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不会杀你
“谢公子……”
原来是谢公子, 本该是谢公子。
这一声谢公子从醉霄酒楼而出,回响在国子监内,最终散于第一花楼那荒唐的一夜后。
谢辰没有抬头, 眸眼也未掀起,那道身影却未作停顿,不急不缓地朝着他所坐的方位走来, 每一步都踏出了水花般晃动的涟漪, 时光的幻影在其脚下破裂。
过往众人皆为虚, 可唯独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活在这个时代, 活在京都皇城。
“谢公子……”
清淡嗓音唤人时有种莫名的韵味,那人在梦境中一声接一声, 似乎除了这句话,便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龙纹暗显的衣袍随着步伐周转晃动, 谢辰从虚浮着的莫名情绪中回过神来,他手腕微动, 杯口倾斜, 只饮了几口的茶水顺着桌角溢出,淅淅沥沥的水流落下挡在他的身侧。
水痕细小,但是比高墙还要生硬,许是这番拒绝来的突然, 这片空间都为之一滞。
那人也停下了脚步。
谢辰突感无趣, 他抬头看向路的另一端,那里走入了无数个熟悉的身影。
一直安静笑着旁观所有的谢辰突然起身, 衣袖拂开茶水, 一片哗啦声响后,茶壶与茶杯歪成一片倒下, 而他则双袖空空,身无所物的向前。
竟是要进入那条路的尽头。
无数道身影的呼唤都带不走的素衣公子,一旦迈开步子,走的便是毫不迟疑。
圣虫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对于人类来说仿佛天赐的剧毒其本身并不是为着伤人,谢辰不信这场没来由的副作用会将他弄死。
他走的很快,仿佛能看见尽头那些虚影的重叠,逝去的人们在那端朝他笑……笑容有些无奈,有些伤感。
谢辰顿住,不是他们想要唤他而来的吗?
这一顿,不知何时跟上的玄色人影已至身后,对方抬手安静扯住谢辰空荡的袖袍,一点一点地往手心里藏。
被抓住的袖袍不多,但抓的很紧。
以至于谢辰几次抬步,都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
他这一停,路的尽头却在一直向后,人影重叠逐渐虚无。
隐约可见挥动的手臂,似是久别重逢,又似是挥手别离。
谢辰转头,抬起那只没有被扯住袖袍的手揉了揉眉心,眉眼溢出一丝无奈,他回首看向身后人。
灰雾遮住了对方的面貌,但是谢辰能想的出来这人该是什么样子,那双矜贵冷淡的凤眸看人时极讲礼数,眸中深处却透着天子凉薄的漠然,一个合格而又傲慢的年轻君主。
谢辰面露不解,他认真询问对方,“你为何要扯住我?”
他这人从不是纠结的性子,两世合起来的岁数其实算不得多么老成,但经历的事情太多又过于壮阔,当断则断的道理比谁都要清楚。
梦境喻指许多,他见到这人隐有所感,却无法理解对方阻断他前进的行为。
“谢公子……”清浅的语调慢条斯理,听着很舒服,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谢辰此时也极有耐心,他松下眉眼,颔首应道:“是的,我在。”
对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往手心藏的袖袍越来越多,谢辰被扯着不由向着对方走了一步。
“不会杀你。”着玄色衣衫的人影如是说道。
谢辰难得怔愣。
他面露茫然,“什么?”
“前错在孤,不会杀你。”
谢辰想起来这句话第一次出现在哪里,在那场混乱荒唐却又灼的人心尖发烫的晨间,收敛衣容的冷漠帝王敛着眸,用着平淡的语气,割断了这场突来的纠缠。
谢辰还是不明白,他中的毒,这是他的梦境,眼前人是假的。但不知为何,对方说出这句话却好似比他本人还要明白这句话其中的深意。
若不是他现在非常清楚眼下的状况,险些以为这道身影便是那位远在京都的帝王。
一声又一声的重复,谢辰听见了无数声的“我不杀你”,莫名有些倔强。
他有种不知何处使力的哭笑不得,只得扬手点了下,道:“好好好,我知道,错在你,你不杀我。”
对方这才慢吞吞松开手中衣袍,这道身影溃散之际,谢辰依稀听到了身后的呼唤,而那些呼唤随着眼前人影的淡去,逐渐安静。
一声巨大轰鸣!
人世间所有的声音在仿佛在一瞬间炸进谢辰的耳朵,他捂着耳朵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无数道陌生的人影填满这片世界,众生百相在他身周。
游离于红尘外的世外仙,砰地回到了凡世间。
这不是错觉。
谢辰猛地睁眼,便看见一个扮相异域的少女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从哪里跳下来的,口中抱怨不停。
谢辰揉了下额,一时不知刚才那场困住他的奇怪梦境,究竟是他自己破开的,还是这个少女将他强行吵醒的。
圣虫本身就极为特殊,而他转世再生也极为特殊,以至于那场梦境也一并变得极为特殊。
不合常人逻辑观念中的特殊。
不等谢辰细想,那少女见他醒了猛地窜至身前,认认真真打量了好一会,才面露奇怪道:“那些长老竟是一只蛊都没往你身体里种,又不杀你,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说着,又好奇道:“长老们为什么不杀你?”
“自然是因为杀了我得不偿失。”谢辰放下手,笑着回答少女。
说完,他自己便先愣了一下,而后微微蹙眉,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为什么不杀他?
年轻帝王为何不杀?重臣独子折辱帝王,无罪可赦,一时的动荡不足以成为不杀的理由。
前错在帝王也不是理由,杀了他,从结果来看,无人知道错在谁。
但这种想法毫无逻辑。
南疆长老不杀他,是因为他特殊。
对于帝王来说,一个即将离开京都的重臣独子,有何特殊的地方?
许是那人心胸宽大,只当被凭白啃了一口,犯不着为一时之气牵连功臣。
谢辰眸光微闪片刻,不由失笑一声,觉得此时所想,毫无价值。
阿柳不依不饶,她在确定谢辰真的毫发无伤之后惊奇不已,要知道那可是一口能养出好几个天蛊的圣虫之毒。
“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伸手摸了下藏在腰间的铃铛,心中蠢蠢欲动,但思及阿婆又遗憾松手。
谢辰从她眉眼看出几分旧人影子,微微一笑,比之四月桃花,灼灼生辉。
阿柳未曾见过多少外乡人,眨着眼盯了谢辰片刻,突兀开口道:“你在外面一定欠了许多情债,看着就不是个老实的。”
笑得太勾人。
阿柳抱胸站在床前,身上的银饰随动作一阵叮铃作响,她上下打量着青年,肯定点头。
谢辰摸了下自己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说这种话,一时竟忘了反驳。
抬眸看着少女,竟又笑了下,微失的血气不足以削弱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采,熟悉的虚弱感让谢辰身上隐约显出几分前世临终前的温润,玉石般内蕴风华。
阿柳断言道:“妖孽!”
*
帝王寝殿的床帷被伺候在旁的太监宫女拉开,初醒的帝王神色莫测,下午休息的短短时间,他好似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情景已经记不太清,伸手至眼前,被精细养出来的手修长漂亮,但帝王垂眸看去,五指下意识聚拢,只是抓了个空。
并没有抓住什么。
帝王没有动作,旁人不敢出声,寝殿内安静跪了几人收敛声息,直到垂在床边的墨发随其主人滑离床边,宫女太监才放轻动作上前。
楚千泽侧首,淡淡问出声,“人已经派往南疆了?”
随着气流传入耳中的是肯定的答案。
其余垂首伺候的人,全像是没听见帝王这一道不知问向谁的话语。
*
“你说这是正史?!!”
“你说这是小说?!!”
两道不同的女音同时惊诧出声。
下一秒,二人又不约而同伸手捂住对方口鼻,附耳去听外面的动静。
夏书意最先冷静下来,“这不可能是一本小说,我虽然是个历史半吊子,但对于基本的朝代更迭和历史真假还是可以肯定的,我听过的历史讲座不知道多少,那些教授大牛都是真人!”
她有记忆有清楚的逻辑链,每一件事都能不是凭空出现的,所以这里绝对是真实的历史,不可能是什么历史同人小说的世界。
夏书意想起提前离开的谢家哥哥,强装镇定。
方才在彼此掉了马甲之后,她们迅速对了一下穿越的现代时间,在确认是同一个地球同一个城市之后,这说明两人之间的认知至少有一个人出现了偏差。
楚柳言也极为肯定,“这就是一部小说!一切发展都按照我看着的小说在进行!”
虽然过程有些偏差,但大体走向没有问题。
楚柳言掩住心虚。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夏书意试图捋清,“你刚才说自己现代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你会不会是把不知道哪里看到的历史同人小说,当成这个世界了?”
这是最有可能的发展。
很多历史同人小说对于历史的考究不亚于正儿八经的历史学生。
尤其在楚柳言对于现代的基本认知有印象,偏偏不记得现代细节的时候,对于一本书的执念真的可能误导整体认知。
夏书意将两人之前对的事实拼合,给出极有可能的否定之后,下意识点了下头认可了自己的猜测,然后才想起什么,顺嘴问了一句,“你看的是天楚王朝谁和谁的同人小说?”
这句问话显然代表了她已经压实了自己的猜测。
楚柳言挖遍脑袋找不到反驳的点,但她无比坚持自己的观点,或许记忆出了点小毛病,但是这个世界就是小说衍生而来,不可能是正史。
她可是亲眼看到承安大帝心血来潮与永安君相见的场景!
如果不是小说,那一天承安大帝为什么突然出宫,还去了醉霄酒楼。
“小说主角当然是这个朝代的主角啊……”楚柳言无比自然地回道,
“承安大帝……”
这个朝代,不,整个天楚王朝的主角确实是承安大帝。
夏书意刚要顺着点头,就听见了下半句。
“和转世再生的永安君啊!”
转世再生的……谁来着???
第222章 护送回京
“承安大帝和永安君……”夏书意蹲在地上, 脸枕在膝盖上,双目无神的反复呢喃。
这同人真香……啊不是,真离谱啊。
楚柳言蹲在她旁边, 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脑袋,但有些东西记不清就是记不清,就算脑袋敲出一个窟窿, 也还是记不清。
她长叹了一口气, 轻轻推了下身边还在自闭中的夏书意, “你想出什么了吗?”
夏书意双手捂着头,说服自己从客观事实出发, “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一个帝王从醉霄酒楼跟到第一花楼确实很奇怪,那位谢家哥哥身上的气质也确实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公子, 但若是说对方就是转世再生的永安君……”
她顿了顿,“这其实没有证据。”
所以此方世界, 究竟是同人小说的衍生世界还是正史世界?
其实有个很简单的破局点, 那就是看那位定国公世子会不会回来。
她们谁都无法套出对方究竟是不是永安君,但是在正史和同人中有一条鲜明的分叉点,就是定国公世子此番离开回与不回。
若他日后再现京都,这自然不是正常历史该有的世界, 历史记载上, 这位定国公世子再未回来。
但若是他回来了,身边还有着什么白莲花一样的配角, 那就……是假的。
这个世界就不是夏书意心心念念的天楚王朝。
一个正史衍生而来的虚假世界, 即使如何相像,也只是人为诞生的戏剧性舞台。
整个世界只是两位主角发展故事的舞台。
楚柳言找不出反驳的错处, 她算了下时间,微微一叹,“那我们要等上好久。”
至少要两三年打底。
楚柳言微微瘪嘴,低头看见衣裙沾了泥,手上下意识细细捻去,尤为耐心。
她脖颈微弯,玉容温婉,有种难言的气度。
即使两人意见上有些分歧,但来自同一种科技时代的归属感,以及两人之间莫名的熟悉感,还是让两个女孩很快欢喜起来。
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后,二人在下人寻人的呼喊中,朝着两个方向偷偷溜去。
夏府丫鬟寻到夏书意的时候,一边惊呼一边上前,口中担心的同时,伸手整理着小姐有些不整的衣物,刚要伸手捻去那些尘土。
正心虚的夏书意却不以为意地直接伸手拂去,最后双手拍了拍,对着丫鬟笑了下。
逐渐染上橙霞的天光,洒落在两道背道而驰的姑娘身影上,浮动的光线如金色的荧光,在她们的背影上越显越长。
直到消失。
*
半月时光一晃而过,南疆深山之中,两位外乡人中,心中想留的被往外山送,心中想走的却被扣在了深山中。
吕定被送往外山前,与谢辰见了一面,见对方无恙才真真的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那日实在太乱了。他们说这里是南疆圣地,要把我往外送,你到时候出来就去外山找我,我应该要在那停上好些时日。”
“如果没找到也不必停留,我应该是有事离开了。”
侠客粗中有细,也没过多询问谢辰带路为何能直接将两人带进了南疆圣地,交代许多后,只是遗憾不能再结伴而行。
许多山河风光,若是有位友人一同,实在是一大幸事。
对于眼前爽朗的吕定,谢辰心中有些许连累对方的愧疚,但有些话说出来,反而是对吕定这样性子的人的一种低看。
“路上多多注意安全。”谢辰轻轻拱手,不忘叮嘱一句,“若是无意,莫与本地人深交。”
就怕到那时,再不能脱身。
吕定笑了开,纵然不明其中缘由,这几日被在这也看出了几分猫腻,心中记了之前将他坑来的友人一笔,又半笑半惜地应了几句。
谢辰目送这位半途结道而行的人逐渐远去,唇边含着的笑意轻散一瞬。
相聚,相离,从来都是如此。
这里的人心中有所顾忌,纵然没有对谢辰动手,也没有限制他在圣地之内的行走,但也派了人跟随。
揽下这个差事的阿柳无趣地在一旁拔着草根,“你告诫那个家伙也没用。”
“我们南疆轻易看不上外乡人,一旦看上,就绝对不会给对方逃掉的机会!”
阿柳一仰首,娇俏面容上既是得意又是认真。
谢辰看向她,眉峰轻轻一挑,“若是那人死了呢?”
“那就做成傀儡。”阿柳不以为意就地盘膝一坐,“日日夜夜都陪在自己身边,可真是一桩妙事。”
对此,谢辰并无讶异的神色,甚至因为这熟悉的回答而有些想笑,他扬唇道:“只有皮囊而无灵性,只留一具看着顺眼的尸体,你们为什么会喜欢变成这样的伴侣?”
阿柳理所当然地道:“若是我的话,会将对方做成傀儡,想必对方活着的时候,我一定爱极了那人,以至于哪怕是一具傀儡,看着都心生欢喜。”
她说着似乎也觉得不太合适,看了眼谢辰发现他面无异色,认真倾听,不由多说了几句,“其实你也别多想,我们很久没出现那种极端的情况了。”
逼到最后成傀儡,实在是各种极端情况催生而出的最特殊情况了。
再说现在南疆之人,一个个比谁都聪明,少有人真的上头为着情爱去伤人。
谢辰颔首,“自然,若是出现了,我会第一个报官。”
王朝天下,终归有个王法。
见青年真的半点不慌,满山的翠绿衬的这人越发出尘惹眼,眉眼如山中仙,偏生了双含情目,笑意星点的招着人眼。
再慵懒轻慢的气质,都掩不住竹节清挺的风骨,风华流转溢散,那转瞬即逝的惊艳一眼难忘。
阿柳突觉眼好似被烫了一下,她甩开手上的草根,仰着头认真看着树前的谢辰,难得严肃的凝视着,半晌才吐话,“你真聪明,这几日无事不出门,倒像是知道了我们的规矩。”
“以后也守着这样的规矩吧,若是真入了我们南疆姑娘的眼,才不会管是谁先招惹的谁。”
她长长出了口气,看着有些小大人的作态,神情却是沉稳冷静。
恰在这时,一声雀鸟般的长鸣从远处传来,震动着叶片微微发颤。
谢辰抬首,被少女惹出的笑意微微变淡,眸底沉淀出另一种情绪。
阿柳一个蹦起身,“我阿婆终于要见你了,也真是奇怪,那日扯着你昏了过去后,我一直以为她醒来第一个要见的就是你。”
却拖到了今日。
谢辰应了一声,面色如常。
此时苍岩带人寻来,“谢公子,大巫祭要见你,这几人会带着你过去。”
他示意身后几人,面上客套有礼。
谢辰眼皮微跳,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
但还是没说什么。
见青年随人离去,苍岩才微松了一口气,顺手扯住要跟上去的阿柳,“你别跟了,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另一边。
阿柳不解其意,“怎么了?”
苍岩面色凝重,他一边走一边问向身后跟来的阿柳,“谢公子不是常人,你这几日跟在身边……”他飞快瞄了阿柳一眼,声音压低,“有、有……”
阿柳白了他一眼,“不喜欢,你吞吞吐吐的真愁人。”
“谢公子比招魂蛊还要蛊人。”阿柳摇了下头,头上展翅的银蝶簪鲜活无比,一如其主人,“但我想要的伴侣,不是谢公子这样的。”
她未来注定会走上阿婆那条路,纵使不知道未来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的,但也不该是谢公子那样。
越漂亮的蝴蝶,越危险,有的时候,连看上一眼都可能会伤到眼。
阿柳越想越烦躁,踹了走在前面的苍岩一脚,“这都要回去了,你要说事就快些说。”
苍岩脸色缓和许多,脚步也停下,转身凝重道:“半个时辰之后,你要带人护送那位谢公子回京都。”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
*
楚柳言虽然陪在太后身边,但任谁都看出她的出神。
太后宠溺看了她一眼,摘录着手中的佛经,她没开口,自然没有人敢贸然出声惊扰长公主。
直到陛下驾到的声音从外方传来,楚柳言才猛然回神,“皇弟来了?”
太后却是有些疑惑,这几日皇帝来的不算多,但是比较之前就会发现,勤了许多。
她生的孩子她了解,人情该有的暖意不会出现在对方身上,那些诡谲难辨的人心,反倒是对方的手上玩物。
事出反常,自然有所求。
太后看不透,也不去深究。
帝王见过太后之后,扫了安静的楚柳言一眼,入了上座。
茶雾弥漫而上,朦胧了帝王的眉眼。
楚柳言坐下时,心情有些沉重,因为她现在也有些心虚,摸不准眼前这位威仪莫测的帝王,究竟是故事中心中有情与永安君终成眷属的承安大帝,还是正史之中杀伐果断智多近妖的承安大帝。
两者皆是承安大帝,可是一旦有了情,人就好像不一样了。
如夏书意所说,无人并肩于承安大帝身侧,而如她所见,永安君始终站于承安大帝的身侧。
楚柳言心神不宁,竟不敢侧目看身边帝王一眼。
【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她说的才是对的,那这个时代从始至终都不存在永安君。】
【无人再见永安君。】
【无人可伴帝王侧。】
第223章 故人再见
在将谢辰带去见大巫祭的一路上, 几位平日精悍的南疆汉子什么话都没说,他们沉默着向前,竟有些肃穆的样子, 只有熟悉的人才会知晓他们举止间流露出的郑重。
谢辰并不知晓这几位格外沉默的南疆人的小心翼翼,他走路的节奏随着自己的性子,时快时慢, 偶尔甚至会因为路边造型奇特的古树而驻足观望一会儿。
他若停下, 这几位南疆人也随之停下, 全无催促的意思,恭顺尊重到有些不合常理。
谢辰心中微叹了一口气, 这般明显,简直是将不对劲的地方明目张胆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似乎又被路边一株鲜香的花草吸引, 谢辰再次停下了脚步,他伸手要去碰时, 终于被一位沉默的南疆汉子出言制止。
“公子,这花草有毒, 还是不碰的好。”
谢辰颔首应声, 神态懒散,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他方才伸出的手停住,刚好停在了奇香无比的花草的上方。
“一瓣,两瓣, 三瓣……”
他指尖微动, 漫不经心的数着,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量, 让周围几人一头雾水。
他们彼此忘了一眼, 还是保持了沉默,没有再开口。
花瓣不多, 谢辰很快就数到了最后一瓣。
是单数,也就是离开。
他此时若是真心想要离开,这几人拦不住他,南疆圣地也不是阻碍,此后天高地远,估计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但是那个已经活到了暮年,那个一眼认出他扯着不让离开,那个在不着痕迹给他提醒的……昔年的倔强小姑娘,这一走,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上一面了。
谢辰指尖探出,用指盖那一面轻轻弹了下数到了最后一片的那朵花,仿佛因为好奇而试探,眉眼神态一如之前,甚至添上了一分笑意。
他起身站直,对着几位等待着的南疆汉子抬了下下颚,“诸位,带路吧。”
而他们身后那朵犹在晃动的毒花,松松垮垮地掉了一片花瓣,脱落而下的花瓣被风带着,吹向了已经走远的那位公子。
*
古屋之中处处严丝合缝,光线本就难以渗入,偶有几缕透光,也变得昏沉无比,沉暗压抑的让人心中发毛。
盘膝坐在中间的大巫祭,垂下的发丝苍白干枯,随着主人摇晃手中蛊壶的动作而飘飞,此情此景映衬着,仿若疯癫。
直到门被一人推开,外面大亮的光线就如寻到饵的鱼儿一般,抢着钻进了屋中。
屋中潮气都仿佛褪去三分。
佝偻着腰的大巫祭骤然僵住。
衣物掠过咯吱作响的木门,来人身上还带着久晒的温度,暖意逐步逼近,屋内阴影半挡了他的面部,却也隐约可见微勾的唇角。
旧人带着现世的时光,从遥远的记忆中,活了过来。
大巫祭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铭刻在心的永安君,君子风华世间无人可比,此时对方揽笑,眸眼低垂间,又见几分旧日风采。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当日那个抓着人不放手的不是自己,“您不该回来的,朝廷密令与密使都到了南疆,您再出这个门时,就要被抓了去。”
“虽不知道您惹了什么事,但是南疆密令不得轻易动用,当朝皇帝为您动用其一,便说明了您的不愿。”
谢辰得知这个回答微顿,避而不答也未露异色,在大巫祭对面坐下,语调温和笑道:“许久不见。”
他来南疆之前,从未想到,这里还有故人活着。
大巫祭放下手中蛊壶,哑声笑了好几声,“瞧我,白替您担心了,这天下还有谁能伤了你。”
谢辰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必尊我,我来只是与你聊聊,什么都可说,唯独往事不可提。”
“我都这个岁数了,能说的全都是往事,您这可就为难我了。”大巫祭叹气,她能与眼前人有多深的交情呢,在过去的一个小女孩眼中,与天下闻名的永安君相处三日,就像是话本中做梦一样,临走时也只想拽着人不放手。
圣地之中再见,她下意识拽着人不放手,也许只是当做一场梦而已。
“我醒后不见您,便是想要让您走的。您若想走,谁能拦得住您。”
谢辰微微一笑,面容沉静,他两辈子加在一起活的都没有眼前老人岁数的三分之一,此时也没有拿前世压人的想法,他只是来见一个熟悉的小丫头。
又或许,一个不是很熟悉的故人。
“但我该见你一面。”
他该见对方一面。
大巫祭像是个即将枯萎的老树,每一个动作沉重而缓慢,她从另一边拿出一物,精致古朴的小木盒棱角圆润,一看便知那是被时常抚摸而形成的圆润。
“圣虫认出了您,我也认出了您。而您回南疆,怕是来寻天机匙的吧。”
谢辰此时才有些诧异。
他当时从南疆圣地中悄然藏起的东西,确实是天机匙。
也是天下唯一能重开天机峰的钥匙,当年大巫祭尚且年幼,没想到也将那时谈话记入了脑中。
“您将天机峰的一切秘密封存在南疆之中,若不是您不作强求,我们每一个南疆人都该是守山人,如今百年多过去了,怕也只有我一个老太婆记得了。”
大巫祭推出手中的木盒,“如果我没猜错,是阿柳在明密使在暗一路护送您回京都,你们到京都之时,便拜托您将这小盒转交给她把。”
她笑眯了眼,再看谢辰时,慈祥如看小辈,而不是昔年尊贵的天下君师。
她因为本命蛊的特殊,从前朝活到现在,已经远超常人极限,一百多年的时光阅历给予了她不同于常人的感悟。
大巫祭或许没有眼前人聪明,但聪明者总被自己所误。
“您是要回去一趟……”她喃喃出神。
谢辰听不清对方口中含糊的低语,他接过木盒,心中已然有了预料。
“为何不告诉阿柳?”
阿柳若走,回来便再见不得阿婆。
大巫祭摇头,“她聪明着呢,早就做好了准备,您就带着她吧,不需要多说些什么。”
此时,她才终于接上最初那句。
“是啊,好久不见。”
第224章 桃色动人
虽然大巫祭不甚了解那道绝对隐秘的密令上, 究竟写了些什么,但也推出几分事态严重性。
南疆深山,明处毫无异样, 暗中却已被封锁。
从京都一路追寻而来,直属于帝王的黑骑兵们,在几次丢了青年踪迹后, 这群平日里绝对优秀的桀骜兵士, 险些要上奏自请以命谢罪。
他们从未想到, 只是最为简单的寻人,竟也能耗费几月有余。
也因此, 即使在得知那人就是传遍京都的朽木纨绔,黑甲骑兵也没有松下半分心弦。
暗地里的这番动作, 险些让南疆那些避世不出的老家伙们,都惊的探出了头一问缘由。
从苍岩带着阿柳回来后, 又被人唤走时,这场只围堵一人的浩大架势, 就已经露了端倪。
大巫祭说出了这个门就要被抓了去, 半推半猜,虽是有意往严重说了去,却阴差阳错蒙上了大半。
谢辰踏门而出,无数道视线微弱无声, 在吹卷而起的风中, 密密的填充了这片空间,以至于他眉心下意识一跳, 心中罕见生出几分茫然与诧异。
为这铺天盖地般的大阵仗。
着实夸张了些。谢辰自忖从离京以来, 并没有做过什么能惊动天听的事情,甚至贴心避开了好些影子, 只求着这样默然无声下去,直到京都的那位半点想不起自己才好。
莫不是,帝王终究过不去那份折辱,杀意这才姗姗来迟。
谢辰两世合在一起,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君威难测。
阿柳手中甩动着不知哪里折来的枝条,身后跟着几位沉默内敛的南疆汉子,与之前那批不一样,身上沉凝的气势要更加危险几分。
几人站在木梯之下,迎着才出来的谢辰,像是迎架,又像是强抢。
谢辰罕见沉默片刻,才露出一笑,“你们这是……”
他刚张嘴,便心道不好,但此时已来不及,隐约听到身后古屋中传出一声叹息。
阿柳枝条猛地一甩,兴致勃勃道:“走吧,这次托你福,我终于要出个远门了。”
“别挣扎了,这些不是毒药,我可是南疆最聪明的蛊师!毒不倒你,那就补倒你!”
什么东西吃多了,身体都会因为负担而沉重,这些挥散在空气中的东西无毒,身体也只会虚浮一阵用以消化。
对于谢辰而言,简直是最好的迷药。
阿柳对于自己能完美完成那种要将人迷倒,又不能完全昏迷,最好不要伤身等等等的繁琐要求,心里还是有几分自得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中腹诽那些要求的麻烦。
嘴一张开,空气中无色无味的东西就钻入了谢辰体内,他这具身体也算有几分抵抗力,但哪里是能抗住这种专门针对的手段。
临昏沉之际,谢辰能感觉有人搀住了自己,他脑中逐渐昏沉迷糊起来,阖眸之际,身边一切都变得模糊,理智失去的最后一瞬,他只觉好气又好笑。
这种如在梦中的行程谢辰并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在基本的生理需求解决后,见阿柳在腰间要掏那药,昏沉着的脑子终于挤出一丝清明。
他开口前,先笑了一声,平日清朗悦耳的声音此时无力发软,挠的人耳朵微麻,却也让阿柳动作一停。
阿柳郁闷道:“你笑什么?”
谢辰有些艰难的动了动指尖后又放弃,他眸光极快地掠过窗外,有些困难的估算出到京都的距离,心中微微摇了下头。
“你药快用完了吧。”
他用得是肯定语句。
阿柳并未反驳,说实话,眼前这人的抗药性远远超出她的预估,若要维持住之前的状态,要损耗翻倍。
谢辰吐出一口气,低垂着的眼帘索性合拢,节约上几分力气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如适当减少用药,给我几分清醒,就算能动能想,在外面的天罗地网下,我能长出翅膀飞了去?”
阿柳撇了撇嘴,没说同意与否,但放到腰上的手却抽了回来,“什么天罗地网?有天罗地网我还用得着下药?”
谢辰眼皮颤了几下,却没睁开。
倒是忘了,眼前这丫头,用蛊手段深,本身武功却算不得高。
对于暗处的气息,恐怕还真不知道。
明一重,暗一重,重重叠加。
若不是连弯唇都颇为费力,他还真要苦笑几声,某位为了捉他,还真是费了许多心思。
那么,捉他回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单纯的秋后算账吗……谢辰侧了侧身看向马车之外,这已经是换下的第几匹马了?他本就记不清,随便给了个数字之后,阖眸假寐。
秋后算账,仿佛谁不会似的。
*
当今圣上尚是太子时曾住过的东宫,今日又迎来了它的旧主。
说是住过,却也没住上多少时日。
先帝将唯一的子嗣保护的很好,好到太子登基之前,东宫这个曾被无数人争抢的地方险些沦为一座空府。对于先帝来说,任何地方的保护,都不及天子皇宫。
但总是住过几回的,尤其在初定太子太傅的那阵,为了堵住某些言官的口舌,东宫也曾热闹过一阵。
哪怕短住,也绝不可能出现敷衍的情况,东宫或多或少遗漏了些年少之物。
曾经帝王未曾在意过,久到那些东西蒙了厚厚一层灰,宫人们也只敢简单清扫,不敢随意处置,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外人都道新帝年少,手段尚且青涩,只有深宫之人最为了解他们所侍奉的主子。
帝王驾临,东宫宫人一阵手忙脚乱。
绣着龙纹的衣物掠过他们跪伏下的余光,没有丝毫停留的进了书房,随着房门闭合,才有太监招呼他们起身。
书房内,自是整洁无尘的。
“无人再见永安君……”楚千泽思量着这句心语,微作沉吟,脚下步子不急不缓,指尖点过堆满年少时看过的孤籍书架。
他没有去拿任何一本前朝孤籍,也没有去找任何一本与永安君有所牵扯的书,而是从角落中本该蒙了灰的画筒中抽出一卷。
手腕一抖,卷起的长画卷向下陡然一扬,材质极好的宣纸经过几年依旧挺住了这番动作。
定眼看去,桃花花瓣层叠交错,宛若粉云铺满宣纸,冲眼便是烂漫春色,风流至极的花卉簇拥着,有种极霸道的美。
让人心尖都忍不住烙上了这抹粉。
楚千泽凤眸低垂,神色淡淡地看着这幅年少所作的画卷,其中几朵桃花他还记得,因为与太傅说话而分神,花瓣根处重了几笔,如今再看,这几朵鲜的好似要跳出画卷。
心口处仿佛也有某位眉眼含笑的公子,笑着笑着,便要从那里跳出来。
如此任性,让人束手无策。
“呵。”
帝王明了。
从始至终,本就不为永安君。
哪怕无人再见永安君,哪怕世间本无永安君,也会有人——伴于帝王侧。
第225章 再回京都
这趟东宫之行随行的宫人们来去匆匆, 总管太监将此行布置妥当,却也对圣上的想法有些摸不着底。
从得知了谢世子的消息后,圣上偶尔驳斥臣子们的语句, 也不再如之前冰冷锋锐。总管太监妄胆猜测圣上的心情应该是好了几分。
但自从前几日在太后那用过膳后,前朝如何战战兢兢他知道的不真切,不过宫内伺候的人, 却要比之前还谨慎。
宫廷内外弦松弦紧, 全在天子喜怒之间。
总管太监抹了把心里的汗, 纵使他伴了圣上这些年,也不敢断言自己就能了解三分圣意。
书房的门被从内推开, 总管太监浑身一个激灵,“圣上您忙完啦?”
他行礼作辑后, 微微抬头,才注意到圣上手中还有一物, 卷起来的长画看着并不是什么古画名画,似乎是圣上少时东宫所作, 未作精细保养。
总管太监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似乎是这趟东宫之行的原因所在?
但若说珍惜,总管太监的视线扫过圣上随意卷拢着的动作,有些摸不准。
楚千泽回头看了一眼静谧的书房,语调淡然如常, “吩咐下去, 平日清扫要小心些,尤其书卷古籍一类。”
总管太监连忙应下, 伸手要接过圣上手中画卷的同时, 口中出声问道:“圣上是要继续在东宫留着,还是准备准备回宫?”
随手抬起画卷, 眼看着放到总管太监伸出的手上,楚千泽手腕一动,动作错开,又从容将画卷收了回来,指尖无意识点了下,“即刻回宫吧。”
“是,圣上。”总管太监仿若不曾看见圣上反手收回的动作,殷勤应了一声后,招呼着整座东宫动了起来。
周遭好似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忙碌中又井然有序,而天子缓步踏出,抬眼是摄人威仪,垂眸是华美贵气。
宫人们左右弯绕,极为默契,一领头的身后常常是跟了数人,明明该是鼎沸的人气,一个个却小心又谨慎。
他们远远的与圣上擦肩而过,仿若一片无声无息的云,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楚千泽身在此间,另有一片自己的世界,他今日出宫算是匆忙,不过一念之间想起曾遗落在少年居所处的桃花,如今手中全实握住的画卷,心口泛开的四月,竟也能在想起某人的时候,微微柔和一瞬眉眼。
于圣上而言的一念之间,底下的人却动的天翻地覆,听得动静的御前侍卫曲盛也被惊动,正正撞上要离开的圣上。
“圣上。”曲盛一身侍卫装极为利落,内敛锋锐,大步朝着这边走来时,无数宫侍纷纷避让。
楚千泽眉眼疏淡,并未看曲盛一眼,“既然来了就跟上吧。”
曲盛应是,他直起身时,自然也看到了圣上手中画卷。
曲盛与圣上幼时相交,有段时日王朝内外政局极为敏感,为了护卫尚是太子的圣上安全,更是直接憩在外屋,可就是这般算的上天下一等的“亲密”关系,他依旧猜不出那副画卷之中有何特殊的地方。
那只是一卷出现在陈旧岁月中,无比寻常的一张旧画。
世界所有不起眼的旧物,能让人驻足珍玩的只有移情这一个原因。
因为源头那人足够珍贵,才会使得一件旧年岁月中不甚起眼的画卷,有了别样的意义。
曲盛这段时日手头上的事情积的很多,守卫圣上的明与暗的两股势力,平日并不会有多少联系,但是有些动静再悄然,他作为明面统领之一,不可能毫无所知。
初时,曲盛是诧然的。
那份诧然在做过多次心理准备后,每一次面见圣上,都会反复升起。
真是奇怪啊,谁能看着圣上那张脸,说出情爱一事,连出口都仿佛是侵扰天恩的两个字,谁都不敢将其与圣上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就连如今,曲盛眼前纵使一再划过曾出现在圣上精致手骨上的细碎咬痕,这段时日出现过的种种,他依旧没有咬实心中隐约的猜测。
楚千泽的视线何其敏锐,身后的视线恪守本分,他也懒得计较,手中紧实握住某物的感觉,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他作为帝王的那份掌控欲。
这让他不由想起些什么。
指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窒热的床帏间,有谁的喉骨被用力攥压。
模糊滚烫的吐息间,楚千泽隐约记得,他曾想要咬上那喉骨,说不清是想要以此惩戒谢辰的僭越,还是想要在对方最重要的地方留下独一份的痕迹。
楚千泽微抿了下唇,莫测眸光轻闪,他踏过东宫看向天边,午时已过。
上次这样抬眼看向天边出神之时,已是三月之前。
也才三月而已。
*
“京都真热闹。”阿柳双手抱胸,眯眸打量着高阔城墙,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远处壮阔城墙下的人流密集,鼎沸的人气造就了极致的繁华。
太热闹了,阿柳说的淡定,但南疆本部族隐匿深山,她被管束的也紧,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不自觉间,就有些看的出了神。
来往的人流之中,不乏宦官权贵,但也从来不少平民百姓,他们偶有交错在同一轨道的时候,看着莫名的和谐。
“王朝中心所在,天下才子所向之。”谢辰倚在马车之内,没有推窗也没有动,他没有刻意去听,热闹的人声却一个劲的往耳朵里钻。
谢辰微微侧了下头,“自然是天下一等的热闹。”
“人人都上赶着往这里来,就你要被费心捆回来。”阿柳看不得谢辰懒着身子的模样,伸手利索开了马车的窗,一张娇俏的脸就探入了车内,她上下打量了谢辰一眼,“你别这幅模样,让那位看了,还以为我下了多重的毒药。”
谢辰身子骨被迷了这些时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但他却一日比一日贪懒,此时五指成拳,食指凸起抵着额侧,掀了掀眼皮,神态慵懒。
“是药三分毒。”他微微笑道,“我快无药可治了。”
阿柳双手拖着腮,撑在车窗边,“你到底是谁?如今都在京都城外了,他们不告诉我就算了,你还要藏着掖着吗?”
这么大费周章的从南疆送回京都,下令的那位还是王朝的主人。
最重要的是,药都下了,还要坐着马车,平白费了好些时间。
谢辰看她一眼,“我是纨绔,家有万金,谁都惦记着我。”
“我看你不像是个纨绔。”阿柳道,“倒像是长老们口中真假话掺着讲,专骗我们的坏家伙,肚子里都是什么黑水。”
“是墨水。”谢辰想了想,纠正道,他低垂着眼,面上逐渐掩不住倦意。
阿柳敷衍点了点头,她手一指前方,“马上来接你的人就要出来了,你也别强行撑着了,都到这里了,你就顺着药性睡过去吧。”
“你逃不掉的。”
她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强压着的睡意随着对方这句话触底反弹,谢辰勉强抬眼,眼中世界逐渐朦胧开,落入阿柳眼中,多情眸眼却是要泛滥出春水一般,让她措不及防愣了一下。
阿柳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小声咕哝了一句。
谢辰撑不住唇边笑意,成拳的手张开抵住了上半张脸,墨色发丝垂散在脸侧,静默之中,他身上某些让人心悸的气势,若有似无的透出了一二。
阿柳再一次别开视线,这一次脚下也向后撤了一步。
谢辰算着药性上涌的时间,竟最后夸了小姑娘一句。
“药用的不错。”
恐怕跟着的人里面,不少人都快忘了阿柳是玩蛊的。
人是睡过去了,但阿柳还是有些不放心,探了身子要去碰谢辰的手腕,却在擦过对方昏睡着的脸时,一阵极快的凉风掠过之间。
阿柳收手极快,定睛一看,指腹上还是破了个口子,她不用看带起凉风的是什么,都知道又是谁顺手抛出的叶子。
警告、警告、又是警告!
阿柳气的抓了把头发,满头的银饰叮当作响。
“你们这群家伙有病吧!!!碰不得近不得,知道我天天控制用药的份量有多辛苦吗!”她转身大骂,但除去几个仆侍抖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响。
阿柳牙口都泛起了痒意。
她再看向谢辰,心道这待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处处周全,却又处处霸道。
在这种氛围中还能淡然处之的谢辰,于阿柳眼中,也是古怪。
一群古怪的家伙。
阿柳抱胸生着闷气,靠在树上,冷眼看着京内出来的一列人,小心将人移入了一架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那从车窗内翻出的帘布光华流转,被内里的仆人轻轻一扯仿佛就要断了。
哪怕阿柳不认识,也看得出帘布的珍贵,这还是只是露出的一角。
她眨了下眼,抿唇收回了视线。
等到那边动静停歇,才有人将她带向另一辆稍小些的马车。
那人还忧心道:“姑娘这身太引人注目了些,稍后还是换一身吧。”
阿柳哼了一声,冷薄的脾性对着这人毫无掩盖的意思,“我作为南疆圣使,此番入京穿着南疆服饰有何问题?莫不是你们将我南疆看作异族?”
那人哑口无言,竟不敢回答,生怕错了一句,就能成为南疆与天楚翻脸的由头。
阿柳心中气闷,她到现在,还是不知谢辰到底是什么身份,吊着的问题一直得不到答案,当真难受。
马车无声无息驶入京都内,守城的士兵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便慌忙向后退去。
一入京都,更热闹了些。
阿柳忍不住向外掀帘看去,经由她方才那番话,随侍的人也没多说什么。
阿柳有分寸,她透着拉开的缝隙窥看着外面,没有露出多余的地方,直到看够了,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帘布。
卫珞侧耳听到几声铃响,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规制一大一小的两辆马车不快不慢向前而去。
马车之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普通的仿若寻常人家,卫珞眸光一低,看清了前方拉着马车的马。
皮毛黝黑,光色顺滑,一身精养出来的腱子肉,纵然看不出品种,偶尔打出的鼻息却总透着股桀骜的不耐。
不像是被拿出来拉车的马,遑论那一身被精细伺候着的皮毛。
本是随意一瞥,此时卫珞却转正了身子,目送两辆马车远去,微微皱眉心中寻思不解。
京都权贵云集,想要低调的人自然有,可若要低调,就不该用那样的马。
这马,就像是根本不给普通百姓看的,就是要给那些识货的人去看去识。
然后,远远避着。
……别去碰。
第226章 龙床之上
卫珞的思索并没有维持太久, 同他一并出来的陆淮从他身后的二楼酒楼探出半身,大声唤他,“你木站了许久, 怎么还不上来?”
卫珞抬头看了眼,摇头将方才所想压入深处,只不过上了二楼与一众友人见过礼之后, 还是没忍住问了坐在身旁的陆淮一句, “你方才探身时, 可有看见与我擦身的那两辆马车?”
陆淮倒是有印象,“怎么?不过是两辆普通马车而已。”
他随意一看, 又看的晚,并未看清前方拉车的马是什么样。
见此, 卫珞也只是温润笑着感叹一句,“拉车的马, 养的真好。”
陆淮听出几分猫腻,还要再问, 卫珞却没有深谈的意思。
一件小事, 本也不值得多说。
*
圣上寝殿平日就是宫侍们最上心的地方,今日却一个比一个找不到人,偌大的一个寝殿此时独独留了一人,就连护守的侍卫们, 也比平日远了几步。
平日可靠近寝殿的人, 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心腹,不担心他们会向外处透露些什么, 但有些事见过, 眉眼间自然不如常日,紧绷着仿佛藏了件不得了的秘密。
以至于圣上走过身前, 若不是身体记忆格外强烈,险些御前失仪。
楚千泽今日看着一如往日,凤眸威仪,瞥过旁人时眸中淡漠,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如美玉,若不看宣政殿内现在还没恍过神的那些官员,他看上去连指尖都透着玉般的通透。
那常年身处极权而养出的威势,总会在喜怒无常中透出一二,今日的圣上,却像是有意散了那些会使人不适的感觉,气度刻入骨中无法剥夺,有意做出的表象却能欺瞒人的眼睛。
曲盛随侍在旁,他今日从遇见圣上开始,就头皮发麻。
常年茹毛饮血的猛兽什么时候会平静到让猎物觉得无害的程度,自然是压着性子好不容易要靠近猎物的时候。
此时猛兽的凶性压得滴水不漏,可有些本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兔子不会因为猛兽收起獠牙而心安,曲盛随意一瞥,就寻见几个将头放得比以往还要低的侍从。
他收回视线,想的却是那位谢世子,据他从青樱哪里勉强探出来的口风,这位种种表现又哪里像是外人口中盛传的朽木纨绔。
那人在明知圣上身份的时候,都敢在圣上身上留下痕迹……思及此处,曲盛又想起前段时间总在他脑中浮现的画面,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白白费这些心思做什么,就算是那些太监,也没人敢操持着这份心思。
而如今,这些事也轮不到他来操持。
曲盛随侍帝王身侧,今日却也如寝殿之外许多人一般,比平日站得还要远了些。
谁敢去听帝王的墙角。
他们今日侍奉在此,一个个都是提着心弦,生怕撞见一桩宫闱秘事的发生,日后被生生清算了出去,此时都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才好。
殿门在楚千泽身后随着惯性发出一声沉闷的合拢声,偌大的寝殿之中,骤然间空荡下来。
没有宫侍,没有暗卫。
用料极好的靴子踩不出多大的声响,楚千泽这段路走的很稳,他认为自己是平静的。
清寒凤眸偶有映出周遭摆件的时候,却没有一件停留片刻,视线流水般轻且凉地从那些东西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寝殿的深处。
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楚千泽心中依旧迷惑,当时被人询问将人置于何处。
心中未有波澜,眸眼抬起的瞬间,却脱口了“寝殿”二字。
这是他的寝殿。
在看到眼睫微颤又安静下来的那人,帝王深潭般远且静的眸子,仿佛也随着那轻颤的眼睫抖了一下。
楚千泽顿足,垂眸安静看了榻上昏睡之人许久。
宫侍不敢多动谢辰,以至于对方未曾洗漱,就这么上了这张龙床。
说出来这是大不敬,但龙床的主人此时却没有了往日那些洁癖,单单看着龙床上的人,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许多东西,便是整座宫殿,也是随时可以换掉的,唯独床上这人,是换不来的。
陷在床上,玉冠自然有些歪斜,江南富饶之地养出来的公子哥,发丝都带着一股富贵气。
帝王弯腰,身后半披的墨发从颈窝处划过,晃动着碰到了床上之人支在外面的手,同样被王朝精细奉养出来的发丝,没能得到其主人的半分侧眸。
长指从玄色袖袍中探出,带出细腻腕骨,那双挑弄王朝风云的手,此时轻轻的碰了下江南公子散开的发。
发丝好像偷到了对方身上的暖意,没有半分凉意,触手生温,亦或许是他自己的手有些凉了。
总之,帝王缠着这缕携着温意的发丝,深眸中情绪淡淡,视线从这人极出挑的眉眼间扫过,滑到那张总是勾着笑的唇瓣上。
他看的仔细,皮相是俗物,但偏偏是人们无法剥离的劣根性。
不需多么辛苦,就能想起对方睁眼时眉眼间的潋滟含情,这幅皮囊,会在瞬间鲜活的让人心慌。
抬眼便笑,桃花面貌惹桃花。
楚千泽眸色深了些,因为没人能留住四月的桃花。
这让他心生微妙不悦。
仅是出神片刻,帝王低眸,唇色有一瞬被抿出了极艳的绯色,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谢辰因不安稳的们而隆起的眉心。
也许是凉意加持着压力顶在额心处,谢辰无意识皱起的眉峰很快被抚平。
微蹙的眉宇一松,闭合的眸眼与唇角,相携着散开一许弧度。
似是轻笑了下。
楚千泽动作一顿,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顶在对方眉心的手指猛地蜷缩。
竟一时受不住眼前人这笑。
他回神去看,似笑而非笑,这还只是神似,自己便成了这个样子。
带着些烦闷的心绪,楚千泽将人向里推了推,说不清楚是不是想要将人闹醒,但也未再出声和做出其他动作,在床榻空出位置后,他收眉定睛注视了谢辰片刻。
而后转身安静坐下。
竟不再看他。
帝王看着另一侧,视线虚无,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至见到这人,始终未再离开。
他心思沉沉,以至于始终未曾发现初时那缕落在床边,与谢辰置于床沿外侧轻碰过一下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被那只手勾入了指腹之间。
不同的黑色发丝,此时变作道道红线,在两人手中缠过一趟。
谢辰睁眼时,呼吸没有乱上分毫,眨眼的瞬间困意还在,随时都有可能被重新拽入睡眠。但扫眼一看却是陌生的环境,这极大的抵消了药物带来的催眠效果。
他将视线从上方精致的纹路上移开,只转了转眸子,楚千泽的身影便猛地扑入了眸底。
这屋子处处奢华,终没有它们的主人来的贵气。
谢辰微微歪动了下头,见着对方看另一处出神,眉峰一挑。
玄色常服素来肃重,只会将人压出几分老气,他之前与这位见面,对方也没穿过几次这种颜色。
此刻安静坐着,衣服没将人压出老气,人却把衣服变得贵不可言,连带着偶尔露出的脖颈腕骨,也被衬得格外白皙温润。
若是不小心晃入眼中,也会惹出一瞬的失神。
可这人久不看他。
谢辰觉得有趣。
从他离京不久,帝王暗处的人马就一路追寻,等他避开后,那批人马甚至不再遮掩,就那么在明面上追着他去了南疆。
他入南疆是为取得天机匙,当时心中估算,倒是未曾想到那些人的速度还要快。
那般拼了命似的追赶,上面给了他们多大的心理压力?
谢辰的视线如温水,认真看过身边每一物,每一件都在他眸底完完全全停留过,却每一件都只有片刻,唯独看向床榻上侧坐着的人,停留的格外久。
温水如无物,流过周围时,不曾惊起波澜。
谢辰心怀恶劣心思,始终不肯出声。
而当楚千泽侧身再看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含笑微挑的多情眸,难掩其中看热闹的恶劣意味,他不是看不出,却还是结结实实窒了一刹。
之前入画般的俊美公子,此时突地从画中跳了出来。
撞了他一个手足无措。
但谢辰看着,也只是地位帝王动作一顿,眸色翻覆,没有丝毫失态。
看上去并不惊讶。
是那日醒来,能说出“意外之祸”的当今圣上。
谢辰笑意淡了一分,他指尖不动声色推了几下,却没将指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的发丝推掉。
眼前这人还看着,他也就不做多余的举动,支起半身,顺便将那只手藏入了薄被之中。
“圣上,我这些时日在外游玩,连我自己的身份都丝毫没有提及过,又何苦您费心将我抓回来。”
说着,谢辰摇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还是从南疆那种地方,一连大半月的用药,真是让我不明所以。”他抬眸笑,“这不是一道圣旨的功夫吗?圣旨一下,臣,自然是要回京的。”
君臣有别,他以当朝世子的身份在龙床之上,向着帝王质问。
第227章 手足无措
这一幕说出去, 简直荒唐。
天子寝殿是什么地方,谢辰又是什么身份。
当朝除去世袭,仅凭功勋为年仅十八的少年公子赚得世子一位的, 仅谢辰一人。
定国公世子这个称呼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谢辰此时若是翻脸,外面但凡有一个心不那么忠的宫侍将消息带了出去, 圣上能不能当着文武百官, 给老定国公与其麾下万万兵士一个合理交代, 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去了南疆。”楚千泽微作沉吟,语调淡淡, “你身上的那个东西,是钥匙吗?”
谢辰故作的锋锐气势猛地一滞, 他下意识抬手要去找身上的天机匙,眉眼间不自觉压出一抹凉意。
他很讨厌别人拿自己的东西来威胁自己。
这种性格上的偏好, 甚至能压下某些莫名的情绪。
“孤没拿那东西。”似是被谢辰眉眼溢出的那丝凉意刺了一下,楚千泽眉心无意识蹙了瞬。
谢辰摸到东西后, 收回手, 面上带出些笑意,看着一如之前,刚凝结几分的气势倏然一散。
“臣还要体恤圣上宽厚,毕竟天下都是您的。”他还未说完, 便听眼前人平静又开口, 自发无视了这句暗藏挤兑的话。
“孤也没有对定国公出手的意思。”
谢辰无奈揉了下眉心,他身子骨还是懒的, 脑子也懒得去想太多东西, 账没有算清,就要与这人不停打着弯, 那可太糟心了。
“所以您费心让人寻我,又用密使直通南疆,就是为了将我绑回京都,然后告诉我……”
谢辰顿了下,言简意赅,“您没有任何要威胁我的意思,所以我现在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一下。
这简直将三个月的追逐战,说成了一场笑话。
谢辰不信,楚千泽也不会这么说。
“你不能走。”楚千泽面上微冷,他眯眸看着床上神态懒散的谢辰,压下许久的帝王性子还是蹦了出来。
他字句斟酌,却始终想不出一个顾全两人颜面的措辞。
要如何说,说之前第一花楼中警告的那些话如今他悔了?
这份迟来的悔,甚至能压过君臣纲常,罔顾子嗣伦理,只想要将已经飞出去的人,给重新抓回来。
抓回来,放在眼前看着,要桃花般的公子如之前一样对他笑着才行,这样才能抑制住那股蔓延开的心悸。
如何说?帝王九五至尊,这些话说不得。
说了,他与王朝,都仿佛瞬间多了一个软肋。
往日威摄群臣的嘴中迟迟没有吐出一个字。帝王垂眸,眼睫长而浓,微微一低,旁人就再也看不出分毫情绪。
百官最怕这样的圣上,可是这样的圣上放在谢辰眼前,却让他微微怔了下。
晃神间,他险些从帝王的身上,看出了几分无措。
从南疆开始压着的不悦始终没能交织成怒意,谢辰一直觉得有趣,他心知只要自己不愿,对方就什么都做不了。
谢辰眼界非同常人,将一切看的清楚,但他同样深知龙椅之上坐着的人何等尊贵。
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在帝王眼中,万事皆可为。
谢辰这般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现在何尝不是在生着几分闷气,下意识的转念,已全然看轻了对方。
帝王虽年轻,却也不是刚愎自用之人。
于是,谢辰语气温和,像是纯粹不解的下臣,“圣上,臣为何不能走?”
“你不能走。”楚千泽重复了一句,指尖漫不经心碾磨着衣物,上面凹凸不平的绣纹抵着指腹,让他烦乱的心绪沉静了些。
绣娘能耐下性子将每个针脚都做到最好,他作为帝王又岂会缺乏耐心。
人已在眼前,跑不掉的。
“你听过一句话吗?”楚千泽淡声道,终于抬起头,光线随着角度的变幻在其眸底闪烁不定。
谢辰张嘴欲言。
楚千泽却微微倾身,脖颈连着脊背,惊人的漂亮,墨发在其身后蜿蜒开,此时伪装平和的凶兽漫不经心抬起了爪子,他的下一句话堵在谢辰开口之前。
“天下永安,君子心安。”
谢辰薄被之下的手指动了下,面上不露丝毫破绽,不解的点头应道:“这是形容前朝永安君,圣上在此时提起,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
他不轻不重的阴阳了句,“这龙床臣躺的太久了,圣上不如让臣起来说话?”
如此隐秘尊贵的地方,哪怕说的话再正经,都能生生带上些不知名的暧.昧,句句来往都像是撩拨。
谢辰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不往其他地方去想,可是两人到底是有过一夜,嗅着鼻间属于帝王专用的香,那香有的来自眼前逐渐靠近的人,有的来自身下的床榻。
发散的思维由不得人控制,谢辰足够隐忍,可是人总容易被欲.望支使,他这句话说的快,但脑中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知道此话一出,要坏事。
果然,帝王要说的话顿了下,浑身肌肉微不可察的绷紧一瞬,凤眸划过抹凌厉,他视线下意识向下滑去。
谢辰面色如常,他在对方收回视线时,甚至柔弱的咳了一声,以示清白。
唇色微淡,容色倦怠,怎么都是一副由人蹂躏的无力作态,眉眼含笑间,那份慵懒惑人意味半分不减。
楚千泽想起那日对方上床之前也是如此,举止间一退再退,上了床后全然另一幅模样,一时恨的牙痒,他眸色沉极了,寒着脸阴恻恻地看了谢辰一眼。
他将这人放在心上,却也不意味着,帝王就心甘情愿置于下位。
“你这张嘴……”楚千泽语调莫名。
他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说,而看着谢辰无力软坐在自己的床榻上,不可言说的满足泛上心头,这简直就像是人类的劣根性。
珍视美丽之物,一定要困于巢穴中。
对着这一幕,神仙也生不出气。
楚千泽坐直了身,继续之前的话题。
“孤记得你上次在藏书阁中还寻了关于永安君的古籍,如今对于这句话有何理解?”
谢辰静默片刻,掀眸笑了下,“圣上,您还是没有回答——”
“为何抓我回京?为何我不能走?”
楚千泽淡声道:“孤在问你话。”
谢辰笑意淡淡,“臣先问的。”
两人对峙间,寝殿之中的气氛都好似降了几度,不论平静还是带笑,两人都是拿捏情绪的好手,可偏偏碰到了一块,又扯上了世间最不讲理的情爱两字。
如何僵持,都脱不开那一条红线。
楚千泽凤眸微眯,威势摄人,他字字淡声却吐字清晰,道:“孤是君。”
外面的天色还亮着,床帏半遮半掩,笼罩在帝王身上的光线也昏暗不定,霞色光线沿着半边青丝勾勒,另半边隐入了暗处,光线在帝王的身上翻转,衬得人如那庙中佛。
端坐佛台上,世人碰不得,入眼便是世间极致的尊贵,连霞光都如此偏爱于他。
他做足了帝王姿态,整个人也冷了下来,骤然间高不可攀起来,威仪迫人,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他先开了口。
哪怕搬出君臣这两个如天堑的字,也不能掩盖他仓促下的失守。
当一场对峙,一人搬出根本无法影响事态的身份时,俨然输了一筹。
不论谢辰是不是世子,帝王的身份都没多好用,若是他心中有半分对天子的敬畏,就不会在那日翻身置于天子之上。
翻天之举,他就那么做出来了。
极少数知道真相的几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未来随时死于非命的准备。
楚千泽对人心把握有多深,他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方才那场对峙中,连他也没能逃过人之惯性。
什么越是做不到,就越是要强调。
帝王素来古井无波令人看不分明的眸中,波澜阵阵,已然起了恼意。
谢辰却是笑了一声,这笑不如之前看着花哨却不走心,而是像荡漾开的清水,涟漪泛至眸尾眉角,此番一动,纵使唇边弧度不变,整张面容却如桃花大绽,灼人眼眸。
看着这笑,楚千泽唇瓣红了些,他看的认真,指尖颤了几次,却没有抬起一次。
永安君是端坐在世人奉台上的君子,世人将一切美好的品德加在他的身上,可是对于帝王而言,他是不可多得肱骨之臣,而对于楚千泽而言,那便什么都不是了。
年少太傅所授时,对方口中永安君那与他大相径庭的性子,便让楚千泽心知,哪怕是友人,他们也合不来。
一切初始永安君,一切终于桃花笑。
从过时人,变作了眼前笑。
前朝惊才绝艳的君子,此时在帝王眼中,抵不得眼前人的一缕笑,他坐拥盛世王朝,自有雷霆手段,天下才子等着他去任用。
只有眼前人,可谓手足无措。
强不得,求不得,碰不得。
谢辰笑够了,似是觉得过于张扬,抬手故作虚弱掩住眸尾,轻咳一声止住笑意。
他身上最后一丝扮出来的轻佻懒散褪去,再抬眸,浑不正经的含情眸也不再那般勾人。
帝王的眼睛同样美,却无人敢多看一眼,此时那类似的摄人威仪,周转在谢辰眉眼。
他坐着,虚弱着,却是揽御九洲镇守前朝的永安君。
藏在薄被之下的手突地伸出,上面还带着帝王的发丝,谢辰几次想要解开,都因为看不见而越缠越紧,此时一抬手,上面缠着的发丝就变成了绳索。
楚千泽蹙眉顺着力道跌了过去,那发丝看着缠的不多,往上却是一拧一大把。
他伸手抵住了谢辰肩膀,没有完全靠上去,两人间还留着一抹间隙。
“松手!”帝王低叱。
谢辰低头俯过去,唇瓣几乎要吻上帝王的耳朵,眉眼依旧笑吟吟的,透着无端的危险,他带着诱哄般的语气轻声道:“圣上,先前还是试探,如今却已然肯定。我看不出你对永安君有什么执念,却偏偏缠着我不放手。”
“你先告诉我,谁与你说的——”
“永安君是我。”
第228章 咬上几口
轻柔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 楚千泽唇瓣紧抿,侧睨过来的凤眸凌厉无比,他想凭此慑退谢辰, 对方却不吃这一套。
谢辰垂眸看了他几秒,突然轻声道:“圣上,你耳朵红了。”
这句话并无刻意撩拨的意思, 他只将一个肉眼可见的事实说了出来。
正因听出了其中意味, 反倒让楚千泽眸色沉了沉。
谢辰面色如常盯了几秒, 事实上,对方像是被他气的狠了, 不止是耳朵披上了浅浅一层霞色,狭长眸尾也开始缀上薄红。
明明最是清冷矜贵的一双眸, 却这么容易被情绪牵引,动辄生红。
但天下敢这么平静气恼圣上的, 本就没几人,能牵动圣上情绪至此的, 唯他一人。
谢辰心思再如何通透, 身在局中,一时竟也未看透这一层。
若有似无的热意就在唇瓣毫末之距,轻易就能碰到耳朵,但是谢辰微微侧了下脸, 能更好的看清压在身上的人, 却无言间削弱了许多暗中升腾起的情暖。
楚千泽撩起眼,长睫如天然黑弧, 目光再冰凉也盖不住这一瞬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撑着谢辰的肩膀坐直身体,伸手攥住之前传来拉扯痛感的头发。
发丝被向上提, 谢辰的手猝不及防下随之一抬,指尖修长白皙,上面却缠着对比鲜明的黑色发丝。
黑白碰撞,入目时就有些移不开眼。
看着此景,两人同时默了一瞬。
楚千泽平静松手,仿佛之前那些话都没发生过,他挑着最要紧的那个开口给于回答。
“江南舒家本家中负责对你授业的几位大儒,从未对外言过你愚笨不堪,这几位大儒才是真正负责你课业的老师。其余先生与外人,才是你朽木纨绔名声传播的源头。”
“你是未来的定国公世子,舒家在江南乃至整个王朝都是大世家,若不是一个让他们无可奈何的人起的头,谁敢这般率先非议?”
谢辰只说了一句,“圣上怎么总是拿无凭无据的事情来猜?”
他难得没有笑意,方才眉眼迸出的危险韵味早已沉入潋滟眸光,随着眸色流转在光线的闪烁中,如不露锋芒的温润古玉。
“可是有人说——”楚千泽随意抚平卷起的袖口,指尖漫不经心点过玄色布料,字字浅声却清晰入耳,“你过目不忘啊?”
他唇瓣掀开一抹弧,似是笑谢辰漏了这个把柄。
此类天赋,从古至今素来是天之骄子的代称,这还是第一次与朽木二字并列。
谢辰轻轻挑了下眉,事实虽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上三两遍就能记住□□,这份能力与过目不忘也无甚区别。
如今追究是谁向帝王漏了口风毫无意义。
“你总在绕弯子,不如将所有疑点都说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谢辰语气轻轻,温和淡然地又补了一句。“若是还有下一世,我一定藏好这些马脚。”
他动了动手,看着指尖上的发丝随之颤动,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说对吗?圣上。”
闻言,帝王凤眸骤然变得晦暗,他似是咬了下牙,恨不得吃下眼前人一口肉。
静默片刻,再开口时,说的话却不再如上面那般详细。
“你在江南并不上心去做什么假事,留下的破绽有许多。”
这是自然,谢辰这一世养的金尊玉贵,心思懒散成那样,何苦逆着心思去活。
他藏了多少,无意中漏了多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谁能想到,这种细枝末节,也能成为眼前人佐证的证据,饶是谢辰心思如何妖孽,也算不出日后会有这一天。
帝王罗列许多,大都简略带过,国子监中多说了几句,但最后重点却放到了南疆。
“南疆锁地多年,前朝之前,未有人能让他们松口,只有永安君。”
前朝立国在即,是永安君单枪匹马深入南疆,当他从那片挡住外人千百年的深山中出来时,南疆第一次被纳入九州疆土。
以至于在永安君逝去之后,前朝兵马一度南上,生怕南疆临时反水,可南疆的那份平静,一直保持到了当下。
新朝建立,南疆再奉新主,未动一兵一卒。
“世人猜测许多,都不知晓永安君深入南疆的三天三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若拿南疆说事,想必永安君再世,也能为之动容一二。”楚千泽低了身子,几缕从玉冠中散下的发落在了他的唇边,雪肤黑发端的是绝色。
他眸眼侧睨着谢辰,眼睫压下,“瞧,你不就变了神色。”
帝王说话从容平静,再如何温和都挟着天威,如今衣冠不整,却不缺那份把捏人心的淡漠。
两人一坐一靠,帝王拢着凌乱衣衫,有意避开谢辰身体,但这方天地经过方才那番碰撞后,已然变得狭小起来,从双方开口后,彼此都是避开触碰,却没有一人向后退上一步。
只要一步,谁都不会再是这幅歪斜一下,就要拥在一处的状况。
但现在,谢辰只要稍稍抬下手,就能碰到方才擦过帝王唇边的那缕发。
“我自然要变了神色,因为圣上话术真是聪明,我险些就要抓不住了。”他一圈一圈的顺着缠在手指上的发向上绕,最后手指裹着帝王的发丝,似有若无地点在了对方的唇上。
帝王因为谢辰的动作,头低的更近了些,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抬手抓住了那要向下点去的手,再下那就是喉骨了。
致命处过于特殊,他几乎是下意识不想要旁人触碰。
手中抓了谢辰的手,暖玉般温润,楚千泽垂睫掠过。
似乎也不是不能碰。
他微微抿唇,抬眼如常,凤眸威仪尊贵,默不作声时整座宫殿都像是他的刀剑,重山般压向了谢辰。
看上去没有半分破绽。
谢辰由着他抓着手,习惯性的笑意漫上眉眼,眸子一弯比绚烂桃色还要烂漫,“圣上,你想好要告诉我,是梦里的哪路神仙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了吗?”
破绽的逻辑链很完整,但这从结果逆推向上论证的痕迹太鲜明,一旦结果不成立,整个说法全都不成立。
必然有人开了这个口,才能让人从破绽处联系永安君,转世重生这件事本就匪夷所思,更何况谢辰就是谢辰,他又不是借尸还魂。
也就真只有神仙开口,才能说出这种怪诞。
谢辰笑意愈盛,撩眉看人时,风华自在多情眸中熠熠生辉。
……楚千泽没有忍住。
他盯着公子眉眼笑意,喉间滚动一瞬,倏然俯身在坐躺着的谢辰眉心处蹭了下,公子受惊微颤的眼睫扫过唇瓣,撩起一阵瘙痒。
帝王压抑不住,尖牙几度探出,又忍了下去,最终只在对方鼻根山峰处轻咬了几下,好似将那笑给吞吃入了腹。
经过这两个动作,要将人咬碎嚼入心口的翻涌心潮才勉强压了下去。
平静汹涌的海浪,一旦翻搅,便是惊人的欲念。
谢辰被咬懵了,鼻根处的小骨仿佛还停留着被啃咬的感觉,眉心的暖热还未褪去,他所有的思绪被打散,整个人茫然看着人,然后茫然抬手摸了下眉心。
看着从容坐好的眼前人,仿佛无事发生的平静回视,谢辰难得哑然,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事到如今,谢辰终于明了几分,眼前这位从一开始就没准备与他按正常流程来走,天下都在对方手中,随心所欲的性子在这个时候披露无遗。
对着群臣还能讲些道理,对着谢辰,却一点道理都没有要讲的意思。
但这情念一起,筹码却落在了谢辰的手上。
两人面上俱是一派高深莫测,安静对视片刻,谁都没提刚才的突然,眼看着那霞色都要从帝王耳畔烧到脖颈,谢辰终于开口。
“你绑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完,心内和唇瓣,都溢出一丝轻叹。
谢辰一直觉得,他们在第一花楼中是最适合破局的时候,那个时候对方选择什么都没有问题,只要双方沿着所做的选择一直走下去,都不会发展成眼下的僵局。
可楚千泽就是不由分说的改了选择,眼下这种僵局,连带着谢辰自己都开始迟疑。
他又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一想到那个可能,谢辰张嘴想要退回那句问话,“算了,你……”
还是先松开抓住他的手,不回答也无妨。
剖心明志这种事,向来是他们这种人最抵触的情况,那与人的三寸距离,仿佛从入世的那一刻,就融入了聪明者的骨中。
谢辰想要给两人一个缓冲地带。
世上不是任何事都需要立刻给出个结果。
但是他垂着眼,笑意竟似真的被人吃了去,看不见那双撩人的含情眸,举止间便生生透出一股疏远冷淡的气息。
比起生气,反倒更像是倦了,连人都不愿再多看上一眼,这般作态将楚千泽从容心性猛地撕裂,心被拧紧,他险些喘不过那口气息。
帝王不肯松手,他蹙眉低头,有些仓促的与谢辰眉心相抵,直到那双眸子里倒映出一个他,被拧紧的心口才松了些。
谢辰再次茫然。
第229章 再入赌局
帝王寝殿之中, 此时极为安静,谢辰失神之际,极好的耳力却也只能闻得一人微乱的呼吸。
连他自己的呼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变得一轻再轻,生怕惊扰了眼前荒唐的一场梦。
太近了。
哪里是眸中融下了一个楚千泽,而是触目所及, 只能看见眼前人。
谢辰本是侧坐着的, 被人这么一压, 后背就贴在了实墙上,左手还被抓着, 呼出的气息翻滚之后,似乎又被眼前人给吃了回去。
额头抵住的肤感透着温凉之感, 谢辰却觉得比烈火灼面还要滚烫,以至于他喉间莫名涩哑, 半晌也只吐出了一个音节。
“你……”
谢辰甚至不敢多说,嘴唇的动作再大些, 就要碰上对方的唇齿。
他是真的茫然, 久久都没做出一个厌烦抵抗的动作,就这么被楚千泽低着额扣着手,半边身子靠在了龙床上。
而身居上方的楚千泽见谢辰如此,紧抿的唇才松开些, 凤眸寒漠深远。这种场景, 饶是凉薄如帝王,也难免那份男人劣根性下升起的愉悦。
胸口间没来由的闷痛感随之一缓, 他抵着人想要看进谢辰眼眸的深处, 可那里只浅浅印下一个自己。
温润潋滟的瞳仁,如湖水般在涟漪的起伏间, 倒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自己。
恍惚间,楚千泽仿佛能从对方眸中看到属于那个影子的痴色。
这份痴,甚至让他都有些惊怔。
楚千泽看谢辰,谢辰自然也在看他,不过他看的不是对方眼中的自己,而是凑近了的帝王貌。
寒潭幽深,他被引着上前,却始终不敢深入,因为看不透彻。
谢辰做事十拿九稳,早年肆意便赌的心性竟有些记不清了,他转世再生之后,唯一一次随心所欲不顾及后果,就是在第一花楼中。
他在逼近的亲热中,在情动的帝王前,昏了头。
而事后,算他赌输了。
而如今,赌局再开。
楚千泽不愿再回味之前的感受,他看着谢辰,用着最为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为惊骇的语句。
就像是第一花楼的重演,他占据了一切的高位,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败给了红尘孽欲。
早就来不及了。
“你留下来吧。”帝王说不出太露骨的话,这一句就仿佛是极限,耗尽了所有束缚世人的君子纲常,伦理道德。
将碎成片羽的心意,掩在他一如之前所有的平静语调中。
他们离的太近了,谢辰只觉得整片世界几乎都是眼前人,他唇角弯了下,似笑也非笑,语调清润如水不见内里锋芒,任谁也看不透其中深浅。
“留在哪里?朝堂?京都?还是……帝王寝殿?”
谢辰此时模样算不得规整,甚至因为几度在床上动作,从发丝到衣服都有些凌乱,他被压制着靠在床上,纵使不得自由,举止却自有一派温雅淡然,偏眸看人时笑意浅浅。
在最不规矩的地方,他的身上显现了世家贵族中最规矩风雅的一面。
此处仿佛不是帝王寝殿,而是君子论道所在,字句皆指天下苍生。
可这里就是帝王寝殿,谢辰这般模样,看上去并没有将帝王的随口一句话往心里放去。
谢辰这份可有可无的态度,让楚千泽眸色一暗 。
他终于从这样的态度中觉察出某些熟悉的味道,仿佛那日第一花楼中对方醒过来时,就是这样的态度,语句轻缓好似万事皆可。
但是事后再想,句句皆是试探。
楚千泽向后退了些,要被两人体温熨热的额心缓缓降温,他低声道:“留在京都,留在皇宫,留在我的身边。”
“你若从文,左相之位非你莫属,你若从武,边疆名将有你一名。”
等待兴起的王朝,蠢蠢欲动的狄戎,他将这两条事关天下的命脉说成了通天路,由着眼前人去选。
他从未怀疑永安君,也始终相信谢世子。
楚千泽从来不喜欢试探。
帝王心性凉薄,却极善拿捏人心,可智者相遇,只谈真心不论棋局。
他想要什么,便是一定要的。
哪怕如今看着,处于劣势之中。
楚千泽心中暗忖,要早知会有今日在龙床之上,扣着人求着人留下,那日第一花楼中醒来,他就该直接将人掳回皇宫。那个时候,对方刚刚犯上,正是属于占了大便宜心气正虚好说话的时候。
哪里会再有今日,无论如何打着弯,对方都当是没有听懂一样。
以至于有千般手段,也纾解不了心口郁气半分。
见谢辰敛眉静眸,久未开口,楚千泽指尖蜷缩着,他抓着对方左手的力道也难免加重,耐不住此时的平静,唇色被咬的泛了白,终究还是又补了两字。
“……谢辰。”
这一声又低又轻。
仿若从唇齿间轻轻挤出的一点委屈。
黑发雪肤,最尊贵的帝王在面前低了头,说的这般少,却又像是说尽了一切。
谢辰数年来敲敲打打建起的心防,碎的悄无声息。他起身,帝王离他的毫末之距被快速填平。
“莫要逼我,给我些时间。”谢辰没有被帝王放软的姿势迷惑,攻心之计算是被对方使用的炉火纯青,但他亦不是这般好糊弄的。
连谢辰自己都未察觉。
此言一出,他再入赌局。
闻言,楚千泽愣了下,不等眸色暗沉,眉宇却被对方似有若无的蹭了下,暖热的温度几乎要滑入心坎。
可不等他凝眸认真看去,就听到谢辰温和道:“我们从头开始捋一遍,首先就如圣上所说,从国子监开始……”
圣上二字一出,之前还粘稠着滚烫着的气氛蓦然一变。
楚千泽抓着谢辰的手,也不由颤了下。
他气息倒是平静,“国子监如何?”
谢辰微微挑眉,“国子监是圣上将我塞进去的吧,若无国子监,何处再见林青叶?”
“不,是定国公上奏请愿的。”帝王否认了这一笔账。
“那醉霄酒楼?”
“意外。”
“第一花楼?”
“顺路。”
楚千泽垂眸,在这种一问一答的气氛中终于松开了抓着人的手,低着眼与谢辰偶尔碰下额心,注意全放在双手中属于谢辰的那只手上。
修长指骨上还绕着他的发,从指根一路缠到指尖,精细养出的墨色发丝根根分明,纠缠在一处时也不显乱。
他看了一会,突然不是那么想解开了。
谢辰下意识抖了下那只手,很快就掉了几根发,他沉吟想着旧账,未曾注意因这一动作而轻轻蹙眉的帝王。
等他转眸要再问的时候,才发现楚千泽正以极慢的动作给他解着指尖上的发。
谢辰唇角下意识一抽。
“这般踌躇,不如剪了给我。”他随口逗弄了一句。
楚千泽停下动作,认真想了想,“也可。”
但他好不容易才让谢辰不再挣扎脱手,一时不是很愿意再起身与这人分开。
总觉得,下次转身再回的时候,手心就凉了。
于是这手没有撒开,人也没有起身,犹豫着久久不动。
谢辰失笑, “算了,还是不要了,头发可不能随便去剪。”
他语中难免调侃意味,落入楚千泽耳中却又让他心中微恼,刚才若是起身干脆些,此时兴许能借着同样的由头,从对方的身上也剪下一缕。
结发两不疑,楚千泽轻垂了下眼,没想到他也会有信这一天的时候。
于是,他解开谢辰手上发丝的动作愈发缓慢。
气氛突然温馨起来,却见谢辰侧首,唇瓣无意识掠过楚千泽额头。楚千泽手上动作微顿,谢辰却未察觉到异样,唇瓣含着习惯性的笑意,悠悠道了一句。
“那夜中药呢?”
当是某人的动作举止,可是冲着要压人的来,哪怕事后是谢辰不尊礼俗占了大便宜,起初伸手挑破红线,心中欲念起伏的,可不是他。
楚千泽神色从容,手中动作温缓流畅,唇色却莫名的红。他给谢辰摘了最后缠上去的发丝,才平静开口,“最后是你犯上。”
说完,楚千泽撩眼斜睨了谢辰一眼,狭长眸尾一扬,有种摄人的威仪之美。
这种旧账硬要掰扯,谁都逃不了好,尤其对于眼前这位吃尽了甜头的家伙。
谢辰本意要掰扯的就不是这个,他装模装样的收了话题,眸光流转间好似心虚当日犯上,不等楚千泽心弦微松。
就听谢辰问了他最不愿去想的一幕。
“意外之祸。”谢辰轻轻弯眸,俊美面容微作沉吟,做出回想姿态,又补充了下一句,“两不相干的君子诺,圣上怎么就翻脸不提了?”
他用着那只被摘干净发丝的手,在帝王手心轻轻划了下。
肌肤相触,楚千泽凤眸幽深,他几乎是下意识五指并拢,抓住了手中暖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暖玉。
是谢辰的手。
这双手……曾在挥斥方遒间以文定江山,也曾在暖帐春宵中于身上作画。
抬手收画,早已铸就十丈红尘。
如今楚千泽本人已经被困死在红尘之中,便见不得谢辰这幅置身事外清算的作态,他指尖强硬扣入对方指缝,掌心相抵着向后抵去,抬眸对着谢辰似是笑了下。
寒山冷雪,墨发红唇。
至尊之身,低头对着世人笑一笑就能迎来九叩首,如今为了一人笑,其中藏匿着的何止恩宠,是不为人知的撩拨。
“谢辰,你与我清算这些有何意义,素来只闻夫妻吵了嘴床尾和好,还从未听过有人要在床头去吵床尾事。”
十指相扣,楚千泽低头,启唇在谢辰这只一只被抓住的手上咬了一口。
齿关碾磨,他没用上多少力,却也足够留下一个浅浅的齿印。
最后的一丝怨恼,也就是这一个浅浅齿印了,咬了,好像就散了。
楚千泽还记得,他给出了两条路,如今唇瓣印上那道牙印,他给出了第三条路。
“文臣武将你若都不做,那就做皇后。”
语气平淡,又似威胁。
帝王的骨头,终究软不到底。
第230章 重开科举
皇后?
平淡中暗藏危险的语句仿佛仍在耳边, 谢辰好气又好笑,他唇边扯了扯,最终只浅浅勾了下唇, 因帝王随心所欲而被折腾来回的恼意散的干净。
烛光早早就熄灭了,谢辰侧头向着旁边看去。
乌云般的发堆砌着白日那张淡漠威仪的面庞,雪般的肤色被衬出另样惊魄的对比, 白日还能凉薄眉眼使出百般手段, 如今也松弛下来, 随着轻浅的呼吸声,显出少有的安宁乖巧。
从来没有寝殿主人离开的惯例, 遑论楚千泽这样明面淡然暗中霸道的性子,几乎不用与谢辰多加商讨, 便定下来了同榻一事。
谢辰前些时日睡够了,乍然脱了药性, 身体还没有适应过来。此时脑子里清明无比,视线在身边睡的安静的楚千泽身上停了一会, 微眯了下眸, 不由伸手比划了一下。
然后毫不留手的捏了一下对方腮侧。
流畅的脸部线条,被捏着鼓出一个弧度。
人看上去是又冷又硬,皮肉倒是软的不行。谢辰暗忖,心下莫名一松, 又松了手。
这番动作, 对于常年保持警惕心的帝王来说,若是不醒才有问题。
谢辰饶有兴致的等着人醒。
楚千泽缓缓掀眸, 动作有些迟钝, 瞳眸映入外界场景时却是一片清明,静的像是一片湖水。
他面上还带着几分睡意, 撩眼看了自己睡不着也要闹别人的某人,眸光似是定了一瞬,湖水泛起涟漪。竟是微微近了几分,又闭眸睡了过去。
谢辰有些怀疑,他伸手去探,发现这人还真是趁着睡意还在,又睡了过去。
方才但凡开口说上一句话,对方再度入睡都不会这般容易,谢辰无声笑了一下,收手时指尖勾去了楚千泽侧脸上的发。
将对方看了个清楚。
开国前几任的君主或许都有几分天赐的福运在身上,王朝的新帝是连谢辰都要喟叹一声的天生妖孽,可就是这样天赐的君主,偏偏摊上了他这样一个劫难。
这样想着,谢辰指尖在楚千泽浓郁眼睫上轻弹了下,隔着最后的一点距离,手指带起的风只带着长睫颤了一下。
这次人没有醒,仿佛方才看清了身边躺着的人是谁后,对方睡的更沉了。
谢辰眉眼笑意沉淀出莫名的情绪,他侧枕着,抬眼就能看见与他相对枕着的楚千泽。
看着看着,逐渐酝酿出朦胧的睡意,谢辰轻轻阖眸,随着这股倦意睡了过去。
安静的夜中,两人的身体无意识追逐着另一边的热源,不知何时,泾渭分明的发丝,纠缠着碰在了一起。
*
近来几日,阿柳过的颇为无聊,她一个自幼在深山丛林中长大的蛊师,骤然进了这皇宫,初时是因为铺天的富贵而稀罕了一阵,但呆的久了,皇宫对她而言还不如刚进京都时那条热闹的街。
可偏偏这几天当今圣上忙的不见人影,就连她亲手药回京都的谢辰都不见人影,想要见上一面都难。
但是京都地杰人灵,这样的地方是瞒不住什么的,阿柳得知谢辰的身份几乎是必然的。
她双手拖着腮,藏在树梢中,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思绪飞向了天际。
脑中想着前些时日,从旁人口中探出的谢辰身份。
世人口中有名的枯木纨绔,她却想到那日背光站立,如修竹般清挺世外人一般的男子,瘪嘴摇了摇头。
一个人究竟是草包还是内藏锦绣,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如此说的,定然是连面都未曾与谢辰见过。
但是定国公世子,世家舒家外孙,这两重身份叠字一起,不外乎惊天的富贵,顶尖的尊贵。
这一点在谢辰身上同样看不分明。
那人虽说入了草垛也是一副挽了衣袖从容的作态,无事还能朝人笑上一笑,但是从外却看不出几分泡在锦绣堆里碰不到俗物的娇气模样。
阿柳在这陌生的京都之中,从坐着的这棵树上,看向层叠交错的宫殿,能想到的却只有谢辰一人。
她只认识这一人。
虽然没接触过多少外族人,但就这几日来说,这一人对她而言都像是撞了大运气,轻易便将其余人都给比了下去。
思绪放空之后又收回,阿柳向下看去,她从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个探头的娇俏姑娘,在这处徘徊了许久,也不知皇宫之中,约的是友人还是情郎。
一眼就能辨出不是宫中人。
不久,另一个姑娘提着裙摆而来,比不得南疆女子的肆意,跑动间仪态轻盈,另有一种美感。
阿柳新奇多看了几眼。
两位姑娘碰面之后就欢喜拉着手,阿柳也不看其他地方了,竖着耳朵想要去听一些姑娘家的趣事。
入耳却是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谈论。
楚柳言拉着夏书意,她已然将前几日的纠结抛之脑后,“反正不管你我谁说的是真,既然彼此间都有些事情想不清,那也就没必要非要纠结是谁说的才是真的。”
“我们俩的话至少有一点对得上。”
夏书意也同样点头,双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大帝绝对是真的。”
她们压低声音,碰了额头,小声笑道。
至于究竟是无双丞相,还是前朝永安君,这一点以她们的见识,很难分辨出来。
“不过在细节方面,还是你说的比较具体,连一些小事都有记载。而我记得的都是历史的走向,你知道广为流传的史书通用的内容,只有大脉络没有小内容。”夏书意苦这一点很久,以前她若是想要再具体了解什么,只能不断的翻找借阅。
楚柳言却道:“但我这全是故事一般,你也知道。”她声音下意识放小,说起这种事情,总是有种莫名的心虚,生怕被人听了去。
“正常看小说,第一遍看的都是两位主角的感情发展,至于细枝末节的剧情发展,基本要重刷的时候才会注意。”而她还是那种,特别不注意背景剧情的人,以至于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一些不太好说细的感情戏。
真论一些正儿八经的剧情,还是要看夏书意。
这么一说,两位姑娘对视眨了眨眼。
如今竟是双方互补了。
阿柳听不真切,她已经努力竖起了耳朵,但下方两位姑娘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事情,声音一低再低。
偶尔耳朵撞入几个模糊的字眼,但没有上下进行联系,也只能不明所以。
阿柳最后也只是记住了几个出现过多次的词句。
“大帝、丞相、和什么君?”阿柳心中复读,但就像是听故事只能听一半一样,心里难受的紧。
而下方两位姑娘相视一笑之后,像是确定了什么,彼此点了下头,身骨挺直之后,再开口终于像是正常的聊天。
夏书意认真道:“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么提前离开京都的谢世子,一日不回京,这个世界……按照你说的应该是剧情线,就一日不会向前推动?”
楚柳言犹豫道:“也许发生了,只是你知道的,话本小说中,主角没出现时的剧情,都是一笔带过的。”
所以中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实在是有些说不准。
这个世界如此鲜活,没有一丝丝虚假的感觉,很多时候,楚柳言都有种被这个世界困住的恍惚感。
“你们在讨论谢家世子吗?他已经回京了哦~”
俏丽女声尾音一扬,笑嘻嘻的语调中,偏偏让人感到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来。
声音突然出现,楚柳言与夏书意同时一惊,面对面站着的她们第一反应是向她们自己的身后看去。
“我在这里。”阿柳脚尖发力,膝盖勾着树枝,整个上半身倒吊着朝着她们挥了下手,难为她满头的银饰,竟是一个都没掉落。
楚柳言率先回过神来,唇色都被吓褪了几分,冷静下来后端着长公主的仪态,斥声问道:“你是何人?!”
阿柳反手撑着粗壮树枝,无比灵活的几个挪移,从上方滑了下来,直到她落地,身上各式各样的银饰才随风作响。
夏书意也是这时,才将注意完全放在这个打扮异常的女孩身上。
“不要怕,我是南疆来的使者。”阿柳道。
楚柳言作为公主,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使者?现在才快八月,要正月才是使者进京的时候,南疆这个时候就来了?”
阿柳毫不在意道:“我是特使,提前来玩。”
几句过后,楚柳言无法忽视之前将她吓了一跳的那句话。
她看了一眼夏书意,对方也刚好看了过来。
两人显然是想到了一处。
终于,楚柳言没有忍住,“你说谢世子回京了?”
阿柳歪头,“是啊,我亲自押送回来的呢。”她猜出眼前女子的身份,毫不在意地将隐秘披露了出来,“是你们的圣上亲自下的命令呢~”
连续几日的无聊,此时被她一字一句抒发了出去。
反正天楚皇帝又没有对她下令要封口,阿柳自然是不介意对着长公主多说几句。
毕竟,眼前这位,是天楚皇帝的姐姐。就算事关谢辰有什么天大的隐秘,他也奈何不了自己的姐姐。
……
而此时,天下的文人才子不复之前醉心学习的沉稳模样,文坛从上到下都开始隐隐躁动,再荒诞的公子哥,也开始心虚地翻起了圣贤书。
早朝之上,圣上下令,重开科举。
距离秋闱只有短短两月,对于各州学子既是惊喜,又是压力。
新帝登基不久,正是缺人之时,此时若是过了秋闱,来年春天便有可能庙堂面圣。
作为第一批被新帝召见的学子,在时间与时机方面,都占据了一个极大的好处。
但消息来的突然,光是时间,便能刷下许多平日荒废学业的学子,能在此种突发情况中依旧名列前茅的,多为厚积薄发之人。
亦或是天之骄子。
京都为王朝圣京,其中权贵世家扎着堆碰面,这一消息,饶是许多旧臣,都未能想到。
他们其中最能揣测圣心的人,也只敢大胆将重开科举的时间定在来年春际。
这般平稳了大半年,就算是他们都隐隐松了心神,谁料天子一朝开口,淡淡一句,便反手颠覆了棋局。
缓着步伐向前迈进的王朝,突然加快了脚步,巨人一动,将天下都颠了个突然。
国子监中气氛比平日要热闹数倍,躁动的气氛,连平日扳着脸的先生都有些压不住,气的摔了戒尺,挥袖将课堂留给了不安分的学生们。
陆淮撞了撞前面安静坐着的卫珞,懒洋洋撑着脸道:“大才子,你这次考完,我爹定要揍我一顿。”
出乎他意料的是,卫珞没有反应,他起身去看,发现桌案上的书页还是先生走时要求的那一页。
竟是未动。
他有些疑惑,发现卫珞似乎在出神。
“你在想什么?”陆淮道。
卫珞伸手,合上了书本,抬眸温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世家风范,可此时却又无端显出一分怅然。
他在想那日的揽芳盛宴——慵懒公子抿着酒水,侧眸漫不经心吐出那句断言。
如今断言成真,原是他被流言障了目,沦为世俗人。
第231章 一场偷香
科举重开这一则消息, 就算谢辰的活动范围被禁锢在内廷,也能轻易听到几句宫人们的讨论。
楚千泽将人困住,却不会特别限制他的走动, 但那一定是遇不到前朝官员的地方。而这些地方,通常都是后宫妃子们经常解闷散步的地方。
谢辰一眼便看穿了帝王自己都未察觉的恶劣心思,看来对方真的很想让他作为皇后待在身边。
谢辰这几日待的安静, 就算偶有侍奉之外的宫人撞见, 也只是低眸行礼错身而过, 她们很多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定国公世子长的什么模样。
宫内之事, 更是不会轻易对外人开口。
于是定国公世子被困在宫廷这件本该被轻易探查的事情,在皇宫这种完全属于另一人掌控地界的地方, 竟然没有传出半分。
哪怕真实得知了阿柳话中意思的夏书意,在回到夏家的时候, 也没有透出一点口风,反而比起往日, 要更加内敛了些。
这几日过于安逸了, 所以重开科举消息一经传出,就仿佛炸掉安逸的引线。
谢辰在树下躲着凉,摇椅一晃一晃,身边摆着许多解热的吃食, 冰块在下面镇着, 不需要如何吩咐,就会有人来更换。
谢辰闭目小憩前, 吩咐了句不需要再换冰了。
摊开的话本子支棱着, 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露出的唇上仿佛还留着果子的水汽与甜香。
帝王眸色淡淡, 他脚步无声般踏过小道,在躺椅之后站定,他垂眸看了几息,弯腰尝了一口,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比果子还要甜。
唇瓣上还残存着吃过冰后的凉意,在暑热的天气,让人恨不得咬着唇肉,在牙关间一点点碾碎了吞下。
楚千泽低垂下的眸子似愉悦地眯了下,浓密长睫覆住眸底起伏的波澜,他站起身时,舌尖也好似迟了一拍的收回去。
树身的体积很大,遮落下的影子能完整地将两人容纳进去,但此时是白日,就算阴影再如何深重,也挡不住公子愈发水润的唇色。
摊开的书本蒙住了谢辰的眼睛,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去动它,就像是谁也没有去深究谢辰究竟是睡是醒。
书页遮住了视线,谢辰仿若不觉,他在书脊的间隙中掀开眼眸,随着唇上覆盖的软热而眸色渐深。
楚千泽站直身后,垂眸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几息而已,谢辰拿开了面上的书页,他躺在躺椅上,抬眸就能与躺椅之后站定的楚千泽对上视线。
楚千泽一派淡然,容色染了天光,越发贵气出尘,偏泛红的唇瓣彰显了方才的一场偷香。
两人一躺一站,对视好似对峙。
楚千泽毫无心虚的意思,面上神色清冷,甚至在眨眼的间隙顺手弹了下衣袍,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意味。
谢辰将话本子丢在旁边的桌案上,微微歪头,就像是在问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吃出什么味道了吗?”
帝王一默,下颌轻仰,“甜的,不过今日似乎吃了许多冰,明日我会吩咐人少上些冰。”
谢辰意味不明笑道:“原来还尝出了冷热,有些人自己身子火气大,也只能从别人那里偷些冰吃。”
楚千泽到底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他生来看的就是天下,从未被人在这种事上调笑,就算极快的反应过来,也要顿上一瞬,才能压上心底的羞来。
耳畔泛上了绯色,乌色发丝半遮半掩的,谢辰眸光左右一扫,便瞧见了帝王藏起来的羞。
原来还是知道尺寸的。
谢辰虽未再开口撩拨,但是他面上笑意是根本藏不住的,心里有几分笑,便全数从那双桃花眸中透了出来。
似笑非笑的模样,对于楚千泽而言,比他开口时还要恼人。
楚千泽只当看不见,反身在躺椅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椅子挤一挤,能完整塞下两个成年的男人,只是坐着的话,空间更是绰绰有余。
谢辰坐起半身,伸手就能环住楚千泽的腰,但他只是伸手勾了对方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红色的穗子在他五指间流转,衬着骨节如玉,让人忍不住那份想要把玩的心思。
楚千泽眸光低垂,见此指尖有些痒,伸手却是只夺了穗子。
周围的宫人早早识趣的退开,偌大的一个园子,只有他们二人依偎在一处。
“圣上,你重开科举的日子比我想的要迟了些。”谢辰将下颚垫在楚千泽左肩处,侧了侧脑袋,掀眸就能看见他的大半面容。
帝王肤色白皙,唇色红上一点,就惹眼的很,谢辰凝眸看了几秒,漫不经心移开了视线。
如果按照谢辰之前的估算,五六月份的时候就该宣布这个消息,而不是拖到了如今,哪怕十月科举,时间也有些少了。
楚千泽不动声色躲了躲,直到谢辰发丝蹭在脸上的痒意淡去,才垂眸道:“出了些岔子。”
明明之前,圣上这个称呼还是床榻间让人心神一紧的诘问词句,此时由谢辰口中再度吐出,却像是两人不为人知的秘密。
每一次的入耳,都在拨动那根紧绷的心弦。
楚千泽半藏在袖袍中的指尖紧了紧。
他没多说,谢辰却道:“是那个……阿鹿?”
若是有西域生事,冒然重开科举,反倒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谢辰忍不住道:“所以你在这个时机,还有心情与时间,盯着我的踪迹,然后一路将从南疆带回来?”
楚千泽平静道:“西域小国而已,自然有时间将你捉回来。”
他偏头看了眼谢辰,对方眉眼糅杂着无奈笑意,堪比四月春花,正是梦中勾了自己许久的桃花笑。
楚千泽心中愉悦,不着痕迹收回视线,难得解释了两三句,“科举筛的是实用的人才,这些时日足够他们准备,准备不及的孤自然也不急着用。”
简而言之,他并不在意天下学子的手忙脚乱,一切怨言,都只归于无能二字。
但有一事——
“阿鹿是谁?”楚千泽凤眸清寒,语句也透着几分霜意。
谢辰眉心一跳,故作思虑,“赫连麒对吧?是我记岔了。那位乌戎二王子。”
楚千泽不轻不淡地道:“永安君当真是过目不忘,连人随口起的假名都印象颇深。”
“不是名字印象深。”谢辰回忆着,如实开口,“是对方这个人,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那张异域面貌,有别于中原内地的妖异美貌,常人见上一眼,实在难忘。
“是么?”帝王淡淡开口。
谢辰恍若未觉,继续道:“他人呢?乌戎那边没有要人吗?”
“他好看吗?”
谢辰:“不过他率先瞒着身份进入京都,乌戎那边站不住要人的理。”
见人没有正面回话,楚千泽轻声又道:“青樱好看吗?”
谢辰:“再加上他下药谋害圣上,若是乌戎识相,就该知道这是发兵的好由头,最好主动谈和。”
楚千泽想了下,“南疆那个小姑娘几次要见你,她长的也是娇俏。”
这下连问也不是了,直接变成了陈述。
谢辰抬起了头,也不靠着人了,他下意识抵唇咳了一声,眉眼再抬时,神态一派泰然,“圣上说这些做什么,我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臣子,只能依仗祖辈功德被圣上留宿,今日宫门落匙前就要离开,谈论臣子的私事实在不合适。”
楚千泽凤眸轻眯,谢辰轻轻缓缓的勾唇笑了笑,身子骨向后一仰,姿态散漫就要躺下。
楚千泽出手揪住谢辰衣口,将人又给拉了起来,他逼了过去,“你不参加这次科举?”
谢辰是有功名的,他再想藏再想扮蠢,在江南那群老家伙的盯视下,也不能连一个秀才都拿不到。
但秀才,对于他们来说,也可以等于没有功名。
因为秀才,实在是太低了。
永安君看不上,帝王也不上心。
不等谢辰回答,楚千泽又低声道:“落匙前离开?”
他笑了,狭长眸尾缀上一丝危险的弧度,凉声开口:“皇后要回门吗?”
他只给了三个选择。
谢辰这番话,几乎在楚千泽的底线上蹦跶,他能压着人低头,但那不是他想要的,帝王低了头,要的自然是世间最好的情爱。
楚千泽不会放走眼前人。
谢辰扣住了楚千泽的手腕,将自己的衣领从对方手中拯救出来,他问道:“若是我不愿再入朝呢?”
他唇边笑意很轻,看着楚千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着什么答案。
“文臣武将对于我来说都没什么诱惑,就连圣上的位置,对于曾经的我来说都是触手可及,你在这里逼着我点头应允你的一切要求,凭仗着的是什么?”
谢辰扣着那白皙腕骨,指尖碾了下,天赐的好容貌此时仿若卷入了古画,下一瞬就会随着画卷的收拢而消失。
他一直都是世外人。
“我。”
楚千泽平静道。
谢辰一怔。
年轻的帝王侧坐着,腕骨连带着那的致命处都被另一人控在手心,他全无挣脱的意念,凤眸幽深又淡然,语气从容平缓。
这让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有种莫名的力量。
若想扯下世外仙,不以身作饵怎么行?
第232章 山有木兮
“我在这里, 你不想要吗?”帝王被扣住手腕,五指却还是微微放松的,节节递进仿若一朵盛开的莲, 食指更是要碰到谢辰的下颚。
他眉眼舒展,唇心透出红,“往时你一人去守天下, 今朝却不愿和我共赏天下吗?”
万里山河要他去看, 九五之尊要他来爱。
这人守着故土前尘, 有何意义?
他说他是是世外人,不求名利不求财, 骨子没有世俗礼仪,眼中没有皇权威仪, 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动过半分心, 那日怎会去碰他?
皇权与富贵都拉不住这人的话,他最大的凭仗自然是自己。
“永安君救世救民, 求天下永安, 求君子心安。”
“若是他心安了,是否可以看看我。的”
楚千泽指尖微抬,谢辰虽然扣着手腕却没有制止,食指最终点在了他的下颚, 力道极轻的滑动了下。
谢辰攥着对方腕骨的力道稍稍加重。
“若你不想来, 南疆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
昔年孤身引南疆入世的永安君, 又岂会避不开。
世俗拉不下居于云端的旁观者, 红尘劫难却可以,帝王淡声出口, 他生的华美威仪,看着是比谢辰还要像是端坐莲台的九天神佛,可此时说出的每一个字,眉眼微动时撩动的每个眸光,都像是蛊惑人心的魔,将人心欲念藏在了至美的外貌之下。
鼓动着真正的佛走下神座。
楚千泽深知皮相容易迷惑人的眼睛,言语容易撩拨人的心神,而皇权更是可以加重人心的向往,他是这三样东西的集大成者,从一开始,他本身就是世人的求不得。
龙纹随着光线的偏移,逐渐滑动出似有若无的纹路,忽闪着的亮色,偶有拨动谢辰注意的片刻,但是这一切,都比不得撩眼含笑的帝王。
谢辰喉间微不可察的滚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帝王,无端想起了曾经那座破败寺庙里供奉的佛,看得久了,人的所有视线都不由被吸引过去,直到回神时,才会发觉佛身上的妖异感。
蛊惑着世人的朝奉。
但是眼前人不一样。
“山有木兮木有枝。”楚千泽低吟着千古流传的告白诗,再开口却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语气间的微妙变化,便将后半句的哀怨感骤然一变,清寒凤目中掠过的莫名意味,让他整张面容,糅杂出难言的妖异。
楚千泽不说,谢辰便不知道他的那份心思吗?
“君若不知,我来说。”
他微微歪了头,满头青丝随之一动,覆了半边肩膀,纵使容色淡漠地垂眸看着人,却像是伸手就能触碰的礼物。
长睫的每一次颤合,都是逃不开的毒。
“我心悦你。”
山河仿佛在这一瞬间倾倒,树荫下的光亮的能晃花人的眼睛般,织出让人眩晕的恍惚感。
他是帝王,他是妖孽,他是……红尘。
谢辰扣着对方的手,低头咬向抵在下颚处的那根食指,胸腔中一阵闷动,似是在笑。
他低着头,垂散开的发丝挡住了面上神色,从凌乱散下的发丝中隐约可见那惑人眉眼,但笑声在逐渐变大,直到最后整个身体都因为笑轻轻颤动。
楚千泽眸色淡然,指尖被含进了温暖的口中,他能感觉到坚硬的齿关抵住骨头,谢辰每一下随着笑而颤动时,都会带动牙齿在指尖皮肉上的磨动。
楚千泽并不觉得恐慌,指尖处也没有传来痛意,只有温热的触感偶尔扫过指腹。
咬着他手指的谢辰,就像是噙住了一根线,为了防止情绪失控咬断这根线,而保持了最后一丝的理智。
楚千泽压住唇角,却压不住心口在微微加速的跳动,浑身的血液都仿佛随着心腔的起伏而沸热,唇心绯色红的愈深,他凑近了些,低头就能碰到谢辰垂下的头顶。
细碎发丝在下颚顶出的痒意不再如之前那样难以忍受,他唇角抿的很重,狭长眸尾却压不住那抹悦色。
贪意在喉间滚动,楚千泽心想,他快要得到这个人了。
从动心开始的痴念,此时沉入眸底,化成了深不可测的幽深。
拿捏天下有什么意思,帝王将一颗心交了出去,便一定要拿回另一颗心。
但他不会随意揉捏这颗心,辛苦求来的珍宝,是要精心供养的。
楚千泽轻轻吻了下低笑不停的公子。
——他的。
帝王手腕的命脉被人扣着,那人的身影却又被帝王困住大半。
玩弄棋局的两位执棋者,从坐下的那一刻,就牵制住了彼此。
天下永安,君子心安。
谢辰缓缓止住笑意。
这君子指的从来不是天下的有识之士,而是永安君本人。
他在意气风发的年纪,遭遇了最黑暗的时代,一个那般骄傲的少年,并不是生来就有救世之心。
他在入世的那一刻,从未想到自己将会踽踽独行,直至最终阖眸,身边也再无同行人。
世人将永安君捧上高台,塑造成了无所不能的圣人,那般耀眼。
以至于谢辰转生后重读圣贤书的时候,险些也以为永安君的人生就该是那样的。
秉持天命入世,扶持明主救世,力挽狂澜镇山河。
就连死后,也有帝王扶棺而哭,守陵七日。
世上的光芒,好似被他一人包揽了。
谢辰口中咬着楚千泽的手指,他随时可以用力泄了所有火气,可是在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也只记着莫要伤了对方。
理智被拉回,他张唇,玉般的指节没有被咬出多么深的痕迹,却被磨破了皮,沁出几缕细细的血丝。
血的颜色,瞬间就将定睛看去的谢辰拉向了过去。
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伴随了永安君的一生,他救不下路边乞食的老妇,帮不了毅然赴死的友人们,甚至见不到师父的最后一面。
至死,也没有续上千机峰的传承。
哭嚎着的人世,累的永安君心里衰竭。
临死前的永安君在想什么呢?
谢辰碰了下楚千泽渗血的指尖想了许久,似乎不是黎明下的山河,不是为他祈祷的百姓,也不是天下各处垂泪的名士后辈,功成名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亲友牵绊也被掩在了深处。
唯一的念头,竟是当年十七岁的少年公子,如果下山入的是锦绣般的盛世,定然是个恣意张狂的性子,天下似乎谁也比不上他,到处都会有他的友人。
那样的少年公子来这世上走一遭,四月的春也比不得他身上的光。
可他偏偏费尽了心力,在盛世将启之时,闭上了双眼。
最终留下连他自己都险些记不清的执念。
不知哪路神佛将他送到了这个时代,漫天的富贵倾注在他的身上,盛世正需要人们挥笔却点缀锦绣,他只要向前踏出一步,昔年的永安君就会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存在。
前世阖眸之际所想一切,都会发生。
但谢辰已是永安君,再无少年意气。
这世上,似乎少他一个,也毫无影响。
楚家子嗣单薄,上天却还是送了一个天生帝王给他们,边疆狄戎蠢蠢欲动,却正是少年天骄初长成时。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蓄势待发的王朝,而不是一个将要走向末路的王朝。
所以,这个朝代并不需要一个永安君那样的人。
永安君做不了忠心的臣。
谢辰自此世幼时,就定下了自己的一生。
可偏偏,偏偏遇见一个楚千泽。
这人生下来仿佛不是为了一个正慢步向前的王朝,而是为了那个一心走向末路的永安君。
他循着相反的方向,将那根线绑在了谢辰的身上,前世与此世有了联结的点。
谢辰透过眼前人,第一次看向了这个时代。
他笑看着这个人,也在看红尘人世与锦绣山河。
谢辰唇齿间还残存了几分未褪去的笑意,一张口语句就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他说的不正紧,含情的桃花眸却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描摹另一人的面貌。
“手指痛吗?”
楚千泽长睫微掩,才能止住在谢辰视线下发热的手心,“很痛。”
往日用药水强行褪去武茧的帝王,面不改色又强调了一句,“都流血了。”
谢辰微微挑眉,“已经不流血了。”
他看着都快要愈合了,心中是这么想,话也是这么说,但身体自发低了去,哄孩子般在手指上吹了口气。
“吹吹就不痛了。”
谢辰做完后,率先忍不住捂脸笑了出来,这番来往虽然幼稚,却让他的心口前所未有的畅快。
被封在高墙之后的心,软的让他自己都心惊。
楚千泽面色不变,看着这番幼稚举动并不能让他破了面上的平静,只有他自己才能,吹过指尖的那口热气,烫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山有木兮木有枝。”
低哑清润的声音一起,便让看着平静的楚千泽僵了身子,他不由敛眸去看谢辰,呼吸也下意识止住。
“心悦君兮君知否?”反向设问的语句让人不敢确定,不是楚千泽之前质问般的疑问,而是如流水般潺潺划过心河的温柔。
看着楚千泽抿唇不语的神态,谢辰眉眼一弯,五指挤入对方指内与其十指相扣,落了情意的眼眸让人不敢多看。
“左相我要做,名将我要做……”
他举起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将人拉到了眼前,鼻碰着鼻,唇几乎要吻住唇。
“——皇后,我也要做。”
唇齿相依,在盛烈的天光下,卷起了炙热的情意,两颗心也一并变得滚烫起来。
一声叹气般的话语,从交缠着的唇舌间挣扎跑出,让呼吸紊乱的帝王骤然一僵。
他说的是,
“我亦心悦你。”
第233章 承安二字
夏府。
夏卓璐要出门时, 发现有下人领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姑娘,身后还跟了几位格外沉默的丫鬟。
丫鬟们虽沉默,行走间步履大小一致, 给人不急不慢的感觉,偏偏跟着为首的姑娘又跟的格外紧,竟是没有落下一步。
几人走的匆忙, 夏卓璐也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只从为首蒙着面纱的姑娘身上寻出一丝熟悉感。
但姑娘家们的来往, 他作为男子并无多少碰面的机会。
看她们那方向是堂妹的院落,夏卓璐想起这几日婶婶与他聊天时说起过几句, 说是平日爱玩闹的妹妹近些时日竟也常常往书房里钻了。
但是为人母的总是要敏感些,不等欣慰女儿开了窍, 就又开始多心起来,总觉得女儿心中像是压了事情, 让他闲暇时将人带出去散散心。
婶婶都将事情说到了夏卓璐身上,显然是从夏书意身边找不到可以嘱咐的闺中密友。
夏卓璐这几日本就因为科举一事, 被父亲和兄长抓的焦头烂额, 今日若不是看见这一茬,显然都要忘记之前随口应下的话。
他有些犹豫,但脚下步子一转,还是跟了上去。
今日刚好得了空, 若是可以, 将两个姑娘一起带出去也未尝不可。
夏书意心烦意乱放下手中书本,她用了好久才能将脑中那些字与现实中流畅对接上, 但上不通古史, 下不知文语的,对于书中许多还是了解的不够透彻。
直到贴身的丫鬟通知公主来了, 她才瞬间精神起来。
“如何?”夏书意甚至等不及将人迎进屋内,就紧张问道。
楚柳言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扶着,在院落中的石凳上坐下。
“既然能劳烦大帝亲自将人抓回来,那说不定?”夏书意捂着胸口,迟迟说不出下一句。
“可这既对不上你所说,也对不上我所记。”
楚柳言记得书中所说,永安君再回京都,要几年之后,那之后又是一番的恩怨情深。
而夏书意所说的是,谢家纨绔子自离京之后,此时数年唯一再出现在历史之上,也只是作为小林将军的生父寥寥几笔带过。
夏书意此时脸色通红,她与楚柳言不同,她来自后世,有着清楚的记忆链,对于历史上的这两位,后世那都是看成神仙人物的存在。
如今来了这里,亲眼见证了两位偶像有了感情上的拉扯,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馅饼,被砸中之后哪怕晕头转向,也不忘被砸中时的狂喜。
她想起第一花楼中扮作林十水的大帝,又想起慵懒散漫纨绔公子作态的永安君,一松一紧之间,就像是喝醉了一样,捂脸笑了几声。
楚柳言心有同感,却又不像夏书意这般剧烈,她心中藏着一丝不安。
她的记忆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有些清楚分明,有些又不知来由,让她做不成现代人,又当不得古代人。
夏书意没有察觉到楚柳言的不安,“那阿柳姑娘竟然说的是真的,若是谢家哥哥真是个纨绔,圣上自然不会多看一眼,看来他的身份可以确定了八成。”
所以说,这一世的永安君,竟然是她的表哥!
楚柳言想起那日扒着墙才瞄到的身影,面上附和的笑了笑,心中却开始打起鼓来。
她总觉得,离开的时候,与永安君坐在一起的大帝,冷淡的眸光似乎在她藏身的方向偏过一瞬。
可不仅是大帝,就连懒洋洋躺在躺椅上的永安君,似乎在笑着扫过周围时,也在同样的方位停了一瞬。
夏卓璐是夏府主人,他单进院落时并不需要传唤,踏进院落时只听清了最后一句,顺口接过笑着道了一句,“哪个谢家哥哥不是纨绔?”
夏书意惊的险些打翻石桌上的凉茶。
“堂哥?!”
楚柳言第一反应则是伸手去抓搁置在石桌上的面纱。
夏卓璐确实没有堂妹对面坐着的姑娘的模样,他的视线随意从那几位沉默守在较远处的丫鬟身上悠悠收回。
之后才慢吞吞看向楚柳言。
他笑道:“怎么惊成这个样子,在说你谢表的什么坏话呢?”
夏卓璐这幅只听了只言片语的样子,让夏书意微微放下了心。
“没说什么,堂哥,你来找我有事?”
夏卓璐上前几步,距两位姑娘保持了恰当的距离,视线在石桌上被随意摆放的书册上扫过,“婶婶说你这几日读书读的有些痴了,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今日天气不错,你与这位姑娘要一起吗?有个文人小谈,也有几位姑娘在场。你可以多交几位朋友。”
楚柳言只是朝他颔首示意,并未起身,夏卓璐看着也不在意。
他看向夏书意,全然一副兴之所至才来此一趟的模样。
夏书意没有发觉不对,摇头道:“改日吧,我今日来了好友。”
夏卓璐也不再多说,离开时对着楚柳言笑着颔首示意了下。
待人走后,楚柳言看着石桌上的书册,伸手翻开,正是永安君故事集。
夏书意看不进正儿八经的书,找的多是这种带了些白话的半真半假的书来看。
永安君故事集下面压着的就是天楚人文习俗汇总,这一本楚柳言有些印象,中间掺了些楚氏皇族的各类描述。
楚柳言将两本书拢好,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另一边已经走远的夏卓璐,摸着下颚若有所思,等到了地方看见了卫珞,才笑着凑了过去。
……
“所以,你能听见长公主的心声?”谢辰落笔,墨竹隐在山水中,字迹大气磅礴,铁画银钩,不论是画还是字都是上上佳品。
墨水有一滴沾了手背,他一边擦拭,一边看向正在批阅奏折的楚千泽。
楚千泽关上让他不耐的奏本,抬头看向另一边皱眉盯着手背的谢辰,眉眼松缓,唇角也不易察觉的弯了下,“是,她与我相处时很是安静温淑,心中所想却大胆怪异。”
谢辰眉峰微挑,手上动作漫不经心,对此若有所思,而久不得他回应的楚千泽,不知何时推了奏折走到了他身旁。
谢辰不由向上看去,对上一张垂眸望他的好容貌,轻笑了一声,“圣上,你有些黏人啊。”
楚千泽的发有些掉进了谢辰颈窝,他一边伸手去勾,一边躲着痒温声又笑了句,“日后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你岂不是要将我带上早朝。”
自从那日起,帝王就像是抓到毛球的猫,是不是就要上前去扑咬几下,之后又是一副矜傲姿态,余光却又不肯放过极喜欢的毛球。
谢辰先前还不觉得,此时一想,竟是越想越像。
楚千泽没有搭理谢辰这样的调侃,只是在他笑得厉害时眯了一下眸,撩着发丝就要往谢辰颈窝里塞。
谢辰连忙救出自己,他反手将桌面上的物件推至一旁,按下了举止像是逗猫一般的楚千泽。
“圣上,我在与你说正经事。”
楚千泽漂亮的凤眸似笑非笑睨了谢辰一眼,他被这么个姿势按在了桌案上,如何能算在说正经事。
谢辰慢半拍察觉不妥,却又不肯松软,便扣着人的肩膀,温和道:“我们先这般说完,我再让你起身。”
他俯身探了过去,报复一般,将自己垂落下的发丝丢进了楚千泽的颈窝处,这动作不起眼,却让楚千泽没好气看了谢辰一眼。
楚千泽倒没如何在意自己现下的姿势,眼角余光扫到了被谢辰随意摆弄在一旁的墨竹画,心道可惜。
一张好画就这么被糟蹋了。
若是拿到外面,说不定还能充当一下永安君生前的仿画。
楚千泽下意识盘算了其中可得的好处,最后又觉得还是收起来自己看最好。
谢辰低头道:“见我之前,她就知道我的身份,这种仿佛预知性的追随,让我也想起了一个人。”
楚千泽神色收了些,一边要起身一边道:“是谁?”
这样的怪异他以为有长公主一个就够了,这一个还是看在眼皮底下的,属于可控范围,但若是天下随便就能蹦出几个,这大帝的称谓迟早要被那群觊觎天楚的狄戎给吞了去。
谢辰按着他的肩又压了下去,另一只手好似在丈量着他的腰身,几度翻转周折,让颈窝处掖了发却毫无反应的楚千泽无意识要避。
“无事无事,我心中有数。”
谢辰挑眉,心中记下腰部这一点,没有继续过分试探,免得惹恼了高高在上的帝王。
“我遇见的那位姑娘,近日应该与长公主走的很近,你不用多么防备,两位小姑娘看样子很是喜爱你我。”
谢辰眉眼弯弯,双手压着楚千泽两侧肩膀,意味不明叫了声。
“承安大帝?”
永安,承安。
楚千泽甚至不用多想,脸色隐隐僵硬,他虽然其中必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但一旦放在一处,其中不可言说的意味,生生逼出了眸尾一点淡淡的霞。
“承天下安宁,启万世太平。”
帝王冷着眉眼,如是说到,“这两个字有何不好?”
他觉得甚好。
谢辰只是在逗弄这人,如今眼见着对方要气恼,他笑了笑,难得认真。
“确实是好。”
要何等功绩,才能承担起天下安宁。
这二字,本就极好。
第234章 心中意动
谢辰虽然双手扣着楚千泽的双肩, 但到底是没用上多大的力道,他本就怀着玩闹的心思,可说完话后久未得到回应, 他不由低头去看被自己按住的人。
乌发如碎开的花瓣般散开,在桌面上铺了大半的墨色,更衬躺在其中的帝王容色动人, 呼吸间, 似乎染上了几分甜腻。
楚千泽素来不动声色, 但他看着谢辰却总有一种难言的纵容意味,明明面上神态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长睫一掀,却让谢辰手上力道又松了一分。
这个姿势确实不太正经, 谢辰这边是松了力道,他已经做出有意放过的意思, 反倒是被按住的人没有了起来的心思。
从头到尾只有初时不适的一下挣扎,此后楚千泽没有了其他动作, 反倒像是被自己给自己施加了一层力, 松了紧绷着的腰身,更服帖地将半边身子睡在了桌案上。
稍显凌乱的发丝,也沦为了他的背景装饰般,细碎的发饰将帝王的那张芙蓉面点缀的越发出挑, 眉眼一勾, 比着天生的含情眼还要撩人。
好一副美人睡桌图。
这般似有若无的冲着人笑,却也没有减淡他眉眼间的威仪贵气。
楚千泽是帝王, 他很少有身处下位的时候, 如今被压制着仰头看向上方的谢辰,除去骤然的不习惯, 很快就将那些不适应抛之脑后。
因为他发现这个角度,甚至能更清楚地看清谢辰眸底的每一份情绪波澜,俯视之时,还能垂眸遮掩一二,如今却是完整的将谢辰面上眸底所有尽数收入眼底。
他能看清谢辰眸底的笑、眉眼间的情,这些都像是根根软软的丝线,在他的心尖上缠了一下又一下。
除了这些感受,再无其他东西能在心内占的一角。
没了恼意,最后楚千泽也只是轻轻叱了一声,“松开,成何体统。”
这一声轻极了,仿佛没有脾气一样,完全听不出平日在朝堂之上斥责群臣的冰冷,往日寒意能冻的朝臣整日惴惴不安,却在谢辰笑意盈盈的眸子下软成了一江春水
谢辰没有松开手,还好似挑衅一般抬起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勾起楚千泽白皙下颚,头低的更低了些,笑着道了一句,“承安大帝,你这身功夫连我都看不出深浅,此时这么光说不动,真是放了好大的水啊。”
说完间,指尖似有若无的摩挲着楚千泽的下颚,谢辰顿了下,才又道:“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在撒娇的。”
楚千泽从上到下都不是学过武的样子,他的指尖除了笔茧,甚至堪比闺阁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但谢辰之前在第一花楼那一遭就探出他的武功底子不弱。
先前对方几次将手腕处的命脉置于他手,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谢辰只里留心一次,就大概估算出对方的武功底子,那份惊讶至今想来,依旧让他心情微微复杂。
这位才更像是老天的亲生子,一出生就是先帝老来独生子,皇室与保皇党恨不得把他保护的密不透风,天下最正统的天潢贵胄,不知多少文人才子在等着新帝登基。
之前谢辰就觉得对方不像是这个时代该出现的君主,他该生在乱世,成为一统天下的枭雄。
这个稍显平和的时代,多少有些磨掉了这个人身上的风采。
谢辰想到前世,不由走神一瞬,若是他在前世遇到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头疼天下让谁来做,而乱世结束的会更快。
不过……谢辰的思绪很快又有些跑偏。
前世不是没有人想要让他登上那个位置,但一是谢辰没有那个心思,他身若浮萍,进了这个世道,却没有扎根的水塘。
二是子嗣的问题,开国的君主无妻无妾,也没有子嗣去继承刚稳定下来的江山,他凭白要分出好些心神去筹谋后继的问题,实在是给自己找麻烦。
楚千泽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谢辰的失神,他始终在注视着谢辰,安静而专注。他在看着谢辰的时候,眸中似乎一直藏匿着某种情绪,悄无声息的浸透着,以至于在看向谢辰时,眸底的墨色总是格外幽沉。
他听进了谢辰的逗弄,也注意到了谢辰的失神,而帝王说话似乎没有反驳的习惯,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你松了手,我就能起来。”
若是像方才起到一半又被压回去,才是真的无奈。
说完,他动了动脸,想要避开谢辰有一下没一下揉弄下颚的动作。
谢辰因他开口而回了神,低头就能看到楚千泽格外沉静的眸光,手上力道加重桎梏住了楚千泽想要挣开的脸,眯眸凑近了些。
他之前就很喜欢对方的这双眼睛,凤眸本就矜贵非常,落在这人身上又加上了一层天家威仪,平日俯睨着人是一派凉薄,直视人时又藏着点清冷。
此时被几番逗弄,眸尾更是泛上了红,冷玉落了胭脂,让人恨不得含在口中玩弄。
谢辰顺着意动,许许凑近。
让本想再开口的楚千泽下意识止住了唇舌,指尖微动,似是在紧张。
温热的触感亲在眼上,一掠而过,极为短暂。楚千泽下意识抿唇,竟有些不悦,但在谢辰要向后退去的时候,却伸手揽住了谢辰后颈。
他在谢辰惊讶的目光中仰首吻住了对方的眼睛。
楚千泽看出谢辰在心动什么,但这人在某些地方总是迟钝的很,或许见过谢辰的,没有一个不喜欢这双潋滟桃花眸。
人们仿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绚烂春光,四月桃花,就如年少时太傅所说,永安居笔下揽尽一切明艳浪漫之景,喜爱所有天真烂漫之物,可他如今看着那双眼睛,心道这才是天下最美的景。
第235章 情意交缠
比起谢辰因喜爱而随兴落下的吻来说, 楚千泽亲的不如谢辰温柔,他的骨子里透出些冷感,碰上人时唇瓣还带着几分温凉。
可一旦吻上, 举止间便多了些不易察觉的贪婪,那种隐约的克制感,比单纯的温柔还要让人心尖酥麻, 而这, 谢辰能感觉的到。
闭拢的眼上除去温热, 还有舌尖探出的湿润,那种压抑着的感觉, 就像是帝王掩在从容冷淡外象之下的霸道。
压抑着咬意的吻,从眼睛上向着其他地方移去, 眉心、鼻骨 、眼下……若不是谢辰还压着对方的一侧肩膀,这人怕是要捧着他的脸, 用唇瓣丈量每一寸。
像是个吃不到,便只能揉捏触碰, 想着法留下自己的痕迹。
后颈被压着的力道逐渐加重, 谢辰在泛滥开的湿润感中,下意识向后退了些,捏着对方下颚的手也微微用力,将贴上来的楚千泽朝反方向推了推。
谢辰不再扣着楚千泽的肩膀, 他用那只手拭过有些湿润的眼皮, 低头看了眼,那种被湿软触感缓慢落下痕迹的感觉似乎依然在,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谢辰将视线放到了楚千泽的身上, 对方唇瓣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痕,漂亮又带着点糜烂的艳丽感。
他捏着这人下颚, 凑近去看,视线对视之时,笑意莫名的道:“张嘴。”
语气中透了些危险。
楚千泽神态淡然,无所谓般,分开了唇瓣,方才恨不得在谢辰双眼上都留下痕迹的舌,就在齿贝之间藏着,他眸眼微勾,甚至向上送了一分。
似乎要让谢辰看得更清楚些。
压在谢辰身后的那只手指尖微动,从背后去看,白皙的指节穿梭在谢辰后颈上的黑发,一点点的清开了所有,直到碰到后颈的凸骨。
肌肤相触,谢辰下意识又向下压了些。
谢辰眯着眸,也不去捉在后颈上不安分的手,方才拭过眼的手指,碾磨在帝王微启的唇瓣上。
素来温柔的他此时动作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狠意,指尖压在楚千泽的唇肉上,力道缓缓加重,直到内扣的指尖已经碰到了坚硬的牙关。
从始至终,楚千泽都只是掀眸注视着谢辰,眸尾的殷红像是一朵揉开的桃花瓣,引得谢辰谢辰伸出另一只手去碰,没了支力,谢辰俯的越发低了。
此时周遭好似遇了火,每一次吐息都被烤的炙热,谢辰喉间渴的厉害,他一步步试探,上一次还怒的要杀人的帝王,此时却像是抽出那根硬骨头,整个人在某一瞬间软的让他不敢去碰。
明明此时恨不得将这个人揉碎了,却也只是警告性的压着唇肉,在楚千泽双眸中泛开的朦胧中,谢辰低声问了句,“你愿意?”
谁也不知道如何发展至了眼前这一幕,明明之前还在谈着正事,一旦碰到了彼此,就像是遇着了火的干柴,噼里啪啦的燃了起来。
楚千泽笑了下,他唇被压得肿痛,这人却久久不肯碰他一下,冷淡眉眼也不由溢出几分火气,将眸尾盛开的红花烧的愈发艳。
他压着谢辰的后颈,一寸寸的逼近自己,幽深的眸子里只有一个谢辰。
“我在这里,你不想要吗?”
一句很熟悉的话。
他用己身作诱饵,绊住了迷途的心上人,如今也无所谓脸面尊卑,情爱的欢愉已经尝过了一回,既然上下早被颠倒,能拉着这个人一起沉沦,又有何不可。
唇舌终于咬在一处,那份争斗蔓延至此,让这个吻变得凶狠野蛮,他们用着温雅皮相掩住骨子里那份恶劣霸道的渴求,一旦撕开假相,这份激烈才将将开始。
唇舌越是痛,便越畅快。
无数绣娘的心血落了地,之前还淡然的帝王被重按在桌案上,再维持不住平静莫测的神态,汗湿的发丝沾在脸侧,他咬牙切齿,压不下喉中的哽咽,气的想要去踹人,却忘了足踝还被桎梏在旁人手中。
先前还喜爱着的墨竹图,早已被之前挣扎厉害的帝王泄愤般撕碎丢向了谢辰,可再如何,那种永远也逃脱不开的欢愉,还是逼得他服了软。
可没有用。
帝王终于骂出了声。
回应的只有一声轻笑,那般轻。
楚千泽之前还在谢辰后颈撩拨的手此时却抓不住逃开的物件,徒劳的攥动着,只有后颈被另一只手温柔扣着,用着不容置喙的力道,逼迫他承受了一切。
他最后一个意识,便是什么己身作饵!就该将鱼钓上来后,翻脸不认!
殿外的天色沉了下去,但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
次日,谢辰睁眼的时候,下意识看向了怀中,但是睡前还在往怀里钻的人,此时却背对着他,与他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就像是无言的气恼。
墨色长发蜿蜒在帝王身后,隐约可见白皙纤长的颈骨,白色里衣有些松散,从脖颈向着旁侧的肤上,有散开的红印。
谢辰皱眉,伸手撩开发丝,果不其然看见了后颈上一圈微红的指印。
他心道,昨晚有用那般大的力气吗?
“别碰孤!”
语调很凶,可是声色却泛着哑意,平日清润冷漠的声线,多了另样的感觉。
谢辰凑过去,两人之间可以再容下一个人的距离被填补,他将人揽入怀中,从对方腰身上跨过的手凭着感觉牵住了对方的手。
十指相扣后,谢辰才温声笑道 :“今日你休朝,昨日勾我莫不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一句话就将正常的休沐日,说的像是独独为了某件事一般。
这话恼人,但是背对着谢辰的楚千泽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单单冷笑了一声。
谢辰便又道:“昨日圣上那般凶,我还以为你今日一醒,又要张口杀我。”
他幽幽叹了口气。
楚千泽撑起半身,松垮的里衣露出半边肩,本该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有的尽是深浅不一的红痕。他将手从谢辰手中抽出来,伸手揽上衣服,将靠过来的谢辰盯着对方的眉心又给逼了回去。
他其实并无多少气恼。
这种事情兴致上来,都是没有一点可控的余地,不过他平日说一不二惯了,昨日没有半分可以商讨的失控,让他也不由生出几分无助。
这种情绪在醒后看见谢辰,便让他不自在一分,此时眼见谢辰又要翻起旧事,还是冷着脸起了身。
谢辰挠了挠他的腰,轻笑道:“真的生气了?”
他估摸着楚千泽的身体底子才乱来,那点不适,可能会像抓不到的痒入了骨子里让人不适应,却不会真的难受到生气。
楚千泽忍着没有躲,他垂眸看到眉眼笑意暖然的谢辰,心上的不适淡了些,唇角微动,下一瞬又捂着唇嘶了声。
谢辰坐起身查看,语气认真道:“张嘴。”
他此时并没有其他心思,但是楚千泽眉眼一顿,想起昨日的自作孽,本该要恼上这人几句的。
可是看着俊美惑人的公子,散去了平日的散漫作态,眉梢眼尾同样落了许多情.事过后留下的痕迹,那些细小撩人的地方,他昨日最气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留下印记。
以至此时,他看着谢辰,就像是看到了刻下自己烙印的世外仙,纵使眉眼翻搅着搅动世人的潋滟,也只会将唯一的红线绑在自己的身上。
就如此刻,只看着自己。
楚千泽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齿关在舌尖碾了下,顺着谢辰的话张开唇后,舌尖红的像是昨日被吮久了,甚至因为动作,渗出了一丝血丝。
谢辰疑惑皱眉,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唇,昨日亲的最凶的根本不是他,可被要着奉上唇舌安抚人的自己,反倒还没对方看着严重。
他怀疑道:“这是我咬的?”
楚千泽脸色一冷,被揉红的眸尾却削弱了大半威胁,只让人感觉委屈,“难道是我自己咬的吗?”
谢辰并未追究,他顺着这个台阶笑吟吟的亲了楚千泽一下,“莫气,你看,你昨日也咬了我,我们谁也没吃亏。”
他轻轻揉按着楚千泽的后腰,为对方缓解着不适,抬了下自己的唇,示意上面细碎的咬痕同样不少。
昨日到了最后,两人都做出了一些凶气,若不是顾忌不能伤到彼此,怕是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楚千泽低眸去看,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他摸了摸谢辰伤痕累累的唇瓣,俯身吻去。
谢辰动作轻柔,由他去吻,是进是退都由他。
这般厮磨温存了一会,楚千泽软身上还有几分在坚硬桌案上摩挲过后的痛楚,索性借着谢辰的揽腰的方向,软下了身子。
他靠在谢辰怀中,嗅着对方身上染上了自己常年用的淡淡熏香,眼睫低垂,似是笑了下。
帝王从容拿捏一切,所有的失控都落在了一人身上。
而他也看到了谢辰因他而起的所有失态。
一场阴差阳错,竟然真就编织出了话本一般的结局,此后无边岁月万里山河,楚千泽知道,谢辰都会站在他的身侧。
如此想来,此前多年,活的当真少了些意思。
第236章 守山一脉
“你被放出来了?”阿柳上下打量着谢辰, 她看的格外的仔细,手上也有些蠢蠢欲动的,似乎想要扒开这人的衣服仔细看看。
毕竟之前好生送进去的公子, 如今虽还是如往常一般带着笑,眸光流转间却不如往日那般温华慵懒,自有一股粲然风华。
蒙尘的珠子被人拭去了灰尘, 属于宝珠的光华就很难再压下去了。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谢辰并不应小姑娘带了几分怨气的调侃, 他伸手摸出一个木盒, 正是大巫祭当日所托。
古旧繁复的花纹包裹着盒子本身,也成为了封锁的一部分。
阿柳撑着脸, 哼哼笑了一声,出乎谢辰意料之外的, 她只是低头怅然看了眼放置在两人中间的木盒,有丝难过, 却又坦然。
南疆人顺应天命,他们在丛林中长大, 与虫鸟为物, 愈是靠近生命,就愈是敬畏生命。
时至今日,生老病死的情况发生在他们身边时,会让他们表现出中原人所不能理解的冷淡来。
谢辰倒是没有丝毫意外, 他道:“你这般聪明, 是从什么时候猜到的?”
阿柳作为下一任大巫祭的继承人,如果不出所料, 这次回去, 她将终生困守南疆。
一生尊荣,一生禁锢。
谢辰想到这, 似是想起什么,指尖放下时,想到了自己,唇瓣微扯时传来的细微痛处,又让他想起了楚千泽。
阿柳将木盒收入掌心之中,她手指仿佛把玩般,在上面摸索游移,每一道花纹都细细摸过去,却未低头认真看上一眼,她的视线扫过谢辰唇瓣已经快要看不出的破口,回道:“可能是一种感觉吧,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你说了我似乎又早就知道了。”
“你似乎惹上了大麻烦,我前几日听两个姑娘的墙角,她们话中的意思是——你被天楚皇帝囚起来了?”
不等谢辰张口吐出敷衍话语,阿柳双眸带笑,极快地吐出了下一句,“你是天楚皇帝的相好?”
南疆人无所谓伦常世俗,这话说出来极为自然,大胆直白到让谢辰都一时语塞。
谢辰稳住了神态,并未在阿柳面前直白宣告什么,只语意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
“我是臣子,自然要时刻将圣上挂念在心上的。”
他语罢,又叮嘱道:“中原不比南疆,日后说话还是收着些好。”
阿柳瞥了眼谢辰那张唇,总是勾着一缕笑,带动着整张面容都鲜活的不行,说句登徒子的话,若是有人得了这人,第一时间定然是噙住谢辰唇角上的这缕笑。
吞下了这笑,似乎就得到了这人。
阿柳有些无精打采,听着话不吭声,总是对什么事都新奇无比的小姑娘,此时像是生了闷气,纵使眸光左扫右扫,却依旧没有正儿八经的看上一眼手中的木盒。
“我在这就认识你一个人,如今还要在这里待到正月等那朝天节,实在是无趣。”
“不如你放我出京,等到正月我再算着日子回来。”
谢辰摇头:“不行,你如今的身份是南疆特使,若是出事,无法给南疆一个交代,到时他国使者也在,容易滋生乱子。”
再说,于那份旧人情分,他也要用些心看顾着小姑娘。
阿柳遭了否决,气道:“什么特使?!我大老远来一趟,你们天楚皇帝都不见我一面!”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越发快。
只听到“咔”一声。
木盒上的繁复华丽的纹路就像是绽开的花瓣一般,层层叠叠的交错、碰撞、然后向外挪移,最后纹路归一,木盒之上严丝合缝的顶面向下凹陷,送上来一把小钥匙。
谢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你要当着我的面将你阿婆给你的东西打开吗?”
阿柳终于低头,声音很轻,“嗯。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才不信什么定国公家的纨绔这种话,但是阿婆既然将东西给你,想必是从一开始就没存着避开你的心思。”
“既然总是见不到你,不如趁着碰面的此时,一起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柳甚至觉得,这东西压根不是阿婆给她的,更像是……给眼前这个人的。
她抬头看了眼半点好奇也没有的谢辰,颠倒了盒子,低头开了盒子的下半层。
小小的空间里,却塞了两件东西。
一枚雕刻细致华丽的银戒,上面融入了岁月的痕迹,泛着行将枯朽的衰败气息,阿柳一眼就认出,这是阿婆手上常年带着的那枚。
也是阿婆的阿婆曾经带过的银戒。
小时候闹着要不肯给,如今面都不给见就给了。
阿柳沉默着,第一时间拿起了这个银戒,至于盒子里面卷成长条的小纸,她看都没看上一眼。
谢辰倒是有些好奇,“你不看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吗?”
他偶尔扫过那的眸光,闪烁不定。
“你要看便看。”阿柳毫无动作。
谢辰到底还是没有随意去碰,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管大巫祭留下了什么,这两样东西都算是遗物。
阿柳抬头看了眼谢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小纸,循循善诱,每一句都是对后辈的叮嘱。
她看完之后,毫无顾忌丢给了谢辰。
“你看吧,你这样子真像是落了大秘密在我阿婆那里。”她面无异色,毫无异常,甚至反倒开始怀疑的盯着谢辰。
谢辰飞快扫过一眼,从容自若站起了身,将纸张妥当推了回去,他对阿柳无辜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大秘密,你若是无趣,在见过圣上后,我安排你住进我表妹家,表妹性子活泼,就让她带你在京中玩闹。”
京都之大,足以将阿柳留到正月。
待人走后,阿柳拿回纸张,也不再多看,低着头垂下眉眼,只能看见困惑抿唇的动作。
她紧握银戒,银戒中心又套着那枚小钥匙。
谢辰以为大巫祭是天机峰最后一任守山人,却不知在阿柳开蒙之时,就已经成为了新一任的守山人。
这小钥匙的纹路,实在是让阿柳太过眼熟了,她一眼就看出这是什么东西。
反倒是关注盒中之物的谢辰,避嫌之余,并未看清。
阿柳从不是一个娇俏天真的姑娘,她曾经不知道,阿婆为何让她出山,看着像是在继任大巫祭前的一次心软,放她出山见见外面的世界。
但与冷血毒虫打惯了交道的蛊师们,在不必要的心软上,很少有让步的时候。
南疆封锁着天机峰的最后根骨,十万深山之中,世人根本摸不到天机峰的位置,也进不到天机峰之中,但守山人可以。
他们是唯一可以进入天机峰的外人。
曾经的南疆一族,在很久的之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守山人。
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如今,守山一脉,最后竟只剩下阿柳一个人了。
她是大巫祭一生信念的继承者。
阿柳握紧阿婆留给她的最后两样东西,低喃出声,“莫非这里……”
竟有需要用到这钥匙的地方?
*
“你随手将这东西丢给我,说让我保管着。”楚千泽指尖摩挲钥匙形状外显的纹路,下意识将在心中开始描摹图案,“这真的是钥匙?我之前提上一句,你就生气了。”
他淡淡瞥了一眼回来的谢辰,又道:“如今,怎么就肯直接把这东西给我了?”
谢辰从楚千泽手中拿过它,怀念一般摸过上面的精巧绝伦的齿轮,“它叫天机匙。”
这三个字让楚千泽为之一怔。
他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从名字上,想明白了天机匙本身 ,以及它对于谢辰的重要意义。
那座曾经只要后人出世,必定惊才绝艳,搅动天下风云的天机峰,如今唯一开启的钥匙,就在谢辰的手中。
万万人求不得的天机峰传人,低眉笑着,漫不经心把玩着天机匙,世间的两样至宝,只要楚千泽想要,便触手可得。
楚千泽走至谢辰身旁,他勾动着谢辰五指,十指交错摩挲的暖意,勾着谢辰挑眉看向身前人。
谢辰身上在看着天机匙那种古韵悠远的意蕴,被这抬眼一看的潋滟风华给冲成了云雾,他此时终于有了几分少年公子的富贵风流,鲜活的不可思议。
云雾散去,仙人再不能乘风雾而走。
楚千泽微绷的心弦松了开,一切都比不得眼前人,但他看了那天机匙一眼,很淡的一眼,而后伸手拿过置于手心,“既然交给我保管了,我就会好好保管的,你不要三番五次问我要来看。”
这东西最好藏得深一些,以免谢辰某日拿着钥匙,心血来潮就要出京去寻传人。
楚千泽凤眸低敛 ,看着天机匙的视线并无多动容的神色,反倒有几分凉薄。
谢辰没有察觉到楚千泽的小心神,从容将天机匙的保管权交了出去。
仿佛那只是一个模型精巧的小玩意。
因为谢辰如此表现,楚千泽眸中凉意微缓,反手收拢掌心,将天机匙不着痕迹的藏了起来。
谢辰此时才看出几分猫腻,“你这么怕我跑了?”
楚千泽淡声道:“我有什么怕的,你跑了不还是被我捉回来了。”
谢辰摇头,“那不一样,若是我真心想跑,你捉不住我。”
楚千泽闻言没有与他杠下去,眉目抬了些,“所以你上次没有真心去跑?”
谢辰:“我那不是跑,是游山玩水。”
楚千泽似笑非笑道:“对,是能刚巧避开几路黑骑兵追踪的游山玩水。”
谢辰有些好奇,“所以你派了几路?”
他在外习惯性遮掩踪迹,还真没有在意身后跟了几路尾巴。
楚千泽抿唇,说到此却又安静下来,只当不知谢辰唇边揶揄,凤眸扫过不远处的花丛,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长公主近些时日与夏家那位小姐确实走的很近,你既然那么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为何不追究下去?”
谢辰想起那位格外活泼的夏表妹,道:“一个很有分寸也很讨喜的小姑娘,我当时想着即使不知从哪听到些什么,也不足以多么警惕。”
但谁能知道,她知道的事情不是一些,而是很多。
谢辰想到前几日楚千泽给他看的暗探记录的内容,忍不住蹙眉。
“你说起她,在最开始听到长公主的心声时,为何没有当做妖孽拘起来?”
放纵与兴趣,并不能成为一个帝王毫无所为的理由,如果不是谢辰说起夏书意,对于那位长公主,楚千泽似乎也只打算暗中盯梢,明面上并不准备做些什么。
跳脱的心声,与长公主外在的表现极为割裂,无论如何去看,都像是两个人。
即使再如何胆大,这种事都已经涉及鬼怪妖孽,比起谢辰的有意放过,楚千泽作为帝王的平静,才是最大的反常。
谈及此事,楚千泽眸色微暗,他意味不明道:“早年皇姐的性子就是如此,后来大了学起规矩后,才成了如今京都贵女典范的温婉作态。”
“我与她,并不算亲密。但经母后所说,皇姐从来都是那个性子,不过压抑的久了,即使无人管束,也掰不过来了。”
所以,与其说长公主被妖孽附了身,不如说她阴差阳错得了什么机缘,由此将所看之事,以心声入了帝王耳。
闻言,谢辰眉眼微敛。
“长公主……”
他沉吟着,从中察觉到了怪异的地方。
第237章 未曾错过
比起将所谓未来的走向了然于胸的夏书意, 真正促成谢辰与楚千泽眼下局面的却是楚柳言。
如果楚柳言不与夏书意交好,她对外的表现一如往常,谢辰也不会再记起夏书意曾经的异样的表现, 一切都会成为滚滚红尘下的硝烟。
伴随着朝代更迭的战争而彻底成为历史。
即使两位姑娘机缘巧合得知了真假难辨的天机,在谨言慎行的情况,她们什么都做不到, 人力本就微薄, 更何况她们在这个时代也只是两个姑娘。
她们偶尔的失口, 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说的多了, 怕就成了人们眼中真正的妖孽。
所有的变数,是楚柳言的心声。
谢辰支着脸, 纵使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笑吟吟着, 转眸看向楚千泽,似有几分探究, “你想起长公主还说了些什么吗?”
楚千泽与他对视, 漂亮的凤眸中印着小小一个谢辰,他指尖压着天机匙将其向着袖袋深处藏了藏,面上淡然,慢慢摇头回道, “并无。”
谢辰有所怀疑, 他向楚千泽的方向歪了歪身子,他们本就坐的很近, 这么一动, 整个人已经有要碰到楚千泽肩头的趋势。
谢辰细细从楚千泽眉眼中扫过,试图看出几分不对, 可是帝王的心绪滴水不漏,若他有心要藏,哪怕是谢辰,也不能断言。
不过他看的专注,其他的东西虽然没看出来,却看出一些有意思的变化。
谢辰伸手,指尖碰了下那染上丁点嫣红的耳垂,比起之前,这点色有些不起眼,但楚千泽像是个玉娃娃,在认真盯着看的时候,这点红还是很显眼的。
不似帝王冷静时肌肤上的温凉感,泛着烫,谢辰眸眼微弯,笑眯着眼睛瞥了依旧淡定的楚千泽一眼,“圣上,你似乎很喜欢我看着你。”
圣上两个字一出,楚千泽腰脊处极轻的颤了下,这个再正经威肃的称呼,如今已经被谢辰玩成了专属于他的昵称。
每每从谢辰的口中吐出,都像是伴随着滔天的情.潮,热浪覆盖之际,酥麻能夺走所有的冷静。
楚千泽眼皮掀起,浓密眼睫成天然黑线,沿着弧度漂亮的凤眸,勾出一份掺着寒的妖意。
清清凉凉的,看着就冷,但等真的落到了谢辰手中,就松软的与棉花无异。
谢辰无视了其中警告意味,唇边弯着扑哧一笑,指尖从耳垂那拿下,伸手去勾他的睫毛,柔软又坚韧,在指腹上留下一阵唰唰的痒意。
楚千泽下意识闭起了左边的眼,右眼微微眯着望向谢辰,被逗弄的水雾无意识蔓延,清冷的眼眸湿漉漉的。
他从来不会去躲开谢辰的任何动作,除了床上。楚千泽贪恋这份亲昵,以至于这份无意识的信任与爱意偶尔出现在眉眼间时,就会如此刻般,轻易就能撩拨谢辰。
像是一只小鹿,眼眸高冷疏远,身上披着霞光旁观路人,只有靠近的时候,才会知晓那份为你停留的亲昵与好奇。
谢辰有些失神,连唇边弯出的笑意也忘了维持。
楚千泽若有所感,他偏头去看,刚好迎上了一个吻。
谢辰逗弄的那只手揽住了帝王的腰,就着交吻的姿势,双手用力将帝王抱入了怀中。
明明该是一个有些沉重的动作,成年男人的体重不容小嘘,可是他做的又轻又快。
等到楚千泽分出一丝心神关注外面的时候,他已经正面跨坐在了谢辰怀中,而谢辰背部抵靠着石质的桌案。
楚千泽挣开压在后颈的手,双手托起谢辰的面庞,眉眼低垂,神色动人的像是被揉开的胭脂,生出泛出一丝浓稠的艳色来。
他压了下去,极深极重的将自己的气息嵌入谢辰的口中,床榻间的上下之分,并不能区别爱意的深浅。
他们的吻像是两位各有风姿的公子在持花碰触,透着一股嬉笑风流的美,可只有彼此才知道,唇齿间的交融有多么缠.绵,舌尖抵着另一人的气息,比血肉相贴还要亲密。
喘声逐渐凌乱,谢辰轻轻揉了下楚千泽眸尾曳开的红晕,示意可以了。
唇瓣微微分开,却又没有彻底分开,楚千泽如今正面跨坐在谢辰身上,他摩挲着谢辰面庞,眸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深色。
生来多情的桃花眸,一旦动情,眸尾晕开的桃粉,将漫不经心的眸光都点缀出几分潋滟情意,花卉中那逼人的香氛,此刻仿佛具现了般,让楚千泽看着有些恍惚,他没有退开。
而是捧着谢辰的脸,又深吻了下去。
谢辰避之不及,腰椎下意识弯折,抵着石质桌案,将脊背隐隐贴在了上面。
远远看去,就像是帝王将人压了下去。
楚千泽看着面露错愕的谢辰,眉眼似有餍足之意,心觉此景甚得他意,无论左右,谢辰都避不开。
换言之,对方只能由他作为。
谢辰扶着帝王后腰稳住对方别歪向两侧,隐约察出几分,不等无奈,唇齿间的厮磨舔吻又逼来了。
他喘着气,警告地捏了下楚千泽的腰。
楚千泽身子颤了下,却不肯放过眼下已经被亲吻逼红眸尾的公子,他好似忘了那些床榻间的狼狈,凤眸低垂着,眸色极深,这般执着看着谢辰时,如沉敛声息的凶兽,尤为危险。
这样恨不得将气息久久留在他喉中的错觉,先前几次也曾出现过,谢辰喘着气,在缠吻的间隙中抓住了脸侧的手,这才避开唇瓣的纠缠。
他感受着脸侧细密的啄吻,有些温柔的摸了摸楚千泽背后的发丝,就像方才的纵容一般,他并未因为突来的变故而如何。
遑论生气。
他开始细想之前,最终转回脸,亲昵的亲了亲楚千泽低头要啄在脸侧的唇,“所以,是长公主真的在心里说了些让你不舒服的话吗?”
情动导致的任何失控都可以理解,但举止背后的不安却无法忽视,唯一错格的点,目前看来只能是出在长公主的身上。
谢辰轻轻含了下口中的舌,而后温柔又强硬地将其抵出,摸了摸他的脸,温柔的“嗯?”了一声。
楚千泽凤眸淡淡的,像是之前所有都不是他一般,可他面上情动的霞还在,便推脱不掉一切。
更何况低眸看去,谢辰泛着红晕的慵懒眉眼,正定定看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铁证。
帝王抿了抿唇,罕见的露出几分懒散。
“是说过一些。”
他甚至为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计较过。
自从得知谢辰离京之后,长公主心里听着比他还要紧张,遗憾二字一出,险些冻伤了心神。
楚千泽将那些话简单概括,话落又凝眸看向谢辰,“如今你虽然回京,但路上的事情我查的不清楚,你可有遇见什么姑娘?”
“姓白的姑娘?”谢辰忍不住笑,“你连吕定都查到了,有没有什么姑娘怕是比我自己都要清楚吧。”
“更何况,与其问我有没有遇见什么姓白的姑娘,不如问我有没有姓白的公子。”
楚千泽回过神来,凤眸微眯,“所以你前世便喜欢男子。”
他语气淡了些,“你之前……”
谢辰揽住楚千泽腰,让他斜坐在了双腿上,凑上前吻了他的脸侧,低笑道:“没有,我可是累死的。”
哪里有那个心思。
楚千泽并无责问的意思,闻言虽觉被将了一军,可又难免那份为谢辰而溢出的心疼,“定国公……”
他若有迟疑。
谢辰温声道:“我知道,祖父年纪大了,不用这把年纪还为我而伤神忧虑,我会找个好孩子的。”
“就是圣上,三千后宫。”
说完,他幽幽叹了口气。
楚千泽睨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又像是什么话都说了。
谢辰笑着,也没追问个什么保证,他们彼此心知那份情意,绝无辜负的道理。
更何况,双方也绝不是那种背叛就会轻拿轻放的性格。
所以路途上,不仅姓白的姑娘没有,姓白的公子也没有。
“就是连一朵白色的莲花,我也没有见到。”谢辰只觉得冤枉。
“莫不是你将我绑回来的太快,才会让我错过了这位白某人?”
楚千泽慢条斯理整理着谢辰微乱的发丝,“无妨,日后你也见不到这位了。”
谢辰终于在此时,说出了之前觉察到的怪异,“如此看来,若是没有长公主这么一激,圣上也不知何时才能想起去寻我。”
同样的,比起游离在权贵之外的夏书意,这位偶尔会与是当朝圣上见一面的长公主楚柳言,竟然成了左右事态发展的关键。
若是无她——
“圣上不会去醉霄酒楼,没有初见,即使你念及祖父功勋无视了我在外的表现,让我入了国子监,你也不会闲着无事去当一位助教先生。”
谢辰想要将楚千泽手中揉弄的发丝解救出来。
“那就没有林十水。”楚千泽抓紧了谢辰的发丝,不肯放手,他垂着眉眼,说不出喜怒,顺着继续道,“我也不会真身入花楼。”
如此,赫连麒见不到天楚皇帝,那真正将两人揉在一起的夜晚,也不会出现。
谢辰笑了笑,他轻声说出了最后的结局,“你见不到我,我也无心去见你,大概最后我在京都玩上一圈,留下个浪荡风流的名声后,就此离京。”
这一走,就是天高云阔,循着自由二字,去旁观着前世执念所在的盛世。
或许,他会偶然想起前世终了时的那场臆梦,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份执念,借着安祖父之心的由头,挑一个孩子倾尽心力的教导。
他会以无名人的身份,出现在那个孩子的周围。
也许不会。
但无论如何,一个刚刚即位忙的不可开交的帝王,能与一个纨绔浪荡子产生什么交集呢?
他们不会看上彼此一眼。
那般错过,是注定的。
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那惊才绝艳的永安君又来世上走了一遭,包括守在南疆将要走至生命尽头的大巫祭。
她这一生,不会再见故人一眼,天机匙将永世镇压在圣蛊之下,随着最后一任守山人的故去而被世人遗忘。
一切本该这么发展。
哪怕是谢辰,将一切联系起来后,怔然许久,也只能如此开口,“一切本该这么收尾。”
若没有遇见堪称妖孽的年轻帝王,他不会再起将天机峰传承下去的念头,世道无常,终归于土。
他也不会知道,南疆深山之中,还有一个几面之缘的故人,看着远方想着年少时的惊鸿人。
饶是心性坚硬如谢辰,也有几分说不出的闷痛,他蹙眉,竟找不出那种局面的破解之法。
他如此,楚千泽又如何逃的开。
帝王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永远在看向更远方的世界,随意颠倒着朝臣的命运,将这个王朝推上至高的顶点。
大帝二字,便注定了一生的辉煌。
不会有人站在大帝的身边,他也不会留下自己的血脉,至高而尊荣的未来……想想,竟有些绝望。
楚千泽不否认手掌至高权力的愉悦,那样的未来,他甚至并不意外。
楚千泽的眸光落在了谢辰的身上。
如果他不曾出现,那样的未来没什么不好,绝望感的出现是因为有了对比,他可以一路走下去,甚至饶有兴致的与众人博弈着权术,那样的帝王不会出现任何与绝望相关的情绪。
他身为帝王,名为大帝,未曾尝过情爱,自然也不会渴求那种东西。
可是要让如今在红尘里打了几个滚的帝王,再去展望那样的未来,只要想想没有一个谢辰,就能疼的心尖酸涩。
万里山河他看着,天下百姓跪着他,回头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笑的人。
原来的大帝无所谓,现在的楚千泽却受不住。
没有对错,只有错过。
有些结局人力改不了,最后似乎只有鬼神之力可以逆转。
“细细想来,我能听到皇姐心声时,正是从你入京起。”楚千泽揽过谢辰面庞,唇瓣带了凉意,在谢辰唇齿间碾磨后得了熨帖,他语调莫名,却难掩庆幸。
“如今看来,天要我们在一起。”
谢辰与他额头相蹭,彼此熨出的暖意驱散了方才念头升起时的寒意,他们拥着的是再真实不过的人。
转世再生,心声入耳,层层叠叠交织出了一个圆满。
“你说的没错。”谢辰心中满满涨涨,那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将骨子里每一份空缺都认真细致的给填满了,他如今拥着帝王,抬眼就是欢喜,沉疴病骨累积了两世,今日一朝清明。
“天要我们在一起。”
缱绻红尘,十里欢喜,圆满中就再见不得错过二字。
第238章 圣人之姿
报喜先生敲锣打鼓上门时, 整座定国公府都处在一种战战兢兢又暗藏懒撒的奇怪氛围中,足以撼动京都的放榜日,实在是与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定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小世子正不知在哪里快活中。
守在府门两侧的侍卫都是老国公麾下当过兵的, 他们的视线虽然随着一批批奔来跑去的他府下人们挪动,面上却没有一丝被感染出的激动。
反倒像根木头,更加沉默了。
若非不合时宜, 他们真想打个哈欠。
旁人的热闹, 与定国公府无关。
定国公府位处京都有名的“权贵街”, 平日从街头到巷尾,这里安静古朴, 世家权贵的内敛与华贵,自成一道格外外人的封锁线。
而一旦热闹起来, 可不就如今日,从街头到街尾, 又好些都是在探头等消息的贴身侍从。
这不,又来了一列报喜的队列。
定国公府的侍卫打量一通之后, 心中暗道:看着比之前的还要热闹, 人数也多了一番,说不定就是去往卫家公子家的。
这般想着后,他就要收回视线。
岂料,为首的报喜先生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身后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却没有停住, 报喜人面上笑成了花,抬头看了眼定国公的牌匾后, 咽了咽口水, 硬是从极尽灿烂谄媚的笑容中,挤出了一分迟疑。
侍卫心口一跳, 瞪着眼与停住不走的报喜人对视,在周遭一片锣鼓喧天的热闹中,两人都看出了双方眼中的尴尬。
因为彼此都没料到双方的反应。
报喜人首次直面不是紧张不是兴奋,而是怀疑警惕的对待,他想起定国公家的世子名声,抹了把脸,高声贺起了喜!
“祝——定国公世子喜得解元!”
之后又是一串贺词,将定国公府的几位侍卫砸的晕头转向,直接原地发懵。
这里声响实在太大,不仅惊动了定国公府内部,就连靠得近一些的几个府邸,也有不少下人探出了脑袋,面上的不可思议几乎同出一辙。
侍卫长还记着些规矩,纵使面上依旧发懵,身体却下意识有了动作,他反手把自己的私房钱摘下塞进了报喜人的手中,有些结巴道:“你……你先……等、等啊,我这就去通报国公爷。”
报喜人掂量了手中银两,笑眯眯着应下了。
在其他报喜人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有他当机立断反身就带着人来了定国公府,虽然早先记熟的路是通往卫侍郎府上,但这块地权贵云集,他闭眼也能摸过来。
这次,可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喜啊!
不看这边老国公得知消息之后,手脚踉跄一个不稳,被下人们着急扶住之后大笑一声的大喜场景,京都贡院之外的骚动,并不比上下为之一震的定国公府要好上多少。
可惜,比之定国公府上掀开的喜浪,京都贡院之外拥堵着的人群却是一阵哗然,其中惊疑最多。
能够夺得前几的学子,人们心中都是有数,名声不论高低,圈子内里却有种无言的默契。
就好比礼部尚书之子卫珞,他对内对外都似一块低调而温润的美玉,有些人或许因为亲疏远近,无法判定他的真材实料,但是真正亲近之人,都知晓他的才华,文人才子之中都是一个圈,真正有本事的人是藏不住的。
不看卫珞,能真正与卫珞交好之人,哪一个不是文采斐然名声在外的。
他若是解元,倒也可以理解。
若是不知道哪里闯进来的黑马夺了魁首,也可以理解,可如今摘得魁首的人,他们是熟悉到耳熟能详,眼下一看,又陌生到从未听闻般。
这番震动,就连许多不怎么关注放榜之日的平民百姓,也磕着瓜子凑成堆看起了热闹。
而被众人关注着,却没有一人逮着人究竟是何时回京,又何时参加了科举的谢辰,正揉着眉心才从龙床上坐起身。
他刚坐起身,身后就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谢辰回身去看,楚千泽正支起上半身,慵懒抬眸与他对视,雪肤红唇又冷又艳,乌发倾泻了他的半身,滑过肩骨,沾着未褪的湿汽、凌乱的散在身后,说不出的糜烂。
鼻间似乎能嗅到甜到发腻的缠绵味道,谢辰揉捏眉心醒神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他身处此景,不显突兀,比起被人揉捏至软骨的帝王,他别开视线的动作,更像是被妖孽蛊惑了的桃花仙。
楚千泽嗤笑一声,他披上单衣,无视了身上的痕迹,睨视着谢辰平静道:“之前白日宣淫的时候倒是不见你羞。”
谢辰以手作拳,抵唇干咳了一声。
帝王顺手撩出发丝,理至胸前,抬眸间不见温缓,凤眸微懒,一派天家贵气。
“怎么不敢看我?”语气有所不满。
谢辰只觉无奈,“是你先动的手。”
他倒还惦记着白日,先前毫无顾忌的帝王可丝毫没有这个意思。
楚千泽刚有动作,腰腹处一酸,好似流出了些什么,他指尖骤紧,心中羞恼,语调却依旧清淡,维持住了从容作态道:“那又如何,我让你停手的时候,你也没有停手啊……”
他话说一半,还是没忍住轻踹了谢辰一脚,“还不叫水!”
探出薄毯的雪白足踝上有着一圈极清楚的指印,谢辰余光瞥到,玩心一起,指骨扣拢,果真严丝合缝。
楚千泽心下一抖。
一拉一抬,有些酥软的腿反作用于主人本身,楚千泽倒在了一床凌乱中,单衣遮不住玉白肤色,在纠缠着的乌发中若隐若现。
谢辰单膝跪在床榻上,手扣着楚千泽的足踝,另一只手从俯躺着的帝王后颈处,沿着下陷的脊椎滑动,逐步向下。
他指尖扣着雪白皮肉,摸着脊骨向下的动作很慢,慢的好似一场漫长的酷刑,等待的过程分外的煎熬。
楚千泽咬着唇一声不吭,指骨却攥的极紧,凤眸凌厉又破碎,坠着一星半点的水光看着谢辰。
谢辰眉眼尽是温柔,语气却毫不动容,“圣上,今日是贡远的放榜日,你也藏不住我了,还是让我回国公府吧。”
他俯在帝王耳边,亲昵的小声道:“如何?”
明明是在哄着人,动作却已经危险到了脊椎的末端。
楚千泽一字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凉凉开口:“好啊,你回去。”
谢辰笑了下,知晓楚千泽心里憋着气,还是将人好好整理了一番,免得被宫人看了去。
似乎觉得安全了,帝王手指穿梭在衣带上,披着如莲花散开的乌发,凤眸漫不经心低垂着,字句间带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谢辰,你好样的。有本事以后都别碰孤。”他还是舒不出心里那口气,本来是挑拨着想要人松口,却完全被扣着反将了一军。
如今他被揉捏着吃干抹净,人也没成功留住,两头空。
楚千泽最后拉扯衣带的力道很重,似乎将其当成了某人。
脱了情.事,谢辰又温柔含笑的凑了过来,“总要守些规矩的,免得在世人口中落了口舌。”
楚千泽唇角勾出的弧度毫无温度,“以上犯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心里还惦记着规矩。”
“天地君亲师,没见你记着前三样,倒是后两样能拿捏住你。”
“你不一样。”谢辰眉眼柔和,笑起来有几分餍足过后的浪荡,语调却格外认真,“你在天地之上。”
楚千泽看他,“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计较了,既然要回国公府,还不趁早。”
他凭白吃了一遭亏,眼下连看谢辰一眼都恼,可话是这么说的,真要将人放走还是有些不舒坦。
出口的话不好再改口,楚千泽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因着私心放纵了一次,就绝无放下身段再来第二次的时候。
“走走走。”楚千泽越想越是闹心,挥着手别开了视线。
谢辰失笑上前,将人打横抱起,“明日再走,先去沐浴更衣。”
他将楚千泽收拾妥帖,自己却松垮着衣物,未有遮掩的意思。
听到命令低头进来的宫人,余光无意间扫过了眉眼含情轻笑着的公子,长发垂落,低眸也如谪仙人,脚下步子竟是错了一拍。
环着谢辰脖颈的楚千泽倏然撩眼看向宫人,面向谢辰的隐隐纵容随之一空,淡漠泛上眸底,他平静落在宫人的视线带着化不开的凉薄。
只一眼,帝王什么都没说。
僭越的宫人却扑通跪了下去,额头紧贴在地面,一句讨饶的话都说不出口,身体微微颤抖。
谢辰正侧头向着另一边的宫人吩咐着什么,听到声响诧异转头看了过来,漆黑发丝落在了半敞的胸口上,“怎么了?”
楚千泽淡淡收回视线,“无事,先退下吧。”
他垂眸,伸手细致将谢辰的衣物整理严密,并无异常的表现。
宫人退的很快,谢辰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帝王,眉眼落了旖旎情色,却依旧一副不辨喜怒的模样,真是动人。
谢辰心觉这反差真是越看越喜欢,他笑吟吟着,低头在对方眉心亲了下。
楚千泽唇心红意愈盛,他摸了摸眉心,也不由轻轻勾唇。
……
消息传到卫珞耳中,陆淮本以为他在惊诧之余,多少会有些失落,可卫珞当场站起了身,不复之前温润平和的姿态,惊愕问出的却是,“谢世子也参加了这次的科举?”
看样子,比起解元不是他,对方参加科举这件事才更让他惊讶。
陆淮道:“怎么,你这幅模样,是肯定谢世子参加了这次科举,就一定能拿下解元?”
他想起曾经在谢辰身边看到过的圣上,又若有所感的闭了嘴。
卫珞恢复冷静,坐下后道:“倒也不是,几分猜测而已。只是若是他,却也没有太过吃惊。”
陆淮侧目,“为何?”
之前也听过卫珞谈起揽芳盛宴的事情,但那样的话有五成碰运气的成分在,更何况对方并未详细解释。
卫珞低眉,声音放轻,“我从江南那边探到一些小道消息,早期教导谢世子开蒙的几位先生,都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说到此,他话题突然一转。
“世子五岁之前,聪慧无比过目不忘,不论什么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灵性无比,是极难得的圣人天资。”
陆淮点头,并未去笑,“我知道,这事据说是定国公太过夸大,孩子或许有几分机灵,但真正入了学也不过一块朽木。”
他是有意调查,这件事就像是一阵的玩笑,早早就淹进了时间的流河之中,如今要是去问那些曾经笑过的人,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惊讶还有这样的传闻。
之后小世子被托给江南外家,京都就更将此事抛至脑后。
江南与京都,素来有种微妙的对峙感,两相藏着事,也就没多少人再关注送走的小世子。
卫珞并不意外陆淮知晓这则几乎快要消失的传闻,他顿了下,像是怕惊了什么人,说出的话又轻了一度。
“都说几位大儒被恶劣小童给气的挥袖而走,但这几位名满天下的大儒,却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说过半句。”
卫珞喃喃,再开口更像是与自己说话。
“若外界传闻都是假的,先生们便不是被气走的。”
“先生们未曾生气,那又为何不从善如流,顺势成为世子之师?”
一位有着圣人之姿的幼童,是无数名士求之不得的宝贝徒弟,那将会成为他们意志的传承者,秉承自己的一切,走向他们看不到的未来。
宝贝就在眼前,他们却都离开了。
卫珞没有说出后半句,陆淮却挑眉,他不懂卫珞心中深沉无比的顾虑,对于那些忌惮更是不屑一顾。
“所以,是哪些先生教不得一个孩子?”
陆淮忍不住大笑,“卫珞啊卫珞,我看你是魔障了。”
“你以为他是天上掉下的神仙吗?几位名满天下的大儒竟然教不了一个幼童?”
他断言,“我看是先生们不愿多造口舌罪孽,闭口不谈罢了。”
陆淮此话说的肯定,心中却只肯定了六层,实在不是他说服不了自己,而是当朝帝王的身影屡次出现在谢辰的身边,让他根本放不下那一丝古怪的直觉。
陆淮说的信誓旦旦,卫珞一句话就将他打了回去。
“那为何,今日解元是他不是我?”卫珞面无表情。
陆淮与他对视,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在一堆的信息淹没下,竟真的冒出了一个与卫珞相差无几的念头。
天上真能降圣人?逼得当世大儒都不敢妄言收徒二字?
第239章 拓印答卷
陆淮回去的时候, 因为卫珞那通话久久睡不着,那些话总是有些神神叨叨,或许又因为是从心思素来藏得深的卫珞口中说出来的。
当身为大理寺卿的父亲下了值后, 差人叫他先是问了近些时日的功课,又略显满意的说了句他今日刚出的名次,看上去要比陆父之前预估的成绩要好。
陆父连连点头道:“看来你平日与卫家公子交好也没有带坏人家, 先前你整日约着他出去, 我都要担心卫尚书要上门说我教子无方。”
“如今看来, 你还是从卫珞身上学了一些东西的。”
陆淮原先还要辩解几句,转念又随着陆父去说, 身为大理寺卿的父亲素来严苛威严,难得从父亲身上见到几分满意的神态。
见陆父说的差不多之后, 陆淮试探着提了一句,“父亲, 你知晓今年京都贡院的解元是谁吗?”
陆父意味深长的看了陆淮一眼,“你也别想着从我这里套消息了, 今日定国公世子回京甚得圣上喜爱, 已被宫中留宿,等到明日他出宫之后,你自己约他去问吧。怎么说,你们还有一段同窗的情谊在。”
陆淮惊愕, “宫中留宿?”
可这位到底是什么时候入京考的试, 又是何时离京再返的京?
陆父说完之后,大手一挥, 示意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陆淮离开时, 慢了半拍的想起,那半分同窗的情谊, 是指那位上课发懒他看顾提醒的情谊吗?
今日他谢辰名讳高挂榜首,他当日好意照顾,如今真真是有些说不出口。
……
不是人人都有如卫珞陆淮这般眼界与见识,更是有许多人从未见过定国公世子一面,可有些事情便变得好笑起来。
纵使未曾见面,纨绔朽木的印象却在他们口中鲜活无比,堪比多年至交好友。
质疑之声铺天盖地,却没有人敢蠢到真的去上诉什么,只是没有信服力的事情,终归在京都的学子圈子里有些站不住脚。
什么猜测的都有,到底存了三分不肯真的相信,本就已经生来富贵,如何还有一副天骄之姿。
正主却两袖轻松,拿着御赐的赏赐,回了定国公府。
而当谢辰站在定国公的面前时,外面的质疑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谢辰被面露喜色的娄开迎至祖父身前时,老国公正无比认真的看着一副拓印的长卷,长卷的长度像是几张考卷拼贴而成,纵然定国公的书案上只放了几本附庸风雅的古籍,也有些容不下这张长卷。
谢辰笑着见礼,眸眼弯弯,不见昔年散漫风流,高雅自持,竟有几分大家名士常年养出的肆意风流,他一开口,又将画中人给落到了现实。
“祖父,孙儿又回来了。”
久不曾见面的孙儿没有招来专注看着长卷的定国公,他依旧专注看着长卷。
定国公早年不识字,后来有条件也基本学了些,只不过学的浅,很多道理一知半解,他也不曾自卑,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许多,足够他受用一生。
这份让人很舒服的自信,即使偶尔闹了笑话,也未曾让人耻笑。
久而久之,定国公几乎没有这般在文字中,堪称如痴如醉看着的时候。
他看的久了,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谢辰蹙眉,他上前去看,为之一怔。
这才发现,长卷拓印的内容,正是他的答卷。
似乎发现描摹不了字体的风骨,在几行字之后,后面的字体就换成了拓印者习惯用的,内容却是一字不差。
应该是先抄了一份出来,后续又找人拓印了出来。
谢辰无奈又喊了一声,“祖父,孙儿回来了。”
定国公闻声惊的抬头,手上的长卷落了去,写尽边疆风霜的沧桑眼眸,竟微微泛着红,没有什么比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眸中含泪还要给人冲击。
谢辰一时僵住,他再如何巧言善辩,此时也哑了口舌,久久说不出一句。
半晌,谢辰面上有愧,“祖父……”
定国公拦住了谢辰后续的动作及话语,他虽已年迈,起身扶住谢辰的动作却非常有力,稳稳的托住了谢辰要下跪的身体。
“阿辰啊——”定国公复杂长叹一声,“祖父从未怪过你,你我数年未曾见过几面,凭何就能靠着血脉压你一头?”
“我知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之前离开京都我也不作强留,只道祖孙缘浅。”
“可我如今却有愧。”
这一句让谢辰皱眉。
定国公拉着谢辰坐下,指了指桌案上的长卷叹了口气,“我愧于你心中有结,以至身怀大才也不远展露于世人,聪明的那个人不是心有傲气的,你却像是磨尽了一身傲气,定是遭遇了什么事。”
谢辰这才明白,他哭笑不得,心中那份傲气何时被磨灭了,只不过转世再来许多东西看的淡了些,藏得深了,旁人自然就难找些。
谢辰拍着祖父的手,认真道:“祖父,你想多了,我这一世的逍遥富贵,都是您为孙儿打出来的,先前不显才,不过是觉得读书当官没有意思,什么都一眼看透,近些时日在外……”
他停了下,才道:“发觉这世上少我一个不算什么,多我一个却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此番天地或许都要翻上一翻。
定国公如今才从这个素来轻笑什么都不说的孙儿身上,看出了几分少年天骄的意气风流,他大感欣慰。
此前脑中的猜测被谢辰三两句给安抚了下去,定国公转而说起谢辰的答卷。
谢辰这才知,他的答卷之前只是在内部几个官员手中流转,后来或许是得了上面的默许,开始摹抄传出,一点一滴逐渐汇成巨涛扑灭了所有的质疑。
饶是识字三两的定国公,也能看出这份答卷的重量,他虽然不像别的读书人一样一目几行快速看完,一句话一句话虽然读的又慢又细,但看到最后依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定国公说不好那样的感觉,只是反复的读着,不感厌烦,越读越是欢喜。
他将其中感觉说给孙儿,面上俱是喜色。
谢辰却摸了摸鼻子,笑的有些不自然,他眸光闪烁,总算是察觉到当时落笔后奇怪的感觉在哪里了。
而此时,卫尚书放下手中拓印的长卷,抬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卫珞,微微要了下头叹道:“你不仅这次要输,只怕以后次次都要输。”
“万万没想到,曾经目不识丁的定国公,还能有个这么厉害的孙儿。我记得,定国公世子还未及冠吧。”
卫珞点头,但依旧有所不解,“父亲,你为何如此说?”
卫尚书鲜少叹气,他一向觉得叹气败了自己的心气,可今日已不知是多少次了,在看到答卷时的那份无力,远不是鼓足心气努力便可翻越的。
“这份答卷深入浅出,用词犀利却有分寸,每一处都刚巧点在最为关键的地方,每一处读后都懊悔这种论点自己也该想到,可是看到最后还是有种豁然开朗的大悟之感。”卫尚书说的很慢,无端显出几分沉重。
卫珞点头,他对此心服口服,对方才华横溢碾压众位才子,但他们年岁相当,他日后未尝没有一博之力。
卫尚书本是不愿多说,免得损了儿子心性一蹶不振,可转念又觉得是自己将儿子看的太低了,有些时候说清楚,总比日后稀里糊涂次次输时要来得及。
卫尚书合了手中长卷,叹道:“定国公世子不是在答题,而是在教题。”
纵使如何将文体向着那方面靠拢,那种字句间时隐时现的意识却不是可以藏住的,定国公世子站在了上位者的位置,试图用着简单明了的方法将答案告诉给懵懂者,他在竭力简化那种感觉,但最终呈现出的答卷,却依旧让很多文人学子望洋兴叹,只得叹服。
海水纵使沉静不动,不显山不露水,也不是奔腾着的溪流可以比拟的。
定国公世子在为人师,而不是作学子。
这还只是乡试。
哪怕是阅卷的考官,在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情况下,也只能佯装平静的给了最高分。
他与天下所有正在科举的学子,站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位置。
卫尚书摇头,“我道圣上为何留他在宫中小憩一夜,原是见才心喜。”
他再看向卫珞,又觉得可惜。
卫珞是他的嫡长子,自幼天资聪慧,作为卫氏未来的家主,他在这个年纪做到了最好,同龄人本是无人能压他一头。
谁能料到凭空杀出一个定国公世子。
卫珞不负聪慧之名,很快想通卫父未竟之语,再看向那长卷的目光已经全然变了,他面上温和淡然,似乎看不出惊诧震撼。
半晌之后,他才抬头,吐出一口长气,眉眼不见郁色,终是显出几分争锋意味。
卫珞看着卫父,隐有笑意,“这不好吗父亲?天下得了此人,不是上天赐予天楚的大运吗?”
帝王有志,臣子有才,他们都这么年轻,未来能让王朝走到何等地步,卫珞只要想一想,就觉体内血液翻滚。
他生在这个时代,很好。
卫父欣慰一笑。
生在盛世,哪一位臣子不心向往之。
第240章 上元节日
今年京都过岁的上元节要比去年热闹许多, 不仅许多京都本地在热闹筹备着,就连好些远些的学子为了明年的春闱也提前赶到了京都,刚好赶在了上元节。
再加上五年一次的朝天节, 众多小国要来祝贺,许多派遣的使者队伍为了预防突发状况,早早数月就开始出发, 一些顺利的已经抵达京都。
一列列马车穿过高悬空中的红灯笼, 在吊坠而落的福彩细线中抵至这个王朝最繁华的中心所在。
更有些小国使者是直接裸露着腹胸, 骑在草原养出的好马上,每每路过一处, 都要引起一片姑娘的嬉笑。
他们在天楚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也识相的藏起了狼子野心, 附和着中原人独特的过节习俗,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
如此, 新帝登基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年上元节,恰也成为了前后几年中最为热闹的一年, 天下人在观望着新君, 而其他国家的使者,同样在观望着新君。
不同于天楚人的期待,他们的观望多了彼此心知肚明的估量。
在一车车贺礼,一列列异族使者入京后, 京都最出名的几个地方, 人们摩肩接踵分辨不出自己人,在鼎沸的人气中, 期待着上元节的到来。
朝天节在上元节之后, 会试在朝天节之后,几个重要的时间点接在了一起, 便注定了今年的礼部众位官员根本得不到他们的春假。
而作为礼部尚书的卫父,更是几日没有着家,直接宿在了礼部。
卫珞被卫母托着要去给父亲送些日常用物,马车行至皇宫外门的时候,一辆马车刚好从内向外驶出,他让马夫避让开。
卫珞掀起车帘交代了几句之后,刚要放下,眸光突然一定。
他先是认出了马车上挂着名牌是谁家的,正是近些时日风头正盛的定国公府上的,不等他多看上几眼,卫珞正要收回的视线缓缓顿住。
掀起车帘的手猛然攥紧。
拉着车的两匹马皮毛黝黑顺滑,一仰头一打喷,满满的不耐桀骜,每次动作都能让马首的毛发一起一落,可又分外乖觉没有试图挣脱绳索,让好马之人也不由见之心痒。
可是这马,真是分外眼熟。
正是那日他在酒楼之外无意一撇后,为之驻足的马匹。
用着那马,仿佛有人既是想要不引人注意,又不愿旁人随意将其看低了去,少有人会注意,可一旦留心,就会像是卫珞这般,第二眼一定能认出来。
两辆马车隔着距离朝着相反的方向而过,定国公府的马车没有拉上车窗,遮风的帘布有一半也被固定着。
马车内正低眉含笑的俊美公子,手中半卷起一古书,似乎是上面的内容逗乐了他,是卫珞几乎在对方身上没有见过的由心一乐。
对方仿佛注意到了卫珞的视线,抬眸看来,微弯的眉眼稍作收敛,对着卫珞笑着点了下头。
定国公世子似乎一如之前,笑起来总能迷了姑娘家的眼,那副惑人皮囊如今填了一个锦绣灵魂,比之前口口相传的草包还要耀眼。
可卫珞却从一放一收之中,比之前还要清楚的感受到了对方无意识与人拉开的心防。
为何之前从未发觉,亦或是发觉了却被他下意识忽略了,卫珞看着谢辰,就会想起对方那惊艳的答卷,心中波澜泛起,面上却是有礼的回点了下头。
定国公府马车的车帘这次放下了,晃荡着,完全的挡住了内里公子的身型面貌,连带着含笑眉眼低首时,无意识变淡的客套笑意,一同藏进了马车之内。
卫珞也放下了手,他安静坐在马车内。
卫珞记不清那日酒楼之外马车行驶的方向究竟是朝着定国公府上……还是皇宫。
他也不知今日谢辰究竟是如他一般临时入了宫,还是从宫中临时回了府。
卫珞不敢深想,他素来爱从细枝末节中揣得许多旁人不曾注意的要点,就连卫父也曾夸赞过卫珞的心思细腻,如今他却是觉得,心思过于细腻了,也未必是一件好的事情。
谢辰那日离京,走的干脆且带了些仓促,卫珞站在城墙之上,本以为他们不会再见。
乡试之后,卫珞倒是约过一次谢辰,可是临近节日,对方以过于忙碌而遣人婉拒了。卫珞也没有在意,倒是没想到那日之后,再见却是刚才。
卫珞心思沉沉,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
上元节当日晚,楚千泽在宫宴之后,本是约着谢辰在外一起逛逛的,可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上三个大日子累加在一起后造就的工作量。
尤其是礼部和户部递上来的折子,完全拦住了他的脚步,甚至还有暗部查探出来的消息,又请了兵部的人来,等到楚千泽抽出身赶至约定的地点后,却没有在桥上看到想见的人。
今日没有宵禁,一路上的火树银花晃得人看不进旁的事物,其实现在也算不得多晚,就连孩子们也在今日兴奋的睡不着,“地老鼠”一个接一个的放着,甚至有个乱窜着撞到了楚千泽的靴子。
铁花在桥的另一边溅开数米高的璀璨,此时却照不亮帝王暗沉的眸色,他原地站了许久,左右还是看不到约好的那人,心中纵然有错过了时间的心虚,却也在周遭的热闹中,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委屈来。
身边保护的人被挥散在人群之中,以帝王为中心分布着,楚千泽抿了抿唇,垂眸看了眼还在脚边滋着光窜动的“地老鼠”,放出来的小孩子怕是早就找不到这个乱跑的小玩意了。
帝王神色一淡,抬脚踩灭了这个闪着烟火的小玩意。
楚千泽抬脚要向前,心中没有要回宫的意思,他今日是一定要见到谢辰的。
“公子,你把我的‘地老鼠’踩灭了。”
一道温润含笑,尾音逗弄般上扬的语句出现在帝王身后。
脚步声从后面逼近。
楚千泽浑身一顿,他低头看了眼已经被踩的看不出原样的“地老鼠”,仿佛能从上面看看到几分被发泄的情绪,浓密眼睫覆了一层烟火的微光,轻轻抖了下。
楚千泽在转身时,用脚将看不出原样的小玩意踢到了身后,掀眸看向在璀璨烟火中提着孔明灯向他走来的谢辰时,方才心中的失措化成了眸尾扬起的些许弧度,他微不可察的笑了下。
再看不进世间烟火。
待谢辰走进了些,楚千泽淡淡出声道:“你要多少,我赔你。”
他看着谢辰,脚下动了动,想要将那只“地老鼠”踢的更远些。
谢辰没有去压眉目间泛开的笑,这般俊美出尘的公子出现时,人们手中挥舞着的烟火都仿佛失了几分光亮。
他却好似不知旁人落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视线,伸手将楚千泽随意披上的狐裘细细拢好,收手时还颇有兴趣的勾了下上面装饰着的小巧玉石。
这番动作也将一些人的视线引到了那位华美尊贵的紫衣公子,长眉凤目,墨发微垂衬得肤色如雪一般,纵使容色无双却也让人看着心有瑟缩,难掩那一身的贵气。
可偏偏看着身前公子时,似乎总是温和三分,眉眼微低,隐约可见三分笑。
说不清的纵容。
“砰!”
又一次铁花升起,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给引了过去,比起偷着打量别人,还是这难得一见的景色更得他们欢喜,在散开的璀璨中,有些人放开了手中的孔明灯,对于未来一年的期望,轻轻晃动着升了空。
谢辰神态温柔,他托起楚千泽的双手,将方才准备好的孔明灯向上托举,与无数孔明灯一起,升上了远方。
他们一起放走了来年的愿望。
楚千泽眸中印出了无数孔明灯的光点,凤眸微敛,他问谢辰,“你之前不是因为等不到我走了,而是去准备孔明灯了?”
谢辰颔首,微微歪头向他身后看了眼,无奈笑道:“你要赔我,我都快看不到它了,别踢了。”
楚千泽闻言耳上染了赫色,所幸眼下光火粲然,一切忽闪忽灭,这点羞也就看不出来了。
楚千泽道:“你要多少,我赔你多少。”
谢辰挑眉,“若我想要你放出来的呢?”
堂堂帝王,伸手去放小童才玩的东西,楚千泽本能便要拒绝,可抬眸便看见谢辰面上的兴致勃勃,似乎对自己说的话颇有兴趣,看着他时的笑也浓了一分。
简直让人昏头的笑。
帝王面无表情,“只放一只。”
他只踩坏了一只。
谢辰扑哧笑出了声,抬手揉着眼角笑出的水花,“一只就一只,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来。”
楚千泽抿唇,有些恼谢辰的笑,又有些压不住唇角勾起的弧度,狐裘严密裹着脖颈,暖意似乎泌到了心尖上。
他抬头看了眼天边远去的许多孔明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在上面写了什么,我还未看清就飞走了。”
谢辰故作沉吟,直到楚千泽轻轻瞪他一眼,才低笑道:“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等到楚千泽凑近了,谢辰说:“圣上,你的耳朵又红了。”
楚千泽倏地站直,伸手捂住了耳朵,因着谢辰的逗弄,眸尾似乎也被气出了一抹霞色。
谢辰见此大笑。
不及帝王羞恼,他伸手极快的将一物塞入了对方手心。
“是同心结和平安结,本来想要与那摊贩主人学着编个平安结予你,想了想,还是两个一起编着给你。”谢辰依旧是笑的。
他今日笑的格外的多。
而随着身后一声大喝,一道铁花升上了空,仿佛化作漫天红色的繁星,闪烁在谢辰的眉眼间,为楚千泽送来了眼前比花火还要璀璨的人。
楚千泽没有再问,他收回落在谢辰身上的视线,面上收敛着,手上却一直在把玩着两个不够细致的绳结,眸光晃动着,轻轻笑了一笑。
而谢辰的腰上,正坠着两个同样的同心结与平安结,不伦不类的与挂压的玉佩纠缠在一起,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肆意洒脱。
那些束缚世人的规矩,仿佛都碎在了这两道腰上的绳结上。
楚千泽收拢手心,他准备的礼物,或许明日谢辰才能知晓,但是比起手中的东西,或许是另一番真心。
楚千泽招手,“你过来。”
谢辰之前才逗弄了人一番,此时有些迟疑,但还是凑近,刚要张口问出声,唇边似乎被热意啄了下。
人流来往,烟火闪动,人们的视线放在了天边最闪耀的地方,感叹着极致的视觉盛宴,而在半遮半掩的暗处,那两位让人侧目的公子,在滚烫的红尘中,偷了彼此一个吻。
那个晃悠着飘向天边的孔明灯上,极具风骨的字体洋洋洒洒——
“君之所想,我之所愿,年年岁岁,与君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