刑的,心跟毛巾一样被拧成一团,被架在刑具上,不得不说:
“银行卡,先拿着,密码是你生日。”
沈钰的神情怔怔的,像是难以置信,无法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做出反应。
顾明衍最怕见到他这样,把卡塞到他手里,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一点钱,你…拿着当零花吧。”
沈钰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屈`辱,看他的目光像要吃了他:
“顾明衍,这么多年,你拿我当什么?”
他看见沈钰的眼圈都红起来,几乎带着一点哽咽,轻声问:“出来卖的吗?”
顾明衍感觉心脏被狠狠锤了一下,剧烈地疼痛,他说错话了,他只是想说,这里只有一点钱,正式的分手费他能给得更多,但是需要时间,需要律师梳理,他现在能直接调动的婚前财产所剩无几,至少让沈钰手里先拿个三百万,别住学校那破宿舍了。
可他现在和沈钰的关系,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哄着说两句甜言蜜语,只能道:
“你别说这么难听的话,这就是…一种惯例。”
沈钰知道他在说什么惯例,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你那些富二代朋友为什么一分手就给钱?”
顾明衍不知道,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分手不给钱的富二代,富一代也没见过,没给钱那就是没钱给啊。
沈钰:“因为觉得亏欠。”
这世上没有一分钱是大风刮来的,拿了这些分手费,从此以后,心里就连最后那一丝亏欠感,都不必再有了。
“你欠我的永远欠着,别想用钱还。”
沈钰啪地把那张卡扔还给顾明衍,转身就走。
走进电梯里的时候,那双含着泪的发红眼睛,一下子就褪了个干净,电梯下到三楼停了一下,还正巧碰到导师,沈钰面色如常非常礼貌地打招呼。
“哎,小沈,对了,邮件我刚发了,到时候看那边怎么回。”
沈钰诚挚地表达感谢,导师摆摆手:“没事儿,就是你这情况,你要申斯坦福怎么也没早点呢?拖到这时候都要毕业了突然这么灵光一现说你要去斯坦福,你也真是的……”
沈钰乖乖站着又被导师数落了一通,之前在办公室已经挨批了,导师人很好,愿意帮他去问斯坦福那边的教授,之前学校有跟斯坦福合作交流,沈钰想看看未来顾明衍要去的学校,就去了,当时就在那位教授手下做项目,教授对他的成果相当满意,之前还问过他是否考虑赴美深造,沈钰的答复是还没有想清楚。
考虑到沈钰的家境大概比较困难,导师还询问了申请奖学金的可能性,本来觉得他手下的学生里沈钰是最不用他操心去向的,条条大道都是通罗马,没想到临到毕业了这小子来这么一出:
“你回去赶紧把其他材料也准备下,那边教授要是说名额还没满,你就抓紧吧,要是满了,你就只能gap一年明年申请咯。”
回到宿舍,沈钰开始写英文申请信,忙各项材料直到深夜,又翻出了自己的托福语言成绩。
顾明衍考托福用来申斯坦福的时候他也陪着去考了,当时是测测英语能力也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
睡前照常打开手机,看一看定位,红色小坐标已经乖乖地回五星豪华酒店了,隔着屏幕,沈钰用指腹轻轻摸一摸不再移动的小坐标,这个点,顾明衍估计去睡觉了,不知道他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呢?
第66章 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始有终
顾明衍睡得很不好。
接连好几天, 他都在失眠,酒店的房间里彻夜灯火通明,不能留有一点黑暗,他又开始有点不能关灯睡觉了。
17岁二次绑架的时候, 是沈钰找到他的, 把他从山上背下来, 顾明衍现在想不起任何记忆,只听说自己伤得很重, 被抢救回来后心理问题非常严重, 比幼儿园的时候还要糟糕,陷入长时间的自我封闭, 不肯说话,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 也认不得父母。
那时沈钰舍了学业,不去学校上课,就专门在医院照顾他、陪伴他, 顾明衍清醒过来的那天, 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的父母, 而是趴在他病床上睡着的沈钰。
那时窗外的微风拂过窗帘,细小的阳光落在沈钰的睫毛上, 翕动了几下, 再睁开, 看到他的一瞬间, 眼睛里的光比阳光都亮。
顾明衍直到今天也记得很清楚那个瞬间,然后就梦见那双眼睛通红通红地在问他:
[你拿我当什么?]
“顾总、顾总?”
对面的律师叫了他好几声, 把桌面上的文件推过去:“目前这里的资产总额是2300万,我想应该……”
顾明衍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太少了, 再加。”
律师:“呃,好的。”
不管怎么说,分手费给到数千万这个级别,尤其在现在这么困难的时候,已经很够意思了,再加……真的是为难他们。
律师:“那,可能需要更多时间。”
“嗯,尽快吧。”
顾明衍觉得这房间里的空气压抑得很,该叫酒店的人来清扫一下通通风,他再也无法坐在这里,走出去透气。
无论走到哪里,心都好像被挖了一个洞,不管给出多少钱,总会听见空洞里传来回音:
[别想用钱还。]
*
夏天的风一天比一天热起来,等到夏至那天,沈钰已经找到了便宜的出租屋,一大早从宿舍里搬出来。
他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拖着走出学校的时候,看见手机定位,顾明衍正从校外一路接近。
今天是毕业文艺汇演,估计要去后台试音做准备。
屏幕上一红一蓝小坐标一步步逼近,几乎就要碰在一起,沈钰抬头,看见劳斯莱斯停在对面的树荫下,顾明衍下车,身上背着一把吉他。
沈钰顿了一下,转过身,绕了另一条路走,避开见面。
[-Hi]
搬进出租屋的时候,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是顾明衍的表妹顾知芝发来的:
[问一下最近方便吗?可不可以把雪碧寄养在你那边呀?学校组织去欧洲夏令营,大概要十来天左右……]
沈钰回了句好。
当年他和顾明衍一起照顾过的流浪小猫今年已经六岁了,雪碧长大后越来越怕生,接触陌生人就容易应激,之前也试过寄养或请人上门喂猫,结果雪碧应激得直喘气,把顾明衍这位表妹吓坏了,后来稳妥起见每次出门就都送回他这里养。
[谢谢!]微信那头的顾知芝问:
[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现在方便吗?我开车过去……]
沈钰:[下午四点吧,上午有点事]
9:00,毕业文艺汇演就开始了,他要去看。
顾知芝:[行,那我到时把雪碧送到你家楼下……]
沈钰:[送到校门口吧,我不住那里了]
顾知芝:[啊?你没跟我哥住啦?]
沈钰:[嗯,毕业搬家了,离实习地方比较近]
顾知芝:[哈哈我哥在那附近没房产吗?不然住他的就好啦,他要去斯坦福了,那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沈钰:[似乎没有]
顾知芝:[啧啧,看来他不行啊,上次还跟我吹他房产遍布全京城,下次一起嘲笑他(滑稽)]
沈钰知道顾知芝在开玩笑,回了个不失礼貌的表情包。
他和顾明衍的关系并未在顾家亲戚中公开,在这位表妹眼中,他一直就是顾家园丁林伯林嫂的养子,跟顾明衍关系挺好的,又考了同一所大学,所以就住在顾少在学校旁边的房子里,从来也不存在什么分手。
十年不为人知的关系,结束时也悄然无声。
夏阳热烈,学校里,毕业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拍照欢笑,沈钰一个人穿过林荫道,经过顾明衍早上背着吉他从车上下来的位置时,头顶上传来树叶沙沙的声响。
沈钰缓缓抬起头,树梢上的光斑在叶子的间隙中流动,很灿烂的阳光。
后来舞台上的光束跟比那阳光还要灿烂,沈钰坐在台下,看见顾明衍抱着吉他、踩着一路追来的光,走到舞台最闪耀的中心。
全场掌声雷动,四面八方的欢呼涨潮般一浪浪打来,灯牌灯条像雨后的七彩蘑菇刷啦啦地冒出来,沈钰听见耳边反反复复叫着同一个名字:顾明衍!顾明衍!
台上的顾明衍竖起食指,贴着唇比了个手势,热情如演唱会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今天这首歌,对我还挺特别的。”
顾明衍略带温柔的声音回荡在礼堂中,观众们纷纷惊讶,顾明衍唱歌通常都废话不多直接开唱,今天却听见他愿意说这么多自己的心声:
“以前我只给一个人唱过。”
“今天也唱给他听,希望他以后…一切都好。”
台下排山倒海地响起哇哦——!前排同学调皮地问:谁呀谁呀!后排起哄的气氛组在大叫:“在一起啦!”
顾明衍对这些哄闹声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音乐的前奏响起来,台下的观众渐渐安静了。
沈钰听见那熟悉的开头,一瞬间怔了怔,歌声穿透多年的时光,带他回到了十四岁,他们放学一起走过的江滨路,那时夕阳在江面上跃动着碎金光,风拂过青青柳梢,顾明衍翻身坐到江畔栏杆上吹风,在他耳边清唱着: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孤独尽头不一定惶恐。”
那时的顾明衍披着校服,吹着风儿唱着歌,自由潇洒得像是会随风而去,沈钰伸手一抓,抓住校服袖子,就这么抓住了很多年。
今天台上的人抱着吉他,遥远得无法触及,身上披着金色的光束,似当年的夕阳,嗓音却不似少年时清透高亮,带着岁月沉淀而来的低沉温柔,顾明衍为他唱最后的歌:
“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象中朦胧……”
“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礼堂的窗外,夏蝉在树梢上知了知了地唱歌,再好听的歌也总有唱完的时候,等到最后一个音符也消失了,顾明衍抱起吉他鞠一躬,转身退场。
终于幕布拉起,灯光熄灭,沈钰坐在那黑暗的台下,想,今年冬天的生日,不会有人再为他唱歌了。
*
顾明衍背着吉他从校门出来时,傅家的银色卡宴已经在等他了。
顾明衍没什么表情地坐上去,中途好几次想打开手机查查定位,始终忍住了。
……不知道沈钰有没有来听?
说不定大概根本没来。
顾明衍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忍着没去看沈钰的定位,要是明确看到沈钰的定位根本没来,他估计在台上都要唱不下去了。
卡宴一路奔向目的地,民政局人还挺多的,乌泱泱的,顾明衍心想傅寒峥这是选了什么黄道吉日,这么多人来结婚?
等下了车进了民政局,发现大部分人跟他去的地方不一样,哦,原来是来离婚的。
现在离婚都要提前预约、取号排队,还得先提交申请,一个月冷静期后双方才能拿到离婚证。
结婚倒不需要这么麻烦,不过来结婚的倒没几个,很快就轮到顾明衍,填写结婚登记申明书……
准备签字的时候,握着笔的手忽然停了一下。
沈钰、沈钰、沈钰……
心里像煮了一锅沸腾的水,莫名其妙咕噜噜地冒气泡。
“怎么了?”
已经签完字的傅寒峥转过头,看他动作一直停着,有些疑问。
“没什么。”
顾明衍慢慢在心里把某人的名字念了三遍,再一笔一划擦抹掉那两个字,他抬起手,笔尖唰唰地划过纸张,交上去。
领完红本走出民政局,顾明衍打开看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后跟着一个…他过去从来不曾想过会出现的名字,看起来很陌生。
啪地把小红本合上,丢进包里,顾明衍也懒得再看第二眼,跟他的法定丈夫拜拜,背起吉他就走。
傅寒峥本想客气地送他回去,还没张口,就见顾家的劳斯莱斯已经停在门口了。
回到五星酒店,顾明衍一头栽进柔软的大床里,这回彻底忍不住,把手机翻出来,点开定位看看……
一进去还没看到坐标,顾明衍整个人忽然愣住:
[对方已结束定位]
屏幕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红色坐标,停在五星酒店,没有沈钰的蓝色小坐标了。
…定位被结束了?
什么时候的事?顾明衍有些无法相信,他点进去历史行踪里要查找……
[定位已结束,当前无法查看]
[定位已结束,当前无法查看]
[……无法查看]
屏幕接连不断地弹出这条提醒,红色的消息框堆叠在一起,最后连同手机一同被丢出去,掉在房间的地毯上,连一丝惊天地的声响都发不出来,就这么沉闷的、无声息地结束了。
窗外晚霞漫天,日落的辉光穿过玻璃照在他的脸上,顾明衍安静地躺在床上,转头看过去,像是能看到江上的碎金、十四岁的小沈钰走在他身旁、听他唱歌时眼神很专注,睫毛上落着细小的浮光。
跟沈钰分手时,顾明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突然在这一刻,视线里的夕阳模糊成看不清的一片。
*
顾明衍在某些方面并没有那么多心眼,他并不知道,当年沈钰给他装的那个定位,是根本无法结束的。
即使点击“结束定位”也只是表面不显示罢了,只要稍微动点技术手段,就能发现后台一直在实时接入数据,蓝色的小坐标正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
沈钰一手提着猫箱,一手握着手机,一路盯着顾明衍的行踪变化,等那红色小坐标踏入民政局的一刻,手指点击,关闭定位。
一下,就结束了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定位共享。
然后立刻转后台接入数据,看着屏幕上重新出现的红色小坐标,一路平安地移动回五星酒店,沈钰这才放下手机。
“喵——”
被关在猫箱的雪碧状态有些焦躁,沈钰把手伸过去,猫猫探头探脑地出来嗅一嗅,这气味……哦!原来是一代铲屎官,老熟人啦!
打开猫箱的铁门,雪碧当即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迈着猫步,巡视自己的新地盘。
它绕着沈钰的小破出租屋走了一圈,很快就发出不满的喵喵声,它的领地怎么小了这么多!以前不是这样的!
而且,领地里怎么只剩下一代铲屎官两脚兽了?它的“猫妈妈”两脚兽去哪里了!
沈钰把猫箱放到桌子底下,回头看见雪碧还绕着小屋子跑来跳去喵喵喵个不停,道:
“别找了。”
他蹲下来,摸一摸圆圆的猫脑袋,说:
“他不在。”
雪碧:“喵?”
“你的猫妈妈跑掉了。”
雪碧:“喵!”
沈钰捏了一下雪碧的后脖颈,似笑非笑地轻声问:
“要把他抓回来,对不对?”
一阵阴阴的风刮过,雪碧这下子根本不敢喵了,尾巴上的毛都要竖起来,等那只手一松开力道,它就嗖地溜出去老远,躲在桌子底下偷偷观察,这只两脚兽……这么多年还真是没变啊,老阴比了!
第67章 谁和谁的天造地设?
七月的天气多雷雨, 婚讯传出来的时候,网络媒体的曝光像倾盆的暴雨,铺天盖地。
顾明衍没空关注这些事,他开始正式出入傅家的公司, 插手原本归傅寒峥管理的公司事务, 安插调派顾家的人, 给他爸妈都挂上职位,一些商业策略跟父母商讨着仔细布局。
傅家之前那样围剿他家, 现在也别怪他不客气, 他自认为从小待人还算宽厚,脾气性格在一众富二代里也算挺不错, 平生最不能原谅的只有一种人,动他财产的。
很快, 傅家的兄弟姐妹上下亲戚全都炸锅了,骂傅寒峥引狼入室的狗东西!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们收割顾家的事情眼看就要成功,结果出了这么个败家子, 不仅功亏一篑, 家里积攒多年的产业、自己爸爸一手建立的公司, 现在公然让一个外人进来插手!
傅爸傅民翰放话,他没傅寒峥这个儿子, 见一次就打断他的腿!
傅寒峥躲得远远的, 切断所有联系, 干脆连公司都不去了, 省得真被他爸叫人围起来打。
顾明衍见他工作这么不积极,干脆正式顶替了他的位置, 股东大会直接代表傅寒峥参加,会议上他西装革履, 仪表堂堂,谈笑风生间,把各路刁难一一化解。
不到两周时间就能对如此庞大的公司了如指掌,听说账本都能弄到手上,傅家人吓坏了,这毕竟是顾氏集团从小培养的唯一继承人,能力和胃口绝不是吃素的。
之前跟顾家斗成那样,早把人彻底得罪了,傅寒峥非要跟这样的人结婚,把这种人引进家门,还把公司事务放权交给人管,真是疯了!
傅寒峥躲着不见人,公司的事又不归他管了,成天没什么事干,只好忙着筹备婚礼。
结婚的首要流程就是该见家长,他傅家这么个情况,是见不了了,妈妈在他初中时查出精神有问题,后来病情加重,送到美国去了,现在也没法见,领完证的那天傍晚,傅寒峥给美国的精神病院打过视频电话,说了很多,妈妈呆呆地坐在床边,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现在只能见一见顾家的家长,不管怎么说,傅寒峥想,他是领过证了的,这场联姻也给顾家带来了应有的利益,顾明衍的爸妈总要见一见他的。
也带他回顾家的宅邸看一看,介绍亲朋好友互相认识下,这也是一种基本的尊重。以前他就听说顾家那连片的别墅区,奢华至极,比欧洲那些庄园还要好看,他还从来没机会去过,他爸出门社交时从来不带着他。
“你爸妈这周末有空吗?不然…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周五那天商讨结婚戒指,傅寒峥卡着饭点前约顾明衍来他这见个面,顺势就把人留下来吃便饭,再在饭桌上自然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顾明衍夹了口菜,低头吃,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道傅寒峥从哪请的阿姨,这一桌子做得都是他爱吃的家常菜,讨好的意味太明显,大家是联姻,各取所需,这么干反倒没什么意思,而且……
吃进嘴里的每一道菜,味道都比沈钰的手艺差远了,越是细品,越是味同嚼蜡。
顾明衍想到,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沈钰了。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他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到沈钰过,一直一直在一起生活的人,突然就像被真空泵抽走了,彻彻底底从他身边消失。
一开始两三天还算好,七天之后…心里就莫名其妙开始发慌,不见面的时间越是久,越是慌得难受,打开手机要去看看对方,定位也早被关掉了,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红色小坐标待在原地。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无边黑漆漆的夜,就尤其不能忍受,顾明衍好几次点开微信,对着一长条的输入框,指尖触碰着键盘:
63个拼音,数万个汉字,千万种词汇,怎么组合,都拣不出一个能发出去。
顾明衍抱着枕头侧躺着,把手机摁灭,再摁开,一明一灭的光映着他的眼睛和侧脸的轮廓。
终于忍不住,偷偷从网上搜了个小技巧,然后默默点开输入框旁边的[+],再点击[转账],看一眼:
页面显示,转账给(*钰),后缀显示带星号的姓名。
很好,说明没有被删,沈钰大概…终究也不舍得那么对待他吧。
零碎空闲的时候,顾明衍就打开这个聊天框测试下,当作小游戏解压,每一次都能看到后面的姓名小后缀,毫无悬念。
“顾明衍。”
饭桌对面的傅寒峥叫了他一声:“…你有在听吗?”
顾明衍抬起头,眼睛里,没有看到曾经见过上千万次也依然会让他心跳加速的那一张脸,而是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顾明衍垂下眼睫,不想再看第二眼,道:
“我爸妈最近比较忙,公司的事…他们也很操劳,过一段时间吧。”
“好吧。”
傅寒峥表面应和,心里却非常不快,觉得受到了极大的敷衍,缓了一会,又提:
“这次的戒指用了新的激光技术,可能价格上…会比一般钻戒贵一些。”
顾明衍之前脑子里在过早上公司讨论的一个项目架构,其实没怎么在听傅寒峥对结婚戒指的构想,那种东西怎么样都行吧,他不是很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形式主义:
“你看着定吧,多少钱到时A一下,各买各的。”
傅寒峥:“…嗯。”
话已至此,双方也无话可说,吃完饭,顾明衍就走人了,回公司投入事业。
剩下一大桌子没吃完的菜。
阿姨出来收拾的时候,傅寒峥盯着她:“刘姨,你说你以前都在顾少那儿做饭?”
刘阿姨:“是啊。”
傅寒峥看着几乎没减少的满桌菜肴:“那他怎么不爱吃呢?”
他观察过,顾明衍不爱吃原本傅家阿姨做的饭菜,所以这次特意找了原本在顾家掌过勺的刘姨来,没想到也是这样。
“这个……”刘阿姨脸色变得有些难为情,“我在顾家的时候,确实是负责顾少那栋别墅的伙食,但少爷的饭菜……其实不是我做的。”
傅寒峥:“哦?”
刘阿姨:“是小沈做的,园丁里有一对夫妻没生小孩,小沈就是他们领养的。说来也是惭愧,那孩子厨艺实在太好,我还真比不过他,少爷的一日三餐都是他在准备,我后来就负责其他人的……”
她说到一半,发现傅总的神色勃然骤然,太不对劲了!赶紧刹住话头。
傅寒峥放下筷子,也没让她再收拾,只说:“没事,你可以走了。”
刘阿姨拿起包,赶紧离开这里。
玄关的大门啪嗒一声关上,傅寒峥慢慢站起身,看见对面顾明衍的碗,饭菜还有大半碗,几乎没动几口。
双手撑着桌沿,指节一点点泛白,突然一用力,把整张桌子全掀了!满桌玻璃瓷碗稀里哗啦地摔下来,砸了个稀巴烂。
*
婚讯曝光后,在网上有些讨论和热度,挺正常的。
但持续居高不下的热度,一群群像复读机一样的账号,到处刷的满屏#豪门夫夫#,#天造地设#,这是不正常的。
还有好几个号称豪门圈内知情人士,来匿名爆料,这俩如何相爱多年,偷偷瞒着父母,又是如何破除障碍走到今天,图片都没有,全靠一张嘴在那编,下面一堆水军回复:天哪小说照进现实啊!呜呜呜呜嗑死了!
接着傅寒峥这个名字的搜索热度指数型飙升,连带着各种年轻有为的光辉事迹,他以前是私生子,没机会这么出名,傅家面对媒体时傅总傅民翰都是带别的孩子去,网友不知道豪门之间的种种,还以为这真是傅家的什么新冒头的贵公子,一时间关注大热。
顾明衍从十五岁开始就代表家族企业在媒体中露面了,网友也很喜欢讨论他,但热火朝天没多久,也就会转移到其他新鲜事上去,顾家自己运营着娱乐公司,他最清楚,这种铺天盖地没完没了的阵仗,肯定是傅寒峥下血本营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公司事务没法管,傅寒峥心里不甘心,所以想借这次结婚事件提升知名度,打造个人IP。
顾明衍明里暗里提点过几次,他们不是明星网红,本身不靠流量赚钱,低调一点不会出错,钱也不会少赚,真犯不着弄这种热度,把自己拱到台前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现在网友一个个都是名侦探化身,待会一扒拉,什么多年感情豪门夫夫,全他妈稀巴烂,还营销天造地设,这不搞笑呢?
傅寒峥跟他装无辜,说他最近没上网,还真不知道这事,现在网友都爱看八卦,可能过几天就没人讨论了吧。
然后过几天,傅寒峥就注册了全新的微博账号,大晒他的结婚戒指,是傅氏珠宝专门为他和顾明衍定制的,使用第n代最新激光雕刻技术,在钻石上微雕了他们的名字缩写,象征着……
粉丝一夜暴涨数百万,转发评论整齐划一地呜呜呜太爱了,还有大批人喊话让顾明衍也出来秀一下。
顾明衍压根不看,他从小到大都不开设对外公开的社交账号,学校论坛无数关于他的讨论,从来也不登录,现在又和爸妈忙着渗透傅家各大公司,谈项目签合同搞钱,哪有功夫理会这种网络闹剧。
傅寒峥既然自己爱营销,就自己去回应吧。
没过几天,有清醒的网友发现顾明衍真不出来,感觉到不对劲了,哪有号称感情很好,结婚一方在网上大晒特晒,而另一方死寂般沉默?
顾明衍因为极其出挑的相貌,比起其他二代在网上热度更高,又因为唱歌太好听,学校里有小歌迷自发给他建了超话,保存他每一次上台表演的歌曲视频,这么多年在网上又吸了不少人来,很快就有人把顾明衍历年上台节目全翻出来剪成视频。
从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每一年学校元旦晚会,顾明衍永远上台唱情歌,唱到快结束的时候,无一例外会有一个半侧身的动作,然后对着那个方向一直唱完最后一句。
今天的网友和当年的校友,都在说,那个方向,绝对有顾明衍喜欢的人。
视频里还剪了一段糊糊的录像,是初中的时候,在后台录的,教导主任来看看学生的情况,瞅见顾明衍,就道:
“又来唱情歌啦?每年讲你,每年都不听哈,跟老师说说,干嘛非要唱情歌?”
“嗯……”
网友看见屏幕里穿着校服的初中生顾总还很青涩,表情难得有几分腼腆,回答老师:
“反正,因为一些个人原因,这一天一定要唱情歌。”
教导主任也听出来那意思,故意开他玩笑:“你也会有追不到的人啊?哪班的?跟老师说说吧,我看你在台上就老往人家那个方向看。”
顾明衍罕见地脸红起来,支吾两声不说话了,只是笑。
看来一年的最后一天,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特殊到顾明衍每年都要去晚会上唱情歌,从初一到大四,十年来不曾缺席。以这个为线索,网友开始了广泛的侦查,很快就有人找出了七年前A市的跨年烟花秀。
烟花审批表上,申报单位是顾氏集团公司,那场全城烟花无比盛大,从晚上七点一直放到零点,据说 最贵的一枚烟花弹价值高达三十万,巨大的漫天流星从天空缓缓坠落,很多A市市民至今都印象深刻。
互联网永远有记忆,A市烟花视频立刻就被网友们翻出来,当年的烟花放到一半时,突然江面上响起嗡嗡的声音,上百架无人机齐刷刷起飞。
围在江畔看烟花的市民都以为这是要排新年快乐,Happy Newyear,总之是一些祝福大家都好的吉祥话,还有人吐槽这不应该到零点再来吗?现在出来是不是太早啦?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百架无人机依次点起灯,像在无边黑夜的天幕上,用荧光笔写字,一笔一划写出一句:
祝某某生日快乐!
江上发光的七个字,在夜空里冉冉升起,映着波光粼粼的江水,上下倒影成两行。
江滨两畔等着跨年的市民们都看呆了,也不知道是哪家阔少的大手笔。
今天的网友终于破案,原来是十五岁顾少在给心上人过生日呢,难怪十年来每一年元旦晚会要唱情歌,一切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再看傅寒峥,名字三个字,塞不进某某二字,生日既不是12月更不是31号,从幼儿园到大学,没有一所学校跟顾明衍同校,无法成为台下哪一个半侧身看着的方向。
任何一个条件能没能吻合,哪来的多年感情?营销天造地设,结果结婚另一方全程哑巴,一个字都懒得出来回应。
[跟GMY走得很近,名字两个字的某某,12.31生日,秒解是谁了]
大学论坛里,当夜冒出一个讨论帖:
[妈呀,他俩果然是真的?还这么多年??]
[所以不是合住,那是真的在同居是吧?]
[GMY同居??跟谁?那两个字到底是谁啊!]
[懂得自然懂,GMY现在都要结婚了,就别传了。]
[难怪啊,两个字毕业季突然那个状态,这是情伤啊]
[求求谁来告诉我到底是谁!!]
[某系NO.1,你去看一圈脸也该知道是谁]
[涉及隐私了,申删吧]
——本帖已被删除——
但很快有截图传到其他网上,一波网友嗷嗷直叫要发动身边清北人脉,去找找到底是谁!
不过并没有知情的同学闲着无聊去网上爆个人信息,但那帖子里提到了另一个关键词:“毕业季”。
很快就有人从学校官网上看到了毕业季文艺汇演的直播回放视频,顾明衍在唱歌时,说了一段话:这首歌,以前只给一个人唱过……
“今天也唱给他听,希望他以后…一切都好。”
简直就是石锤。
不少网友把这一幕截图下来,发到傅寒峥账号的评论区里,问他:[谁和谁的天造地设?]
傅寒峥连夜删评拉黑。
第68章 你结婚的那一天
七月的酷暑持续高温预警, 没有一天适合结婚。
顾明衍理想的结婚日子是春秋,不冷不热,天清气朗,而不是这样炎热的夏天, 汗跟雨一样下来, 脖子上新郎的黑领结紧得像上吊的绳索, 还要再套上板正的西装外套。
“两位看过来,头侧过去一点, 很好!”
婚礼拍外景的摄影师一边拍一边擦汗, 今天天气阵雨,他们好不容易搭好外景布置, 两位新郎走出来,刚要拍, 稀里哗啦一阵暴雨全毁了,现在只能看老天爷脸色行事,雨一停就插空拍几张, 完成工作。
酷暑下雨后, 气温丝毫不会下降, 高温的大地遇了水,热得冒出蒸腾的白气, 天地像一间巨大的桑拿室, 热热的风夹着水蒸气不停地吹, 所有人都被架起来蒸烤, 空气中流动着湿而黏潮的闷热。
比起干爽的炎热,这种热更让人难以忍受, 傅寒峥的衬衫背后全被汗浸湿了,他穿的是最不吸热的白西装, 情况还稍好些,尚且能随着摄影师的指引做出点微笑,顾明衍穿着最吸热的黑西装,热得全然丧失了表情管理。
最后拍出来的照片每一张都是,一个假笑得快僵了,另一个满脸写着:热死了,毁灭吧!
摄影师看了看,比了个OK,收工吧,反正后期都可以P。
顾明衍转身就走,不想待在外面一秒钟,头顶上,下过雨的天空并不晴朗,阴阴的发黑,脚下踩着的绿草地也没有阳光穿透的嫩黄绿色,呈现出大片阴郁的苍绿。
眼前耸立的城堡,失去了婚庆公司宣传照上的滤镜,便丧失了童话般的梦幻气息,在潮热的阴霾雨天中显露出它的原形,顾明衍感觉自己像要被押送进老巫婆的地牢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句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他每往前迈一步,就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正走进一座坟墓里。
厚厚的黄土色的城堡墙体,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因为场地太大,空调的制冷效果也不明显,顾明衍没有得到应有的舒适感,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跌到冰点。
他一开始就不赞成什么城堡婚礼,净整这些花里胡哨没用的,婚期这么仓促,找个奢华五星酒店一条龙办酒席就行,服务餐品都很一流。
傅寒峥偏不听,就是要办城堡婚礼,执拗得像有什么公主梦。
三番两次这样,顾明衍也有点窝火,本来网上搞那一系列营销已经够让他不爽了,既然提出的意见全都不听,那婚礼的钱他也没必要A了,傅寒峥这么有自己的想法,就花自己的钱,爱去哪办去哪办,有本事发射火箭去外太空办都行。
不知道傅寒峥是不是被网友气狠了,平常那么抠的人,竟还真自掏腰包办婚礼,并宴请了不少媒体网红来,加大宣传,就是要在网友面前挣足面子。
宫廷式的长桌,桌上酒杯摆成的玻璃塔流动着金黄色的香槟,傅寒峥端着一杯香槟,与前来的宾客寒暄完,低头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是刷不到底的各种祝福:豪门夫夫新婚快乐!永远挺你!!
傅寒峥微微笑了一下,前段时间,一群不安分的网友在那疑神疑鬼,到处刷什么#顾少的烟花大会#,#祝某某生日快乐#,#GMY 同居#,#为你唱过十年的歌#……
他把这些词条挨个都炸了,全方位控评,等顾明衍和那两个字的某人热度渐渐降低了,再出来高调宣布:即将举办童话城堡婚礼!
随后,傅寒峥并不回应任何质疑,直接发布好几篇小作文书写爱的宣言,引发百万粉丝激`情转发,甚至最后都转到了顾明衍朋友圈。
顾明衍本不上网关注这些动向,他只叮嘱顾氏集团的舆情公关部,结婚联姻是他个人选的道路,网友爱怎么讨论他怎么讨论他,但有一点,不能牵扯沈钰。
凡是曝沈钰个人信息甚至照片的,直接删除,相关账号予以侵犯隐私权警告,其他隐晦提及的,该限流限流,不能给热度,剩下的,傅寒峥爱咋咋地,他不管。
这篇小作文是好事的傅斯礼特意分享到他微信来的,那家伙现在跟傅寒峥一样没家族企业可管了,成天闲着没事干就上网冲浪:
[Hello,弟婿,下次见了我是不是要叫声哥?]
顾明衍晚上十点半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才有空看到这条消息,怼:
[下次再乱称呼就拧了你的头]
坐在劳斯莱斯上回家的时候,顾明衍点开那篇小作文看了两行,开头就是爱来爱去的,真是肉麻,文笔还差,赶紧关了。
他果然还是喜欢…安静一点的人。
后来商讨婚礼细节,又见到傅寒峥,看他吃饭的时候也一直不停地刷手机,似乎在回复他的网络小粉丝,实时播报婚礼进度,满屏刷着粉色的爱爱爱,顾明衍看一眼就心烦,免不了奚落两句:
“你上网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信吗?”
“……”
傅寒峥炸词条、控评花了不少钱,心里正滴血,听顾明衍这么说,当即不爽,他要是不在网上秀恩爱,难道等着大婚的时候,被你和你前男友各种事迹骑脸输出吗?
要真这么怼回去,今天怕是要吵起来,傅寒峥自己调理了下情绪,尽量平稳道:
“这跟信不信没有关系,哪怕自己不信,有时气氛到这了,有些话该说也得说。你没有这样的时候吗?”
顾明衍想了想,理所当然道:“还真没有。”
傅寒峥这回有点无话可说,他觉得是个人应该都有这种身不由己的经历,这已经成为他刻在脑海里的基本常识。
突然转念一想,顾明衍是顾家的独子,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只有别人绞尽脑汁哄他开心的份,他不屑得去哄别人。
气氛到了,他就不说那爱来爱去的话,心情不好,还怼你两句,浇你个冷水淋头,谁能拿顾大少爷怎么样?至于网友会说什么,他压根连账号都不屑得注册。
跟自己这种从小在傅家就看各种人的脸色小心行事、二十多年来从未出过名、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所以积极地在维护着,顾明衍怎么会跟他一样?
同样是人,出生在豪门,人生的际遇却天差地别,傅寒峥心里一下子滋滋地冒出极其不平的感受,他换了个称呼讽道:
“那以前跟顾少谈恋爱的人可真是吃尽了苦头,连句骗人的话都没听过。”
顾明衍握筷子的手突然一紧,不知道是被刺到了哪。
当天谈完婚礼,傅寒峥又一次提出想见顾明衍父母一面,没有见过顾家二老,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顾明衍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估计是公司有事,他急着接,没空跟傅寒峥编体面点的借口解释,直接说,马上就办婚礼了,到时酒宴上一并见了吧。
说完接了电话,听了两句,说半小时内到,接着人就走了。
傅寒峥回去越想越气,某人住在顾家宅邸里天天给顾明衍做饭,就在他爸妈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没听说顾家二老对此有什么意见。
现在他这个正儿八经领过证的联姻对象,怎么说也比那没权没势的穷小子能给顾家带来更多利益,结果你爸妈连出来吃饭见我一面都不见?
当晚一气之下,傅寒峥直接越过顾明衍给顾家二老打电话,他不相信公司再忙会忙到出来吃个便饭的功夫都没有。
嘟、嘟、嘟、嘟……
一连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无人接听,另一个响了不到三声,啪地,被摁掉了。
那天晚上,爸妈就在办公室里,顾明衍看着他俩摁掉的,一个摁静音,一个直接挂电话。
“你找机会跟他说下,让他以后别打来了。”爸爸顾晋宇道。
妈妈顾冰玲说:“我们不想见,以后也不必带回家,婚礼我和你爸会去露个脸,其他关于小傅的事,你自己看着处理吧,我们不想管。”
顾明衍:“嗯。”
他就知道,他爸妈对他谈恋爱找个男朋友,看似是挺开明的,但结婚找个男性配偶,这态度就一百八十度扭转了。
他一直拖着不答应傅寒峥跟父母见面,一来是真的忙,二来,他爸妈绝不会给傅寒峥什么好脸色看。
傅寒峥那人心理又敏感,万一真记恨上他爸妈,反倒不好,能这样不管不问相安无事已经挺不错了,没必要真的见面吃饭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顾晋宇和顾冰玲对这场联姻都没有意见,但对儿子那个同性结婚对象,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以前自家儿子也总跟小沈腻在一块,但那是谈恋爱,不涉及结婚,而且小沈长得那个模样,儿子喜欢也情有可原。
人在青春期时对这种感情本就处于比较朦胧的状态,既然孩子喜欢,那谈谈恋爱玩一玩,也无伤大雅,他们没必要挥舞着大棒在那痛打鸳鸯,年少时的爱情旁人越是拆,就越是坚固,不去拆,反而自己能散了。
顾明衍爸妈都是非常有人生经历的人,这点道理心里很明白,所以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去干涉自家儿子跟小沈的事,见了沈钰那孩子,也愿意给些笑脸,温柔地问上几句话,好好相处着,也是给自己儿子面子。
但傅寒峥那个模样…实在看不出哪里能情有可原,而且结婚要对全社会公开,法律上夫妻财产共享,这跟谈恋爱闹着玩儿的性质截然不同。
双方本就没有什么经得起推敲的感情,结婚还故意要在网上如此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甚至营销什么天造地设,傅家不受待见的第n个私生子,跟他们家的唯一继承人,哪来的天造地设?
顾明衍爸妈相当不喜欢这种做派,但事已至此,他们再去表露什么反对也没意义,只是有一点……
“一开始联姻不是听说是跟妹妹吗?怎么后来是他?”
他们最初都以为联姻是跟傅家哪个不受宠的私生女,顾明衍不能签婚前协议,这样结婚对方会占很多便宜,但反正结了婚以后也是他们顾家的儿媳妇,倒也不必去跟人家计较这么多,结果没想到竟然会是跟傅寒峥本人!
同性婚姻法上个月刚落地实施,还真能领了证,享受婚内财产的法律保护。
顾明衍坐在办公桌旁,把新拟定的合同递过去,面不改色道:
“没有什么妹妹,一开始就是他。”
顾晋宇和顾冰玲接过文件翻看,心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儿子长大了,能力天赋都在他们之上,绝大多数事情都自己处理得很好,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早就把家产逐步移交到儿子手里,周围的富一代都没有这么早就让家里二代掌权的。
既然顾明衍这样说,那一定就是这样了,他们一直都很相信他也很放心,结婚联姻一系列的事情都是这孩子自己在操办,没让他们操过心,又平稳解决了家里的危机,现在他们也只能感慨一句:
“早知道是要你跟个男的联姻,我和你爸还真不会同意,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左右不过是权宜之计。”顾晋宇跟顾冰玲过目完合同,递还给儿子签字,道:
“等事情差不多结束了,该离婚就离吧,跟个男的过一辈子,像什么话。”
顾明衍签字的笔尖一顿,挑了下眉梢,没说话。
钢笔握在手里,他想起跟沈钰确定关系的那个十五岁生日,他曾答应过的,不会再走回结婚生子那条路,也会告知父母恋爱关系。
但要他彻底摊牌,要等他完全掌握顾家所有资产,这个家彻彻底底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时候。
傅寒峥背叛傅家自带家产跟他联姻,在他爸妈这儿也就这待遇,电话打过来都掐掉,要真换成没钱没权的沈钰,还要终生不育没有孩子,那简直不知道要被埋汰到哪个世界去了。
现在他还太年轻,一些事务需要父母的指点,等到他彻底掌权,任何人的反对都无力回天的时候……他爸妈也是活得很聪明的人,自然会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只是,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需要他兑现呢?
*
傅寒峥被掐断电话的第二天,气得就在网上宣布,城堡婚礼的当天,会邀请媒体朋友们前来见证他的幸福,并全程现场直播!
双豪门世家,夫夫结婚,婚礼还全网直播!消息一出,网上各路人都激动疯了,话题热度空前绝后,之前质疑过傅寒峥的网友全被打成爱嫉妒的黑子,言论风向又变回最开始一边倒的:#天造地设豪门夫夫#!
傅寒峥对这样的局面很是满意,顾明衍爸妈不喜欢自家宝贝儿子跟个男的结婚的消息被全网都知道,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唱反调,顾家二老不给他脸,他自己要把脸面挣回来。
顾明衍看得出来傅寒峥在置气,在他看来,挣这种虚的脸面不如去挣钱,好好学习下怎么管理公司开拓商业市场,真金白银才是真的,不过傅寒峥向来听不进去他的意见,也就随他去吧。
婚礼前夕,#豪门夫夫#的话题被刷到第一,傅寒峥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多人的关心和祝福,颇有些飘飘然。
唯一就是有点担心,万一顾明衍那位前男友不甘心,突然出来放料锤他怎么办?毕竟谈了七年认识十年,结果顾明衍这样跟他结婚了,这要放一般人身上早发癫了。
他可不希望自己这么精心准备的盛大婚礼,最后这么轻易地毁于一旦。
好在那两个字的某某确实很安静,丝毫没有来纠缠的动向,听说连顾明衍给的分手费都一分没要,就这样安分守己地默默消失,从此不再打扰,连傅寒峥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种没半点身家的人,最后能哪来的回哪去最好,回归普通世界做个普通人,以后就跟他们这样的豪门世家没有任何交集了。
“傅总。”
宾客如流的城堡里,婚礼管家拍拍傅寒峥,提醒他司仪在叫两位新郎过去。
待会就要结婚宣誓了,最关键的时刻可千万不能出错,需要最后再核对一遍流程。
傅寒峥应了一声,大步朝台上走,负责婚礼直播的导播立刻给他这边镜头。
[哇!傅总这一身白西装好帅啊]
目前围观豪门夫夫结婚的直播间已经突破了五千万人次,越来越多的网友涌进来:
[有没有人认得这是什么牌子?肯定是高定吧……]
弹幕讨论了好几条西装高定,这时,顾明衍跟顾家的亲戚打完招呼,正从另一边上台,向司仪这边走来。
导播很适时地切镜头,并让摄影师推进,给了一个怼脸大特写。
傅寒峥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婚礼直播间里,弹幕火山爆发似的喷薄而出:
[卧槽!卧槽!!]
[妈呀,帅的我神魂震荡了]
[请欣赏,女娲捏脸炫技大作:GMY-黑西装结婚限定版]
[GMY你糊涂啊!!!天天让你家公司捧那仨瓜俩枣的有什么盼头!你把自己送出道你家明世明天就上市!!]
顾明衍也低头看了眼手机,不过他在回秘书的公司消息,直播间的网友以为他在看,赶紧趁机狂发:
[顾总求你行行好下凡来内娱好不好?别让你公司那群小明星一天天演那尬剧羞辱观众眼睛!]
[我之前还奇怪,傅总好歹也是豪门贵公子,怎么结个婚闹得全网皆知一点也不低调,现在一下子就理解了,跟这样的人结婚谁还能憋着不大晒特晒啊啊!]
[突然有点祝福不起来了,呜呜呜小顾你怎么就结婚了啊,你才大学刚毕业,22岁那么年轻的弟弟,不再好好考虑下吗?]
[笑死了,人家几十亿身家再怎么考虑也考虑不到月薪三千的你头上,没事就早点洗洗睡了吧,明天还上班呢]
镜头在顾明衍脸上停留得久了,渐渐网友也看出几分不对劲:
[顾总怎么一直冷着脸?是不是不高兴?]
“他太热了。”
镜头切换成傅寒峥的脸,代替顾明衍在说话:“黑西装吸热。”
[导播你干什么啊,把镜头切回去!]
[别挡着我们看小顾!!]
后台导播只好把傅寒峥的镜头切掉,重新移回顾明衍的冷脸上。
轰隆,天边打响一声雷,空中滚着乌云,阵雨又将来临。
夏日滂沱的暴雨冲刷过玻璃窗,城堡里的人却都听不见,铛铛铛的神圣音乐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结婚典礼正式开始了。
司仪念完开场白,顾家父母便拿着致辞稿上台,顾明衍和傅寒峥分别在后台的两边等待进场。
流程已经对过好几遍了,一切就像排练好了去演戏一样自然,在那神圣的音乐中,顾明衍体会不到一丝神圣的感觉。
“现在,有请我们两位新郎进场!”
城堡里的灯光逐次熄灭,只留下两束追光灯,追着一黑一白两位西装新郎,一路走到台上。
一瞬间台下掌声雷动,全体宾客起立,现场婚礼直播陷入了巅峰的狂欢,人气翻了将近一倍,直接突破九千万人次。
追光灯汇合成一束,落在司仪身上,像一位被上帝之光普照的神父,他清了清嗓子,拿着话筒,问出那句最经典的结婚誓言:
“你是否愿意……”
顾明衍微低着头,头脑放空,看那光束落在司仪面前的主持台上,那里摆着一束用作装饰的花束,是象征百年好合的百合花,盛放的大花朵中藏着一个摄像头,微微地反着光,正尽职尽责地实时直播着画面。
司仪后面念的那一大串,顾明衍都没听,反正不管问什么,最后的答案早已注定,很快,身旁就响起傅寒峥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愿意。”
接下来,该轮到他了。
司仪拿着话筒看向他,傅寒峥用余光偷偷看向他,全场宾客满怀期待地看向他,顾明衍甚至感觉那花朵里的摄像头都转头看向他了。
四周安静了,耳边听见夏日的雨、云边的雷,那庄严的誓言仿佛从天顶上传来:
“你是否愿意身边这位男子成为你的丈夫,正式与你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顾明衍喉结一滚,早已准备好的那三个字便要脱口而出,他抬起头——
这一刹那,抬眼的目光,突然在人群中撞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台下,离他似乎很远,台下的灯已经关了,昏暗的光线中,那张脸却清晰地近在眼前,从十年前的初见到今天这一刻,直白地撞进他的眼中,令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顾明衍浑身一震,彻底僵在原地。
…沈钰、真的是沈钰!
他好久、好久,没有看见沈钰了。
这一眼突然看见,脑海里一切都成为空白。
沈钰变瘦了,更憔悴了,发梢湿漉着,像是淋着雨一路赶来的,透明的水珠滚过玉似的脸庞,再从下巴滴落,划过喉结,落在领结上,洇出点点水迹。
和其他宾客们一样,沈钰也穿着正式的黑西装,衬得身姿高大挺拔,但他却没有像他们那样打着一条领带,而是像他这样,戴着一个黑色的新郎领结。
他们隔着万千人潮,隔着潮热夏雨,隔着司仪、香槟酒、与结婚誓约,在昏暗的城堡里互相凝望。
顾明衍张了张口,这一瞬间哑口无言,心脏传来发麻的疼。
他能看着沈钰这一双眼睛,对旁人说“我愿意”吗?
1、
2、
3……
三秒的寂静,从宣誓台上溢出,在人群里蔓延开来。
直到司仪变得惊讶,台下的宾客面面相觑,后台的导播赶紧切掉画面,婚礼直播间里发了满屏的问号???
顾明衍都没有说话,他沉默了。
傅寒峥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顾明衍并不喜欢他,但现在媒体镜头都在这,现场直播的婚礼!他们之前核对过多少遍流程?这么重要的场合,再怎么演戏也该要演出来!他爸傅民翰一生有数不清的女人,没爱过其中任何一个,真到了镜头前,还不照样要拉着大房太太在那给公众表演伉俪情深?
他了解的顾明衍从来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人生中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和自己的事业,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旧情所困,甚至被情感操纵着,做出这种……
可顾明衍就是沉默了。
傅寒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那位目标人物。
那人很高,英姿挺拔,在人群当中,就如同鹤立鸡群。
他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作,一张脸就让千万人败北。
傅寒峥几乎气得发抖了,他憧憬了那么久的城堡婚礼,花费了那么多钱,下血本营销天造地设的豪门夫夫,让所有不熟悉他们的人都相信他们恩爱无比!
而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在台下出现一秒钟,顾明衍就能当着九千万人直播的面,在最关键的结婚宣誓时刻对他沉默!
终于,顾明衍舍得收起他的目光,给司仪递了个眼色。
司仪已经吓得满头大汗了,主持过那么多场婚礼,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级别的翻车,婚礼宣誓的时刻新郎竟然全程保持沉默!
“哈哈。”
司仪尽全力笑了两声,调整气氛,接着装腔作势地来调整顾明衍的麦克风,手指暗中飞快地关了麦,再拿下来,喂喂两声:
“哎呀,这麦咋坏了呢!难怪没声儿!”
接着司仪又看向另一位新郎,眼神中祈求他的配合。
傅寒峥快把后槽牙都咬碎了,硬着头皮在笑,演:
“没关系,我听到了就好。”
“真是个美丽的意外啊!”司仪一边感慨,一边搜肠刮肚平生所学的一切话术,“现在全世界就只有你听见他说过那三个字咯,你们要好好守护彼此的誓约,那么,让我们把最诚挚的祝福送给这对新人……”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傅寒峥看过去,看见台下那人的嘴角微微弯起,又像是没有,下一瞬便扭头走了。
他消失在人群中,就像没有来过。
不必再看司仪那蹩脚的圆场、某位新郎愤恨的撒谎,满堂宾客脸上的尴尬,沈钰转身离开,他穿过长桌、穿过来往的人群,一直走到城堡门口。
外边倾盆大雨,他弯腰,从门口的小桶里拿起自己的伞——
水珠在伞面上滚动,西装裤里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嗡嗡,沈钰拿出来看,是一封新邮件。
Dear Shen Yu:
Congratulations!We are pleased to offer you admission to the Master's degree……
邮件上方大大的红色英文字体:Stanford,斯坦福大学。
嗡!又是一声,斯坦福那边教授的祝贺信也一并抵达,恭喜他申请成功,offer附带全额奖学金,非常期待九月份新学期他能加入他们!
沈钰把手机放回兜里,唰,撑起伞,朝前走。
安静地走在回家路上,这次不必再淋雨。
等走出百来步远,他忽然回过头,久久地看向那座城堡。
雨珠跳落在伞面上,滴滴答答,领口还戴着跟顾明衍同款的新郎领结,被淋湿的黑色,比墨更浓、比夜更深。
沈钰伸手把这个领结摘下来,放在掌心里揉了一揉,再一点点拉平整,最后小心地收藏进自己的口袋里,带回家去。
第69章 婚后十一月的斯坦福
十一月初的秋天下了几场冷雨, 美国本土遭遇大面积降温,加州湾区的枫叶红得在滴血,顾明衍度过了二十几年来最冷清的一个生日。
10.31万圣夜那晚,斯坦福的同学邀请他去参加假面化妆舞会, 顾明衍知道那party上有几个游戏环节稍微有些open, 指了指无名指上的婚戒, 笑说自己不方便。
傅寒峥在那场婚礼后,忙着撤热搜、发小作文, 联合司仪与参加的网红们一同证明, 麦克风真的坏了,是设备事故。
网上有表示支持相信的, 也有质疑:
[发那么多小作文不如让GMY出来再亲口说一遍,就三个字很烫嘴吗?]
顾明衍在参加顾氏集团的发布会时, 还真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想采访下顾总,网上有传言您婚礼直播那天设备出了些故障,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呢?”
顾明衍笑一笑, 知道对方在变着法子试探他究竟有没有说那三个字, 婉拒回答涉及私人感情的事。
[顾总他真的, 我哭死,宁愿说“这个问题与本次发布会内容无关”十四个字, 都不愿意说一个“是”字]
[他这样做也没错啊, 本来就是这个记者提问不专业, 不问公司产品相关, 问什么个人隐私啊?他这次回答了,那下次呢?人人都来问一嘴]
一时间众说纷纭, 各有各的看法,又衍生出新一轮吵架, 傅寒峥像是终于对这场网络闹剧感到疲惫了,不再登陆发言。
九月,顾明衍前往美国就读斯坦福,飞机落地旧金山时,消费小程序里弹出一笔新的支出:
傅寒峥那方划出了一笔4000元,颜色标签选了桃色。
过了两秒,又多了一笔[+]进账,标签为金色,备注为收租。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可怜被抓来压榨了。
他们的联姻是开放式,但傅寒峥要求双方必须告知:外面养的是谁、一般什么时间去、养在哪栋房子里、每个月支出多少(限额8000元内)。
养了之后,需要在这个小程序后台上传对方的详细信息,包括籍贯、民族、学历、联系电话、通讯住址、政治面貌、三代直系亲属情况,以及体检报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考上了四千块的编制。
傅寒峥还真在后台填完了,小程序弹出提醒可以查看[详情]。
顾明衍指尖一划,实在没有兴趣了解黑心资本家傅某的私生活。他也绝不会把沈钰填在这里展示给别人看。
在飞往美国之前,他最后一次去找过一趟沈钰。
这家伙银行卡不要、分手费不拿、定位又关掉,租了个小破鸽笼似的地方,听说在参加什么科研实习,也不知道毕业后要去干什么。
至少,把北京那套他们一起住过的房子过户给他,原本就有50%产权是沈钰的,这个总能要了吧?
结果房产证又被丢在地上,还被反问,唯一一张他们的名字还能摆在一起的证件,连这一点都要夺走吗?
顾明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分手后仅有的几次见到沈钰,见到这一双眼睛这一张脸,他总是会被弄得哑口无言。
旧金山机场,顾明衍从头等舱下来,提了行李,司机已在停车场等候,驱车前往早在斯坦福附近置办好的房子。
手机定位中,红色的小坐标正在加州公路上飞驰。
在顾明衍看不见的后台里,一个蓝色小坐标正紧跟其后。
他并不知道,沈钰乘坐了跟他同一班的飞机,经济舱,一同在旧金山机场落地。
跨国航班的飞机很大,人也多,头等舱的客人上下机走贵宾通道、优先提取行李,十几个小时同处在一个空间,被一道一道帘子隔着,没有一秒钟有机会与经济舱的他碰面。
沈钰一路看着定位,一红一蓝的小坐标贴近在一起,直到斯坦福校园附近,顾明衍的车转向了富人区的方向,而他转向另一个方向,入住提前租好的学生小公寓。
经过走廊时,见到几张亚裔面孔的留学生,耳边听见熟悉的普通话,他们正给父母报平安。
沈钰没有可以报平安的对象,两个箱子,装下了他这二十多年来的所有东西,现在在国内,他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可以回去了,回哪里都是租房子。
不喜欢跟陌生人合租,他租的单间,打开门,大小比北京的鸽子笼好不了多少。
不过窗户的采光还可以,小书桌正对着窗子,学习累了可以眺望下窗外的风景。
沈钰从行李箱拿出他的相册薄和相框,一张装他小时候拍的一家三口照片,另一张装他和顾明衍的合照,这是他装饰书桌的固定搭配。
挑选了一番,和顾明衍的合照选了一张公园鸽子的,那时大学下课他们一起回家,路过公园时,顾明衍问他未来的打算,从他手机里翻出央选的记录,吵着要跟未来沈部长合照。
照片上的他趁顾明衍按快门的一秒,侧头亲了一下他,背景里公园的鸽子正拍着翅膀飞起来。窗外的夕阳投射在相框上,拉出斜长的影,黄昏为这段过去镀上金色的辉彩。
和爸妈的照片不如和顾明衍的多,翻来翻去,就是小时候那几张,上次摆过一家三口去动物园的了,这次换一张摆,从相册抽了一张他幼儿园当小主持人时的照片,摆上去。
九月开学,沈钰并没有去找顾明衍。
他安静地上课、学习、周末泡图书馆,研究论文,过着校园与公寓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
斯坦福校园很大,各院各系汇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他们专业的完全不同,也没有任何一门有交集的公共课,如果不看定位想凭借随机概率来一场偶遇,概率无限趋近于0。
他没有再见过顾明衍,包括10.31生日那天。
进入十一月,气温骤然下降,下了好几场大雨,水从关不严实的窗缝里泼进来,溅到离得最近的相框上,留下晶莹的小雨珠。
沈钰拿着布擦了擦,他和爸妈的一家三口照,背景是他们家的客厅,爸妈一左一右围着他给他拿着大大的奖状:荣获最佳小主持人称号!
那时他们和他说,以后如果有很想要很想要的东西,心里又害怕,就想一想这一天。
那年A市向日葵幼儿园十周年庆,老师选他去当小主持人,五岁的小沈钰第一次担当这么重大的任务,很害怕自己完成不好。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在幼儿园里都很少跟别的小朋友说话,在课堂上连踊跃发言都做不到,突然让他面向全幼儿园的同学家长做十周年建园庆典的主持人……
“老师知道你平常不太爱讲话,但是你长得是咱们好几个班里最好看的小朋友,你要有自信好吗?我们几个老师都一致选你去,就当是一个机会,多锻炼一下,别紧张哈。”
小沈钰点点头。
爸爸从小就教育他,一件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为了完成好这个任务,五岁的他每天努力地背诵演讲稿,对着镜子练习主持人的仪态,爸爸妈妈也积极地帮他纠正词语发音。
十周年庆只剩下一周时,沈钰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台上,一张口说得极其流畅,台下的小朋友都投来钦佩的目光,老师也频频赞赏。
下一句开头,他张口,却突然没发出声音,一卡壳——
全场安静地等他,小沈钰站在那里,脑海里瞬间空白了,明明背好的稿子,可后面的词竟怎么也想不起来!
台下一双双眼睛盯着他看,同学们的神情开始变得不耐烦,大人们聚在那儿,他看见老师向他爸妈露出失望的表情:
“唉,早知道这孩子会这样,当初就不选他去了。”
沈钰一下子惊醒过来。
起床后,爸爸送他去幼儿园上学,中午吃饭前,老师把他叫过去,问:
“今年是十周年庆,非常的隆重,到时候不仅是咱们各个班级的老师同学、园长,连区长也会来观看,你准备得怎么样啦?”
小沈钰浑身一顿,不知怎的,他突然条件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老师叹了一口气,让他回去吧,换了班上另一位活泼开朗的小组长去当主持人。
十周年庆那天,小沈钰搬着凳子坐在台下,看班上活泼开朗的小组长做主持,稿子讲到一半:
“呃……嗯……”
卡壳了起码三秒,台下不少同学哄笑着,沈钰浑身一紧,几乎是替他紧张。
“…后面…后面有点忘记啦!”
小组长对着话筒直接这么说,台下一片哈哈哈,他的父母扶额地笑,老师在台下亲切地举牌子、对口型提醒他下一句,他哦了一声,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责怪五岁的小主持人说话卡壳,庆典结束后,每一个老师、家长,园长和区长都表扬主持人小朋友真是太棒啦!
庆典节目录制成了视频,最后制作成光盘,连同十周年纪念品一起发放给每位家长,小朋友们欢天喜地带回家。
回家后,爸妈打开光盘播放,看看有没有拍到观众席的自家宝贝,他们坐的还挺前面的。
五岁的小沈钰坐在沙发上,看到屏幕里小主持人的镜头是最多的,忍不住掉了眼泪。
“怎么啦?宝贝。”妈妈过来搂住他。
沈钰不说话,他做了最多的努力,他的演讲稿背得最流利,普通话也比小组长更标准,仪态和形象连老师都说是最好的,但是……
爸妈原本都以为孩子是不想去当主持人,虽然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但他们也不想给孩子压力,没想到沈钰心里其实是很想去的。
为了安慰他,爸妈模拟幼儿园十周年庆的样子,在家里搭建了小舞台,拉起横幅喷上彩带,给小沈钰换上主持人英俊的小西装。
他们搬着小凳子在下面充当观众,让沈钰上台当主持人为他们主持节目,还特意买了一台最新的DV录像机,给小沈钰录像,刻录成光盘,替换了幼儿园发的光盘,珍藏进书柜里。
最后印了奖状,拿了各种零食玩具当奖品,颁发给他们最努力的好孩子“最佳小主持人”称号!
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在客厅里拍下了这张合照,沈钰记得年幼的他很高兴,爸妈为他鼓掌,夸他主持得特别棒,也教育他,要记住这一天。
五岁的小沈钰有了奖状、礼物、镜头全是自己的光盘纪念,别的小朋友有的他都一个不缺地补齐了……
但是,A市向日葵幼儿园十周年庆典的小主持人,已经永远不是他了。
很多年之后的今天,沈钰自然已经不在乎五岁的小主持人是谁,但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件事。
做事要做极致,既然已经做到了极致,在最关键的时候就不能退缩。
最近一周,他时刻关注着天气预报。
今日天气阴,局部区域有中到大雨,出行注意佩带雨具,注意保暖防寒,避免感冒。
直到看到19:00—20:00,降雨概率转变成95%,沈钰从书桌起身,把玄关处的雨伞收进抽屉里,再脱掉一件外套,拎上黑色的手提包,出发。
*
顾明衍今年的生日没有收到沈钰的祝福。
这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会没事干给分手后闪婚的前男友发祝福,贱得慌。
10月30日的23点59分一过,顾明衍的微信就像烟花爆炸了一样,消息咻咻咻地弹射出来,各大亲朋好友卡着零点给顾少庆生。
顾明衍一路往下划拉,一直划拉、划拉到最底下。
新消息太多,某个旧联系人已经被压箱底了,聊天记录停留在几个月前,说房子钥匙放在玄关的抽屉里,他搬出去了,谢谢一直以来顾家对他的照顾,向顾阿姨和顾叔叔问声好。
很体面、很客套、显得更生疏了,当时顾明衍回了个嗯,也打了电话通知他爸妈,他跟沈钰的感情状态变化。
顾家园丁林伯林嫂是沈钰法律上的养父母,到了春节,沈钰怎么样也还是要回去。
手指已经养成了习惯,自动点击[转账],测试下,很好,没删。
今年顾明衍没有兴致办party,他又忙自家生意,又忙着插'手傅家生意,还要攻读斯坦福学业,实在是分身乏术。
中午随行管家给他订了旋转餐厅,简单地庆祝了一下,顾明衍吃了几口,白人饭真是难吃。
以前他也不是年年都开生日party,有时候谁也没请,早早地回他跟沈钰的小家,沈钰给他做一桌子好吃的,甚至会给他做手作蛋糕。
蛋糕从来不做大尺寸,不允许他分给别人吃,只做他们两个人够吃的,沈钰做的东西口味向来恰到好处,糕体松软,奶油入口即化……
算了,现在还想这些也没意义。
一直到10月31日的23:59,某位联系人依旧躺在列表里,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点击头像——朋友圈,很好,什么也没发。
不会是新的朋友圈屏蔽他了吧,不至于吧?
就算屏蔽了顾明衍也无法知道,59分一过,时间啪叽跳成00:00,变成11月1日。
一整天结束了。
他感觉哪哪都不得劲,顾明衍抬手将手机丢到床下,用枕头蒙住脑袋,睡觉。
真是二十几年来过过的最没意思的生日!
日期进入November,生活随着窗外的雨,一天天稀里哗啦地流去,今晚的顾明衍坐在书桌前,在赶一篇学期论文。
四周很安静,只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手机响起了铃声,叮叮咚咚,在书房里显得格外大声。
顾明衍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电话,看区号,不是国内,是美国的。
“Hello?”
他接起来,对面却没有回应,一片安静。
并不是线路无法接通的完全静默,顾明衍很分明地听见那头也传来雨声,只是那个人不说话。
…骚扰电话?诈骗的?还是……
这一瞬间,心里无法克制地涌出一种强烈预感,又不敢相信。
左右也不缺那点电话费,对方不说话,顾明衍也不说,就互相干耗着,听雨声。
第70章 你什么时候离婚?
雨打在硬石板路上, 透过听筒传来略微失真的滋滋水声,没多久,水声似乎湍急了,稀里哗啦地倾盆泼下。
直到3分30秒, 顾明衍听见电话里有一辆车开过积水的路面, 溅起雨水, 一声刺耳的滴——
喇叭声近乎同时在窗户外与听筒内响起,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几乎从座椅上跳起来, 唰地冲过去拉开窗帘:
漫天白色的雨幕里,家楼下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沈钰!
他就站在那儿, 一动不动,也没带伞, 任由瓢泼大雨从头顶浇下,头发衣服一身湿透,抬头向上一望——
顾明衍猝不及防就撞见那湿漉漉的睫毛眼睛, 一瞬间想起婚礼当时冒雨赶来的沈钰, 在台下也是这样望着他。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发疼, 他终于忍不住张口,打断这沉默, 骂:
“你发疯了是不是?”
听筒那端不说是, 也不说不是, 顾明衍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掺杂着一下有点重的吸气声音,不知道是感冒了, 还是…哭了?
脑海里浮现出分手时沈钰红着眼睛看着他,一声不吭的, 眼泪唰地就顺着脸庞流下来……顾明衍感觉胸膛里那个跳动的器官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一下一下钻孔般的绞痛,他放软了声音,道:
“沈钰,我结婚了。”
这句话就是在委婉劝着,回去吧,别再这淋雨折腾自己了,有什么意思呢?
沈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立在雨中,声音清冷,张口就来一句:
“什么时候离?”
顾明衍被这问题噎了一下,怼:“听不懂人话是吧?”
他看楼下的身影站着就是不肯走,心里发急,这么冷的天气这样淋雨,就是铁打的身体也该生病了!厉声道:
“我不可能离婚,你从哪来的给我回哪去!”
沈钰:“你要跟他过一辈子吗?”
大雨声中,顾明衍隐约听见对面像是笑了一声,也可能是幻听,听筒里传来轻声的问:
“那样的日子,你过得了吗?”
握着电话的手僵着,顾明衍有一秒钟的沉默,他确实不可能真的跟傅寒峥过一辈子,光想想那样的生活……感觉这人生都要没盼头了。
但这话不能跟沈钰说,他只说:
“过不过得了,跟现在的你也没关系。”
沈钰不说话,看着他们的通话时长一秒钟一秒钟地加长,反问:
“那你为什么不挂了呢?”
手指一下子捏紧手机,顾明衍差点都要被气笑了,很好,分个手现在学会怼他了,他怼回去:
“你以为我不会挂你电话是吗?”
啪的一声,他直接摁红色电话键,掐断了跟沈钰的通话。
这确实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挂沈钰电话,
唰地拉上窗帘,不再看楼下某个傻子,顾明衍当作无事发生,坐回书桌前,开始继续写他的论文。
温暖的房间吹不进一丝寒风,外面的雨打在玻璃窗上,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咚咚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坐着打出几个词,满屏蝌蚪字母都花麻麻地在游动,外头雨声真吵,听得他脑仁疼,影响论文构思,写了两句,回头一看,一堆学术性用词里混进了奇怪的单词:
…rainning……poor!
嗒嗒嗒嗒,顾明衍摁着退格键,把刚才写的两行全删了!
雨点噼噼啪啪,似催命鬼的钟摆滴滴答答,最后他受不了地站起来,大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电话——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沈钰看了眼表,嗯……47秒,连一分钟都没到呢。
他等铃声响过三下,再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顾明衍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生气:
“你要么滚回去,要么滚上来说!”
沈钰不紧不慢地说:“什么时候离?”
“你非得跟我犟是吧!”
电话里头的人冒火了,沈钰不去触那火星子,他不说话,只默默淋雨。
顾明衍看他就穿了一件长袖单衣,湿透地贴在身上不停地滴水,前面花园里明明就有小亭子,也不肯挪动一步避避雨。
很好,跟他来这套,不说什么时候离就站在他家楼下淋雨给他看?顾明衍真的气笑了,他只有小时候在电视剧里才见过如此幼稚的威胁手段:
“行,你这么喜欢淋雨是吧?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离,你喜欢就在那儿慢慢淋去吧!待会叫救护车送你走。”
啪!顾明衍把电话挂了,再把窗帘紧紧拉严实。
沈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通话结束],默默把手机放回兜里。
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积水渐深渐广,千万朵溅起的水花盛大地绽开。
两分钟后,砰地一声,书写论文的键盘被摔在地上。
书房里站起一道影子,焦躁地踱来踱去,最后认命似的第三次移动到窗边。
这次没拉开帘子,顾明衍透过缝隙看外面的夜,看昏黄的路灯下,他从小哄过、心疼过的人就站在他家楼下,一步都不走,任雨打风吹去。
这么多年,他知道沈钰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只是他习惯把这样执着的心思用在事业上,并试图以身作则影响沈钰,以前就带他出席上流宴会、进出公司办公室、希望他能结交到更多人脉和资源,以后有更好的发展,少沉溺于情情爱爱……
结果,这家伙是半点都没学到!
像一块有自己思想的石头,一旦打定主意站在这,就真的会一直淋到昏倒送医院。
他总不能…真那样对待沈钰吧?
窗帘后,小小的屏幕亮起光,一排排通话记录显示出来,指尖移动到最新一条号码,点击,立刻回拨——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还没焐热,沈钰就又接到了电话。
他摁下绿色的接听键,顾明衍的声音贴在耳边: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沈钰坦然道,“没让你现在就离,告诉我一个时限吧,我等你。”
顾明衍简直想撬开电话那头的人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长了什么东西!
“我给不了。”他直截了当道,“你要这种许诺有意义吗?到时限了我就是不离,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对情侣许下诺言,真能做到的寥寥无几,没做到也死不了。”沈钰平静地说:
“只是你做不到的时候,就要承担相应的愧疚和亏欠。”
“可你连这个都不想承担,十年的感情,你从来不给我承诺。”
顾明衍呵地嗤笑了一声:“要是有一个男人已经跟别人结婚了,但跟你说只是利益联姻,随便开口就让你先等他个三五年,告诉你等他离婚了一定就回来找你。沈钰,你现在连这种鬼话都敢信了?”
沈钰:“你敢说,我就敢信。”
顾明衍恼了,直接呛他:“我待会让你等我十年,你他妈也敢等?”
沈钰:“只要你开口,我就等。你让我等的越久,要承担的亏欠就越重,十年以后我们也才32岁,人生还长着呢。”
顾明衍骂了一声,这个疯子!
他有时真的佩服沈钰,他想,他就是再爱一个人,爱惨了、爱死了、死后把骨灰都扬了!也绝对干不出坐飞机跑到国外来、蹲在已婚前任的家楼下、淋着暴雨打电话逼问人家什么时候离婚?
沈钰真敢干的出来。
他算是被沈钰搞怕了,顾明衍想,自己怎么就成长为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大人呢,他今天要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渣男,妈的爱等几年等几年去吧谁他妈在乎!
他没有说话,但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要真是那样的人,我早在看清你之后就彻底放弃了,不会被折磨这么久。”
沈钰从来不用想象力去喜欢一个人,十二岁离开村子考进市里最好的学校,费尽所有的真心与手段去接近顾明衍,无时无刻都在观察他。
如果这个人除了家世带来的光环,本身根本没有任何光芒,不值得自己费半点心思,早在那三年里他就放弃了,十五岁时根本不会去跟顾明衍开始,更不可能走到今天。
幸好,少年时的他从来没有失望过,以后也不想后悔。
如果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至亲之人,又遇不到任何一个值得他像今天这样全身心去爱的人来“折磨”他,很难说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快要十一年了吧?”
沈钰轻声问着,声音在雨中回响:
“明年就是我喜欢你的第十一年了,给我一个承诺吧。”
“顾明衍,你什么时候离婚?”
*
沉默、久久的沉默,一秒钟像一个世纪,
大雨如注,狂风吹卷残秋红叶,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像砸在琴键上,在演奏激烈的交响曲。
沈钰岿然不动地握着手机,耐心等着,最后等到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气——
顾明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真的服了。
张口本想说个三年,先往最宽裕的时间说,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状况他好及时调整,这样也不算失约,但转念一想,这婚约竟然还要持续三年?
他不可能还需要三年才能处理完这些破事,他没那么废物。
于是话到喉咙口,三年变两年,舌尖一卷要脱口而出的时候,顾明衍不知道自己的头脑是发了什么疯,开口,说出一个年份:
“一年。”
顾明衍看了下手机日期,记录到日程里:
“一年后的今天,我离婚,满意了吧?”
沈钰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顾明衍只需要这么一点时间,就能把那么多财产问题处理好?
分手时他没提家里的事,沈钰知道他的性格不愿意去说真正的难处,也不逼他坦白,但看看顾家集团的股价变动、顾爷爷的去世,爷爷那位私生子顾泽麟的传闻,再加上顾明衍的突然结婚……
再猜不出大致的情况,那智商可能有点毛病。
顾明衍还这么年轻,多少会缺乏经验,就算再厉害,傅家也并不是吃素的。
沈钰抬起头,望向窗户后的人,窗帘已经被拉开了,温暖的灯光照亮那道身影,他把声音放得温柔,对电话里的人说:
“可以再久点,我等一等没关系的。”
“你别太辛苦了。”
顾明衍:“不需要。”
他站在窗台边,睥睨地看了眼楼下的沈钰,露出了一种“你看不起我吗”的骄傲神情。
沈钰还挺爱看他这股年少轻狂的神气劲儿,而且,顾明衍总是能奇迹般地实现一切,他问:
“你只要一年,那和我分什么手呢?”
“……”
顾明衍不想再跟他废话,不分手还能怎样?
真把沈钰当那些小玩意儿一样养在外面,每个月打点钱,还是开口让他一直等?
他想到周围富二代的那些小女友,他当然不是把沈钰当成自己的小女友,沈钰这个195都快两米的块头,他也没法这么看他,但在顾明衍的世界观里,沈钰那种无权无势的可怜样儿,就扮演着类似的角色,甚至比那些富二代的小女友还要不如,人家好歹还有自己的父母亲友,真受了什么委屈,还有人能来讨回公道。
沈钰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多年这样跟着他,到最后,他跟人家说,要么拿点钱做婚外情人,要么乖乖等他什么时候离婚了,自然会回头找他。
不知道什么窝囊男人能说出这种话,反正顾明衍说不出口。
沈钰没有在电话里听到回答,听见噗地一声挂断,紧接着,眼前富人区的门禁就打开了。
他拎起黑色的包,迈步走进去。
门禁附近的保安胖大叔已经认得他了,巡逻时就发现这个亚裔面孔,身材异常高大,还拎着鼓鼓的黑色手提包,在这附近徘徊,十分显眼而可疑。
住在这儿的每一位住户保安都眼熟了,这个亚裔是个生面孔,他立刻拦住问话,做什么的,来找谁?
“My wife.”
面前的亚裔帅哥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像是难过:
“Ex–wife.”
保安胖大叔神情一顿,一下子露出懂了的表情,也就不再驱赶他。
看这可怜的兄弟站在这儿淋雨,那手机反复响了几个电话,终于,门禁开了,保安胖大叔松了口气,朝他竖起大拇指鼓励他:真棒!
沈钰擦了下额角发梢流下的雨水,微笑了一下,谦虚地耸耸肩,表示这没什么。
穿过花园,来到顾明衍住的小洋楼,跟顾家的大豪宅相比,这个房子不算大,欧式白木门虚掩着,手一推就开了。
客厅里传来咖啡机磨豆子的声音,沈钰站在玄关处,一身滴着水,一副不敢直接进去的模样。
“愣着干什么,上来。”
顾明衍一看到他这副落汤鸡的样儿就来气,大暴雨天在那淋那么久,真是疯子,上赶着欠骂!
楼上响起熟悉的声音,沈钰抬起头,看见顾明衍正站在旋转楼梯边,低头瞥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像是不敢直视他,又把目光错开。
沈钰轻轻勾了下嘴角,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像在接近猎物,朝他很多年前就盯上的人走过去……
手机后台里,蓝色小坐标一点一点逼近红色坐标,直到最后完全重叠在一起,像把对方整个儿吞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