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照片
忙碌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绥宜湾大桥坍塌事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宋洄之和沈衿两家公司虽然跟大桥坍塌毫无关系，但是绥宜湾改造项目搁置以后，他们的资金也被困在了里面。流动资金就是公司的生命线, 好在他们两家手里都有着无数项目，还不至于被绥宜湾这事儿给拖垮。只能说接下来的商业活动都要谨慎一点了, 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有恃无恐。
那天他们俩在坍塌的大桥边上抽烟，沈衿问他有没有去算过命，这还真提醒了宋洄之。他找朋友介绍了个大师, 大师说他确实流年不利，这两年还有一劫。听得他心里毛毛的，转头就去找了位中科院院士喝茶，坚定一下自己的唯物主义思想，顺便还发掘到一个很有潜力的科研项目。
不过宋洄之这人有一点好。他心里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大多数事情都能一笑了之。对于这些封建迷信活动他其实抱着“你要是说我好那我就觉得你算得对, 你要是说我不好那我就去他妈的封建迷信”的想法。大师给他批的命他笑过也就忘了, 并没有放在心里。
沈衿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入冬以后, 气温一天天下降。A市这边气候潮湿, 下雪以后路面上无法积雪, 只是湿漉漉地脏在柏油马路上。沈衿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他回欧洲前就已经帮宋洄之把公司上市的事儿都给理顺了，还给他规划了一下上市以后的发展方向。他提出的概念和宋洄之的想法不谋而合。
宋洄之再次感觉到他们俩像彼此肚子里的蛔虫。跟沈衿当合伙人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 最重要的就是他们观念一致, 在合伙搞钱这件事上他们没有任何矛盾冲突, 可以毫无芥蒂地把后背托付给对方。
因此当他们两个的资金都被套在绥宜湾项目里的时候, 宋洄之去上下疏通, 也顺带着帮沈衿的公司一起递材料。这一点引起了盛凌的不满。盛凌对沈衿一直敌意很大, 弄得宋洄之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整体来说盛凌最近还算乖。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 盛凌就放寒假了。他在读双学位，平时学习已经够忙的了，因此期末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来公司。寒假开始以后他就恢复跟宋洄之同出同进的生活，每天一起去公司上班。宋洄之有时候出去应酬也会带着他，把他介绍给长辈们，让盛凌多跟业内人士接触，逐步建立起自己的人脉。
盛凌的能力越来越强了，宋洄之觉得他毕业以后不管是进公司还是出去独立创业都没有问题。盛凌的天赋远远超出宋洄之的预料，而且他也干劲十足，仿佛努力要在小叔叔面前证明自己。
这天晚上，宋洄之带着盛凌参加一场重要的商务宴请。他特意让司机开车，前往饭店的路上两人坐在后排座上，宋洄之拿出两粒药丸，递给盛凌一颗。
“这是什么？”盛凌看了一眼，就把药直接吞下去。这种全心全意的信任感让宋洄之心里很温暖。
宋洄之笑着说：“解酒药，能护胃护肝，还能加速酒精代谢。今天这桌客户都是云南人，特别能喝。你一会儿也悠着点。”
宋洄之最怕在酒桌上遇到的就是云南和山东的客户。这些地方的人太能喝了，宋洄之已经算酒量不错的，但是遇到这些地方的客户也头疼，每次都被灌得受不了，回去得难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果然，一上桌，凉菜还没吃几口呢，那几位客户就轮番上阵，豪迈地过来给宋洄之敬酒。
宋洄之看他们是直接拎着酒壶过来的，心里就开始发怵。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去迎，盛凌却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他，言笑晏晏地朝那几位客户道：“叔叔、伯伯，您几位远道而来，理应由我这个做小辈的来敬你们。再加上我叔叔感冒了，刚吃过头孢不能喝酒，今天的酒就由我替我叔叔来喝吧！”说完就把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那几个客户一看盛凌年轻英俊，喝酒又喝得这么爽快，当即都哈哈大笑，很给面子地跟他一同畅饮起来。
宋洄之在旁边看得既欣慰又担心。盛凌竟然会帮他挡酒了，这些天他真的感觉到盛凌的变化，盛凌越来越懂得照顾他。他有意让盛凌在酒桌上锻炼一下，却又担心盛凌扛不住这帮人的轮流进攻。
果然，酒过三巡，盛凌的脸上明显红了，眼神却还清亮。宋洄之让他赶紧趁着空隙多吃点东西，盛凌却摇摇头，攥着宋洄之的袖口低声说：“小叔叔，我有点想吐。”
宋洄之便扶他去卫生间，让公司里一个经理照顾客人。盛凌一弯腰，哇地一声吐出来。隔间里顿时充斥着白酒混合呕吐物的浓烈气息。
宋洄之心疼地拿纸巾给他擦脸：“回去别再给我挡酒了，身体要紧。”
盛凌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站起来缓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事，吐出来好点了。何况我喝都喝了，一个人被灌总比两个人都被灌醉好。小叔叔，你说得对，那帮人真厉害，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宋洄之笑道：“幸好那帮人只喝白的，要是白的红的混着来，你这会儿肯定更难受。”
两个人回到酒席上，果然在他们离开的这一会儿功夫，经理也被灌得不行了。宋洄之心里暗骂这帮老毕登欺负小辈，等到他们再给盛凌灌酒的时候宋洄之就发话了。那几个客户看在宋洄之的面子上，好歹是稍微收敛了些。不过酒席后半段盛凌还是喝了不少。
一顿酒把宋洄之这边的人几乎全喝趴下，宋洄之这个老总倒是滴酒未沾。宋洄之让司机把经理送回去，他自己还能开车。
“你饿不饿？”宋洄之扶着盛凌从饭店里出来，慢慢走向停车场，“你刚刚又吐了一轮，把胃里东西全吐光了吧？回去给你煮点东西吃，省的空着肚子睡觉半夜胃疼。”
盛凌这一晚上不知道喝了多少，他身上很烫，两腿发软，整个人几乎是挂在宋洄之身上。
“小叔叔……”盛凌勾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脸颊在他身上无意识地蹭。
“嗯，叔叔在。来，先上车。”宋洄之拉开车门，让盛凌坐上去。盛凌却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宋洄之感觉自己快被盛凌拽下去了，在车门口弯着腰的动作也着实很别扭。他好笑地去掰盛凌的手：“小凌，松手。叔叔要开车了。”
盛凌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眼皮底下的眼球也微微转动。他的吐息中带着浓烈的酒气，双手紧紧搂着宋洄之不放，忽然低低地叫了声：
“宋洄之……”
宋洄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叫我什么？没大没小。”
“唔、嗯……”盛凌皱了下眉头，眼睛却还是紧紧闭着。
宋洄之强行把他的手臂掰开，把他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塞进车里，又给他系上安全带，这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宾利车在夜色中发动，载着两人驶往市中心的家。
回去以后又是一番大动静。盛凌一下车就腿软跪在了地上，砰砰两声，那膝盖硬生生磕在瓷砖上，可把宋洄之心疼坏了。宋洄之赶紧把他捞起来，扛在肩上往屋里走。
盛凌身高一米八八，这两年又勤加锻炼，把一身肌肉练得匀称漂亮。这么个大小伙子，拖起来沉得要命。宋洄之好不容易把他拖到沙发边上，一不小心整个人又被他带下去。
盛凌这次倒是没有拽着他不放了，只是侧过身去，窝在沙发里把自己蜷缩起来。
宋洄之去厨房倒了杯水，心想盛凌睡成这样估计也叫不醒吃不了夜宵了。于是缓了一会儿以后，他又把盛凌从沙发上扛起来，拖进电梯里送回房间。
小孩儿在成长过程中会越来越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因此宋洄之已经很久没进过盛凌房间了。盛凌平常也老爱关着门，宋洄之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干什么。
一想起先前盛凌因为玩儿小黄油被警察叔叔喊过去喝茶，宋洄之就忍不住好笑，同时觉得，嗯，还是不要随便打扰他比较好。
盛凌平常工作日都住校，只有周末回家。阿姨怕不小心扔掉他的东西，所以只有他在家的时候才会进来打扫，频率是一个月一次。好在宋洄之从小就教育盛凌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这一点盛凌还是很听话的。宋洄之一进房间就感觉屋子里挺干净，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看得他十分舒心。
“下次别再这么拼了啊，你看你都把自己喝成什么样了。”宋洄之艰难地把人放倒在床上，坐在床边一边喘气一边摸摸盛凌的脸，“必要时认个怂也没什么，你毕竟是小辈，而且叔叔在呢，你少喝两口人家也不至于把你怎么样……”
还是经验不足。盛凌越是表现出要给宋洄之挡酒的样子，那帮酒徒就越是要灌他。倒不是那帮人真的对他有什么恶意，只是人心如此。盛凌在这方面还是嫩了些。
盛凌的呼吸有些沉重，胸膛缓慢起伏着，吐息间都是酒气。他依旧紧紧闭着双眼，眉头微蹙，似乎是睡梦中也觉得很不舒服。宋洄之看得有些心疼了，便伸手把他衣服裤子都脱了，拿热毛巾给他擦身。
擦过脸之后，盛凌的表情看上去舒缓了一些。宋洄之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盛凌今天真的喝太多了，虽然在饭店里已经吐过两次，但是保不齐半夜还得吐。不行，他得守着。
宋洄之回自己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在盛凌浴室里简单冲洗一把。盛凌的床是一米八的大床，他在床上睡得很熟。宋洄之却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于是就拿了笔记本过来，在他房间里看欧洲那边的金融资讯。
沈衿回欧洲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网上倒是有些小道传闻，曲折离奇到不像真的。这种太有戏剧性的东西很大概率是网友为了找乐子自己编的，不能当真。宋洄之看了一会儿，心想算了，沈衿家里的事情只有他自己能处理好。要是连沈衿本人都解决不了，那别人更加帮不上忙。
宋洄之合上笔记本电脑，伸了个懒腰，忽然注意到盛凌的桌面上有个向下合着的相框。
宋洄之一时好奇，翻开相框一看，发现那是盛凌小时候和他的合影。他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端详，这张照片里盛凌大概十五六岁，正是逐渐从青春期迈入成年的时候。朝气蓬勃的脸上还带着小时候那种柔软幼态的神情，身高却已经接近他了。两个人站在一起，比起叔侄更像是兄弟。
盛凌自从十六岁以后就不怎么亲近他，后来也越来越叛逆。这张照片好像就是他们关系疏远之前拍的最后一张合照。
宋洄之端详着照片，看着盛凌那张年轻而又英俊的脸。他长得和他爸爸真的太像太像了。宋洄之永远记得盛杰十五六岁时候的样子，那时他们还在孤儿院，盛杰性格热情天真，却又比谁都成熟懂事，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承担起了孤儿院里大部分杂活儿。他那时候一边读书准备高考，一边帮阿姨照顾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一边还要干那么多体力活儿，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很辛苦。但他从来不喊累。
他就像一棵在干涸泥土里拼命扎根生长的植物，从不抱怨从不自暴自弃，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阳光雨露，他也会抓紧机会，让自己茁壮生长。他就是这么一个温柔又忠诚的人，像大哥哥一样平等地爱护所有弟弟妹妹。
可惜命运弄人，这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宋洄之看着照片上那长得和他大哥几乎一模一样、却比他稚嫩比他年轻和他站在一起好像他弟弟的人，心中如同打翻五味瓶，复杂情绪难以言说。
宋洄之重新把相框合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就在盛凌身边躺下睡了。
半夜盛凌果然吐了。宋洄之从睡梦中惊醒，赶紧拿垃圾桶去接，扶着他坐起来，免得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到。
盛凌抱着垃圾桶吐了好一会儿，吐完之后就没力气，重新歪倒在床上，表情难受地喘着气。
宋洄之给他擦擦脸，又拿了杯水给他，问他还想吐吗。盛凌摇摇头。
他吐得眼圈泛红，一开口声音也很沙哑：“小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宋洄之好笑道：“你喝成这样我怎么放心？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盛凌迟疑了下，说：“有点。”
宋洄之：“想吃什么？”
盛凌：“方便面吧。”
宋洄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等着。”便下楼去给他煮面。
在盛凌的成长过程中，宋洄之从来不拦着他吃垃圾食品。像可乐炸鸡方便面这种东西，盛凌想吃就吃了，不过宋洄之会告诉他什么样的饮食结构对身体好，让他自己做选择。
盛凌叛逆归叛逆，对自己的身材外貌倒是挺重视的。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就把这些东西给戒了，还养成了坚持健身的好习惯。
宋洄之一个人站在厨房里给他煮泡面。记得盛凌喜欢吃溏心蛋，宋洄之还给他打了两个无菌蛋下去。现在真的是家里条件好了，吃的全都是无菌蛋。以前买不起无菌蛋的时候，宋洄之每次给他煮溏心蛋都很怕他拉肚子。幸好盛凌从小就身体素质好，肠胃健康。宋洄之想起他小时候的事，嘴角又忍不住浮起笑容。
宋洄之把无菌蛋打下去，刚要盖上锅盖，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人。他一回头，盛凌突然从后面靠上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下来了？”宋洄之感到后背热烘烘的。盛凌宿醉的身体炽热滚烫，呼出的酒气潮热濡湿，近得几乎就在耳畔。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就像小情侣中的一方在做饭时另一方从后面抱住他一样。
但是盛凌并没有搂他的腰，只是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着锅里的泡面，问：“好了吗？我好饿。”
盛凌已经长得比宋洄之高了。两个大男人这么贴在一起，要是换做别人，宋洄之肯定会有种领地被侵犯的不适感。但是小凌这么跟他亲近，他只觉得难得。
他想盛凌可能是因为喝醉了，忘记了叛逆，因此不自觉地对叔叔撒起了娇。
宋洄之没想到喝醉酒的小凌还怪可爱的，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柔声说：“你先去坐着吧，马上好。”
“哦。”盛凌点点头，听话地坐到餐桌边上去。
宋洄之把热气腾腾的面端到他面前，盛凌吃了两口就停下来，问：“小叔叔，你要不要吃一点？”
宋洄之心里一阵温暖，笑着说：“我不饿，你吃吧。一碗够吗？”
“够了。”盛凌说完就继续低头吃面。宋洄之在旁边看着他，感觉他们叔侄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馨的时刻了。
隔天是个周末，宋洄之不用去上班。盛凌宿醉有些头疼，宋洄之就煮了粥，拿了止痛药给他。
今天天气不太好，天色阴沉沉的，却又不像要下雨。宋洄之打算在家里看看电影，下午睡一觉起来研究下近期的金融动态。
结果午睡起来没多久，手机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宋洄之低头一看，发现是沈衿的管家。
“小金，怎么啦？”宋洄之接通电话，温柔地问，“沈衿回来了？”
“宋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气息不稳，“您、您能不能……来看看沈先生……”
宋洄之一听这声音就担心起来。他坐起身，忙道：“怎么，沈衿出事了？还有你，你声音怎么成这样了？你……”
小金似乎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微微急促地喘着。宋洄之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他眉头紧蹙，抓起椅背上的衣服：“你等着，保护好自己，别让他发疯，他让你干什么你都别听他的。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