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未来天子,贵不可言
武王却不知道, 姜子牙以五行之术刚刚跑出岐城,就被隐匿身形,守在那个方位的金光圣母瞧出行迹。圣母半点不犹豫, 抬手就是一把金剑祭起, 射入姜子牙的后心。
姜子牙连金光圣母的人影都没瞧见,就死在了她的手上。
可怜姜子牙命中“七死三灾”, 当真就是躲不过。
好在姜子牙机灵,一缕魂魄险险从金光圣母手中逃出, 飘飘荡荡来到玉虚宫麒麟崖外。
姜子牙飘过来时, 太华山云霄洞洞主赤精子正在麒麟崖上, 向南极仙翁讨教天庭如今是什么章程, 在天庭做神仙算不算得上是个好差事。
南极仙翁在天庭草创之初就受鸿钧老祖指点,在天庭占了一个位置。如今,南极仙翁可谓是阐教与天庭两边沟通的桥梁。阐教内没人比他更清楚天庭的情况。
仙翁见赤精子来问, 知道这老道是在替自家宝贝徒弟打听前程。南极仙翁却不作答, 只给了赤精子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赤精子瞧着南极仙翁故作神秘,心头十分不快。这份不喜没有上脸。赤精子有求于人, 始终笑容和煦,半点不与仙翁红脸。
两位道长几乎同时瞧见了姜子牙的魂魄。两人急忙上前,一人一手将姜子牙的魂魄拘到近前,关切地询问这位同门师弟, 又是着了谁的毒手。
姜子牙哭哭啼啼, 将截教弟子违背三教法旨, 在西岐摆设十绝阵,助纣为虐并金灵圣母将他打杀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说完这些, 姜子牙长叹一声:“罢罢罢,该是我命里的, 哪里真有那封候拜相的命道?如今姜子牙自去幽冥排队吧!”
两位仙人大惊失色。南极仙翁连忙拉扯住准备飘走的姜子牙:“子牙莫要胡闹。教主着你去做的事,岂能半途而废?”
赤精子伸手一把拽住姜子牙:“莫要急着投胎!我现在就去救你性命!”
说罢,云霄洞洞主一把将姜子牙的魂魄揣进袖袋里。道人来不及和南极仙翁道一声别,急急忙忙往西岐的方向飞去。
赤精子按照姜子牙所述,先是去了一趟姜子牙被害死的地点,却没有寻到姜子牙的尸身。
赤精子不由得心惊,连忙伸手掐算。不想,仙人方才落地,他的踪迹就被一直隐匿在金光阵中的金光圣母察觉。
赤精子这边刚刚掐算姜子牙的尸身下落,那边金光阵中悬挂在二十一根高杆上的宝镜,已然对准赤精子。霎时。二十一道金光从这些宝镜中齐出,射向赤精子。
按照金光圣母那日在酒宴中所述,这些金光十分犀利!只要被它们照到,便是天上神仙都要立刻化成脓血!
好在赤精子反应迅速,将将躲避开去,没有随姜子牙一起死在金光圣母手上。
赤精子腾空而起,扭头望见十绝阵,阵阵皆是惊险夺人性命的凶阵。最叫赤精子胆寒的是,这十个阵法如今已经演化、融合成了一体,凶狠更胜一筹!
赤精子慌忙逃离,难辨方向,虽然保住了性命,到底还是将脚下两片白云落在了阵法中。
等到道人好不容易逃出金光阵,停下歇息,才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西蛮。
赤精子思及刚刚险些殒身,不禁暗骂一声晦气。
赤精子抖了抖两边袖口,震得袖袋里的姜子牙一阵头昏目眩,大声喊着“师兄留手,晕煞贫道也”。
赤精子连忙停下。赤精子微微皱眉,暗道姜子牙是掌教天尊亲自投入人间的棋子。这老道若是死了,掌教天尊必然彻查。保不齐那冤家徒弟就要丢了性命!
赤精子心里恨恨,连忙掐指运算。
仙人刚刚掐了两指,身后侧就有一个声音传来,急切地唤他师叔。
这声音年轻得很,正是太乙真人的宝贝徒弟哪吒。
赤精子连忙转身,循着声音寻去,正看到哪吒从地里冒出头。
哪吒撤去五行法术,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赤精子连忙上前,想要向哪吒打听姜子牙尸身的下落。
哪吒根本不等赤精子开口,已经低下头,从豹皮囊里掏出两具尸体来。赤精子定睛一看,竟是姜子牙与黄天化的尸首。
赤精子连忙接过姜子牙的尸身。
查看过后,赤精子从怀里掏出两贴膏药,分别贴在姜子牙的前心和后心被捅穿的两处。
贴完膏药,赤精子再取一枚仙丹,喂姜子牙服下。
最后,赤精子将左手袖口一抖,兜在袖袋里的姜子牙的魂魄立即被抖落到尸身上。不一时,咽气多时的尸身重新有了气息。
赤精子暗暗捏了一把冷汗。道长抬头,向哪吒看去,询问道:“姜子牙与黄天化的尸身怎么在你豹皮囊里?”
哪吒照实情说了一遍。原来,今天姜子牙离开西岐没多久,他的尸身就被闻太师卷在草席里,命人送进了西岐南城门外,扬言要西岐收尸。
好在,闻太师颇有风度,没有借机趁着西岐打开城门,让殷商的大军冲杀进城。
哪吒等一众阐教三代弟子看到师叔尸身,个个瞠目欲裂。哪吒和黄天化同时落下城门。哪吒一把抱了姜子牙的尸身立即返回城头。黄天化却想逞凶报仇,结果惨遭毒手。
黄天化被一口红沙闷在心口,直接憋了气,从玉麒麟上落到地上。这便咽气了!
“幸而杨师兄眼明手快,将黄天化的尸身夺了回来。”哪吒一边说一边摇头,暗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黄天化还是少年时那般莽撞。他们稍不留意,黄天化就会在战场上出事。如今可是好了,直接死了。
哪吒眼巴巴望向赤精子:“师叔,你可还有丸子、膏药,给他一丸两贴吧。回头,你寻他师父还你就是。”
赤精子没好气地白了哪吒一眼:“你当这等起死回生的药丸子是米饭呢?”
赤精子打发道:“我记得他师父那里应该有一丸,你把他带回去青峰山紫阳洞。”
哪吒闻言,摇摇头:“前头黄天化刚来西岐,因为轻敌已经死过一次。那次便是他师父救活的。”
“道德师叔那里若只有一丸救命药,现在去青峰山已是无用。”
哪吒记得十分清楚,当年黄天化正是因为在九龙岛四圣手里死过一次,才从他师父清虚道德真君得了攒心钉,一举灭杀四圣,拿下首功。
赤精子眉头一挑。道人知道黄天化是被签入封神榜的,命里必有死劫。但是道人推测,黄天化原不该死得这么早才是。
后边姜子牙还需过九曲黄河阵、诛仙阵、万仙阵,如今武王连西岐的地界都没出,他们阐教岂有先死一个嫡传弟子的道理?
赤精子暗暗瞧不起道德真君,只道青峰山的老道士不会教徒弟。
赤精子想想,说道:“你师父那里应该有救急的药。不过你先去青峰山兜一圈,等你师叔教你去乾元山取药,你再依他话做。免得被赖了账本,叫你师徒白白吃亏。”
哪吒闻言,颇为意外赤精子会教导他这般做事。他微微一点头。
恰在这时,姜子牙呻吟出声,缓缓地清醒了过来。
姜子牙眼睛睁开,便向人声处看去。看到是赤精子和哪吒,姜子牙连忙起身,向赤精子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赤精子想起先前姜子牙灵魂飘到麒麟崖事,说的那些沮丧话。
道人不禁出声安抚姜子牙道:“截教十天君在西岐布下十绝阵,是为逆天而行,上天岂能容他们继续猖狂?”
“你且安心回去,稍后诸位师兄便会前来,护西岐周全。”
姜子牙在麒麟崖上一番造作,为的就是这一句话。西岐丞相当即连声应是,一面感激阐教众位师兄鼎力相助,一边忏悔自己心智不够坚定,还需要更多的磨砺。
赤精子见姜子牙上道,心上满意。他干脆回头询问哪吒怎么出的十绝阵,他好一样护送姜子牙回去西岐。
哪吒伸手往地上一指:“魔家四将前年围困西岐时,师侄的表弟殷诵曾在地下打通一个通道,方便西荒这边将粮食运送到西岐。”
“这条通道深入地下十余丈。十绝阵触及不到这么深远的地下。”
方才哪吒正在地道里疾走,忽然听到师叔姜子牙的哀呼声。哪吒出于好奇,才施展土行之术,从地下钻出来。
赤精子闻言点点头,脸上神色微微变幻。
道人心道:到底是“父子连心”,西岐受困,我那好师侄的儿子便不远万里、不辞辛苦地跑来打洞,为武王解困。
这商周大战,果真是他一家子内事。别人管上一分一毫都是两边不得好,说不得还要得他们一家子怨恨!
赤精子没说让西岐借鉴殷诵的法子,从地下突破十绝阵。
这十绝阵是西岐命中一难,他们十二金仙正好借着破解十绝阵的机会,在世人面前露面。免得日后姜子牙岐山封神,凡间人只知道天庭昊天上帝,不记得昆仑阐教,叫他们阐教白白与天庭做了白工。
亦是要叫修仙界明白,阐、截两教,哪一支是正统!
赤精子带着刚刚复生,尚在虚弱中的姜子牙进入地道,前往西岐。哪吒则是将黄天化尸身往豹皮囊一丢,也不回地道,直接踏上风火轮向青峰山飞去。
不说道德真君见到徒弟的尸身,如何黑脸。哪吒又是如何,带了道德真君的口信,回到乾元山请求师父太乙真人出手,救治黄天化。阐教十二金仙已经在南极仙翁的通知下,知道了西岐受困十绝大阵这桩事。
十二座山头,最后汇聚一堂,将将在闻太师允诺姜子牙的三日之期到期这一日,逐一粉末登场,出现在西岐上空。
头一位来的是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这位真人有些莽撞,实力在十二金仙中排名垫底,一来就想进入西岐城,结果差点被大阵秒成飞灰。
幸亏三代首席杨戬及时出手,将黄龙真人从凶阵中捞了出来。
黄龙真人惊魂未甫,吓得直拍胸口。
黄龙真人之后,余下十一位金仙陆续到场。最后来到的是阐教副教主,灵鹫山燃灯道人。
燃灯道人听闻十绝大阵的厉害,不敢轻忽大意。副教主亲自前往玉虚宫,从掌教元始天尊手中借来先天法宝琉璃瓶。
燃灯道人乘着梅花鹿踏着仙花灵芝降临西岐,当先一手就是将琉璃瓶中三光神水往西岐城中一泼。
总共泼了六滴,化作六道水光琉璃罩,将岐城层层护在其中。十绝阵的凶恶煞气半点渗透不进去。
憋了三天气的岐城百姓总算喘过气来,纷纷走出家门,朝着天上十一位金仙磕拜、感恩。
黄龙真人站在西岐南边城门头上,望着城中盛况,与自家众位师兄与有荣焉,倍感骄傲。
征西大军营地辕门下,殷郊、殷诵以及黄天祥见到西岐解除了困境,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下一秒,两个小辈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殷诵和黄天祥,他们一个是因为表哥身在岐城,担心哪吒吃苦;另一个是因为全家老小都在西岐,且是肉体凡胎,担忧亲人被十绝阵伤害。因而,大阵将西岐笼住后,两人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如今放松下来,两个年轻人才发现殷郊同他们一样紧张。
黄天祥一脸疑惑,不解太子殿下在为什么紧张。殷诵则是疑惑中带着一点审视和怀疑。
殷郊被儿子与“表弟”炯炯有神地盯着眼神,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太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赶在儿子开口前,轻轻咳嗽一声,抢先说话道:“燃灯老道手上好像是掌教天尊的法宝琉璃瓶。看来十绝阵想要屠城已是不能够了。”
殷郊不禁油然感叹道:“如此甚好。”
殷诵收起审慎的目光,重新将视线落到岐城那边。他微微沉思,暗道战事果然升级成了阐、教两教弟子斗法。
殷诵没有把握武王能够履行他们的约定,压制住姜子牙,将西岐的军队押在城中,不参与到这场大战中。
他只能先做好自己这边的事。
殷诵仰头望了望乘坐各自坐骑,凌空而立的十一位金仙,开口道:“不知道师叔祖们要如何破解十绝阵。”
殷郊摇摇头,目光落在师父广成子所在方位。
太子回头,没有看到王弟殷洪的身影。殷郊心中不由得冷嗤,嘲笑自家弟弟的胆小,料想二王子肯定是躲起来了,不敢见他的师父赤精子。
这般想着,殷郊立即转身,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师父现在要同其他金仙一同行动,才没得时间来找他这个徒弟。他得在师父上门前,想好理由,不叫师父把自己“打杀”了。
殷诵见殷郊离开,扭头吩咐了黄天祥一句,要他盯住大商和西岐两边人马的状况。他自己则是跑去了落魂阵。
十天君中主持落魂阵的,正是那日背着所有人,偷偷向殷诵行臣子礼的姚天君。
殷诵甫进入落魂阵,就惊动了位于阵法枢纽的姚天君。
姚斌正盘腿坐在阵中一座土台上,阵中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道人睁开双眼,向殷诵的方位望去。看清进入阵中的是何人后,道人神色微变,当即站起身。
姚天君本想立刻去到殷诵身边。但他很快发现,殷诵竟是每一步都走在生路上。
姚斌不由得吃惊,随即停下脚步,只呆在阵法枢纽处,静静地瞧着殷诵能在落魂阵中走上几步才会涉入危险。
不曾想,殷诵竟然步步安然,一路走到了他面前。
姚天君惊讶不已,道人看向殷诵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赞叹:“殿下真乃阵法天才!”
随即,姚天君不免惋惜起来。他第一次见到殷诵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圣人后裔没有仙缘。
他这落魂阵修炼至今将近六百年,殷诵只用了三天就找出了阵法的生路——虽然他没有变阵,降低了寻找生路的难度。但是于一个凡人而言,是何等的难等和天才!
偏偏这般的天赋,却不能修炼,这叫姚天君如何不扼腕?
殷诵没有理会姚天君眼中的痛惜和怜悯。他向姚天君问起了申公豹前往金鳌岛,与十天君,尤其是与姚斌说了什么。
姚天君立即听出了殷诵问话的目的。
他往殷诵腰上金令瞧了一眼,而后轻轻笑道:“实不相瞒,贫道入截教之前,是一名妖修。”
“当年炎黄二帝与蚩尤大战,贫道曾加入黄帝老爷的阵营,在那场大战中出过不少力气。”
殷诵当即解下金令,拿在手中。他开口向面前的道人说道:“小子不才,得那位老爷赐下这金令。”
姚天君立即对着金令缓缓弯腰下拜。
殷诵收起金令,姚天君起身直起腰板。
殷诵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这里有件事,需得天君帮忙。”
姚天君抬手示意:“殿下请讲。”
“眼下昆仑十二金仙已经出山。他们势必要与诸位天君来一场斗法。非是他们败逃,就是十绝阵破。”
“截、阐两教都是仙家,凡人在诸仙面前不过蝼蚁灰尘。但是我家是他们的君主,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姚斌再次抬手,示意殷诵不必将话说尽,他已经明白。
姚天君感慨道:“殿下不仅样貌与老爷相似,心性也与老爷相像。”
姚天君不禁回忆道:“当年老爷不论是与炎帝还是蚩尤大战,就曾在战前与之约定,不叫平民参与到大战中。”
“可惜那蚩尤落入困兽境地后,将这约定全然抛却在了脑后。”
姚斌就当年的惊天大战感叹了一番。他对殷诵说道:“十绝阵煞气盈天,凶性无比。倘若连这阵法都被破了,便是将闻道友麾下全部兵力投入战场,也是白白给十二金仙增添杀戒,并无什么用处。”
“殿下放心,贫道会如实将这些告知闻道友。”姚斌说罢,轻轻一扬手中拂尘,再次向殷诵鞠了一躬。
殷诵感激地拱了拱手。
隔天一早,截教和阐教两边人马心照不宣地摆开了阵势。十天君同时开启阵法,当即血红的煞气自大阵中喷薄而出,盈满天际。
十二金仙乘坐各自的坐骑、法宝,跟随在燃灯道人身侧,升入天空,细细观察十绝大阵。
约莫一刻钟后,燃灯道人率领众人落在南城城门外。
姜子牙与一众三代弟子正等候在此。
看到十二金仙落下身影,姜子牙立刻下令,打开城门。姜子牙带领阐教弟子走出城门。三代弟子各自寻到自己的师父身后站定。
燃灯道人将姜子牙招到身边,吩咐他道:“贫道已将十绝阵看过,只我等十二人尚且不能将它破去。”
姜子牙闻言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阐教副教主会这般说。
姜子牙连忙弯腰,请求道:“还望老师解救西岐于水火!”
燃灯道人伸手抬起姜子牙的手臂,叫他直起腰来。
道人说道:“师弟莫要心急。我与你写下十个生辰八字,你拿去寻人过来。有他们辅助,我们师兄弟即刻便能破去大阵!”
姜子牙听到这里,不禁大大地喘了口粗气。老道士有心腹诽几句,到底情势紧迫,不可拖延。姜子牙急忙拿着燃灯道人写下的八字就跑回了城里,寻来四公子姬旦发出告示,满城搜罗八字符合的人。
最后却只找到五个人,分别是道行天尊座下弟子韩毒龙、薛恶虎,大商降臣方弼、方相两兄弟,以及年初投奔来的东鲁大将屈觉。余下五个生辰八字怎么都寻不到人。
姜子牙正焦急,头顶忽然传来呼喊他的声音。姜子牙仰头看去,意外地看到昔日同一处修行的两位师兄邓华、萧臻。
此时,这两个道人正施展风力,飘飘摇摇立在云层下。
邓华人称“玉虚宫第五人”。顾名思义,他是掌教元始天尊座下第五个拜入的弟子,身份不同凡响。
萧臻比姜子牙早入门半百年岁,实力比之姜子牙略胜一筹。
此时,燃灯道人也看到了邓华和萧臻。道人不由得会心一笑,与身边慈航道人说道:“正该他们来也。”
慈航道人神色微变,嘴角笑意稍稍敛起,只是点了下头,并不答话。
燃灯道人瞧出邓华和萧臻不知道从何处进入岐城,当即右手轻轻一挥,将笼罩住西岐的六层神水打出一个缺口。邓华和萧臻立即欢喜地从缺口处钻了进来。
燃灯道人正要合上缺口,又从东、西两个方向来了三位散修道人,呼喊着要来襄助十二金仙破阵。
燃灯道人眉头微皱,当即抬手掐算起来。掐算完毕,道人眉头松开。
燃灯道人扭头,又要与慈航道人感慨两句。却见慈航道人正拉着普贤真人的徒弟木吒,与普贤真人说话。
燃灯道人干脆扭头,指着天上三位散修,与身边另一侧的道德真君笑道:“这都是天意,该你们破解十绝阵的!”
道德真君轻抚胡须,眯眼一笑,点点头表示赞成:“该来则来,皆是命中注定。”
道德真君扭头,吩咐黄天化去唤姜子牙,将他把找到的人选一起带来南城外。
黄天化不疑有他,领命转身入城。
燃灯道人当即放话给三位散修炼气士,叫他们安心进来。
三位散修仙人立即顺着缺口,徐徐落到诸位金仙面前。
这三位炼气士,都是武夷山的散修,名唤乔坤、萧升、曹宝。
燃灯道人将之前给姜子牙的那套说辞,搬到三位武夷山炼气士面前。
乔坤、曹宝两人不约而同惊喜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贫道八字正好符合!”
邓华和萧臻也在一旁附和:“原来如此!掌教天尊是为这个,才将我两个派来!”原来他们两个的八字也在燃灯道人所写的帖子上。
姜子牙刚刚领着韩毒龙五人跑来城门口,就听到了四位道人的话,当即一扫忧愁,脸上欢喜不已。
姜子牙立即上前,将身后五人推荐到副教主面前。而后,姜子牙又犯起愁来:“如今只得九人,还差一人。该往哪里去找?还望老师明示。”
燃灯道人不以为意,笑道:“这个不难,可以请武王殿下相助。”
姜子牙闻言不由得心惊胆寒,万没想到燃灯道人会把主意打到武王头上。
那十绝阵,岂是武王能进去冒险的?
他立即委婉地反对道:“殿下八字不合,如何使得?”
燃灯道人笑道:“殿下乃是命定的未来天子,贵不可言,可谓是诸邪避让。区区十绝阵煞气能奈他如何?”
姜子牙微微皱眉。奈何燃灯道人已将话说到了这地步,他只能拱手答应,表示自己去问武王商量商量。
第092章 孤的老婆漂亮吧?孤拿命换的
姜子牙十分不情愿地来到王府。老丞相满面羞愧地将燃灯道人的主意, 禀告给了武王。
武王从姜子牙的神色中瞧出,这件事绝非燃灯道人表明上说得那般轻巧。
武王颇为意外。他着实没有想到,阐教竟然会将他这个推到台面上的“未来天子”推入危险中。
武王心中古怪, 却立马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可以将他的计划提前。
武王当机立断,一口答应下来, 嘴角差点掩不住笑。
武王看出姜子牙十分的不自在。他不忍心这位义父为难,出声安慰了姜子牙几句:
“此次十绝阵本就是岐城的劫数。众位仙家倾力相助已是大恩情。如今有用得上姬发的地方, 孤岂能爱惜一己性命而枉顾大局, 不义于相父师门?”
武王这些话句句情真意切。姜子牙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凡是他这般在仙山上修行过的炼气士, 不论得道与否, 都有着异乎常人的直觉。
这一次,姜子牙的直觉便告诉他,燃灯道人寻来十个只问生辰不问修为、本事的人, 名为破阵, 只怕实际是为了……祭阵,替真正破阵的十二金仙挡去身死阵中的杀劫!
只是姜子牙如何都想不到, 燃灯道人把这种事牵扯到武王头上。
姜子牙一心修道做仙,虽然曾经娶妻,到底老夫老妻,他与前妻马氏并无子女。姜子牙活到八十五岁, 只有眼前武王这个义子。
往日, 他与武王同心协力有之, 勾心斗角亦有之,父子之情、君臣之义却是实实在在的。
姜子牙回忆过往, 唏嘘起来。
姜子牙有心劝说武王不要涉险,却被武王打断。武王执意要离开王府, 与韩毒龙等人一齐协助玉虚仙人破阵。
姜子牙实在说不动武王,只得与他一起前往南城门,走一步看一步。
燃灯道人看见姜子牙带来了周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即,阐教副教主逐一做指点,指派玉虚金仙与助阵的十人,前往十绝阵中破阵。
“天绝阵邓华先行,五龙山文殊广法天尊殿后破阵。”
“地烈阵韩毒龙先行,夹龙山惧留孙殿后破阵。”
“风吼阵方弼先行,普陀山慈航道人持定风珠可破此阵。”
“寒冰阵薛恶虎先行,九宫山普贤真人殿后破阵。”
“金光阵萧臻升行,九仙山广成子殿后破阵。”
“化血阵五夷山散人乔坤先行,乾元山太乙真人殿后破阵。”
“烈焰阵屈觉先行,玉泉山玉鼎真人殿后破阵。”
“落魂阵方相先行,太华山赤精子殿后破阵。”
“红水阵五夷山散人曹宝先行,青峰山道德真君殿后破阵。”
“最后一阵红砂阵,哪吒、雷震子护送武王入阵。九阵皆破之时,由贫道亲自出手破解红砂阵!”
太乙真人忽然听到宝贝徒弟竟然也被安排入阵,还是陪着武王在红砂阵中任由磋磨!
真人对此十分不满,立刻就想反驳这番安排。
旁边文殊广法天尊与普贤真人一听到“哪吒”两字从燃灯道人嘴里出来,立即意识到不妙。两位道人急忙出手,拉扯住了太乙真人。
普贤真人在太乙真人耳边小声劝说:“你我兄弟九人都下场了,不一时就能破得阵去。你那宝贝徒弟不会受多少磋磨。何苦在这关节与他闹开,反叫截教弟子与城内城外的凡人看了笑话?”
方才燃灯道人报出众位仙人的道场,为的就是在岐城这个周室龙兴之地留下阐教众仙的印记。两位道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乙真人坏了这趟好事!
太乙真人哪里不知道这些?真人只得被劝住,没有立刻发作出来。
但他心中不忿,因此对着拦住自己的两位道人冷言冷语了一句:“两位道兄的宝贝徒弟都安生呆在后方,您二位自然能替贫道不与他计较!”
文殊与普贤猝不及防被太乙真人噎住一口。两位道长气得扭头就走,各自前往被燃灯道人指派要破解的阵法。
燃灯道人从怀中取出法宝定风珠,交给慈航道人。
这宝物原本属于李靖的前头师父,西昆仑铁叉山度厄真人。前些时日,燃灯道人料到西岐将要受困十绝阵。道人特意嘱咐李靖前往铁叉山,将这宝物取来。这法宝专为了破解风吼阵。
慈航道人接下宝物,感谢一声,脚踏神兽金鳌,往西北方向的风吼阵赶去。
阐教九位真人陆续离开。燃灯道人转身来到武王面前。两人好生寒暄了一番。
燃灯道人想要让武王安心入阵;武王想要道人放心让他入阵。一道一人君一拍即合,相谈甚欢。只一个姜子牙站在一旁徒劳焦虑。
燃灯道人在武王的前后胸各画了一道护身符,又取出一张符印塞在武王的王冠中。
燃灯道人对武王说道:“殿下洪福齐天,有这三道符印护身,安全无忧。”
“殿下且去吧。你命里该在红砂阵中磋磨百日。这百日里,贫道保你性命无失。百日之后,贫道亲自接你出来。”
燃灯道人对哪吒与雷震子好一番吩咐:“你二人好生看顾武王,不可出了差错。”
哪吒、雷震子双双拱手领命。
武王摸了摸前胸道人画下护身符的地方,起身坐上马车。
车夫将马车驾到红砂阵前,武王走下马车。哪吒与雷震子已经早一步到达。
三人静静站在红砂阵前,等着燃灯道人入阵的命令传来。
武王不禁抬头,往对面大军营地的高台上望去。可惜太远了,他只能看到高台上矗立着许多身影,却分不清太子殿下与殷诵是哪两个。
不一时,就听到燃灯道人高亢而悠扬,如同鼓琴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邓华、韩毒龙……武王殿下入阵。文殊广法天尊、惧留孙……诸位道友,见机破阵!”
邓华、韩毒龙等六位炼气士,都以能够被挑中,辅助玉虚十二金仙破除截教十绝阵而自豪。他们一接到指令,丝毫不犹豫地跃入了面前的凶煞阵法。
方弼、方相两兄弟,以及从东鲁投靠来的屈觉,这三个都是肉体凡胎。三人甫站到阵前,已然两股战战、脸色发白。只一会儿虚汗已经湿透全身。
方氏兄弟当年为了保住自家性命,能将年幼的殷郊、殷洪两位殿下抛弃荒野;屈觉更是丢下刺杀纣王的承诺,投奔来的西岐。
这三人过去不论如何,如今都是外强中干,善用小聪明,无个定性的夯货小人!他们如何能为西岐大业牺牲自己,冒险与截教仙人拼命?
当燃灯道人的指令传入他们的耳中,这三人不约而同全起了反悔之心。三个小人转身就要逃跑。
慈航道人、赤精子、玉鼎真人站在他们身后。三位道人眼中泛起冷光,不容破阵有失,或出掌,或伸腿,总之眨眼功夫,方弼三人已经尖叫嘶吼着飞入了十绝阵。
紧接着,就是三道惨烈的叫声分别从风吼阵、落魂阵、烈焰阵中传出。方弼、方相、屈觉刚刚与阵主董全、姚斌、白礼天三位天君打了个照面,便身死灯灭了。
随即,方弼、方相的魂魄被封神台上百灵幡招去、拘住,不得自由。
屈觉榜上无名,一道孤魂茫然地在烈焰阵中徘徊走动。很快,屈觉就被阵中烈火连尸身带魂魄烧成了灰烬。
红砂阵这边。武王三人刚刚踏入阵中,就见四面八方一片赤红,目光所及都是灼热的红砂。
红砂阵正中土台上,天君张绍正骑在梅花鹿上,手中提着两口宝剑,向着武王三人怒目而视。
张绍大喝一声,询问来者何人,扬言不杀无名之辈。
哪吒朝雷震子看了一眼。雷震子心领神会,立即张开风雷双翅,将兄长武王保护在双翼之下。
哪吒两脚一蹬风火轮,冲到张绍面前三丈外,将三人身份报上。
张绍一听,好了得,阐教竟然将西岐武王都弄进自家阵法里来了!
这世间竟有此等好事?
张天君忍不住心头窃喜,暗道自己今日当真是好运道!
他若当场格杀这西岐武王,岂非从根子上解决了道友闻仲的大难题?
张绍又是想道:西岐没了武王,想来周室也难代替大商。三教教主签下的什捞子封神榜就成了一件废物!我等师兄弟可再不用听从教主那道闭门勤修的法旨,继续龟缩在道场,不能出来了!
张绍想明白后,当即抓了一把毒砂,兴冲冲地就往武王的方位抛去。
哪吒一见这老小子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毫无顾忌地去袭击武王,当即甩出七尺混天绫,将抛向武王的红砂全部卷住。
哪吒手上气力一扯,被混天绫卷住的毒砂向张绍兜头兜脸洒去。
张绍被淋了一身。好在他常年呆在此阵中,早就不畏惧红砂的噬人毒性。
张天君一把抹在脸上,瘦长的身子抖了抖,洒得他满脸满身的红砂立刻被除去。
红砂虽然抖落了干净,张天君脸上却是依旧通红。老道士自从炼制出了红砂阵,还不曾被人这般冒犯过!
何况,这里是他的阵法,他的主场,他的红砂!岂能叫人这般猖狂?
张绍当即抓起一把红砂,就往哪吒脸门上撒去。这一把下去,但凡落在哪吒脸上,便是不要他的性命,也能要他这张如花似玉的俊脸庞毁于一旦,叫他恶心一辈子!
哪吒一早已经收起混天绫,不等张绍出手已经将火尖枪抽出。张绍这边红砂抛来,刚刚往下落,就被火尖枪尽数挡住。
哪吒一手使火尖枪,一手掏出法宝金砖一块,偷溜儿照着张绍门面就砸了过去。
张绍不提防,或是有了提防也防不住。老天君还没来得及加把劲再撒上一把红砂,已经被金砖一下砸在脑门上。
张天君顿时眼冒金星,急忙扑到地上,借着红砂将自己身形掩去。
哪吒挡下红砂,再寻张天君身影,已经四顾无人。
张天君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小子,如此年轻,便有此等修为!当真后生可畏!”
“小子你莫张狂。贫道是红砂阵阵主,想要磋磨你们,何须现身?”
张绍话音一落,哪吒就见四面八方的红砂忽然浓稠起来,而后竟然如同汪洋掀起的狂风巨浪,向他们三人呼啸而来。
哪吒脸色微变,急忙想要用火尖枪-刺-破砂浪。可惜,红砂巨浪铺天盖地,即便他将面前的红砂划出缝隙,红砂流入他身后依旧汇聚在一处,继续向雷震子、武王席卷而去。
哪吒冲出红砂巨浪,第一时间回过头来,已是见不到武王和雷震子的身影。
这时,张绍肆意张狂的笑声充斥整个阵法空间内,分明在嘲笑哪吒无能庇护武王!
哪吒心头顿时升起三分烦躁、七分怒气!
就在张绍得手,将武王覆在剧毒的红砂下时,其他几位天君同样先胜一手。
继方弼三人之后,韩毒龙等六位修士不过半个时辰,陆续丧命十绝阵。一圈儿下来,竟然只有红砂阵中没有死人。
随着前头九人命丧黄泉,尚未入阵的金仙忽觉眼前清明。
其实,燃灯道人拿出八字帖交于姜子牙时,除了黄龙真人,其他金仙都知道符合帖上八字的人,把他们寻来就是为了祭阵这个用途。
金庭山道行天尊是韩毒龙与薛恶虎的师父,如今痛失两个徒弟,不由得惆怅,暗道当年掌教天尊寻来韩、薛与我做徒弟,原来是为了今日这一朝。
道行天尊叹息两声:也罢,他们既是为惧留孙与普贤真人挡去的杀劫,权当这两个老道欠我的!
九位金仙各有想法,却不耽误他们同时跃入阵法。
玉虚金仙入了阵中,出手就是看家的本事与法宝,一时之间和十天君缠斗在一起。
西岐南城门外,姜子牙神情紧张地盯着红砂阵。十绝阵中每传来一声惨叫,都让他胆战心惊,越发担忧武王会死在阵中。
燃灯道人盘腿坐在一只硕大的梅花鹿背脊上。灵宝大法师站在梅花鹿侧旁。
燃灯神情悠然,胜券在握。灵宝大法师全神贯注于各位师兄拿出的家底法宝,两眼发光。
大法师不知不觉竟然沉迷起来,在心里细细地推算这些法宝的炼制法子。
黄龙真人站得靠前一些。他翘首望着阵中情况,一只手紧紧拽住师侄杨戬的袖袍。
黄龙真人时不时扭头,担忧地与杨戬说话:“你家师父可得小心。我观那白天君面相阴险,怕是要使下三滥手段。”
杨戬对这位师叔十分熟悉。他也不看被拽住的衣袖,笑着安抚黄龙真人,叫他不必紧张,自家师父必不会着了白天君的道。
征西大军这边,闻太师一早就登上了高台。太师时刻关注着下面的战局,半点变化都不容错过。
殷郊和殷洪一样早早地登上了高台。他们两个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为担心师父落入十绝阵中,有个不好。
殷诵紧跟父亲和叔叔身后,带上黄天祥上了高台。
哪能想到,他刚刚登上高台,掏出望远镜搁在两眼前,远远地就看到哪吒、雷震子护着武王姬发一脚踩进了红砂阵。
殷诵瞪大眼睛,吃惊过甚,身体都跟着抖了抖。他手一松,挂着绳带的望远镜落在他的胸前。
殷诵一手捂胸,一手扶在黄天祥肩头上。殷商王孙怒道:“那燃灯竟然叫我表哥入阵!他分明是公报私仇!”这老贼根本就是在记恨当年麒麟崖比试上,七宝玲珑塔被爆掉这件事时呢!
殷诵既是惊怒,又是心疼。他忍不住对着燃灯道人的方位破口大骂起来。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这般粗鲁!
殷郊比之殷诵更加吃惊。他吃惊的不是哪吒入阵,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武王会被送进十绝阵!
说好的,阐教要鼎力扶持武王成为未来天子,享用整个王朝呢?
十绝阵如此凶险,哪吒和雷震子稍有闪失,武王不就嘎了?
殷郊正锁着眉头,想不懂师伯与阐教这般做法是为了什么,耳边就传来了儿子唾骂燃灯道人心胸狭窄、小鸡肚肠的话。
殷郊惊奇地扭头看向儿子。
太子殿下听了一会儿,神色古怪起来。殷诵骂到现在,分明是只注意到哪吒被燃灯道人送进了十绝阵。同样进入红砂阵的武王与雷震子,这小子好似完全没有留意到。
恰在这时,张天君隐匿身形,操纵阵中的红砂掀起巨浪,铺天盖地向入阵的三人席卷而去。太子殿下听到黄天祥的惊呼声,连忙转移视线,向红砂阵看去。
这一看,就恰恰看到哪吒逞凶性一枪-刺破巨浪,冲杀了出来。
但是雷震子与他羽翼下的武王姬发,却被漫天的红砂顷刻掩埋,再难寻到踪迹。
殷郊两眼登时一蹬,过于震惊之下,额头上竟然瞬间张开第三只眼睛,三头六臂的神通隐隐要自行施展出来。
殷诵看到张天君突然换了手段,初时瞪大了双眼。等到哪吒从砂浪中冲突出来,殷诵立即松了口气,恢复了几分冷静。殷诵随着哪吒的动静,往平静下来的红砂地上看去。
殷诵眨眨眼,愣了一下:“武王与雷震子被活埋了?”
殷郊冷眼瞥过来:“你这才发现?”这也就是知道殷诵不知道武王是生父,不然太子殿下高低要拧拧他的耳朵!
殷诵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耳后短发。
殷洪只看了一眼红砂阵。他见哪吒无事,便将目光转向了师父赤精子所在的落魂阵。
二殿下听到身边两人对话,不禁跟着搭了一句。他头也不回地教导殷诵道:“叔叔知道你与哪吒交好。但是战场之上最忌讳偏重私情而枉顾全局。”
殷洪指着下面十绝阵,对殷诵说道:“你看,除了红砂阵,其他九阵中,阐教各位师叔已经初占上风。”
殷郊、殷洪闻言,连忙去看其他阵中情况。
黄天祥这时出声道:“不对呀。我看金光娘娘与姚天师依旧占据上风么。难道是我看错了?”
黄天祥这句话让殷郊、殷洪双双不自在起来。无他,只因为金光圣母与姚斌此时对阵的正是两位殿下的师父。
殷郊、殷洪不由自主伸手去摸怀中的法宝。两位殿下清楚得很,自家师父处于劣势,全然是因为洞府里的法宝都送给了他们。
他们跟随在广成子、赤精子修行将近二十年,桃源洞与云霄洞有什么好东西,他们一清二楚。
殷诵往下边阵法看去,点头说出自己的见解:“前头那九个人原来是用来祭阵,消解十绝阵冲天的杀气的。”
“凡事盛极必衰。这九个人的八字必然是与十绝阵对应相生。十绝阵杀了他们,受他们的补阳,杀伐之气达到顶峰,反而弱了下来。”
站在不远处的两位女仙菡芝仙、彩云仙子闻言,双双转头向殷诵这边看过来。
彩云仙子轻轻冷笑一声,颇为不屑。
菡芝仙眼眸中波光流动。她忽然走到殷诵身边,对他说道:“姚道友曾在贫道面前称赞过殿下,说殿下在阵法一道天赋异禀。”
殷诵心道自己哪里有什么阵法天赋?不过是数学、化学这些学科学得还算不错罢了。
闻仲一直以为,他请来的金鳌岛十天君,只要胜过西岐城中阐教三代弟子,便可大获全胜,镇压了西岐。
殷诵却不这样认为。他在昆仑山生活了六年有余,对阐教中许多风气十分了解。
殷诵明白得很,殷商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西岐,而是支持西岐的阐教。十天君若是胜了哪吒、杨戬这些阐教三代弟子,立刻会引来他们的师父,变成十天君与金仙的对敌。
殷诵直觉用十绝阵对付玉虚十二金仙,不大保险。为求稳妥,殷诵这三天夜以继日,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钻研十绝阵的阵法上,连每日的固定学习、光屏的日常任务都摆到了一遍。
可谓对十绝阵重视到了极点。
皇天不负苦心人,真叫他在这三天里弄清楚了十绝阵的门道!
殷诵暗道: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宝宝连环画》诚不欺我!
殷诵见菡芝仙主动搭讪,言谈中隐隐有递来“梯子”的含义。殷诵立即心生一计。
他一点不谦虚地回道:“看得清楚明白,可惜我自己是个无法修炼的人。”
菡芝仙回头望了两眼十绝阵。
只这片刻功夫,阵中阐教诸仙占据的优势越发明显了。至多再过上半个时辰,十天君中大部分人都要败阵而逃,说不得还要死几个在阐教金仙手里。
菡芝仙脸上微微泛起金色。她语气微带焦急地问向殷诵,好似慌不择人道:“我那十位道友已是完全处于下风,殿下可有法子襄助他们?”
殷诵反问她:“仙子懂阵法吗?”
菡芝仙微冷的神情一怔,说道:“略懂。”
殷诵暗道这已经足够了。他给出的法子,自己肉体凡胎不能做,只能靠这些有修为的炼气士办成。
殷诵的要求不高,只要菡芝仙懂得辨认阵法中的方位就可以。以菡芝仙“略懂”的水平,完全能办妥。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空白稿纸,抽出炭笔,迅速地勾出七张阵图。
殷诵将阵图洒下来,递给菡芝仙。
殷诵嘱咐菡芝仙道:“仙子取上品灵石,以灵力将其打入这些阵图上标示的黑点方位。”
“各位道长的劣势立刻就能够扭转。便是不胜,也能平局。”
殷诵抬手,往叔叔殷洪的脑袋上一指:“每颗灵石需得有这般大。”他话锋一转,眉头一皱:“仙子不会没有吧?”
菡芝仙得意一笑:“便是十倍大的也有,尽够用的!”
截教道场就设在资源丰富的东海。教中弟子数不胜数,分布于此方世界各处。资源是从来不缺的。
何况十天君与菡芝仙居住的金鳌岛,是截教道场中主要岛屿之一。他们几个更是富得流油。
灵石这种东西,菡芝仙不仅有,而且个个又圆又大。如二殿下脑袋那那般大的灵石,已经是仙子收集的灵石中最小的一档。
殷诵若是只要小的,菡芝仙还要费事把收藏的灵石分成小份。现在,倒是免了她的麻烦。
菡芝仙干脆说道:“大一点的拿来用,行不行?”
殷诵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是越大越好。”
菡芝仙脸色当即变了。她冷笑一声:“原来你当我是穷鬼呢!”
殷诵脸上露出窘迫。他只是在昆仑山时习惯了仙人不将灵石看重,以为菡芝仙像当初的雷震子一样,没有收集灵石的“爱好”呢。
菡芝仙翻了翻阵图,奇怪道:“怎么只有七张阵图?金光阵、落魂阵与红砂阵的呢?”
殷诵听到菡芝仙这句问话,就知道她刚刚谦虚了。能够看出他少画的阵图是金光阵、落魂阵与红砂阵,可见这位仙子在阵法上其实颇有造诣。
殷诵立即解释起来:“我看金光圣母、姚天君、张天君三人尽占优势,便没有多此一举。”
当然,主要是因为哪吒、武王、雷震子、广成子、赤精子五人正陷在这三道阵法中。
尤其是武王与雷震子,此刻可谓生死不明。
殷诵刚刚被殷郊凉凉地瞥了一眼,那颗冰封千尺厚的孝子之心终于破开厚厚的冰层,冒出一点芽尖。殷诵孝心十足地决定给武王兄弟俩留下一条生机路。
菡芝仙不疑有他。她往十绝阵中瞭望一眼。十绝阵中情况,确实如殷诵所说。
仙子心道:金光三人确实占尽优势。此时若对他们阵法动手脚,反倒是给他们添乱,引来他们不满。
菡芝仙点了下头,表示对殷诵的赞同。
菡芝仙拿上阵图,飞出大营,须臾来到了最近的寒冰阵。
菡芝仙按照阵图所示,一把砸出去九颗比她的身形还要巨大的灵石。这些灵石一一落下。当即寒冰阵就从合十为一的大阵中脱离出来。
主持寒冰阵的袁角袁天师立刻感知到阵法的变化。袁角不由得心头发凉。
袁角此时正被普贤真人压着打。他是扛,扛不住普贤真人的攻势;想逃更是不能。但凡他敢背身将空门露出,立刻就能让普贤真人一剑劈成两半!
袁角正心惊寒冰阵突然脱离大阵,阵势减弱。如此变化,于他这个阵主真可谓雪上加霜!
仅仅过了半息,袁角就惊喜地发觉到寒冰阵的阵势猛然加强,阵中的凶煞之气瞬间恢复巅峰,大大地助涨了他的实力。
实力大增的袁角顿时神情一正,手中一把宝剑“铛”一声挡住普贤真人的杀招。下一刻,袁天君腾空而起,竟是要转守为攻。
普贤真人立刻发觉袁角的实力变化。普贤真人淡定的神情顿时一变,连忙换招抵挡袁角,一把长虹索飞出,缠上袁角宝剑。
一时间,两道人在寒冰阵中斗得你来我往、胜负难分!
菡芝仙瞧见袁角果真如殷诵所言,片刻间逆转局势,心下十分满意。菡芝仙不由得称赞了一声少年王孙的好本事。
菡芝仙不再理会寒冰阵中两道人的死掐,转而往地烈阵而去。照旧是十颗比她人还巨大的灵石,按图砸下去。
西岐南城门下,燃灯道人虽然脸上笑意不止,仿佛胜利尽在掌握之中,实则紧紧盯着十绝阵的变化,就怕出了差错,坏了阐教千年大计。
真是越提防什么,越是要来什么!
燃灯道人第一时间察觉到菡芝仙的异动,以及她给寒冰阵带来的变化。
燃灯道人神色为之一变。燃灯道人刹那暴怒。道人盯着菡芝仙不断将灵石砸入十绝阵,不禁破口大骂:“好个污泥晦物,做此手脚,坏吾好事!”
燃灯道人眼看着菡芝仙往红水阵而去,哪里肯再让她如意?
燃灯道人轻轻一拍坐骑屁股。梅花鹿嘶鸣一声,与主人心意相通,当下撒开四个蹄子,驮着主人往菡芝仙的所在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高台上冷眼旁观的彩云仙子突然拔出身姿,惊鸿一瞬掠向燃灯道人。
且不必靠得老道太近,彩云仙子手中变出一个葫芦。
这葫芦非同寻常,是截教教主所传,其中有一粒滴溜溜的珠子,名为戳目珠。三教之中除了三位教主,旁人受它偷袭就没有不中的。
燃灯道人已经靠近到菡芝仙身后,正扬手要拿一柄玉如意去砸菡芝仙,不防身侧突然就飞来了戳目珠,毫不留情地戳中了道人的右眼。
燃灯道人不提防,着了手段,当即右眼一疼,宛如瞎了一般。燃灯哪里还顾得上菡芝仙,连忙收手捂住被戳中的右眼。
一声痛呼,道人竟然从梅花鹿背脊上摔将了下来。
阐教副教主直直落入红水阵中。道人不会水,差点淹死在无边的汪洋洪潮中。
正追着阵主王天君跑的清虚道德真君,以为截教偷袭,连忙收住攻势来到燃灯道人落下的地方。
道德真君于波光红粼中瞧见副教主身影,不由得大惊:“老师,莫不是来助我的?不需如此,那王变本事浅薄,不是学生对手。”
燃灯道人好不容易翻出水面,闻言立即应道:“那两个截教女仙正在捣鬼,助阵十天君。贫道与道友一同,快快破了红水阵,好去襄助其他道友!”
道德真君没料到还有这层变故,他正要答应,旁边红砂阵中陡生变故。
自从武王和雷震子被红砂掩埋,哪吒一直想要将两人扒拉出来。阵主张天君岂能让他如意?张绍施展法术,将漫天红砂变成蛟龙游蛇,不断攻击哪吒,想要将他叼住,把他毒死!
哪吒被搅扰得不胜其烦,可是不论他手中火尖枪、乾坤圈诸多宝物如何厉害,这些蛟龙游蛇都是红砂凝成,上一刻被打散了,下一刻立刻重新凝合。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成了无用功。
哪吒心知,不将张绍除去,这些蛟龙游蛇就会没有止境地向他袭来。可是,他又担心武王肉体凡胎,真给死在了红砂里。
哪吒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口一张,就要喷出蕴养十几年的六丁神火。恰在此时,距他五丈之外,红砂汇聚的地层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哪吒神情一定,猜测是雷震子带着武王逃了出来。哪吒连忙将到了嘴边的六丁神火吞回腹中。
正如哪吒所料,不多时雷震子震动双翅,冲破层层覆盖的剧毒红砂,飞到了半空。
哪吒看到雷震子出来,心中一喜。但是转眼,这份喜意变成了巨大的恐惧和惊怒。
哪吒看到雷震子紧紧抱住的武王,好似软塌塌一般挂在雷震子的双臂之上。
哪吒蓦然瞪大双眼,心中升起可怕的猜测。
雷震子方才深埋在红砂中,受尽了红砂中的火毒。此时他出来,浑身的皮肉好似被烫去了一层,形容十分不好。
比之更不好的,是雷震子脸上悲痛、沮丧的神情。
雷震子耷拉眼皮,望着下方的哪吒,竟然忍不住嚎哭起来:“哪吒,我没有护好兄长。二哥他……死了!”
哪吒大惊失色。
躲在暗处的张天君见到哪吒失神,当即一把红砂,“刷”一下砸在哪吒后背心上。
哪吒意外中招,当即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而后,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竟是死了。
第093章 你就与他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哪吒软倒在地, 失了气息。雷震子嚎啕的声音陡然变调,而后彻底失了声。
仙人本就耳聪目明。雷震子这边声音传出来,立刻将十绝阵内外无数目光吸引到了红砂阵。
截教众仙道那是一个个喜形于色, 不带半分遮掩。
阐教金仙却是一个个五雷轰顶。巨大的刺激下, 十二金仙的神识竟然一瞬间陷入空白。
身在十绝阵中的十位金仙,本就正在厮杀中。正是攸关生死的时候, 哪里容得他们有这片刻的失神?
十天君没有一个客气,齐齐出手。阵中的玉虚宫金仙, 除了杀气最盛的玉鼎真人, 尽皆受伤, 惊呼倒地。
众位阐教仙人中, 反应最激烈的当属燃灯道人和太乙真人。
燃灯道人本以为这一局阐教稳操胜券,且是一举三得:一则打压截教猖狂的气焰;二则在人间宣扬阐教名声;三则借十绝阵的煞气削去武王身上七成的大周国运。
周武王姬发是命定的开国之君。他身上的国运便是人族气运凝结、转化而成。削弱周人国运,就是在削弱人族气运!
自从人族连出炎帝、黄帝两位圣人, 如鸿钧老祖, 如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如昊天上帝、燃灯道人, 诸多道行高深的仙家便知晓人族与别族不同。
人族看似根脚平凡,甚至不如妖族,实则是上天的宠儿。
凡是对人族有大功,汇聚了人族气运的人, 哪怕是从未修炼过的肉体凡胎, 都能以“功德”封圣, 一举越过鸿钧老祖、三教教主成为这方世界顶尖的强者。
便是女娲一族的三位圣人都是直接或间接于人族有功,才得上天承认, 受封圣人!
这等不公平事,叫他们这些动辄修行万年、数十万年的大能如何容忍?
因而, 但凡人族改朝换代之际,三教都要紧紧监察人间势力变化,提防人族再出一个圣人。
当年殷商代夏,昊天大帝趁机截住降雨,再经由太上老君代“天”降下预示。
殷商开国君王为救护天下百姓,甘愿按照“上天”的预示,堆柴自焚。
烈火自然没有燃烧成汤的肉身,却焚去了殷商三成国运。成汤以此代价,乞求来了甘霖。
但是这般动作,实在太糙了!如何能不被上天察觉?动手脚的太上老君首当其冲,受了天罚,重伤一场,险些丧命。
太上老君好不容易伤愈,立即被炎、黄两位圣人邀请至火云宫饮宴。
太上老君回来后,便闭关修炼。不到万不得已,这位人教教主绝对不会离开道场大罗宫玄都洞。
眼下,人间风云再起。鸿钧老祖早有预示,人族积累至今,气运已到鼎盛之期。仙家不加干涉,周室凭借这股气运,八百年国祚必能再出一名圣人,甚至更多。
三教掌教如何能容许头顶上再添一个,甚至更多的人族圣人压着?
有太上老君这个前车之鉴在眼前。这一回,仙界行事迂回了很多,借着封神大劫与周室代商时间重叠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巧设棋局,不仅要夺去人间七成气运,还要插手到人间事务中,在人族投下信仰。
凡事有一就有二,拦得住这一次,未必没有下一次。仙界中谁也不能保证,数千年后人族不会迎来再一次的鼎盛,再出圣人之才!
还不如插手人间,设法分走人族气运。
人族平平无奇,本就不该有如此旺盛的气运!分与他族,才叫公平!
可是现在,身负人族气运的周武王竟然死了!!!
老祖鸿钧与三位教主高瞻远瞩,最紧要的就是削弱人族气运。但是燃灯道人身为十二金仙一员,眼瞅着杀劫将至,比起分割人族气运这等仙界千年大计,他更在乎即将到来的杀劫!
这封神大劫夹带的杀劫,不应在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个气运之人头上,就要应在他们十二金仙身上啊!
燃灯道人实在清楚封神榜的内幕。道人此时听到雷震子的嚎哭声,瞬间乱了心神不说,就连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燃灯道人只觉得舌头发麻,头昏目眩,怎么都想不明白姬发怎么会死在红砂阵中。
有大周八百年国运的庇护,姬发理应不受红砂阵邪毒侵害才是!
何况,他还给了这小儿三道护命符印,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在燃灯道人设计中,就是哪吒、雷震子被红砂阵害死了,周武王都不会出事!
难道说,鸿钧老祖与他们都掐算错误,大周国运根本不在姬发身上?
燃灯道人神情顿时扭曲起来。老道士下意识逃避,不愿去思考这种可能。
道人宁可相信雷震子判断失误,武王只是假死,也不愿意相信人族气运在别人身上!
这种假设,于燃灯道人而言,太可怕了!这意味着,他们的对手强大到足以混肴他们的视听,将真正的天机完全遮掩!
道人不顾内心激荡、右眼失明,翻身出水,急忙要飞去红沙阵查看真相。不想,红水阵王天君刁钻得很,偏偏要缠上来。
王变瞧出燃灯道长情况不妙,当即趁他病要他命。就见王天君喉咙发出一声呼啸,阵中鲜艳欲滴的血色浪潮化成两只大掌,“轰隆”分别拍向急于离开的燃灯道长和依旧呆滞中的清虚道德真君。
殷诵方才借着菡芝仙的手,改变七绝阵阵型。他不仅是断开十绝阵彼此之间的联系,激发阵势增长七天君的实力,更是将这七绝阵彻底封锁。
按照殷诵的设计,如今七绝阵中不论哪教的修士,在菡芝仙布下的灵石灵力耗尽前,都休想逃出阵法。两派仙人只能在阵中死斗!
因着菡芝仙够大方,掏出的灵石各个都是极品,七绝阵少说要“锁”上十天半个月!
殷诵眼瞧着菡芝仙将七个阵法全部封锁,心中不由得得意。他正等着两教修士做困兽之争呢,红砂阵就出了他意料不到的变故!
二王子站在高台上,忽然听见雷震子的哭嚎,连忙向红砂阵中看去。
等听清了雷震子在哭嚎什么,殷洪暗暗心惊。
在殷洪看来,既然阐教那边是由燃灯道人主持破阵一事。这老道贵为阐教副教主,能将武王送入红砂阵,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然阐教过往所做的努力,就全成了笑话。
其实,不止是殷洪如此想。就是殷郊、殷诵,以及高台上其他人都是这般思维。因而听到武王身死的消息,殷商这边也是个个神色发愣,错愕不已。
殷洪是殷诵身世的知情人之一。二殿下连忙向兄长看去。他吃惊地发现,殷郊额间第三只眼睛不知不觉已经彻底打开,浑然间项上已要长出第二、三颗脑袋。
殷郊身形忽然一动,就要跃出高台。殷洪不容自己多想,连忙上去一把拉扯住殷郊。
二殿下一把制住殷郊,全副心思放在殷郊身上,因而错过了哪吒身死的过程。
殷洪压住太子殿下,在他耳边暗暗告诫:“王兄切莫冲动。人既然死了,你便是这时进入红砂阵也是于事无补。若是引来闻太师的怀疑,反而不妙!”
殷郊愣了愣。他扭头往兄弟脸上看去,眼眸中激荡的光芒瞬间冷静下来。
太子额头上,因为陡然听到殷诵生父身死的消息,而狰狞张开的第三只眼睛缓缓闭上,直至消失。
殷洪看到殷郊压制住了神通,没有施展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就在此时,殷洪的眼角扫到殷诵突然张开机械翅膀,飞出了高台。
殷洪瞳孔剧震,刚刚落下的心脏瞬间又紧紧地提了上来。
殷郊回头,也瞧见了飞出去的儿子。
“诵儿!”
殷郊焦急地喊出声,想要叫回殷诵。
殷诵却不理会父亲。
方才,殷诵亲眼看到哪吒遇袭被杀,此时他双眼赤红,两耳轰隆隆作响,根本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就是他的双眼,似乎也只能看到哪吒血红的身体倒在暗红的砂石上。
殷诵和殷郊、殷洪不同。他们两人的注意力大半在广成子和赤精子身上。殷诵却是随意留意着红砂阵的情况。
突然听到武王被害死的消息,殷诵只觉得脑海中“轰”一声巨响,炸得他脑壳生疼作响。
他心中刚刚因为生父竟就这样死了,升起一片怅然失意,就惊恐地看到张天君趁虚而入,一把毒砂砸向哪吒后心。
殷诵一察觉到张绍的异动,什么都没得多想,下意识地冲哪吒大喊,向他示警。可惜已经来不及!殷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哪吒中招,软倒身躯,俨然死了一般。
看到一路护着自己长大的哪吒身体瘫软在地上,殷诵呼吸停滞了一息。再吸气时,殷诵只觉得灼热的空气直通通地蹿进他的心窍,烧得他心口巨疼。
殷诵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顾地飞出高台。
等到他回神时,他的双手已经搭弓挽箭,轩辕神弓绷紧如圆月,一支红光缭绕的神箭箭簇已在他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
这支轩辕神箭已在离弦之际。箭尖瞄准的正是杀害了哪吒的张天君。
而张绍,正一脸惊恐地盯着轩辕神弓,盯着神弓后方,双眼如魔神般血红的殷商王孙。
殷诵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眸中血色依旧。但是理智已经恢复了三分。
深吸一口气,殷诵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恶气。
殷诵手臂上扬弓身,赫然将箭尖瞄准的对象,从红砂阵中的张绍转移到远处红水阵中的燃灯道人。
高台上,殷郊、殷洪乃至闻太师发觉殷诵将箭尖对准了燃灯道人,俱是变了脸色。
闻仲深知燃灯道人在阐教中的地位,他不愿殷商王室与阐教结下这番死仇。
闻太师慌忙起身,大喝出声,想要喝住殷诵。
但是,已然晚矣!
殷诵依旧对周遭一切声音充耳不闻,两眼视网膜只能印下燃灯道人的身形。
殷诵两指一松,神弓震动轻鸣,神箭化作长虹离弦而去,红芒疾驰射向燃灯道人。
燃灯道人此时正是心境十分糟糕的时候。他原本就被戳了右目,又被王天君偷袭打了一掌,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正急于从红水阵中挣脱出来,一回头便看到轩辕神箭射向自己。
燃灯道人大惊失色,实不明白这支神箭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道人想要出招抵挡,已经来不及。燃灯生生地受了这雷霆一击!
燃灯道人当场吐血三升,仰面向下方汪汪红水倒去。
道德真君被眼前这番变故惊得心肝打颤。
顾不得王变如何,道德真君拼尽全力冲到燃灯道人身边,一把将阐教副教主抱住。
道德真君声音凄惨地唤了一声:“老师!”
被抱住的燃灯道人半睁的左眼转动了一下。
道德真君见他没死,大大地松了口气。
燃灯道人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撑在道德真君的肩膀上,勉力站起身。
燃灯喘了口粗气。轩辕神箭非比寻常,虽然没有叫道人立刻死去,也叫他躯体受损,受了不得了的重伤。与这支神箭的威力相比,王天君那些手段不过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道人情知自己继续留在此处,怕是要身死道消。燃灯道人方才已经试过脱离红水阵,却发现自己轻易离开不得。
燃灯心中暗恨:王变这厮好生恶毒,竟然布下这等困杀之阵!这厮分明是奔着害死我等阐教仙人的主意来的!
燃灯暗暗将这笔债记下。而后,道人从怀里取出一盏琉璃灯,也不点着,更顾不得去寻什么阵眼,直接往眼下波涛不止的红水砸去。
道德真君瞧见副教主动静,眼皮子当即一跳,心惊不已。
燃灯道人砸掉的这盏琉璃灯,可是先天至宝。琉璃灯虽然比不得七宝玲珑塔,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这世上,同样的琉璃灯总共就存了三盏。玄都洞八景宫点了一盏,玉虚宫中存了一盏。最后一盏刚刚被燃灯道人砸碎了。
道德真君当即知晓,燃灯道人受伤不浅,已经有了性命之忧。
这盏先天琉璃灯果真了得,刚刚砸到红水中,整个阵法都随之抖动起来。不消多时,一直隐藏的王天君出现在两位道人面前。
王变口吐一口鲜血,随即整个人四分五裂,当场解体。
一同四分五裂的还有红水阵。无边汪洋一般的红水,忽而沸腾起来,不过眨眼功夫已经蒸发殆尽。
燃灯道人失了先天琉璃灯,心口一阵发疼,仿佛自己半条命都跟着这盏灯一起碎去了。
燃灯道人身子一歪,几乎闭过眼去。清虚道德真君连忙抱起燃灯就走,却不是回去灵鹫山或是青峰山,而是直接去了玉虚宫的方向。
道德真君虽然担忧燃灯道人,心里却明白,武王身死这桩事远比燃灯道人的命更重要,必须第一时间禀报掌教元始天尊!
另一边,殷诵射出一箭后,只恨恨地往燃灯道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身下坠身形落入红砂阵。
却在他之前,阐教三代弟子已经冲进了红砂阵。
首先从西岐南城门冲出的是阐教三代魁首杨戬,紧跟其后的是被哪吒丧命这个消息吓住,慢了半拍的金吒、木吒与黄天祥。
四道身影鱼贯而入,落到红砂阵中。金吒、木吒、黄天化三人立即冲向趴在红砂中的哪吒,手忙脚乱要将人扶起。
金吒、木吒双手还没碰到哪吒,两兄弟已经是泪水噗噗地往下掉。这些泪水既是止不住,也是金、木二吒不愿止住。
杨戬孤身一人飞挡在雷震子面前。
三代首席弟子长枪横扫,将欺身而来突袭雷震子,想要抢走武王尸身的张天君生生逼退。
张绍不防他一个三代弟子,实力却足以与金仙一较高下!张天君险险避开杨戬长枪,连退八丈。
杨戬银枪一收,冲雷震子喊了一句,将他魂儿喊了回来:“快送武王回城!”
而后,杨戬不等雷震子回应,已经挥枪抢上,和张绍战到了一起。
就在这时,殷诵一箭射中燃灯道人,返身一头扎进红砂阵。
可怜他一个肉体凡胎,哪里受得了十绝阵的凶煞之气?殷诵两脚刚刚沾地,已经身中砂毒。
殷诵两眼发昏,连滚带爬冲到表哥所在。却在他扑过去,伸手要去碰触哪吒的躯体时,金吒忽然伸手把他推开。
殷诵诧异抬头,就看到金吒涕泪满面,双眼满怀恨意地看着他。
金吒冷冷盯着殷诵,声音森冷好似寒冬中的冰碴子:“不用你来猫哭耗子!”
木吒微微偏头,眼中亦有愤恨之色:“你既选择做了殷商王孙,与我家便是恩断义绝。殿下日后自去享受人间富贵,莫再出现在我兄弟二人面前!”
木吒言下之意,日后他两兄弟再见到殷诵,必是要将他当敌人,动手不再留情的!
殷诵喉咙一梗,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他固执地还要过去,忽然从北面传来一道爆裂声。
不等众人扭头,一道白练剑光快如闪电,自北面化血阵而来,径直划过正辛苦应付杨戬的张绍喉咙。
张天君忽觉喉间一疼。他蓦然瞪大双眼,仿佛看不见杨戬刺来的长枪,双手紧紧捂住几乎断开的喉咙。因他不防,杨戬的长枪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腔,将他击毙。
这时,红砂阵众人才看清这道剑光来自何人——除了太乙真人,还能是哪个?
太乙真人方才在化血阵中,着了阵主孙良的暗算,随即就听到金吒和木吒的痛呼声。太乙真人回头,遥遥看见弟子哪吒死在了红砂阵中。
太乙真人何其宠爱哪吒?当即瞠目欲裂,将身上的法宝全部掏出,拿了宝物就砸,生生地将化血阵爆开。
化血阵阵主孙良因此身受重伤,只能狼狈逃走。
太乙真人破出阵来,自己也受了重伤。道人却不肯停下疗伤,而是盛怒之下发出一剑,割去了张天君的性命。
而后,道人一步三吐血地跑来了红砂阵。
金吒、木吒泪眼看向三弟的师父,喉中哽咽发疼。两人口中除了“师叔”二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乙真人没有看向二吒。他老人家径直来到徒弟身边,俯身将哪吒抱起。吐出几口鲜血,真人使出仅剩的一点法力,腾身而起,驾起白云向乾元山飞快掠去。
殷诵看到太乙真人带走了哪吒的尸身,当即就要不管不顾地跟过去。就在此时,他的右手被人一把握住,死死地拽住,不让他离开。
殷诵半转身回头,看到抓住自己手腕的人是父亲殷郊。叔叔殷洪也跟了过来。
方才,殷郊在高台上看见殷诵竟然箭射阐教副教主。他被儿子大胆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等看到殷诵回头就扎进红砂阵,太子殿下更是被吓唬得差点儿魂儿都飞了。想都没想,殷郊就跳下了高台,冲进了红砂阵。
殷洪眼瞅着他们父子两个涉险,哪里还能心安理得呆在大营内?二殿下立即也跟着跳进了红砂阵。
殷诵想要挣开父亲。殷郊哪里肯呢?但他知道现在殷诵情绪不定,不能使用强硬的手段扣下他。
殷郊略一思索,开口劝慰起了儿子:“诵儿莫要糊涂!师叔这般着急将哪吒带走,必是有办法令哪吒起死回生!”
“你与其担心哪吒,不如瞧瞧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莫要哪吒被师叔救活了,你倒是毒发身亡,成了一滩脓血!”
殷诵乌黑的嘴唇抖了抖。
这时,有过两次死亡经历的黄天化走到他们旁边,经验老到地劝说了一句:“你别担心哪吒了。他可是杀神转世,哪有这般容易就没了?”
黄天化晓得哪吒十分喜爱殷诵,拿他当眼珠子一样宝贝。
刚刚,黄天化看金吒、木吒将哪吒的死迁怒到殷诵头上,说话十分刺耳。他不禁觉得哪吒真要是这般死了,肯定要死不瞑目的。
黄天化心中可怜殷诵,于是劝说了这一句。
二殿下殷洪也加入到劝慰侄子的行列中。
殷诵勉强恢复了冷静,眼泪却像打开了法阀门,争先恐后、一刻不停地从泪腺冒出来,划过脸颊,沾湿他的衣襟。
他低下头,用左手用力地抹去湿了满脸的泪水。而后,殷诵呆呆地望着自己发黑的左手,心里想的只有“真人一定能救活表哥”这一句话。
殷洪见殷诵冷静下来,连忙跑去张绍尸体旁,将红砂阵的解药摸索了出来。
殷洪走回殷诵面前。二殿下揭开瓷瓶,倒出了一粒青色的药丸,递给殷诵。
殷诵接过药丸,干咽了下去。
殷郊和殷洪在殷诵身边静静等候。其他阐教三代弟子则是跑去了各自师父所在的阵法,为师父赞助一臂之力。
红砂阵中,立刻只剩下殷诵和殷郊、殷洪。
一刻钟后,殷诵的体表恢复了常色。殷郊和殷洪齐齐松了口气。
殷诵扭头向乾元山方向看去。他回头,对殷郊说道:“父亲,我想去乾元山等消息。”
殷郊有些担忧:“我与你叔叔违背了教主教旨,已然是与阐教为敌。你此番前去乾元山需要十分小心。”
“我明白的。”殷诵点点头,“我只在山下等消息,不上山去。”
殷郊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儿子。当年若非哪吒搭救,殷诵早就死在了汪洋中。
殷诵若是对哪吒的生死置之不理,殷郊便是殷诵的父亲,在旁边瞧着也会齿冷。
得到父亲允许,殷诵当即掏出一张符纸,将自己传送到了乾元山山脚。
太子和二王子见殷诵离开,两人不再逗留,转身回到征西大军军营。
此时,闻太师正焦急地注视着十绝阵中的战况。
如今,十绝阵已破其三,但这不是闻太师焦虑的主因。因着殷诵一箭射上阐教副教主,闻仲身为殷商国师,为大商计,现在他反而是在担心,剩下七阵阵主将阵中的阐教金仙都给打死了。
殷郊看了一眼闻太师的脸色,没有靠近过去凑这份“热闹”。他一面盯着金光阵中自家师父的情况,一面将殷洪拉扯到一边。
两兄弟来到高台边角,殷郊伸手就向殷洪讨要法宝:“将你那面阴阳镜拿来,借为兄一用。明日就还你。”
殷洪脑筋没有转过弯来,只当殷郊要拿阴阳镜去搭救哪吒。
他这把阴阳镜有红白两面。白的一面是阴镜,拿这一面照一照活人,立即就能叫这人魂魄离体;红的一面是阳镜,用这一面去照死人,只要不是发腐发臭的,立时就能叫他魂魄归体,起死回生。
殷洪将阴阳镜自腰间解下,递给兄长。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兄长怎么现在才想起阴阳镜来?刚刚在红砂阵中就应该提醒我,将这宝贝交给诵儿,让他去给乾元山师叔兜底才是。”
“有了这面镜子,乾元山便是有法子救活哪吒,也不会给诵儿眼色瞧,只会好生放他入洞府的。”
殷郊心虚地将视线往旁边瞥了瞥。他只道师叔太乙真人一定有办法救活哪吒,对乾元山那边并不着急。
他这么急着向弟弟讨要阴阳镜,其实是为了去救……救“别人”的。
殷洪察觉到殷郊神色有异,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他怀疑地看着殷郊,伸手就要夺回阴阳镜:“王兄此刻不便离开大营。还是由洪将这法宝送去乾元山吧。”
殷郊这到手的法宝,目的达成前,自然不可能还给殷洪。
殷郊眼明手快。瞧见殷洪伸手要来夺,他连忙将阴阳镜揣进了怀里。
殷洪立即肯定了,殷郊拿他法宝要去救的根本不是哪吒!
思及眼下死的人里,哪个值得殷郊这般着急去救,殷洪不由得气极。
殷洪压低声量,瞪大了眼睛,暗暗威胁与殷郊说话:“你莫告诉我,你是要去救武王姬发!”殷郊这般做,这与“资敌”何异?
殷郊眼神忽闪:“我只是不想诵儿如你我一样,早早地就没了父亲。”
“日后,他若知道身世真相,会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诵儿何等聪慧。今日是受了哪吒身死的刺激,才忘了你手里这面镜子。”
“日后重提此事。你能保证他不怨怪你?”
殷洪闻言,想说自家侄儿绝不会那般对自己。但是话到嘴边却停在了口中。
殷洪承认,自己害怕殷郊方才说的这些话。哪怕他笃定这些话不会成真,还是觉得可怕。
殷洪暗道,与其这般担惊受怕,不如放手让兄长救了姬发那厮。反正自己原本就计划着,要姬发做商王后。如今救他一命,这计划倒不再是天马行空了。
殷洪当即说道:“我同意你用我这宝贝去救诵儿的生父。但是有一个条件。”
殷郊见殷洪松了口,心中生出喜悦。他眼中带出点点笑意,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殷洪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救活姬发后,便与他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日后他都要听你的。”
“他若不肯,你就用白的那一面镜子,把他重新弄死!”
殷郊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压根不乐意答应殷洪这个条件。他才不要武王姬发对自己“以身相许”呢!
殷郊理都不理殷洪,直接转身,向广成子所在的方位看去。
此时,杨戬、金吒、木吒已经投身到各自师父所在的阵法中。黄天化师父早带着燃灯道人跑了。他左右瞧了瞧,干脆就近选了风吼阵。
“慈航师叔,师侄来助你也!”
入得风吼阵中,黄天化大吼一声,声音洪亮,阵中怒吼的风声都被压下了三分。
而后,黄天化整个人被飓风吹出了三里地。他身下的玉麒麟更是被如刀的狂风刮去了一层鳞片。
正要大招“伺候”阵主董天君的慈航道人,瞧见黄天化被吹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慈航道人只得转身去救同门师兄的嫡传弟子。
四个三代弟子心愿是好,可惜他们进入阵法后才惊觉,这些阵法的可怕超乎他们的想象。这些阵法竟然已经彻底“锁”死,只许进不许出。莫说是他们,就是他们的师父都出不得去。除非他们师徒击杀了阵主。
但是这些截教修士得到阵法的加持,实力俨然达到金仙的层次,阐教仙人与他们对阵并不占优势。
最后,这一日里竟然只有杀气最盛的玉鼎真人抓准机会,一剑击杀白天君。
便是蛮横如玉鼎真人,两师徒脱离烈焰阵时,真人亦是身形踉跄,实力大减。
真人顶上三花竟是显出摇摇欲坠之势。
杨戬被师父护着,不曾在阵中受伤。他一面扶住师父,一面看向四周阵法。
杨戬对自家师父道:“徒儿去支援各位师叔。”
玉鼎真人正要找地方调息,闻言急忙阻止。
玉鼎真人十分明白地对弟子说道:“武王身死,神榜难封。眼前不过是你师父与众师叔杀劫临头。天意如此,你莫要再插手。”
真人叹息:“命里有时终须有,摆脱不得。如今看来,你师祖设下封神一局,为我们师兄弟挡劫,是错了。”
杨戬听出师父话中寂寥之意。他再次环顾四周阵法中受困的师叔们。杨戬最后选择听从师父的话,打消了出手相助的念头。
玉鼎真人师徒正在唏嘘中,一直留在西岐城门下的黄龙真人已经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黄龙真人急急忙忙来到玉鼎真人身边,上下察看这位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师兄。
看见向来要强,实则也是真强的玉鼎真人浑身是伤,黄龙真人唏嘘不已,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关心起来。
玉鼎真人头疼地看了这个最不得元始天尊宠爱的亲传弟子一眼。
玉鼎真人气息虚弱地对黄龙真人说道:“罢了,武王身死,大周国运只怕在别人身上!老祖与师尊他们却被蒙蔽到今时今日,暗中施手之人只怕实力远胜老祖。”
“而今形势混沌难明,你还是同我一起回去昆仑吧。”
玉鼎真人无奈叹气道。他平常虽不在意这个师弟,此时却是不大放心这个马虎仙人继续留在西岐这摊浑水里。
黄龙真人连忙点头。他憨憨应道:“我送师兄回玉泉山。”
玉鼎真人摇摇头,咬牙逼出最后一丝气力:“去终南山,见福德仙人云中子。”说罢,玉鼎真人连声咳嗽起来。
杨戬连忙一手托住师父虚弱的身躯,一手拽紧师叔的手臂,驾起白云,领着哮天犬往终南山而去。
西岐这边,姜子牙听到雷震子哭嚎的声音,当即整个人都愣怔住了。老丞相只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年老体衰了,竟是出现了幻听。
等到看见道德真君架着燃灯道人向昆仑山飞去,姜子牙登时清醒过来,急忙奔向道德真君与燃灯道人。
道德真君身上带伤,又扶着一个比他伤势更重的燃灯道人,根本走不快,竟然让姜子牙施展五行遁术赶了上来。
姜子牙伸手一把就要扯住燃灯道人的道袍,被道德真君狠狠甩开。
姜子牙神情微微一愣。道德真君此前在西岐,对他的态度可是十分客气。
姜子牙为道德真君前恭后倨的变化暗自心惊。他连忙回神,向两位道人哭求出声:“两位师兄且慢来。武王如今身死,可怎生得好?还望老师与师兄赐下灵丹妙药,救他一救。”
道德真君嫌他烦腻,当即甩了脸色过来:“姜子牙你好生无礼!那武王贵为人君,他既死了,岂是寻常丹药能救的?”
姜子牙哪能叫道德真君这么几句话就打发了?他立即往前赶了赶,一把抓住燃灯道人的胳膊,苦苦求道:“武王关系封神伐纣一事,岂能冷眼看他这般死了?老师,当初你明明托了底,要保殿下在红砂阵中性命无忧的!”
“而今这般,叫我如何向西岐交代?向教主交代?”
燃灯道人自昏昏沉沉张开眼。他胸口上还戳着一支神箭,伤口根本无法愈合,一直流血到现在。
燃灯道人不想被姜子牙误了自己的救命时机,直白与他说道:“都算错了!武王身无国运,才会死在红砂阵中。这是他的命道,如今我也护他不得!”
“姜子牙,你且自回渭水,钓鱼去吧!”
说罢,燃灯道人使出一些力气,硕大的袖子一掀,将姜子牙甩开,将老道士掀飞了三千里,直接掀回了渭水河畔。
姜子牙重重摔在河边大石上。因着燃灯道人不负责任的说辞,姜子牙一时急火攻心,直接晕死了过去。
岐城内,雷震子将武王的尸身带回了王府。王府内顿时哭嚎一片。
等到王府挂上白绫,西岐所有的百姓都奔出家门,向王府汇聚过来。西岐无处不是哀哭悲泣之声。
这且不多提。
黄昏日落,夜幕降临时,太子殷郊怀揣王弟的法宝,偷偷摸摸地潜入了王府白虎殿。
白虎殿是专做灵堂用的。此时,武王姬发的棺材就停放在这座宫殿中。
太子隐蔽身形,走进灵堂,正赶上西岐三公子姬鲜与四公子姬旦争吵。
太子不方便立刻拿出阴阳镜把武王照活了。他干脆盘腿坐在窗下,瞅着灵堂内的闹剧。
让殷郊大感意外的是,公子旦竟然力主西岐立即开城门投降,尽量保下武成王一家,以全名声。
姬鲜却不肯同意,纠集了姬度、姬处几位公子,主张死战到底,一定要为武王报仇!
吵到最后,姬鲜忽然大声威胁:“姬老四我警告你,你若执意投降,本公子现在就宰了你!不为二哥报仇,你也配坐上二哥的王位?”
姬旦闻言,淡淡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二哥早有旨意给我。他若出了意外,由大哥继承王位。”
正满面哀愁,曲不成调,痛到哭不出的伯邑考闻言,茫然抬头:“啊?”
姬鲜也是十分错愕,随即他脸色更加狰狞。
姬演抬手指向伯邑考,十分不屑地质问姬旦:“他当王?他根本不中用!他当王,与你当有何差别?”
姬旦语气依旧平淡,说出口的话却惊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盘腿吃瓜的太子殷郊。
就见姬旦垂着眼帘,回答姬鲜的质问道:“我去朝歌做人质。”
第094章 就是舍不得送你了,怎么滴?
太子殿下没有料到, 西岐四公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伯邑考、姬鲜等姬家子弟比太子更加吃惊。
伯邑考连忙摆开长琴,起身快步走到姬旦面前:“我是长兄,便是去做人质, 也应该由我去。比起我这个没用的兄长, 西岐更需要你!”
姬旦手里捏着武王交给他的那枚玉佩。他朝伯邑考摇头。
姬旦走步上前,靠近到伯邑考身侧。姬旦几乎贴在伯邑考耳边, 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轻到只有伯邑考能够听清,就是说话的姬旦本人都听不见。
伯邑考一双桃花眼立即瞪得圆圆的。坐在窗下的太子瞧着伯邑考这副惊讶的模样, 都忍不住好奇, 想知道姬旦刚刚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
伯邑考嘴唇微颤, 脸上表情似笑更哀。
伯邑考同样轻声询问道:“所以你去朝歌……”
“那是二哥唯一的血脉。旦愿拿出所有去保护、照料他。”姬旦依旧贴在伯邑考耳边说道。
姬旦不忘叮嘱长兄:“此事不宜散布出去。还望兄长为二哥, 为我们的侄儿保守这个秘密。”
伯邑考止不住鼻尖发酸起来。他猛然退后一步,右手捂住口鼻。他微微弯腰,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二弟后继有人, 真是太好了!
伯邑考应道:“你且放心, 我绝不会告知别人。你安心去朝歌吧。我会……我会护好西岐的百姓的。”
姬旦双眼通红。现下,他得到了伯邑考的承诺, 便能放心前往朝歌做他的“人质”了。
姬旦同样向后退了一步。他向伯邑考深深地俯身行礼,感谢这位兄长不畏艰难,临危受命,担下这份重担。
姬鲜冷眼瞪着伯邑考与姬旦, 全然不为所动。他厉声质问姬旦道:“你当真宁可去做什劳子的人质, 也不肯挺直腰板拼个一死, 为二哥报仇雪恨?”
“姬旦,我从不知道, 你竟是这样的软骨头!”姬鲜愤怒,更是失望地地指着姬旦大骂起来, “二哥生前那么信任、重用你,你就是这般报答他的?”
姬旦再好的性子,被人这样辱骂,也不禁恼怒起来。
他冷眼看向姬鲜,质问道:“二哥死了,姜丞相不知去向!阐教仙人更是在岐城门口吃了大亏,丢尽颜面!”
“闻太师背后不仅有大商的百万兵马,更有截教仙人做背靠!”
“姬老三,你告诉我,西岐要怎样坚持下去?要怎么去跟殷商大军、截教仙人拼命?”
“这一城的百姓,他们的性命够不够拼一个‘大仇得报’?”
姬鲜怒目瞪向姬旦。他对姬旦口中诸事一概不理会。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姬旦推脱的借口!
十五公子姬高实在不耐烦他们在武王灵堂前大吵大闹。
姬高声援姬旦道:“不论是父王还是王兄,在位时西岐都不曾打出叛商的旗帜。西岐对大商何来投降一说?三哥,你是被外面的人糊弄傻了吗?”
姬鲜怒发冲冠,扭头冲跪在右边的姬高恶狠狠地瞪去一眼:“你也不是好东西,一样的怂蛋!”
姬鲜忽然嗤笑出声,嘲讽白虎殿中众位嫡亲的兄弟:“你们只管拿这套说辞自欺欺人!你们不与二哥报仇,我去!”
在场众多兄弟听到这话,个个神情震动。
姬鲜说罢,不再理会白虎殿中众人,转身就要离开。
姬旦、姬高一见他走,暗叫不妙,知道这个夯货倔种出去肯定要惹事!
西岐此时是多事之秋,哪里容得姬鲜去闯祸?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武王为他兜底了!
姬旦和姬高连忙追上去,想要拦住姬鲜。向来跟在姬鲜身后,以姬鲜马首是瞻的姬度、姬处立即挡住了姬旦和姬高。
姬度、姬处齐齐说道:“四哥与十五弟弟,你们要投降是你们的事。你们却不能阻扰三哥与西岐的忠勇之士去为二哥报仇!”
姬旦差点被这两个混不吝的弟弟气死。他狠狠咬牙,开口命令这两个混账退开。可恨姬度和姬处根本不听他的。
姬旦正着急,抬头往姬鲜离去的背影看去。他意外地看到姬鲜竟然停步在了殿门口。
姬旦再往前看,就看到姬鲜面前站着的老太妃太姜。
先前,四位太妃已在灵堂内哭过一场。姬旦担忧四位太妃,尤其是自己的生母太姜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伤了身体。姬旦做主让侍女们将太妃们请去旁边偏殿中休息。
谁也没想到,老太妃会在此时,出现在白虎殿门外。
姬鲜正要冲出王府,调出兵马与大商的大军决一死战,不想迎面就撞上了老太妃。他看到老太妃神情中泛着丝丝冷意,察觉到母亲极可能已在这里站了许久。
姬鲜犯怵,小心试探太妃道:“母亲是何时来的?”
老太妃冷冷地看着第三个儿子:“在你说我的长子不中用的时候!”
姬鲜脸色微微一白。他自然知道没有一个母亲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被别人这样蔑视。哪怕蔑视她儿子的人,是她的另一个儿子!
姬鲜连忙开口,想要辩解。太姜已经“啪”一声,将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
姬鲜懵然。老太妃这一巴掌使了极大的力气,他直接被抽得偏过脸去。
白虎殿内武王众弟兄不自觉,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从不曾见这位老太妃对人动手过,显见得老太太此时动了真怒。
太姜丝毫不顾姬鲜的脸面,斥骂他道:“姬鲜,不要以为我的发儿去了,这家里就没人能制住你了!”
姬鲜不曾想自己成了老太妃众多子女中,头一个被扇耳光的儿子。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上是又疼又烧。
姬鲜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心头上委屈到了极点。他红着一双眼睛,原本用来辩解的话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姬鲜双膝一弯,笔直地跪在了盛怒的母亲面前。
什么都要跟着姬鲜学的姬度、姬处紧跟着十分干脆地跪到了地上。
姬度家中排行第五。他一跪,下面的弟弟自然跟着跪了下去,就是姬高都不能幸免。
太妃来到长子和四子面前,对他二人道:“你们不用跪了。”
太姜转身,正色看向长子:“你二弟去了。他既然选择你做他的继任者,那你一定是最佳的人选。”
伯邑考抹去脸上的泪水,点点头,应道:“孩儿绝不会让母亲与二弟失望。”
太姜因为姬鲜的混账而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她微微转身,看向四子。她一直以为,次子若是无嗣而亡,姬发会选择姬旦做继承人。
显然,她对自己生出的第二个儿子,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了解。
太姜更没有想到的是,姬旦会选择前往朝歌做质子。
想到当今商王的残暴,太姜心下悲痛至极,根本不敢奢望姬旦此去能活着回来。
太姜忍住眼中泪意,对四子说道:“其实,我不明白发儿与你为何做出这般决定。但是,我曾与你二哥说过,我是你们的母亲,永远站在你们这一边。你若做好了准备去朝歌,便去吧。”
“你去了朝歌,万事都要小心。莫要忘了,你的母亲一直在西岐等你回来。”
“是孩儿不孝。”姬旦撩开袍角,跪伏在母亲面前。
笔直跪在殿门口的姬鲜,听见母亲的话,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的母亲,从来不曾站在他的身边过。哪怕是这一次,他要为二哥报仇,他的母亲依旧站在姬旦那一边。
姬鲜微微低头,二哥突然身亡的悲痛与母亲刺耳的话语,逼得这位人高马大的四十岁汉子,红了眼眶,掉下泪来。
姬鲜最爱面子。他深觉现在的自己十分丢脸,却怕别人察觉他在哭泣让他更加丢脸,因而不肯抬手抹去眼泪。
太子殿下在白虎殿内瞧“热闹”瞧到了后半夜。灵堂内却始终有人留守,让太子一直找不到好机会复活武王。
最后,太子实在等得不耐烦,趁着守灵的人只剩下姬旦和姬高,直接出手,打晕了两位公子。
四公子、十五公子相继晕倒到地上。殷郊拍拍手,显出身形。他瞥了地上两个人一眼,半点愧疚都没有。
殷郊掏出阴阳镜,来到棺材前。他按照赤精子传授殷洪的方法,将宝镜红的一面对准武王的脸照了照。
武王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魂魄,当即随着镜中红光进入到自己僵硬了半日有余的躯体中。
随着魂魄归体,武王肉身恢复了呼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重新有了活力。苍白的面孔恢复了一丝血色。
此前在东鲁时,殷洪为了显摆法宝的厉害,当众试验过阴阳镜的功效。
殷郊看到武王肉身的变化,立即知道复活武王这件事成了。
殷郊本想做好事不留名,转身就准备离开。躺在棺材里的武王已经睁开眼。
刚刚复活的武王,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下意识坐起身。
武王扭头看向太子,却是沉默,什么也没说。
殷郊见此,也不急着离开了。他转回身,大大方方地与武王对视。
殷郊以为武王再怎样,也应该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说一句感激的话。结果姬发这厮不仅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竟然还给他躺回了棺材。
殷郊一脸懵逼,探头往棺材里面望去。
太子好奇地出声询问道:“你做什么躺回棺材?”
话音落下,殷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一脸惊疑地问道:“堂堂武王,难道有这爱好?”喜欢躺棺材板装死人?
武王微微转头,对上太子惊疑的双眼。姬发声音苦涩道:“殿下何苦救孤?”
殷郊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救人一命没得到对方的感谢就算了。武王这话听着竟是在埋怨他“多管闲事”?
“若不是看你还算贤德,本太子岂会费这些工夫来救你?”太子鼻孔喷气,十分不高兴地说道,“怎么,你竟是不想活?”
武王恋恋不舍地瞧着太子充满生气的脸庞。姬发苦笑一声,与殿下坦诚道:“只要孤死了,西岐便没有了‘圣主’,西岐的百姓便能过上太平安生的日子,再不用担心战火烧身。”
殷郊微微皱眉,没有十分听懂武王的话。他忍不住出声反驳:“有纣王这样的暴君在,百姓就不会有太平、安生的日子。你死不死,根本没有差别。”
“我倒是觉得由你做天下的王,是一件极好的事。”殷郊坦然地说道。他以前看见武王时,这位周王都是意气风发的。现在,这个人颓然地躺在棺材里,宁愿当个死人。殷郊见了,心头十分不是滋味。
武王没有接殿下的话。他闭上眼睛,故意说道,想要将殷郊气走:“孤是真心喜欢殿下的。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孤便当你对孤也是有情的了。”
殷郊的声音噎住了。
殷郊立即想到了被姬发囚禁在寝宫的丢脸经历。
太子狠狠地想到,当时,这厮与他说话就是这般,尽占他的便宜。
殷郊脸上发红。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棺材木板,再不肯管这里面躺着的家伙的事,转身就走。
察觉到殷郊离开,武王紧闭的双眼缓缓张开。然后,他就看到太子殿下去而复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两人四目相对。武王忽然有种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感。
武王目露疑惑,遮掩自己的尴尬。
殷郊原本是真的要走的。但是走了两步他又觉得不甘心,不愿意来这一趟却做了白工。
太子殿下十分从心地转头返回。
殷郊双手叉腰,脸上还是气鼓鼓的,说的话却不是在发脾气。他微微垂眼,居高临下,一本正经地望着躺在棺材里的武王,与他说道:“我不管。现在就是我救了你一命。你得报答我!”
武王错愕:“殿下要我如何报答?”
殷郊脑中立刻闪出殷洪在高台上,对他说过的话。太子见武王没有反驳,不由得顺口说道:“救命之恩当然要以身……以身……”终究是脸皮薄了,“以身”后面那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武王听着太子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他干脆把话接过来,补充道:“殿下要我以身相许?”
殷郊窘迫不已,急忙反驳:“不用你以身相许——我才不要娶你!”
武王:“……”他也没有想过嫁人啊。
武王坐起身,揉了揉眉心:“那么,殿下究竟是何意思?”
殷郊轻轻咳了两声,佯装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本太子身边少两个护卫。反正你也不想当武王了,干脆来给我做护卫报恩吧。”
殷郊实在不放心,总觉得自己前脚走,后脚武王姬发就能躺回棺材继续装死,然后被人盖上棺材盖埋进土里,最后活活憋死。
好歹是命定的未来天子,这么死了也太憋屈了!
殷郊手指在阴阳镜边缘的纹路上摩挲着。他想着这种可能,撇了下嘴角。
武王伸手搭在自己的棺材板上,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两下,遂下了决定。
武王应道:“救命之恩理当报答。只是我需在王府再演三天,叫天下都知道‘武王姬发’已经死了。”
姬发顿了一下。他见殷郊没有反对,继续说道:“只是待我下葬时,要劳烦殿下掘开我的坟墓,及时将发救出来。”
殷郊皱了皱眉,深感麻烦。但是想到自己不去掘坟,这个男人肯定就那么憋死了。他只能答应:“如此这般,我就是救了你两次性命。我就不给你当侍卫的工钱了。”
武王苦笑着向殿下说了几句感激的话。
然后,姬发摸了摸自己颈上的脉搏,对殿下说道:“只怕停棺这三日,会有人察觉到我还活着。”姬发满怀期望地看向殷郊:“殿下可有能使人闭气不死的灵药?”
殷郊真是要气笑了,这家伙的要求可真多。他闲的没事带这种药在身上做什么?
殷郊说道:“我没有那种药,不过我学过一套指法,可以让你闭气不死。”
殷郊说罢,根本不等武王反应,已经一套指法用在武王身上,在姬发身上连点八处大穴,二十一处□□。
太子点完最后一个穴位,姬发当即两眼一闭,呼吸消失,仰头向后倒去。
殷郊连忙伸手扶住姬发的后背,没让他后脑勺重重地磕到木板上,
让姬发好生生躺回棺材,殷郊瞧了瞧自己刚刚用来点穴的两根手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活人身上使用这套指法,还挺成功的。
太子殿下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殷郊转身,没有理会晕死在地上的姬旦、姬高。殷郊重新隐去身形,离开了王府。
白天,殷诵紧跟在太乙真人身后,用一道传送符,将自己传送到了乾元山山脚下。
殷诵自知立场与阐教十二金仙几乎算作对立。他没有上山讨嫌,避免影响太乙真人救回哪吒。
太乙真人腾云驾雾,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返回洞府。人刚刚抵达乾元山,便是一大口鲜血涌上喉头,尽数吐了出来。
先前,真人怒急攻心,急于破开化血阵,将周身法宝尽数砸入阵中。这却是自伤八百,不是招儿的招儿。
真人虽然借着法宝爆破的力道,冲出了化血阵,自己也因此受了重伤,五脏六腑没一处完整。
夹杂着碎肉的鲜血落在道旁,淋了血的仙草灵芝瞬间成熟,吐露芬芳气息。
正在药园采药的金霞、彩云两个童儿远远看见真人,立即放下手头上的事,拎着药篮蹦蹦跳跳地跑来。
不待近前,两个童儿就被师尊落魄的形容吓了一大跳。再看清楚太乙真人抱在怀中的哪吒尸身,金霞童子、彩云童子差点惊得哭出来。
两个童子强忍住流泪的冲动,一把扔了摇篮,急忙奔到真人面前,关切地问道:“师尊,你与师兄这是怎么了?”
真人正要吩咐两个童子,忽而喉间发痒,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连着吐了三口血,太乙真人才“舒服”了一些。他将哪吒交给彩云抱去金光洞,又吩咐金霞:“去把五莲池里莲藕取来十支,再把最老的那支金莲折来。”
金霞童子连忙应声,不敢怠慢,忙不迭跑去五莲池摘花折藕。
彩云童子亦是连忙把哪吒抱进洞府。
太乙真人到了此时,才得以缓了口气。真人连忙掏出瓷瓶,揭开了一把倒出全部的仙丹,全部倒入口中咽了下去。
三步并两步走入金光洞,太乙真人找了一张蒲团盘腿坐下。
真人调息了片刻,五脏六腑不再像火燎一般疼痛。
太乙真人睁开双眼,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真人微微皱眉,感觉到自己头顶凝结千年的三花不似过去稳固。
太乙真人没有多想,而是向洞口看去。
奉命前去采摘莲藕、金莲的金霞童子背光走进洞府。
太乙真人连忙起身,领着金霞童子来到一旁的石洞中。就见哪吒的尸身已经被彩云童儿安置到洞中石床上。
太乙真人从金霞童儿手上捧着的紫檀托盘上取来金莲,却是一朵千年不开花的花骨朵儿。
太乙真人抬头向虚浮在空中的哪吒的魂魄看去。
哪吒初次做鬼,三魂六魄迷迷瞪瞪,并不往师父这边看来,而是一味翘首期盼地往洞口看去。
太乙真人叹了口气,暗道哪吒命中注定要犯这一遭死劫。好在,他这个师父一早就备下了后手,此时倒是不着慌。
太乙真人将金莲花苞搁置在哪吒的心口,而后将十支莲藕折出72节来,分别放在哪吒肉身各个关节上。
真人每放一节莲藕,这节莲藕就与哪吒的躯体合二为一。每有一节莲藕融入哪吒的躯体,金莲花苞就打开一瓣花瓣。
等到太乙真人将最后一节莲藕融入哪吒的躯体中,金莲七十二瓣花瓣尽数打开,层层叠叠将哪吒的躯体真个掩藏在花瓣下。
太乙真人看着完全绽放的金莲,脸上泛起一丝冷意,道人暗暗嘲讽:圣人血脉、金莲护体!本道人倒要瞧瞧,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哪些手段能伤到哪吒!
太乙真人双手一拍,朝着哪吒的魂魄大声喝道:“吾徒哪吒,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哪吒魂魄一惊,顿时恢复了清明。随即,哪吒的魂魄回归肉身。层层叠叠的金色莲瓣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化作最纯粹的生命力汇入哪吒的心口,温暖他的四肢百骸。紧紧三息过去,哪吒就睁开了双眼。
太乙真人暗中松了口气。
哪吒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托师父的洪福,起死回生了。他刚要起身跪谢师父大恩,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沉重无比,如同压了一座泰山,叫他半点动弹不得。
哪吒想说话,又发现自己连张嘴都办不到。此时,哪吒全身上下就眼睛能眨一眨,眼珠子能够滴溜溜地乱转。
哪吒心中又惊又奇,暗道莫不是起死回生就是这般么?那黄天化倒是小气,从不与我们说这些,叫我现在好没经验。莫不是我们还能拿这种事嘲笑他么?
哪吒转动眼珠,往师父那边瞧去。
太乙真人见他双眼有神,十分高兴。真人走近到哪吒的面前,安抚他道:“你莫怕。我那五莲池里的莲藕都是先天至宝。今日折了十支给你强化肉身,保你日后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你只需在这里静躺十天,便能恢复如常,行动自如。”
哪吒眨眨眼,向师父表明自己已经明白,让太乙真人莫要再担心他。
然后,哪吒闭上眼睛,尝试修行。哪吒发现可行,干脆就这样躺在床上,用修行来打发这十天的光景。
太乙真人见哪吒自行修行起来,老怀安慰,暗道自家徒弟真是越发成熟稳重了。
太乙真人甚至觉得,有朝一日,哪吒赶超玉泉山玉鼎真人的徒弟,成为阐教三代首席大弟子,也是极可能的事。
太乙真人心下满意,只觉得连身上的伤势都不及方才严重了。
西岐,殷郊从南城门离开岐城。出了城,殷郊半路改变主意,转身跑向金光阵的方位。却在半路上,经过师叔赤精子所在的落魂阵。
殷郊扭头望了一眼,立即惊讶地顿住了脚。无他,只因为他无比诧异地看到,师叔与落魂阵阵主姚斌双双停了手,正遥遥站在阵法边沿两端,静静地看着对方。
殷郊正想着这是什么章程,就看到姚斌来到阵法中央的土台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支草人与十盏油灯。
姚斌将草人放在土台上的长案上。他将十盏油灯尽数点燃,又将它们分成两份:三盏摆在草人头顶,七盏搁在草人脚下。
摆布好草人和油灯,姚斌盘腿坐下,念念有词。
殷郊紧紧盯着姚斌,只紧张、担忧地想着这截教道士是在做什么鬼把式要害师叔赤精子。
殷郊很快发觉了姚斌的异常,这道士的躯体竟是慢慢地枯萎、干瘪起来,最后竟似深埋沙漠数十数百年的干尸一般。
而后,殷诵就看到姚斌真的成了一具“尸体”,扑到土台上。
随着姚天君倒地,整个落魂阵抖动了起来。不几时,这座逞凶一时的阵法消弭一空。殷郊的师叔赤精子就这样得到了“自由”。
殷郊一脸懵。成功“破阵”的赤精子同样一脸懵。
师叔师侄两人齐齐往土台上的干尸望去,脸上的疑惑越发浓厚。
这姚斌出了什么毛病,竟然为了“帮助”赤精子逃出生天,害了自己的性命?
赤精子神情警惕地来到土台旁。
赤精子小心地查探一番姚斌的情况,发现他是真的死了。
赤精子再次愣怔。道人不禁低头看向手中紧握的宝剑。
赤精子摇摇头,将宝剑收入鞘中。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他确实因为姚斌的“自我牺牲”,得以离开落魂阵。他总不好再去补一剑,破坏姚斌的尸体。
赤精子摇摇头,走向师侄殷郊。
殷郊看着师叔往自己这边走来,不由得紧张起来。殷郊没有儿子和弟弟那般“脸皮厚”。他清楚自己违背了师命,如今更算得上背叛师门。
赤精子没有走到师侄近前,而是在距离殷郊三丈处停下。
赤精子往殷郊手中拿着的阴阳镜看了一眼。殷郊立即察觉到,一时之间只觉得这面法宝十分烫手,收起来不是,继续拿在手里也不是。
赤精子只是瞧了阴阳镜两眼,忽然扭头朝岐城的方向望去一眼。
殷郊的脸上忽然烧起来一般滚烫。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瞧见赤精子回望岐城,自己会出现这种反应。
赤精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赤精子仿佛没看见殷郊手里的阴阳镜,他径直开口询问殷郊:“你与我那孽徒,过得可好?”
殷郊被这个问题问得羞窘脸红。如今他对师门的感情十分矛盾。殷郊既感激师父当年的搭救之恩与这么多年的教养情分,又气愤教主将自己兄弟二人的姓名签在封神榜上,而师父竟一丝半毫都不肯透露给自己。
殷郊忍不住,脱口问向赤精子:“师父与师叔是否知晓,我与王弟姓名就在那封神榜上?”
赤精子闻言,脸色微微发白。虽是在夜里,但是仙人周身有瑞光笼罩,倒是叫他此时的面色变化无所遁形。
殷郊见此,神情不由得黯然。原来他的师父真的知道这些。
赤精子微微点头,承认了下来。道人淡淡开口道:“你兄弟二人若是生了怨恨,也是应当。但是日后莫要再与旁人提及这件事。叫有心人听了,徒生事端,叫你们惹火上身。”
殷郊愣怔,吃惊于自己竟从赤精子口中听到这般关切叮嘱的话。赤精子与他的师父广成子不同。广成子向来和蔼示人,赤精子却有些严厉。这般关心的话语莫说殷郊,就是殷洪都难得听到一二句。
殷郊抿抿唇,答应了赤精子的忠告。
赤精子微微一笑,竟然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安抚的话:“放心,贫道会保守这个秘密。”
殷郊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太子连忙向师叔道谢。
赤精子摆摆手,对殷郊下令道:“我现在去金光阵助你师父破阵。你且回去吧。”
殷郊有心想要跟着去看看师父。但是赤精子已经将话放在这里,他只能点头,转身回了征西大军的大营。
不多时,登上高台的殷郊看到金光阵中一片璀璨华光,随即阵法被破。广成子和赤精子直接化光而去。金光圣母已然身死阵中。
却在金光阵金光大盛,致使四周陷入黑暗时,不远处的落魂阵原址,土台上十盏油灯一起倒落,滚出了土台。与此同时,草人直立而起,仿佛有生命一般,迈开两条小短腿跑到姚斌干瘪的尸体旁。
就见这只草人从自己“身体”里扒拉出一把小金剑。草人拿着小金剑宛如巫医一般围着姚斌跳起大神。
草人跳了八圈,小金剑变成了一把炙红的烧火棍。草人被这根烧火棍点燃,眨眼烧成灰烬。
土台上姚斌的尸体却变得不再干瘪,枯萎的肌肤变得饱满晶莹,宛如活人。
姚斌起死回生,蓦然睁开双眼,从土台上跳起。而后,他竟是一把抓在自己脸上,生生地抓下一层面皮。
姚斌抓了一层面皮,下面竟然还有一张脸,且与他“原本”的面容完全不同。
姚斌丝毫没有出手帮助同门道友的意思,转身化作一道青光,直接跑走了。
第二天一早,在渭水边昏睡一宿的姜子牙,刚刚醒来立即赶回了岐城,去见了武王最后一面。
侍奉在灵堂的姬旦瞧见姜子牙脸色灰白,一头老发更见雪白。姬旦心惊不已,很是担忧这位老者受不住打击,妄送了性命。
姬旦将当今西岐的形势看得分外清楚,先前口口声声援助西岐伐商的阐教仙人,只怕不会再出现在西岐君臣面前。
姬旦原本以为,姜子牙昨日不见踪影,是跟着燃灯道人、道德真君一起跑了。
此时,看到姜子牙突然出现在灵堂上,却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与寻常老者没有不同,姬旦心中感触颇深。
姬旦连忙走到姜子牙身边,扶了老丞相一把。
姜子牙脸色枯槁,扭头看向姬旦。他抬手冲姬旦摆了摆:“老臣无碍……老臣……愧对文王与武王。”
姜子牙右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脸上俱是羞愧之色。老道士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不论是文王还是武王都不情愿反叛大商。是他这个文王股肱、武王义父千方百计,哄骗着他们上了阐教这座贼船。
姜子牙右手握拳,在心口上狠狠地锤了几下。
姬旦沉默地看着姜子牙发泄。等到姜子牙发泄够了,瘫坐在地上,好似枯木一根一动不动,姬旦才矮身蹲坐在丞相身侧。
姬旦抬手,向四周的侍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待侍从们离开后,姬旦望着明显是和西岐一起被阐教“抛弃”的姜子牙。他缓缓开口说道:“二哥生前告知我,殷商王孙姬诵其实是他的亲子。”
姜子牙枯朽的身躯猛然一震。他微微抬头,一夜醒来变得浑浊的双眼中透出一抹惊疑的亮光:“王孙竟是武王……”
随即,姜子牙木然的神色中露出一丝了然:“老臣就知道,你们的祖父不会骗我。”
姬旦一把抓住姜子牙的手,将侄儿的亲生母亲的姓名道了出来。
姜子牙行将就木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吃惊不已地望着姬旦,仿佛在无声质问,对方说的是不是胡话。
“此事是二哥亲自与我说。你我皆知二哥的心性,他绝对不会拿这种事与我玩笑。”姬旦掏出那枚凤凰玉佩,“我已做好计划,前往朝歌做人质。借着这个机会,护在二哥的血脉身边。”
姜子牙想起那个有实无名的学生,想起那小子古怪机灵的心性。他陡然反手抓住四公子的手,问道:“你切莫想要靠着他,达成反商兴周的目的。那孩子心性坚毅,不是旁人说得通的。”
“你如今是姬家的顶梁柱,你万万不能再出事了。否则,老臣哪日下去,真的无颜见你父兄了!”
姬旦急忙安抚激动起来的长者:“相爷莫要如此。二哥生前已经立下遗嘱,让大哥继承王位。西岐已准备投降了。”
“旦只希望,有我入朝歌做人质,能换来武成王一家活命。”姬旦殷切地说道。
“那怕是不能。”姜子牙断然否定道。
不等姬旦说话,姜子牙话锋一转,说道:“不过黄飞虎最小的儿子是王孙的贴身护卫。他们两人是打小的情谊。以我对你那侄子的了解,他自会去搭救武成王一家。”
姬旦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还望老丞相看在文王、武王的面上,继续留在西岐,辅佐我大哥。你知道他的性情,难免柔弱些。我若离开,需相爷给他撑腰掌眼。”
姜子牙昨日经历了那许多,此时已是十分的意兴阑珊。他来的路上就做好了辞官的决定。但是,他心中确实愧对文王和武王。姬旦用文王和武王拿捏姜子牙,姜子牙只能答应下来。
武王在王府白虎殿停棺三日,而后入葬姬氏祖坟。
这三日,征西大营一直静悄悄的,不曾攻伐西岐。显然是闻太师特意留出时间,叫西岐好生安葬武王姬发。
武王下葬后,送葬的队伍刚走,殷商太子便忙不溜地跑进姬家祖坟,扒坟撬棺材盖儿,好一阵才将姬发弄出坟墓。
殷郊为姬发解穴。姬发缓缓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姬发往殷郊这边看过来:“殿下现在带发前往闻太师的大营吗?”
殷郊瞧着姬发的脸,摇摇头:“不好。你得把脸遮住。”
殷郊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武王给自己做侍卫,他低头从储物袋里取出当年在西岐购买的那个恶鬼面具。
他将面具递给姬发,想让对方戴上遮住面目。但是,就在姬发伸手来接的时候,殷郊又一缩手,舍不得地将面具收回。
这张面具上面的涂料,可是他和儿子合作画上去的。殷郊可舍不得把他送给别人,就是儿子的生父一样不行!
姬发一脸疑惑地看着太子。
殷郊没有解释。他将面具收回储物袋中,直接对姬发说道:“你自己去准备个合心意的面具戴着,然后前往大营找我。”
说罢,殷郊不等姬发反应,直接一个口诀,施展法术回去了征西大军的大营。把姬发一个人留在了祖坟地里“自力更生”。
哪吒在石床上修炼了十天,肉身完全融合了先天灵藕。
融合刚刚完成,哪吒立刻脱离了修炼,跳下石床。
哪吒感受了一下肉身的变化,颇觉带劲。
当即,哪吒跑出洞府,生龙活虎地耍了一套枪法。火尖枪在他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宛若蛟龙。
两个童子瞧见哪吒醒来,而且实力更胜从前,不约而同跑到哪吒身边,欢喜地向他道贺。
哪吒没有贪玩。他适应了一番肉身的变化后,当即折返,回到金光洞中,向师父道谢。
太乙真人经过十绝阵一役,损耗巨大,连顶上三花都出了问题。这十天里,真人日日打坐修复自身,半点不敢马虎。
哪吒走进洞府,来到师父面前。太乙真人张开眼睛,没有从蒲团上离开。
哪吒上前,单膝跪下,向师父磕谢救命之恩。
太乙真人受了徒弟一跪,连忙唤他起来说话。
哪吒起身,想了想,还是向太乙真人询问起了十绝阵中,武王身死的缘故:“徒儿不明白,武王命贵可当天子,如何会死在红沙阵中?何况,燃灯师伯还给了他三道符印。”
太乙真人沉默片刻。道人思忖,如今局面已与掌教天尊所摆布的相去甚远。而今武王已死,封神榜已是废了。那封神大劫中十二道杀劫终究要应在我等师兄弟头上。
罢了,天意难违!
太乙真人面色不乐,竟是生了摆烂的心思。
道人干脆将封神榜一事与弟子说了个明白:“而今看来,人族气运根本不在武王身上。你师祖、太师祖都被有心人蒙蔽了。”
“有这等强者插手人间事,莫说你师父我,便是掌教天尊、鸿钧老祖都不能如何了。”
哪吒没有想到,“武王伐纣”这一桩瞧着是为天下人谋划,堪称经天纬地的大事,背后竟然藏了这样多的小心思与勾心斗角。
哪吒咋舌,不禁说道:“如此说来,武王是被我阐教牵累。师父可有法子救他一救么?”
太乙真人有些意外地看向弟子。道人微微点头:“也好。若是能救他一命,说不得叫你师父渡杀劫的时候,轻松一些。”
真人思索半晌,说道:“我这里的宝贝都用在了你身上。只剩下五莲池里的几朵莲花几片莲叶。武王若是个炼气士,我倒是能用这些给他重塑肉身。可惜……不过你师叔赤精子有个宝物,名为阴阳镜,是阐教至宝,一面照人死,一面照人生。”
“只不知道他有没有送他那个徒弟。你可以去试试。”
第095章 这不是一个男孩子面对另一个男孩子的常规反应
哪吒走出金光洞。他正要下山去, 路过药园时被金霞童子叫住。
金霞将一把黄莲放入药篮,急急忙忙地来到哪吒面前。
金霞拎着药篮,告诉哪吒道:“前几日我遇见山下上来的食铁兽。它与我说, 殷诵已经在咱们山峰脚下住了好几日。师兄还是把他领上山的好。”
哪吒应了一声“晓得了”。哪吒吩咐童子道:“我要下山一趟, 很快回来。你们两个好生照顾师父。”
金霞童子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想的是自家这位师兄莫不是在石床上睡糊涂了?老道士修为深厚, 哪里轮得到他们这样的虾米去照料?
哪吒不知金霞童子肚子里的想法,转身唤出风火轮, 立即下了山。
此时山上晴光万里, 山腰之下却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初夏的暑气散去大半。
哪吒来到山脚, 没有立即看到殷诵。他绕着山体转了大半圈, 才发现了殷诵的身影。
就见一小片空地上搭着一顶帐篷。殷诵人在帐篷外,支着一把雨伞,正蹲在一株杏花树下, 一动不动好似一颗蘑菇。
哪吒见到帐篷, 见到雨伞,不禁松了口气, 知道殷诵这几天里有好好照顾自己。
哪吒自然清楚,殷诵追来乾元山是为了什么。说不感动必然是假话。哪吒收起风火轮,向殷诵走去。
一路走过去,哪吒故意与野草灌叶摩擦发出声响。
“蘑菇”听到响声, 动了动, 而后迅速长成一棵高高大大的“蘑菇”。
殷诵警惕地转身。“可惜”晚了。哪吒此时已经走到他跟前。殷诵眼前一花, 哪吒微微低头,钻进了伞下, 和他挤作一团。
殷诵看着充满生气的哪吒钻到自己眼前。殷诵原本晦暗的双眼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方才还在忧愁、黯淡的脸庞转眼亮堂了起来。
殷诵高兴坏了,以至于都有些发愣。哪吒伸出右手, 直接将雨伞接了过来。
哪吒将雨伞微微举高,伞下的光线明亮了一些。他低头,十分难得地看到殷诵这般空闲,手上竟然没有捧着书。
“怎么没在看书?”哪吒惊奇地问道。
殷诵抿了抿唇,垂眼说道:“我脑子里都在想师叔能不能救回你,每天都在担心、害怕,这双眼睛根本看不了书。”
哪吒听着殷诵坦诚的话,心底忽然酸胀起来,又似抹了蜂蜜糖酥,泛着丝丝缕缕的甜。
哪吒忍不住偏过头,避开殷诵的视线,唇角完全无法克制地向上扬起。
殷诵忽然张开双臂,搂住哪吒的腰肢,情绪失控地将人紧紧抱住。
哪吒被殷诵抱住的刹那,整个人都变得僵硬。哪吒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莲藕做的人偶。
殷诵的额头抵在哪吒的肩膀上,喜极而泣:“哥哥,你被救回来真是太好了。”
哪吒听着从自己肩头传来的低声啜泣,僵硬的躯体忽然恢复了柔软灵活。哪吒左手抬起,落在殷诵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揉着青年细软的头发。
“表哥这么厉害,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呢?”哪吒故意逗笑道。
殷诵十分给面子地在哪吒怀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笑。
两个年轻人忽然都沉默下来。哪吒左手指尖在殷诵的发间轻轻摩挲,眼睛顺着伞沿静静地眺望远处深绿的山腰;殷诵的额头一动不动地倚靠着哪吒,鼻尖发出微不可闻的舒适鼻音。
渐渐地,哪吒如玉一样白净的面容爬上一层红艳的霞光。殷诵则是感觉到两耳后滚烫得叫人心慌。
殷诵为了将注意力从耳后的烫意转移,他用额头在哪吒的肩膀上极轻地蹭了两下。
哪吒刚刚松弛下来的身体,立即又有了僵硬的趋势。
殷诵出声打破静谧而古怪的气氛。他对哪吒说道:“我用轩辕神弓射了燃灯那老秃一箭。我原来是想替你报仇的,但是那厮命实在硬,当胸一箭都没能射死他。”
殷诵说着说着,咬牙切齿起来。他现在就十分的后悔:“我应该让父亲去射这一箭的!”父亲与他不同,在九仙山上修行了十几年。
殷诵猜想,由父亲射那一箭,威力一定胜过自己。
“诵儿胆量还是这么大。”哪吒轻轻笑出声,在殷诵的头顶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若不是他在师父那里得知了阐教一力推动武王伐纣的背后因由,他还真要被殷诵的举动吓一跳,不能理解殷诵怎会将自己的死算在燃灯道人头上。
哪吒心中感叹,殷诵比自己这个“山中人”更能看清昆仑的布局。
殷诵松开手臂,向后退开半步,没让自己跑到雨里。他眼眸闪烁,大脑中的思维在哪吒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封神榜真相上打了两转。最后,他没有打开这个败兴的话题,而是将这件事压在了脑后。
殷诵仰头向上,对上哪吒的眉眼。这是一双他自幼熟悉到大的眼睛。
殷诵轻锁眉头,忽然意识到他和哪吒之间出现了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
殷诵毫不留情地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哪吒:“师叔是不是揠苗助长,把哥哥的个头弄高了?”他记得十分清楚,此前他的个头已经超过哪吒的,眉梢,眼看着就能赶上哪吒了。可是哪吒仅仅被太乙真人带走了十天,就长高了这么多。
现在他的额头只能勉强贴在哪吒的下巴上了!
哪吒露齿一笑,向殷诵解释道:“师父用先天灵藕重铸了我的骨骼。因而我比之前略长高了一些。”
殷诵嘴唇动了动,不满地小声嘀咕:“这不是作弊么?”这可太不公平了!
哪吒将殷诵的小声埋怨听在耳里。他伸手宠溺地在这个一直巴望着在身高上超过自己的小表弟的头上揉了一把。
哪吒正了正色,对殷诵到正经事上:“我记得,殷洪下山时,师叔赐了他一柄阴阳宝镜。”
殷诵闻言一怔,随即懊恼不已。殷诵忍不住暗暗骂起了自己,怎么就把叔叔的法宝给忘了!否则,何劳太乙真人将哪吒带来乾元山救治?
“我真是笨!”殷诵越想越是生自己的气。最后忍不住,殷诵直接骂了自己一句。
十天前,哪吒突然被害,他阵脚大乱,一时没有想起来阴阳镜的功效,姑且情有可原。
但是,他在乾元山山脚下蹲了整整整十天,竟然一点没有想起叔叔和阴阳镜,这是何其的蠢笨!
殷诵忍不住设想,若是太乙真人没能挽救哪吒的性命,自己这边又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那么明明可以好好活着的哪吒,就被自己生生“害”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殷诵后怕得身体颤抖起来。
哪吒瞧见殷诵脸上忽然褪下血色,连忙伸手拍了拍殷诵的肩膀。
殷诵从黑沉沉的自责中回神。他非常用力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告诉自己哪吒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不是白日做梦。
同时,殷诵在心底无比郑重地告诫自己,日后不论遇上怎样的场面都不能失去理智。有一不可有二,他绝不能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将那样可怕的设想变成现实。
殷诵向哪吒道歉:“十天前,我就应该想到的。”
哪吒立即明白过来,刚刚殷诵脸色发白为的是什么。哪吒不自觉软了语调,好生安慰起殷诵,要他不必放在心上。
哪吒不希望殷诵继续内疚,连忙继续刚刚的话题道:“我想借阴阳镜复活武王,只怕殷洪如今未必肯借我。”
哪吒果然被哪吒的话引走了注意力。殷诵听出哪吒想要自己帮忙的意思,但是他微微皱着眉头思考后,摇了摇头。
殷诵向哪吒解释:“阴阳镜虽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是红色那一面镜子只对完整新鲜的尸体有效。如今武王已经过世十天,怕是早就被埋入祖坟……”殷诵张开双臂,表现出“膨胀”的意思。
哪吒当即明白殷诵的意思。他不禁叹气,为武王感叹命运的不公与残忍。
哪吒略作思索,便下了决心道:“我准备回去西岐,帮衬他们一阵。等到西岐局势安稳后,再回来乾元山潜心修炼。”
哪吒琢磨着,若是没有阐教利用师叔姜子牙,在背后推波助澜,武王未必早早地就这么死了,西岐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哪吒暗道自己原先虽然不知情,到底做了师门的先锋。如今岂能如燃灯道人那般,甩手就走,只将自己师门糟蹋出来的烂摊子丢给西岐,叫他们吞下这份由仙人们酿下的苦果?
殷诵不必等哪吒把话说得明白,已经明白他的心意。殷诵没有阻扰哪吒去扶助西岐。
两人当即准备回去西岐。
哪吒亮出风火轮,挑着眉问殷诵:“你是要我送你一程,还是自己回去?”
殷诵望望风火轮,再看看哪吒,莫名想起年前被哪吒打横抱去西岐王府那一桩。
那时殷诵已经觉得很羞耻了。眼下回忆起来,更是让他的脸“腾”地变红。
殷诵难得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回去。”不等哪吒回应,殷诵已经掏出一张传送符,传送走了自己。
哪吒讶异地瞪着面前的一片空地。他没有想到,殷诵会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直接把他自己传送走了。
哪吒一时之间,觉得殷诵这是在“落荒而逃”。
哪吒忍俊不禁,仰头看向伞顶。
哪吒趁着独自一人在山脚下,竟是将殷诵好好地耻笑了一顿。笑着笑着,哪吒心中竟然升起了一抹悔意:他就是多此一问!他应该像上次那样,直接抱起殷诵,带他一起回西岐的。
这般想着,哪吒皙白的脸皮蒙上了一层羞赧粉色。
殷诵这边匆匆将自己送回西岐。他两脚刚刚落到地面上,双手连忙揉搓滚烫的耳后。好不容易耳朵不烫了,殷诵又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殷诵回头,望向四周,发现十绝阵如今只剩下一座天绝阵,其他阵法都已经人去阵空。只是不知道是谁死在了这些阵法中。
殷诵掏出望远镜往天绝阵看去,发现阵中有四人,阵主秦天君与他的同门菡芝仙、彩云仙子,三人正在围攻阐教金仙文殊广法天尊。
看双方情况,还能“互殴”个几天。
殷诵收起望远镜,转身向征西大营走去。
回到军营,殷诵微微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思考自己今日面对哪吒时奇怪的反应。殷诵蹙紧眉头,觉得脸红耳热不是一个男孩子面对另一个男孩子时,常规的反应。
殷诵打开光屏,他打算淘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来学习学习。
忽然,殷诵顿住了脚步,然后向后倒退三步。
殷诵扭头向右侧看去,同时收起光屏。
殷诵右侧正站着一个身形十分高大,戴着一张朴实无华的面具,将整张脸都遮住的士兵。
殷诵瞧着这名士兵,眨了眨眼,总觉得这人的身形十分的熟悉。他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确定了这名士兵身后正是父亲殷郊的营帐。看架势,这名士兵竟然是他父亲的护卫。
殷诵:“……”他记得,父亲十分不喜欢门口有护卫兵站着的。
殷诵转身,正对这名“护卫”。
殷诵问他道:“你站在我父亲的营帐前做什么?你赶紧走吧,父亲脾气不好,看见他的营帐前站着人,有你好果子吃。”
戴着面具遮挡面目的武王姬发行军中礼,告知殷诵自己就是太子殿下的亲卫。
殷诵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父亲的亲卫,总觉得这人的声音,像极了父亲当年特意喝药弄得低沉沙哑的声音。
殷诵思忖:眼前这人瞧着言谈举止与寻常士兵别无二致,但是一身的气度却是这厮无论如何模仿小兵都藏不住的。
殷诵忽然伸手,就要去揭面前亲卫的面具。姬发连忙闪避了过去。
殷诵见他故意躲避,分明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殷诵心中对这人的身份起了疑心。
殷诵十分见不得这人在自己面前遮掩面目。他生气地瞪着这名护卫,嘴上说的却是冠冕堂皇的话:“本王孙不放心你这样的人做父亲的护卫。你揭开面具,叫我看看你长得什么模样。”
“你不要觉得本王孙在针对你!”
“本王孙少时在西岐姜丞相门下研学过相术。一个人是好是坏,本王孙瞧一眼他的脸就能一清二楚。”
“卑职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殿下。王孙请放心。”姬发透过面具,直视自己的儿子,向他保证道。
姬发话语谦恭,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叫人忽视不了他的每一句话。
这人分明是天生的领袖!殷诵暗道。
殷诵挑眉,冷哼。他不仅不信亲卫的话,甚至因为对方这句话眼皮子狂跳。这感觉就像自家的墙角被人挖出了一个大洞。他那单纯的父亲,与他那自以为不单纯的叔叔,两个人浑然未觉家里已经进了能吃人的猛兽。
殷诵佯装生气,对亲卫直接下令:“别废话,把你面具摘了!难道要本王孙再动手不成?”
姬发自然不肯,连忙胡诌了一个理由推脱:“卑职容貌丑陋,会吓到殿下。”
殷诵冷笑一声:“丑又能丑到哪里去?难道你能丑过辛环将军?”
姬发无言以对。他六天前便进入了殷商的大营,还算顺遂地做了太子的亲卫。
辛环作为闻太师手下“四天君”之一,姬发已经与他见过数面。姬发自然知道,辛环的容貌堪称恐怖。
姬发正想着干脆说自己长得比辛环还要丑陋惊悚,抬眼就看到太子正站在殷诵身后一丈外。
殷诵察觉到姬发的视线方向,立即扭头看向身后。然后,他就看到父亲正一脸黑地看着自己。
殷诵眨眨眼,一脸无辜。
殷郊不禁冷笑,在心中说道,这小子还是这般会装无辜。
若是寻常时候,殷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了殷诵这一套了。但是今天不行。太子殿下比姬发本人更不愿意他的身份曝光——就是曝光,也不能曝光在殷诵面前。
姜王后说过,殷诵已经知晓太子才是他的生母。
殷郊一直谨记母亲这句话。他可不想殷诵察觉到,他的生父就是武王。
殷郊故意板着脸走到殷诵面前。他目光嫌弃地望了一眼自己新得的“护卫”,暗道姬发这厮也不知道躲着殷诵这小子一点。
殷郊决定先将殷诵打发走,然后告诉武王自己儿子是个多么机灵的孩子,让姬发答应以后绕着殷诵走。
殷郊收回视线,对殷诵问道:“辛环将军很丑吗?”
殷诵立即意识到殷郊真正要说的是什么。他连忙摆出一副孝子模样,走到殷郊身边,倚靠在他身侧,讨好道:“我方才那意思不是在说辛将军相貌丑陋。我想说的是,美丑都是相对的,都是对比出来的。比如辛环,别人的容貌与他相比,就显得漂亮一些。”
“你这是狡辩。”殷郊轻哼,不接受儿子的胡说八道。他斜瞥殷诵:“看来你也是觉得我这个父亲长得丑的。那天你可是生生被我吓晕了过去。”
姬发不明真相。他惊奇地抬眼向太子看去。
在姬发眼中,殷郊长相是男子中少见的浓艳昳丽。姬发自认识人无数,殷郊却是自己见过的人中最俊美、最吸引人目光的那一个。
姬发皱眉看向自己的儿子,暗道殷郊这样好的容貌,殷诵都能被吓晕……此子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殷诵面色讪讪,暗恼这趟运气不好。自己难得一次拿别人的样貌做筏子,竟让亲爹听见了。偏偏自己确实被父亲施展神通后的容貌吓晕了。
殷诵回头瞪了亲卫一眼,心知殷郊有心护着这个亲卫,自己想要摘了对方的面具肯定要费上一番周折。
殷诵转念一想,自己哪里还需要摘了这人的面具呢?如此不肯以真面目见人,这“亲卫”不是那位武王殿下,还能是谁?
想通了这一点,殷诵那叫一个恨呀,牙齿都差点磨出声音来。
殷诵恨恨地咬了一下腮帮子。他变了变面部表情,一脸孺慕地看着父亲:“孩儿知错了。父亲莫要生诵儿的气,可好?”
殷郊用鼻音回答:“嗯。”
殷郊向殷诵询问起哪吒的情况。
殷诵没有避讳武王,将哪吒已经被复活的消息告知了殷郊,临了还要抱怨一句太乙真人多此一举,让他表哥又拔高了个头。
殷郊听殷诵说到殷诵的个头只到哪吒的下巴,不由得神色一正:他和儿子的身高差不多。如此说来,日后自己站在哪吒身边,岂不成了那个十分显眼的矮子?
殷郊不禁认同了儿子的观点,点起了头:“救活哪吒才是要紧的事,师叔做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殷诵用力点头:“就是么!”
姬发尽忠职守地护卫在营帐前。他看着太子与王孙,丝毫不想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
殷诵自觉是个孝子,眼见殷郊执意给姬发做打掩护,他没有一味要摘掉姬发的面具。
殷诵暗想,武王如今跑来做父亲的亲卫,显然是破罐子破摔,丢开了西岐的一切。
虽然武王不认自己这个儿子,但是自己身为人子,实在不好当众揭穿这人的身份,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是殷诵也不乐意这个“不愿意”为了他的母亲,放弃称王的武王就这么留在了母亲身边。
殷诵便计划着,偷偷地将武王从殷郊身边赶走。
这么想着,殷诵率先走入营帐,和殷郊说起了正经事。
殷诵向父亲询问起这几日,闻太师与西岐两边的情况。
殷郊往门口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他向儿子一一道来:“西岐那边已经写了降书。西岐的王位由大公子伯邑考继承,四公子旦自愿前往朝歌做人质。”
“闻太师回书西岐,给了西岐和姬家半个月的时间休整。再过六天,征西大军就要入城。”
殷诵挑眉,没有去深思公子旦入京做质子的原因。他问道:“武成王一家呢?”
殷郊皱眉:“我看闻太师意思,是要将他们一家立做典型,押回朝歌做审判,杀鸡儆猴。只怕结果不会好。”
殷郊轻轻叹了口气。他对儿子说道:“武成王对我们兄弟有大恩情,黄天祥更是一直跟随在你身侧。黄家的安危,你需多放一点在心上。”
殷诵右手在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说道:“父亲不必担心,我自会前去太师面前,请这个人情。”
殷诵出了太子的营帐,在门口气哼哼地看了姬发一眼。
姬发瞥了殷诵一眼便转移了视线,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姬发现在已经知道,这小子十分刁钻,自己想要保住太子亲卫一职,最好少与殷诵说话
姬诵见姬发这般无视自己,气哼哼得更加厉害了。姬发不看他,他也赌气不看姬发,扭头朝黄天祥的营帐走去。
殷诵掀开黄天祥的营帐。黄天祥此时正坐桌边,手里捏着一枚竹简。
黄天祥双眼下垂,仿佛在看竹简上的文字,两眼其实空洞得很。
殷诵走到黄天祥对面的位置坐下。黄天祥被惊动,无神的眼睛立即有了生气。他抬头向殷诵这边看过来,略带惊喜道:“诵儿,你回来了?”
殷诵点头。
黄天祥嘴角泛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向殷诵询问哪吒的情况。殷诵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黄天祥将竹简递给殷诵。
殷诵看过竹简上的文字内容。这枚竹简算得上是一封家书。写信的人是黄天祥的堂叔黄明。黄明写在信中的意思是,黄天祥不必为他们这些亲人奔走。黄明叮嘱黄天祥保护好自己,跟着殷诵在殷商建功立业,重振武成王府的荣耀。
殷诵放下竹简,问一手养大的小光头:“天祥是怎么想的?”
黄天祥眼睛盯着竹简,好一会儿视线才挪开,转向殷诵。
黄天祥道出真心话:“我还是希望他们好好活在世上的。”
殷诵安慰黄天祥,给他承诺:“别担心,这不是死局,可操作的地方有很多。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黄天祥对殷诵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他听到殷诵这样说,脸上颓废之气一扫而空,当真放下心来。
入夜,殷诵悄悄地出了军营,独自一人潜入西岐姬氏祖坟。
殷诵一向是个严谨的人。虽然他对父亲的亲卫就是武王姬发这件事有九成把握。但是他经过慎重的思考后,决定打开武王的棺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殷诵寻摸到武王的墓碑前,然后绕后走到坟墓旁。他掏出一把铁锹,就准备开挖。
铁锹刚刚抵在坟头上,殷诵却犹豫了。
殷郊看着眼前的坟包,忽然想到:万一那个亲卫根本不是武王,这个坟墓里确实埋藏着武王。那这一锹子铲下去,自己这个“大孝子”会不会被天打雷劈呀?
第096章 这是下棋吗?这分明是在下钩!
殷诵手杵着铁锹的木柄, 来到“武王”的墓碑旁坐了下来。
“父子两人”并肩而坐,吹了一会儿夏初的夜风。
临近子夜的时候,殷诵起身拎起铁锹, 离开了姬家的祖坟。
“我不挖你的坟, 不是因为你是我爹,是因为你是武王。”
“我的父亲只有殷商太子一人。”
临走时, 殷诵站在武王的墓碑前,在文王父子的墓碑上来回望了望。
殷诵最后给文王上贡了点糕点。
回到征西大军军营。在进入辕门前, 殷诵想了想, 转身在不远处找了一块颇为湿润的土壤。
他将铁锹重重地铲入土中, 再提溜出来。反复几次, 将这把崭新的铁锹弄得一看就像是铲过泥土的样子——有心人看见,必能猜到这把铁锹铲过哪里的土。
等到铁锹上的泥土干结,殷诵立即扛起这把小小造假了一把的铁锹, 回去了军营。
殷诵没有立刻回去自己的住处, 而是直奔父亲殷郊的营帐。他却没能营帐前瞧见那名被父亲介绍名为“姜野”,却被他怀疑是武王姬发的亲卫。
营帐内亮着火光, 殷郊还没有休息。
殷诵心下一突,想都不想掀开了营帐。
殷诵走进营帐,抬眼就看到父亲正与“姜野”对面而坐。两人正在对弈。
殷诵顿觉父亲不思进取、玩物丧志。一个向往大道的炼气士,这时候不睡觉, 也应该刻苦修炼才对。殷郊怎么可以在这里玩儿黑白棋, 荒废大好时光呢?
要知道, 他的表哥哪吒可比父亲小了将近二十岁,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仙人了。殷诵甚是好奇, 父亲每次看见表哥的时候,他都不觉得害羞嘛?
殷诵心想, 换成自己,肯定要羞得立刻躲进深山老林,不突破到仙人境界绝不出关的!
殷诵走上前,来到摆放棋盘的案边。
刚刚落下一子的“姜野”,率先抬头看过来。殷郊身为炼气士,却因为在冥思苦想棋路,反而比“姜野”慢了一拍发觉儿子进了营帐。
殷郊瞧了一眼殷诵,没有多问。他低下头,继续思考下一子该落在何处。
殷郊知道自家这个儿子主意大,所以他向来不怎么管殷诵的去向。殷诵愿意告诉他,他就听一耳朵,记在心里。
殷诵往棋局里瞧。他不曾和殷郊对弈过,只偶尔在父亲和叔叔对弈的时候,欣赏过两人的棋艺。
殷诵凭着良心道一句公道话,父亲和叔叔的棋艺虽然不到神之一手、胜天半子的程度,也绝不至于差到黄天祥评价的“都是臭棋篓子”。
殷诵后手让出九子,父亲和叔叔绝对能和他五五开。
殷诵往棋局看去,就看到珠圆玉润的黑色双色棋子在棋盘上胶着撕咬,颇有分庭抗礼,各有所长,谁也别想占谁便宜的意思。
棋盘如战场,就“姜野”展现出来的棋艺,殷诵完全可以推翻此前的怀疑,断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少年成年,驰骋战场十几年从无敌手的武王姬发。
但是棋盘终究不是真正的战场。
战场上可以玩得很脏,且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场战争是真正的公平。
围棋却有围棋的规矩,尽量让先后手的两位起手拥有公平的起点。
眼下这一盘棋,白子先行,黑子后手。结算的时候,执白子的棋手需要让四子给对面棋手。
白子在殷郊手里,黑子在戴着面具的亲卫手里。
所以,棋盘上瞧着双方平分秋色,甚至白子略占了一二子的优势。然而按照棋局走势来瞧,白子会是最终的输家。
“臭棋篓子”最爱好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玩,尤其是那种不靠着围棋规则就胜不了自己的“小辣鸡”。这要是不能赢过对方,让对面“正视”自己的水平,输的一方晚上睡觉都不安生,更不要说静心修行了。
“父亲,你要输了呀。”殷诵干脆出声,打断正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势的太子。
殷郊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他能不知道自己要输么?他这不是正在拯救么!
“王孙殿下,棋局如战场,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轻言放弃。”戴着面具的姬发,适时出声,笑容和煦。
殷郊点点头,十分认同这句话。太子跟着正儿八经地教导了儿子一番。
殷诵:“……”他会不知道这种道理吗?
殷诵就觉得十分怄气。笨蛋爸爸都掉进别人陷阱里了,还在高兴地给别人数钱呢!
殷诵忽然明白了,上次殷郊被武王困在寝宫里,和他留下的蒙汗药没有多大关系。就算没他的蒙汗药,姬发老儿也有的是办法扣下殷郊!
殷诵将铁锹放在案边。殷郊和姬发同时向沾满泥土的铁锹看过来。
殷郊皱了皱眉,询问道:“这样东西做什么用的?”
殷诵别有深意地瞥了旁边亲卫一眼,笑嘻嘻道:“农用挖土的工具,用来刨坑掘……土特别好用。我刚刚出去试用了一下,十分方便。”
被殷诵特意地瞥了一下,姬发神色微僵,转瞬已然反应殷诵话中暗含的意思。
姬发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倒不会觉得殷诵真的挖了“自己”的坟。否则,此时殷诵绝不会这么平静地站在边上看他与太子下棋。
殷诵这句仿佛小儿调皮的话,挑衅、威胁有之,更多的是试探,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亲卫的真实身份的试探。
姬发趣味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被面具遮掩的面容上,嘴角微勾。
姬发猜测,殷诵今夜出去,是真的潜入了姬家的祖坟想要掘他的墓,撬开他的棺材,看一看里面有没有尸体。
以殷诵的行动力,这件事绝不可能只在计划中。
好在这小子还有些忌讳,没有真的去挖坟。
姬发面对殷诵的挑衅,统统以沉默应对。“无视”从来都是对挑衅最有效的反击。
殷郊半点没有多想。他一直知道,殷诵有个心愿,希望提高粮食的产量,令大商的百姓过上富足、安乐的生活。太子只当殷诵想双管齐下,同时在农用工具上动脑筋。
殷郊将注意力放回棋局。殷诵忽然开口,在他的耳边请求道:“父亲,诵儿瞧着你们下棋,棋瘾犯了。诵儿可以代父亲接下来的棋局吗?”
殷郊愣了愣。他再次抬头瞧向儿子。就看到,殷诵亮晶晶一双眼睛充满期望和渴望地望着自己。
殷郊略作思考,虽然心底有些舍不得眼下的棋局,不过他自知这盘棋大概率是输。既然儿子想要过把瘾,不如顺势洒脱放手。
这般想着,殷郊的心境都稍稍清明了一些。
太子殿下没料到只是将棋局让给儿子,舍去这份好胜之心,还有意外的好处。
殷郊微微地眯了眯眼,随即将棋子扔回陶罐。
殷郊起身,向对手歉意一笑:“心中略有所悟,需要即刻修行。这局就交由诵儿与你对弈吧。”
姬发笑了笑,没有丝毫抱怨:“殿下修行重要。”
殷郊就很喜欢姬发现在通情达理的样子。他将位置让给儿子,转身上了床榻。
太子殿下盘腿坐在凉席上,闭目静气沉心,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修行中。
殷诵扭头瞧了眼迅速沉浸在修行中的父亲。然后他转头,冲对面的高大亲卫笑了一下。
殷诵拈了一枚白子,动作十分轻柔地将棋子放到自己看好的位置上,半点声音不响,唯恐惊扰到父亲。
但是殷诵落子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祥和的棋局霎时战马嘶鸣、硝烟弥漫,白子一方散发出浓烈的杀伐气势。
姬发望着孤军深入,十分勇猛大无畏的白子,莞尔一笑,黑子已然落定。
殷郊修行完毕,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当他睁开眼时,不论是殷诵还是姬发都已经离开,徒留一盘棋摆在桌案上。
殷郊对此没有意外。不说殷诵,就是武王姬发都是他怕这厮装死被人活埋,害自己白忙活一场,才强词夺理要求对方给自己了亲卫。他却不会真将这位当做亲卫一样对待。
平时他并不会让姬发跟随在身侧。他一个炼气士和肉体凡胎的姬发一起行动,若有危险出现,还不知道谁给谁当“护卫”呢。
到了晚上,殷郊就更不可能要求姬发给他看门守夜了。今天若不是两人对弈了两局,姬发吃完晚食就可以回去他自己的营帐,自由安排剩下的时间。
殷郊从没和殷诵对弈过,也不曾见过儿子与人对弈。太子殿下出于好奇,起身来到棋盘边。
他倒要看看自己留下的残局被殷诵盘活到了何种程度。
星罗排布的棋局映入太子眼帘。十息之后,殷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一直觉得自家儿子的棋艺应该还不错。他万万没有想到,殷诵接手棋局后,仅仅落了八子,就死球了。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太惨了。”殷郊感叹着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儿子被血虐的可怜模样。
这还不如他,他至少能将棋局拖到二十子之后。
同时,殷郊不得不佩服儿子的忍气功夫。换做是他,对面敢这么对他,他肯定一把把棋盘掀了,半点犹豫都不带!
这般想着,殷郊默默地将姬发从自己的棋友名单里删除了出去。这个家伙跟他下棋,纯属逗他玩呢,坏得很。
殷诵回到自己的营帐,洗漱后什么事都没干,直接气呼呼地熄灯爬上了床。
但是他只要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在棋盘上,自己是怎么被“姜野”踩在脚下摩擦的画面。以至于三更半夜,听取蛙声一片的宁静中,殷诵却在床榻上辗转难眠。
出生至今,他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区区八子,他就落败了,死得不要不要的,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耻辱,太耻辱了!
且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殷诵猛然坐起身,左手用力地拍了拍大腿。常言道“输人不输阵,输阵就输人”!殷诵暗下决心,明天他一定要去夺回场子,叫那老小子知道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殷诵轻轻吐出一口恶气,然后点了蜡烛,从商城里精心挑了一本心理书,认真地翻阅起来。
他将白天和哪吒相处时,自己奇怪的反应与书中的描写进行一一对比,最后得到了答案——他在暗恋自家表哥哪吒!
也可能是明恋。
总之就是恋。
殷诵十分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的表哥容貌好、实力强、三观正,还那么的善良。这样美好的男孩子,喜欢上他太正常了。
心中忐忑的巨石落到了实处,叫殷诵的心神安定了下来。殷诵美滋滋,合上书。
得到答案的殷诵吹灭了蜡烛,回到床榻上,很快心满意足地沉入了酣甜的睡眠中。
第二天,殷诵起了个大早,光屏的日常任务都没瞧一眼,立刻找去了隔壁黄天祥的营帐。
黄天祥吃完早饭,听殷诵将昨天被欺负的过程一讲,小光头登时气得眉毛倒竖。黄天祥当即跟着殷诵气势汹汹地找到了太子殿下的营帐前,要和太子的亲卫车轮战。
但是车轮战的计划没能实施。黄天祥一局七十二子被-干趴下后,根本没有给殷诵上座的机会。黄天祥当着殷诵的面起身,大步走到亲卫面前。
就见黄天祥麻溜地两膝一弯,跪了下去:“天祥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棋王,公若不弃,小子愿拜为师父,尽心侍奉。”
说着,黄天祥就要给亲卫磕头。
殷诵没有料到黄天祥竟然直接物理意义上跪了。殷诵正要生气,耳边就传来黄天祥脱口而出的这样一番话。和黄天祥一样看过《三国演义》的殷诵不由自主地嘴角一抽,哪里不晓得这是黄天祥给他的“暗号”?
殷诵面上讪然,暗中赞叹黄天祥能屈能伸,以后肯定要有大出息的。
黄天祥说出想要拜师的诉求时,姬发往殷诵那边看了一眼。姬发以为殷诵年纪轻轻,一定会为此恼火。
他确实在殷诵的眼睛里看到了火气。但是这股火气没有升腾起来,就“噗”地熄灭了,变成了讪讪之色。
殷诵古怪的反应让姬发升起了警惕。不过他没有拒绝黄天祥,而是十分爽快地收他做了徒弟。
虽然只对弈了七十二子,姬发已经看出黄天祥是一块领兵打仗的好料子,这个小光头竟是武成王儿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姬发一为殷诵,二为惜才,怎样都是要收下这个弟子的。
姬发收完徒,半开玩笑地问了殷诵一句,要不要一起拜他为师。他一定会倾囊相授,绝不对王孙藏私。
前半句是玩笑话,后边是真心的承诺。
他这个父亲没有尽到一点养育、教导的责任,如今有机会亲近儿子,自然想要将一身的本事传授与殷诵。
殷诵十动然拒,扭头就走。
黄天祥临场背叛,给自己换了个“为主上卧薪尝胆,潜伏‘敌人’身侧”的剧本。他看见殷诵转头走了,挠了挠光头,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姬发没有为难新收的徒弟。黄天祥得了他的允许,立即追着殷诵一溜烟跑了。
姬发望着两个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显然是领头的殷诵觉得自己丢了脸,不愿意留下。姬发轻轻地笑出了声。
五日后,闻太师领着二王子与殷诵,点了三千轻骑,浩浩荡荡地进了已经从武王薨逝的悲痛中收拾起来的岐城。太子殷郊则是领着闻太师的门生吉立、辛环六员大将镇守大营,以防万一西岐玩阴的,名为投降实为诱敌深入。
这一日西岐没有立即上交降书,而是先让大公子伯邑考在闻太师的面前,继承了周王的爵位。
这算是西岐对朝歌,对闻太师的试探。只要闻太师全程看了下来,没有阻拦,那么西岐的王爵就不会被剥夺。
继承爵位的大典在闻太师的冷眼旁观中一步步进行,直至完成。
之后,由已经成为周王的伯邑考亲自将降书捧到了闻太师面前。
闻仲看着姿容华美,不卑不亢的新任周王,不禁遥想到了先帝在位时。
身为大商国师,闻仲也曾多次与四位老伯侯把酒言欢,畅谈天下。
最后,太师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最是谨小谦恭的文王身上。
闻仲想起文王私逃,周人带着金银珠宝与羌奴到朝歌告罪时,亚相比干为姬昌做的担保。
老太师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也实在对伯邑考这张脸兴不起指责的兴致。他干脆叹了口气,劝勉了一句,叫伯邑考和西岐不要忘记文王姬昌对大商的忠心。
伯邑考偷偷瞧了一眼坐在老太师身侧的殷诵,应声点头。
闻太师瞧着伯邑考老实,摆摆手让他继续下一个环节。
伯邑考立即让人将四弟姬旦和武成王一家带了上来。
伯邑考情真意切地向闻太师请求,希望朝歌能够减免武成王一家的罪行。伯邑考主动将罪责引到西岐身上,将黄飞虎一家叛变的源头说成是受了西岐的蛊惑。
闻太师拧眉。若是换个人说这番话,他必是要大怒,痛骂西岐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还想着买卖人情和名声!
然则,对上伯邑考那双赤诚的双眼,闻太师当真是半点怒火都生不出来。
闻太师实在不耐烦应付伯邑考,挥挥手想要把这人赶得远一些。
闻仲掀起眼皮往黄飞虎一家看了一眼。他声音冷硬地对面前的伯邑考说道:“老夫现在的职责是将这逆贼捉拿回京。至于他是否有罪,又当如何责罚自有商律审判他。你不必多事。退下吧。”
伯邑考暗中捏了把汗,没有忤逆闻太师,缓缓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闻太师瞧着黄飞虎就想到了姜子牙。但是他环顾四周,从始至终都没瞧见这老道的踪迹。
闻仲心下暗笑:这老道好生会藏!若不是王孙伤了他阐教副教主,大商不便再与阐教结仇,老夫今日必要将这厮逮出来,狠狠羞辱一番!
闻太师没有找到姜子牙。殷诵却在酒宴中途,被人引着去见了姜子牙一面。
第097章 太师敢不敢赌?
酒宴上, 殷诵照例只饮用了清水。
殷诵饮用了两杯,就有曾经侍奉在武王设变的侍从辟疆,引着他离开酒宴, 走进一处西面的偏殿。
姜子牙正等在此处。老头儿面前一张小案, 摆着三碟素菜与一碗素酒,看架势颇有几分悠然的架势。
殷诵来的时候, 却被姜子牙的模样吓了一跳。姜子牙如今已经八十几岁,原本因为在昆仑山修行过的缘故, 看上去更像是个五十出头。精神矍铄的的小老头。
如今, 姜子牙头发不仅花白, 而且有种冬日枯草的凌乱。
殷诵甚至觉得这位老者脸上的褶子都比一个月前厚了很多。
殷诵心中唏嘘, 没想到十绝阵对姜子牙的“创伤”这般大。
如今十绝阵最后一阵已经解除。四天前,地烈阵阵主赵江伙同菡芝仙、彩云仙子,三人合力打死了阐教夹龙山金仙惧留孙。
殷诵记得那一日, 天气极为晴朗。闻太师一直焦灼地等在高台上, 既害怕赵天君三人不敌惧留孙,又担心阐教仙人被斩杀在阵中。
就在这样一个初夏的晴天, 下午申时左右,先是赵江趁着惧留孙精力疲惫,堪堪应付两位仙子的时候,使一把太阿七星剑生生削去了阐教金仙的顶上三花。为此, 赵天君不仅损失了一把宝剑, 就是他自己都受了重伤, 不支倒地。
而后,菡芝仙不等惧留孙回神, 陡然打开一个风袋,将一股黑风吹出。这股黑风生生地将惧留孙“吹”成了一堆飞灰。
闻仲眼睁睁看着惧留孙身死, 竟得惨叫一声“赵江误我”。随即,闻太师狠狠地呕了一口大血。却是将这几日为了惧留孙性命着急忙慌的一团郁火泄了出来。
闻仲虽然囔囔着赵天君误事,却没有做扣押留赵天君去阐教“赎罪”的事。
菡芝仙布在地雷阵上的灵石灵力耗尽,阵法不再锁住后,两位仙子第一时间扶着赵天君回了金鳌岛。
姜子牙看到殷诵,立即朝他招了招手。殷诵在他的示意下,来到他身前一丈处坐下。
侍从辟疆立即端着另一桌小菜与清水进来,摆放在殷诵面前。
姜子牙看了一眼侍从在殷诵身边,举起水壶将清水倒入酒碗中。
老者率先笑出了声。老道士“阴阳怪气”地嘲笑道:“你还是不会饮酒啊?”
“商人怎会不懂饮酒呢?”殷诵笑答,“我只是不喜欢喝醉酒的感觉。”
姜子牙愣了一下:“没错,地道的商人没有不会饮酒的。”准确地说,商人是无酒不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商民更懂得饮酒。
姜子牙心道,自己真是被殷诵射向燃灯道人那一箭吓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个学生其实是极懂得克制的一个人。
姜子牙想到燃灯道人,不由得就想到自己被这个老登西一袖子掀飞,趴在渭水河边睡了大半宿的窝囊来。
姜子牙由衷地夸奖了殷诵一句:“勇猛果敢,不愧是……”老者打了个顿,继续道,“不愧是成汤的后人。”
殷诵微微一笑,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开心。
殷诵遂开口道:“如今西岐已经降了朝廷。师叔若是还有心气大展宏图,不妨跟着父亲与我前往朝歌。”
姜子牙摆了摆手,却是先纠正殷诵道:“莫再叫我师叔了。老夫如今已经算不得阐教弟子。”
“怎么?”殷诵惊讶。他听姜子牙这番话,好似姜子牙与阐教闹掰了呀!
殷诵心中一喜,而后是困惑不解。
姜子牙一声轻笑,干脆和殷诵敞开了明说:“当年,掌教天尊赶我下山,就是为了叫我为阐教辅佐周室代商做开路先锋。”
“如今武王死了,掌教天尊算定的未来天子已不在世,周室代商也不好做了。”
殷诵眨眨眼,不是很能理解:“听您这番话,阐教其实是辅佐武王代商,一切都以武王为基石。既然如此,副教主燃灯道人为何要让武王涉险,以至于红砂阵中害了武王的性命?”
姜子牙摇摇头:“老夫有些猜测,却不敢妄断。”
殷诵不折不挠,追求着真相:“老师您与我说说么。”
姜子牙听到殷诵以“老师”二字称呼自己,忍不住心下泛酸。
姜子牙没有坚持。他将自己琢磨出来的内情都和殷诵说了说。
姜子牙猜测的当差不差:“老朽如今仔细掂量,或许人族才是这天地的主角。凡是开国君王都有整个人族的气运加诸在身上。若是勘得机缘,或许就能成为炎、黄二帝之后的第三个圣人。”
殷诵闻言,张大了眼睛。他对姜子牙这番猜测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可是夏之禹、启,我朝成汤,都不曾成圣啊。”若是大禹和夏启成了圣人,哪里还有他们殷氏一族什么事;若是他的先祖成汤成圣,纣王这老东西肯定早被老祖宗招来一道天雷,直接劈死了。
殷诵提出疑惑。
姜子牙摇摇头,对此他有颇多想法,但是每一样都不能叫人信服。老者直接来了个“万金油”理由:“许是他们的运道还不够吧。”
殷诵听到这句话,就知姜子牙也不明白其中窍门。殷诵没有强求,只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等回头自己琢磨琢磨。
殷诵重复了一遍邀请姜子牙辅助他们父子俩的话。
姜子牙依旧摆手:“老夫不去朝歌了。老夫就留在西岐吧。”如今,西岐向殷商投降,保周代商已经成为空谈。西岐的土地就这么多,可供瓜分的利益也就这么多。西岐内部其实十分动荡,新旧两派的矛盾在王府发出要投降的信号时,陡然激化到了极点。
这一回,若不是他与姬旦、姬奭强势压制着,从各处投靠过来的新贵派能全部清出西岐的权力体系,跟着武成王一家前往朝歌做罪人。
殷诵心中无比可惜。
姜子牙却笑着对他道:“老夫相信,他日殿下成为大王,不论是商人,还是周人、鲁人……全天下的百姓在殿下心中,都是您的子民,受您的庇护。那时,老夫在西岐,亦是为殿下分忧。”
殷诵了然,轻轻地放下了心结,没有固执地继续劝说姜子牙。
殷诵向东面岐山的方向看去,开口悠悠地向老师问道:“封神台那边该怎么办呢?”
姜子牙摇摇头。
姜子牙见殷诵没问封神台的用处,他就顺势没有主动回答。
姜子牙回道:“且放着吧。日后说不得有大用。老夫总归是不掺和这件事了。”
殷诵举杯,低头饮用了一口清水。这水似乎是专门从山泉里打来的清水,十分清甜爽凉。殷诵每喝上一口,便觉得周身的暑气都散去了一些。
姜子牙举起竹筷,就着素酒开始品尝一桌的素菜。殷诵跟着拿起了筷子。他面前的小案上除了素菜还有鲜果与肉食。方才他在酒宴上随时注意着礼仪,根本吃不上东西。现在,他倒是可以好好地填饱肚子。
师徒两人没一会儿将案上的佳肴尽数扫空,各自吃了一二碗饭。姜子牙和殷诵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肚子,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满足。
姜子牙唤来侍从,将桌案和碗筷都撤去。
等到侍从退出偏殿,姜子牙喝了半碗清水,而后一本正经地向殷诵说道:“你既肯开口请我,便是想收拢人才在身边了。我虽然不能跟着你去,倒是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
“这一次,四公子姬旦要同你们一起入朝歌做人质。我请殿下帮个忙,将他留在身边。”
“这位公子勤于内政,其实是个全才。”
“不论政务还是领兵打仗,姬旦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是昔日武王光芒太盛,将他掩住了。”
“你若能得到他,与得到老夫是一样的,甚至更合算。至少四公子年轻,不像老夫垂垂老矣,一日比一日精神不济。”
殷诵连忙安慰了姜子牙一番:“老师你在昆仑山上呆了四十年,肯定比彭祖长寿。”
姜子牙可不敢信殷诵这些甜蜜话。那彭祖可是活了八百年的人精,不知道得了怎样的机缘才能活那般长久。姜子牙如今等同被自己的师门背刺,他可不觉得自己是有那般运道的人。
殷诵将话题绕回四公子。他答应姜子牙自己会代为照顾姬旦,不会让他在朝歌受人欺辱。
姜子牙今日与殷诵相见,目的就是为殷诵和姬旦牵线搭桥,让姬旦少吃一些苦头。
殷诵只当姜子牙是为了姬旦,倒是没有深入想到姬旦与姜子牙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世,姬旦和姜子牙才会这般筹谋。
殷诵陪了姜子牙一会儿,便回到了酒宴上。他望着酒宴上许多的西岐贵族,不禁想到当年武王在世时,这些人就敢挑唆公子乾上战场送死。
殷诵微微挑了下眉,当即叫来王府的侍从,让他们拿来一支竹简和笔墨给他。
殷诵执笔蘸墨,在竹简上写了密密麻麻好几行小字。然后他把竹简交给侍从,叫侍从送去伯邑考那里。
殷诵在这根竹简上叮嘱伯邑考千万记得,要将当年殷诵送他的法杖带在身边。
“若是有人说些似是而非又难听的话,叫你难过,还要你听从他们的话,你就展示法杖的厉害给他们看。”
“放心,轰掉半个岐城不是问题。”
侍从将这支竹简递到伯邑考手上时,殷诵已经跟着闻太师离开了岐城。
伯邑考盯着竹简正面愣愣地看了许久。他将竹简翻到背面,看到殷诵在这里也留了字:“实在挨了欺负,就来朝歌。我帮你欺负回去。”
伯邑考瞧着竹简上的“欺负”二字,极轻极轻地笑出了声。自从武王过世后,一直挂在伯邑考脸上的抑郁之色,都在此时淡化了一分。
回到大营,闻太师第一时间唤来吉立,叫他安排一同出城的姬旦、武成王一家。而后,闻仲将太子殷郊等一众留守的将士召集到帅帐,商议班师回朝一事。
得胜的战报早早就让快马送回了朝歌。但是闻太师惦记纣王这个幺蛾子,其实不敢在西岐多逗留一日。
殷郊立即禀报闻太师,这一天里他已经提前吩咐全军收拾行囊,明日就可以开拔凯旋。
闻仲闻言,眉眼带笑,对太子做的这些半点不忌讳,反而十分欣慰。
老太师丝毫不吝啬地夸了夸太子。
殷郊却是踌躇了一下,即开口向老太师请求,希望能够减免武成王一家的罪过。
殷郊与殷洪一起,将当年他们第一次逃出王宫,如何得了武成王帮助的事陈述了出来。
这件事只有殷郊兄弟、方弼兄弟以及武成王知晓。饶是闻仲贵为太师也是初次听说。闻太师颇为地吃惊。
殷郊话语赤诚,向闻仲请求道:“武成王当年对大商对我殷氏王族是一片赤胆忠心。叫如此忠心老臣灰心丧气,举家逃亡投奔西岐,是谁过错我不说,太师自是明白。”
闻仲忽然抬手,支开其他将领离开帅赢,叫他们去通知全军明日回朝。
除了殷郊,闻太师只将殷诵和殷洪留了下来。
闻太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殿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说的这些老臣自是知道。但是不论何种情由,黄飞虎叛商是事实,这一点永远不能改变。成汤若是轻轻放过了他,未来不知多少诸侯争相效仿,背叛大商。”
殷郊岂能不懂这道理?但是要他亲手将恩人一家押送回朝歌,经历那些残酷的刑罚,却是他不甘心,绝不能忍受的事情。
殷郊听着闻太师摆出来的,必须严惩黄飞虎的话,脸上不禁露出晦气的神色。殷郊至今都记得暴君在九尾狐的诱哄下,在龙德殿上建造炮烙大刑,将反对暴君暴政的上大夫梅伯生生烧成碳灰。
殷郊更是记得,生母姜王后的一只眼睛是如何被剜去,右手是如何被按在炮烙上受刑。
殷郊心中十分明白,武成王一家若是被押入朝歌,以纣王和谢绛容的凶残性情,这一家子从老到幼绝不会有一个活口逃出生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受过武成王的恩惠,如何能忍下这种事?
殷郊当即在心中计较,等大军临近朝歌的时候,自己亲自出手,将黄老将军一家救走。
只是这样一来,他与儿子、弟弟筹谋许久的事,就黄了。
殷郊想到殷诵想要大商子民人人都做君子的理想,心中泛起层层的疼来,叫他不敢向殷诵那边看去。
殷洪看到殷郊的神色变化,将心比心立即猜到殷郊心底的打算。
殷洪也是不能忍受,看着自己的恩公被暴君、奸后折磨致死。但是要他放弃让兄长、侄子成为商王的计划,也是不能够。
殷洪当即向殷诵那边看去,用眼神示意殷诵说些话,缓解闻太师与殷郊之间忽然僵住的气氛。
殷诵对父亲提出这番要求,没有一丝意外。殷郊一直隐忍不提,才叫他奇怪呢。
殷诵当即上前,向太师行礼拱手。
闻太师瞧向殷诵,眼底闪过少许好奇:“王孙又是怎样说辞?”
殷诵开口道:“诵只是想说,如今四大伯侯之乱已经平定,余下小诸侯便是叛乱,已经兴不起风浪。大可以令四大伯侯代为清理。”
闻太师轻轻哼出声,颇为失望地看着殷诵:“诸侯叛乱不是儿戏。你们父子岂有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而今大商不比从前,战事自是能免当免。”
殷诵叹了口气:“那便与太师说句私心的话。我与黄老将军的儿子黄天祥自幼一起长大,感情胜过寻常人家中兄弟。”
“有黄天祥做维系,黄老将军若是不受罚,而是官复原职,必能成为父亲与我的左膀右臂。”
殷诵这话,已等同在告诉太师,他们父子俩这次回朝歌就是去谋夺王位的。
闻太师微微皱眉,却没有斥骂殷诵大逆不道。他不禁暗暗嘲讽殷诵得寸进尺。武成王如今死罪都未饶恕,殷诵竟然还想着让他官复原职?
只怪纣王太过昏庸无道,只怪纣王如今重病在床,早已经没了精力料理朝政。如今,纣王于整个大商,就是一个废物至极的摆件。
闻太师料想纣王活不了几年,自然不觉得殷郊父子想要争夺王位有什么不对。
在闻太师心中,殷郊始终是纣王的嫡长子,是大商的太子。别的王室子弟根本没资格跟他争王位。殷郊不去争那把椅子,才叫闻太师头疼。
殷诵见闻太师只是沉默,没有开口责骂他。殷诵当即胆子更大了一些:“我们父子在朝歌除了太师,并无个帮衬。若是再来一次北海七十二路诸侯叛乱,太师一走数年,我们父子如何在朝歌自保?”
“或是太师指望父亲带着我隐居山林,躲避来自纣王的祸害?”
“人心皆是肉长,哪里容得一次又一次的剑割刀取?”
殷诵目光冷静而笃定地对上闻仲的目光,与这位老太师丑话说在了前面:“若真是那般,父亲与我和叔叔,我们三人再不会出现在大商。”
殷诵最后一句话吐出,闻太师顿时火冒三丈,双眉竖起。
闻太师不由得发怒道:“你说这番话,莫不是想威胁老夫?”
殷诵丝毫不怂,正面闻太师的怒火:“自保而已,谈得上什么威胁?”
“太师需知道,诸侯之中难免有野心家。一家两户野心者想要谋财篡位,便是如今的大商想要镇压亦非难事。”
“难得是昏君暴政,逼得忠臣做叛贼。天下烽烟四起,镇压了这边,那边又将反旗高高地举起。”
“那你要如何?”太师避开青年赤诚而坚定的目光,扭头去看桌边的酒碗。
殷诵振振有词:“诸侯不服大商的统治,犹如一块病灶。以治罪武成王一家,更甚至杀了他全家这等方式治这病,是治标不治本。”
“唯有君王仁德,群臣贤良,才是治本之术。”
闻太师笑道:“你这话是不假。可是人心难测,怎的就知道你父亲是这治本的‘良药’?”
殷郊在旁边听到这话,默默地在心里回了闻太师一句:这治本的“良药”并不是不是他,而是殷诵。
殷诵仿佛听不出闻仲话中的嘲讽,十分神气地回答:“倘或父亲不是这剂‘良药’,太师为什么还要带他回朝歌,为他正名呢?”
闻太师张口就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
闻太师细细琢磨了一番,自己的确存了一份纣王死后,新王能够守住先祖成汤打下的天下,成为有效医治大商的“良药”。
而不是像纣王那样,成为大商最大的病灶。
殷郊和殷洪看到闻太师竟然沉默了下来,顿时心间亮堂了三分,晓得救出武成王一家这件事有门。
两位殿下不约而同给殷诵递过去一个鼓励和赞赏的目光。
殷诵腼腆一笑,回应了父亲和叔叔的表扬。
闻太师思索半晌,最后悠然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回头正视殷诵,对他道:“你这算得上是豪赌之言了。”
殷诵点头。从闻太师的角度,他这套仁君贤臣的未来蓝景,能够实现的可能性终是不高。闻仲要站在他们这边,与赌博确实没差别。
殷诵简单地激将道:“太师敢不敢赌?”
第098章 宝贝儿子都没送过他呢
闻太师没有立即答复殷诵, 而是指点眼前这三个政坛“菜鸟”:“莫怪老臣没有提点,你们执意救下黄飞虎,势必与那谢氏为敌。”
“谢氏如今把持朝政十多年, 朝歌不少势力都被她拉拢了过去。”
“老臣与三位殿下交代一句实话。如今便是老臣, 要拿下她也必是伤筋动骨。”
殷郊和殷洪两位殿下微微皱眉。独独殷诵一脸淡然。
老太师所言早就被殷诵预料到,他也早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且, 光是方案他就计划了整整三套。
殷诵笑着代父亲答道:“这条路,从古至今都是艰险万分。非大福分的人, 如何能够顺遂地登上王位?”
殷诵说着, 忍不住嗤笑:“其实有些波折和艰难也好。丝毫努力也不需要付出便得到的东西, 从来都是容易被人轻贱的。”
闻仲哪里听不出殷诵是在暗讽纣王呢?老太师扶住额头, 伤切地闭了闭眼。
老太师也算是看着纣王长大。如今见到那个曾经英武的青年变成一个废物瘫在床上,要死不活,闻仲心头是又痛又恨。当真是怒其不争气到了极点。
殷诵话锋一转, 明晃晃地向闻太师这位三朝元老, 掌握实权的重臣展示父亲殷郊的闪光点。
“太师莫要怪罪父亲不通人情庶务。父亲生来是天潢贵胄,本就该有他的骄傲。”
“小子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殷商的储君若要学习见人脸色行事的本事,那么亡不亡国已经没有区别。父亲还不如返回深山修炼去。”
殷郊不由得一愣。
闻太师放下扶住额头的左手,垂眼思索王孙话中含义。
殷诵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父亲少时是亲眼看着祖母如何被妖后害死的。谢氏较之妖后凶狠更甚!”
“父亲若是能与谢王后为伍, 如何对得起惨死的祖母?只怕父亲和叔叔真和谢氏和和气气, 老太师爷反而瞧不起他们, 宁肯从王族里另择贤能继承大统呢!”
闻仲细细思量,发现自己确实是这般想法。毕竟殷郊如今太子的身份算不算数, 有待商榷。太子若是能容忍谢氏,闻仲怎能不防日后殷郊成了另一个纣王?他肯定另择贤良继承王位。
如今的大商, 可再经不起一个年富力强的“纣王”的折腾了。
闻仲轻轻叹了口气:“如此说来,老夫不仅要替你们保住黄家一门老小,还要叫黄飞虎官复原职。不然,黄家于太子派不上用场。”
闻仲心中悲叹。他十分清楚,如今大商只是面上四方叛乱都得到了平定,内里早已经被纣王糟蹋了个干净。若是不在王位继承人这个问题上谨慎,大商顷刻就会覆灭。
闻仲看向太子,暗道这位殿下少年时就敢提剑强闯朝堂,与暴君讨公道。常人都道他是鲁莽,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猛,称赞他对姜王后的孝心!
难得这位殿下经历了那样许多艰难困苦,还能保持这份赤诚、纯良。
闻仲的目光渐渐变成欣慰。与纣王相比,太子殷郊实在好得过分!
两位殿下听到闻仲终于松口,不禁对视一眼,喜悦之情难以掩藏。
殷郊和殷洪连忙向太师道谢。
闻太师站起身,从主位上走下来。他对殷郊三人说道:“老臣现在就去见一见黄飞虎。那厮在西岐做了六七年的官,未必肯与你们一家子一条心。”
殷郊和殷洪双双愣住。两人迅速反应过来,承认闻太师所言不无道理。
两位殿下感激地向闻太师道谢。
闻太师要去见武成王一家,殷郊和殷洪有意跟随,被闻太师制止。两位殿下只得带着殷诵走出了帅帐。
殷诵在帅帐外,同父亲和叔叔分开。他转脚就去找了偏将吉立。
殷诵在吉立这边,询问到了西岐四公子被安排暂住的地方。然后殷诵毫不犹豫地走去了那里。
但是,殷诵来到姬旦的临时住处,并没有进入营帐和姬旦见面。
殷诵站在营帐门侧,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营帐内静悄悄的,显然只有姬旦一人。
殷诵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姜野”会偷偷和姬旦会面。他刚好过来抓个“姜野”的“小辫子”,让父亲把“姜野”赶走呢。
没听到“姜野”的声音,殷诵一脸悻然。他转身正准备走,从旁边走来一个身穿西岐服饰的汉子。汉子手里端着一壶清水。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西岐负责王府守卫的武荣将军。
殷诵看到武荣,当即猜想是伯邑考担忧姬旦在朝歌遭受危险,故此将这位将军调到姬旦身边,保护他。
武荣不期然碰上殷诵。这位年到中年,对周王一家赤胆忠心的将军连忙正色,向殷诵行礼。
殷诵是来抓包的,武荣大嗓门这么一喊,立刻惊动了营帐里的人。殷诵当即就走不脱了。
他只得无奈转身,与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四公子姬旦见面。
姬旦有些意外。虽然丞相姜子牙派人传了消息给他,但是姬旦没有想到,殷诵会这么快行动,找到自己这里来。
姬旦见到殷诵,见到这个流落在外,却是刚刚过身的二哥唯一的血脉,内心激动不已。姬旦差点红了眼眶。
四公子不敢引起殷诵的怀疑,激动的情绪只在他双眸中一闪而过,立刻被他压制住。
以防万一,姬旦连忙低下头去,上前行礼。
殷诵伸手扶住四公子的臂膀,将他拦了一拦。
姬旦执意将礼数做到。殷诵无法,只能接受。
行礼过后,姬旦引姬诵进入营帐。武荣紧跟在后。在殷诵、姬旦坐定后,武荣为两人倒上了清水。
姬旦满脸微笑,言语谦卑地向殷诵说道:“白日酒宴上,小臣观殿下只饮了清水。小臣刚刚抵达大营,只能以清水相待,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殷诵笑了笑。虽然他是想做抓包人却被姬旦抓了包,但是殷诵半点没有不自在。他反而顺势向姬旦说起了姜子牙的交代:“其实相爷不与我说,我也会尽力关照四公子的。”
姬旦闻言,眼中掠过微不可查的诧异。姬旦不禁暗道:这位殿下竟然说出这般关照我的话,莫非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姬旦想到兄长姬发,百般滋味绕在心头。但是他行事素来慎重,不论心里如何翻江倒海,面上都是四平八稳,严肃谦恭的脸上叫人看不出多余的信息来。
殷诵有心试探武王会不会将自己的身世告知姬旦——姬旦无疑是武王最信任的人。按照殷诵的想法,只要姬旦不知,大体西岐之中无人知道他这个王孙其实是姬家后人。
殷诵紧紧盯住姬旦的面容,没有从姬旦的表情中瞧出端倪。他没有继续试探,而是就着刚刚的话说道:“文王是我老师,四公子便是我的学兄。你我同门,便如兄弟骨肉,我怎忍心你在朝歌受辱?”
殷诵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姬旦一时之间竟也看不出,这个侄子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但他毕竟知晓殷诵的身世,此时听着殷诵一口一个“学兄”、“兄弟”就觉得耳朵里十分的别扭。
叔侄两人客客气气,无形中打了个机锋,都没能做出有效的判断。
殷诵告知姬旦,他与父亲、叔叔回到朝歌,起初的境遇不会多好,所以前期他不能在明面上照顾姬旦,希望这位“学兄”能够见谅。
姬旦本意是竭尽所能护着这个二哥唯一的血脉的。姬旦哪里会真的巴望着,倚靠殷诵在朝歌过活?他立即说了几句体谅的话,尽力打消殷诵的愧疚。
殷诵听着姬旦颇为关怀的话语,再次怀疑武王早就在姬旦面前曝光了他的身世。
殷诵并不希望除了武王之外的姬家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这对他继承大商王位没有好处,反而有大大的坏处!
殷诵面上不显,在四公子这里饮用了一杯清水后,起身告辞。
除了姬旦的营帐,殷诵半点犹豫没有,直接去了父亲的营帐,找到了“姜野”的面前。
殷诵本意是干脆和“姜野”撕破脸皮,逼问他是不是将他的身世秘密传扬了出去。
但是真到了高大的亲卫面前,殷诵瞧着对方脸上的面具,嘴巴张了张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姬发瞧着气势汹汹跑来的儿子,微微偏头,做出困惑的情态。
殷诵没好气地往旁边瞥了一眼。然后,他用积分从商城里兑换了一张透气性极好的面具,扔给了父亲的亲卫。
然而,看到“姜野”接住面具,殷诵又立马后悔了起来。他情不自禁想到两年前武王那一句“不愿意”,立即觉得主动送礼的自己十分的丢脸。
殷诵努力克制住上手抢回面具的冲动,避免让四周路过的士兵瞧见失礼的情状。
姬发低头看着手里翠绿色的面具,指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丝丝凉意。这张面具看上去是用品相极好的寒玉雕琢而成。雕师技艺精湛,在姬发看来,这张面具称得上珍品,真用来做面具使用,倒成了暴殄天物的做法。
但是姬发指尖在面具上细细摩挲,很清楚这块面具的材质非是美玉。这种材质竟是他从不曾见过的。
姬发微微挑眉,挑眼向殷诵看去。眼瞧着夏日酷暑将近,他现在整日戴着木制的面具,的确十分的不舒服。
姬发咧嘴一笑,正要说些感谢的话。殷诵却一脸后悔的模样,扭头就跑,根本容不得他挽留。
姬发瞧着殷诵跑得飞快,好似害怕他追赶上去一般。姬发不由得发笑。
姬发再次低头望了一眼手里艺术品一般精美的面具。然后姬发转身钻进了营帐。等他再出来,脸上的面具已经换新。
一刻钟后,殷郊回自己的营帐,在门口看到姬发,同时也瞧见了姬发新换的面具。
殷郊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他瞧着姬发脸上的面具,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东西不像这个世界的工匠能够雕琢出来的。
殷郊立即猜出这么个新鲜玩意出自哪里。殷郊心直口快,向姬发问道:“这面具是诵儿给你的?”
姬发笑声爽朗:“是。”
殷郊顿时不是滋味起来。他的宝贝儿子还没送过面具给他这个“亲生”的父亲呢。
太子殿下撇了下嘴,实在说不出让自己的亲卫上交的话。殷郊只能轻轻地哼了一声,表达心中那一份小小的嫉妒。
殷诵回到自己的营帐,很快将面具的事抛到了脑后。他休息了一会儿后,从储物袋里取出几卷竹简。
这些竹简都是十多年前,殷诵从殷商王族祖庙带走的文献资料。殷诵拿出的这几卷,正是夏朝与商朝两朝开国之君的生平记载。
殷诵将这几卷史料细细地研读。一直到黄天祥端了晚食进来,殷诵才堪堪将竹简放下。
黄天祥对此见怪不怪。殷诵并不总是将读书的时间花费在商城中兑换的书籍。黄天祥经常看到殷诵阅读这些古老的竹简、帛书、龟壳。
而且,黄天祥发现,最近几年殷诵阅读这些古籍的频率越来越高。
黄天祥将食物和水放到殷诵清理出来的案面上。
殷诵取了竹筷,用清水清洗了一下。他一边低头做事一边对黄天祥问道:“黄老将军那边有消息么?”
黄天祥闻言,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欢喜和感激的笑意。
黄天祥立刻回道:“我按照你昨天教的,今天父亲一来我就寻了机会和他说话。堂叔当时就在旁边,一直帮忙劝说。父亲好歹把话都听进去了。”
“后面好险叫我和老太师当面撞上。”黄天祥做出害怕的夸张表情,又迅速收敛起来。
小光头继续说道:“我没敢偷听闻太师对父亲说了什么。是等太师离开后,我才敢进去询问了一遍。”
“堂叔叫我尽管放心,父亲和老太师已经沟通好了。父亲和堂叔都让我代他们向你和两位殿下道谢。日后他们都忠心于你们父子两人。”
殷诵点点头。武成王那边能带这样一句话过来,显然是闻太师已经和他们透过气,要保黄飞虎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
殷诵嘴角流露出舒心的笑意。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是掌管着整个大商的武官体系。
一直以来,让他叫绝的是,武成王投奔西岐这么多年,兵马大元帅这么重要的职位,竟然一直空着。就如同他的两个先祖商容与比干的相位一般。
由此可见,如今的朝歌朝堂混乱到了何种地步!
殷诵心底冷嗤暴君的不作为。这昏君为了在朝堂上少一些掣肘,竟然将这些攸关整个大商正常运转的关键职位全部空缺两人!
殷诵吃完饭,继续研读古籍。到了深夜,过了子时,殷诵将竹简一一合上,收回到储物袋中。他已经大体明白燃灯道人执意将武王送入红砂阵的原因。
殷诵猜想,在燃灯老道以及阐教两位教主的预设中,武王入红砂阵,就如同当年商汤引火自焚一般,并不会伤及性命。
在殷诵看来,红砂阵也好,将他的先祖成汤包裹住的熊熊大火也罢,都能瞬间吞噬一具肉体凡胎。
但是根据史籍记载,当年烈火足足烧了三个时辰,大火熄灭后,坐在柴堆之上的成汤先祖竟然丝毫无损,安然无恙。
这一段被史官当做“神迹”,记载到了竹简中。
按照姜子牙的意思,保住成汤,理应也该保住武王的,便是人族气运。
殷诵是了解“质量守恒定律”的。所以姜子牙不敢想,他却能断定,成汤为祈雨自焚,是受到了设计。背后捣鬼者十有八九是仙界,为的就是磨损人族的气运,防备人族再出圣人。
至于武王为什么没有幸免于难……殷诵蹙眉,然后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第099章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殷诵下床, 走出营帐,找到了自家叔叔。
殷洪正在打坐,感觉有人进来, 连忙睁眼。
看清来人是谁, 二殿下神情一松。
殷洪听完殷诵的请求,有些吃惊:“你怎么想到去火云洞?是有事相求三位老爷吗?”
殷诵点了点头:“之前得了三位老爷许多恩惠, 原本就该早早登门道谢的。”
殷洪没有拒绝。反正明日开拔后,大军行动缓慢, 不会立即抵达朝歌。大军沿路上走的都是大商守军的关隘, 不会出现敌袭的危险。他们叔侄俩趁着这个时间去一趟芙蓉峰, 耽误不了。
“明日我先去太师那里禀报一声, 再带你走。”二殿下嘱咐侄子稍安勿急。
殷诵点头。他虽然急于前往火云宫,向三位圣人求证自己关于人族气运去向的想法,倒也没有急切到半夜三更就跑过去的程度。
第二日一早, 殷洪与太师、兄长禀报一声。在太师的示意下, 二殿下等到大军离开西岐地界后,才带着殷诵离开。
到了芙蓉峰山脚下, 殷洪如同申公豹一般,没有贸然上山去,只让殷诵自己前行。
殷诵这一回没有“哼哧哼哧”老老实实地爬山,而是直接飞上了山顶。
他在山顶等待了一会儿。他也不浪费时间, 一直蹲在困阵边上仔细瞧了许久, 可惜依旧是看得一知半解。
殷诵这回没有敢伸脚进去。他清楚得很, 上次看似是他找出了出口,蒙混出了这道迷阵, 其实是三位圣人网开一面,将他放了出来。
不得不说圣人门口这道迷阵十分了得。殷诵便是现在瞧在眼里, 脑子里都是迷迷糊糊的。但是上次他在里面呆了半个月,日夜都在研究这阵法,只为走出去。这让他对阵法的理解提拔到了一个十分了得的高度。
若不然,在岐城南城门外,他真不能那么快速算计出锁死十绝阵的换阵图。
殷诵等了不到一刻钟,侍奉三位圣人的童子便快步走了过来。
童子什么也没说,行礼后立即领着殷诵过了迷阵,前往火云洞。
童子清楚得很,殷诵特意跑来火云洞,绝非是找自个儿一个童子闲聊增进感情的。
炎帝看到殷诵,立即笑着开口问他话:“你母亲找到了吗?”
殷诵脸红了红,害羞地回道:“找到了。”他顿了顿,十分不好意思道:“我原先弄错了。”
“哦?”炎帝惊奇,“怎么弄错了?”
殷诵将自己的身世说了说。三位圣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都只有一丝。他们活了成千上万年,男身生子这种事,不是没有听说过,没到稀罕的程度。
三位圣人惊奇的是,殷诵的父亲会是周王姬发。
伏羲老爷忽然抬起左手,伸出一指,凌空点了一下殷诵的额头。
随即,伏羲老爷对其他两位圣人说道:“前些日子听说武王姬发死在了红砂阵中。你我三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才知晓,还是我家阿妹道高一筹。”
黄帝瞧向自己的后人,应着老圣人的话,了然地点头:“若是燃灯小儿不存那份心思,护得武王性命无忧,人族气运已经转移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妨碍不到什么。‘天意’依旧如故。如今仙界可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老圣人伏羲回头问殷诵:“你去过西荒了,可看见了女娲神石?”
殷诵立即从储物袋里,将那一袋神石粉末取了出来。他将粉捧给老圣人,同时在一旁描述了自己取“石”时的情况:“我碰了它一下,也没用什么力气,它自己全碎成了粉末。”
黄帝和炎帝听着殷诵大大咧咧的话,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小子果真是个莽的。换了常人哪里敢在圣人面前这样讲话?便是他们这两个圣人弄碎了女娲神石,都要想想法子,好叫伏羲这位老爷子莫要动怒呢。
两位圣人齐齐向伏羲看去,脸上都是担忧之色。
伏羲老爷接收到两个同居晚辈的视线,哪里不晓得这两位故意露出这副模样是在表明他们的态度,要为殷诵求情呢。
老圣人笑着,不轻不重地骂了两个后辈一句,而后说道:“这五彩神石能够补天,哪里是他一个小娃儿随手就能碰碎的?”
笑过后,老圣人叹了口气:“我原以为那块神石只是化成了传送阵,却不知道它传送的不是人,而是人族气运。除了新朝开国之君,别人根本触发不得它。”
殷诵终于知道了武王姬发身上的人族气运去到了哪里。他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触摸女娲神石时的情景,最后微微摇头。
殷诵十分确定,自己当时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但是,按照三位老爷的意思,人族气运就是在那时,从五彩神石转移到了他身上。
那边,老圣人与有荣焉道:“若换做我,却是没办法卜算出万年后,新朝天子会在那时那刻出现在那里的。”
“我比阿妹,多有不如。”
黄帝和炎帝连忙狠狠地赞叹了女娲老圣人。
轩辕老爷笑看殷诵,对他说道:“你小子好鲁莽,拿我那副弓箭射上阐教副教主。”
不等殷诵回话,神农耻笑黄帝道:“要夸便夸,做什么这么拐弯抹角?说起来,他既是姬家的后人,那与我也有一些亲缘关系。”
殷诵默默不做声。文王祖上是高辛氏帝喾与姜嫄。是帝喾的黄帝的直系后人;姜嫄是神农炎帝的后裔,亦是帝喾的元妃。
不过,殷诵清楚,自己和炎帝这血缘太远了,这位老爷点出来,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然后,殷诵就听到炎帝询问他《神农本草经》传播得怎么样了。
殷诵连忙老实交代。他回去东鲁后,立即做了印版,进行印刷,总共复制了一百套。但是这个时代,认字的人实在不多。殷诵只得在东域建了一百所“医护所”,请了五百个识字的世家子弟掌管这些医护所,每日当众阅读《神农本草经》一百页,向百姓传授药草知识。
炎帝听完,颇为满意。
黄帝却问殷诵就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殷诵便说想要普及百姓识字、读书。
如今黄帝、炎帝已非一族之长、一国之君,所思所虑都在整个人族的发展上。两位老爷听到殷诵这般说,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黄帝两眼中光芒微微闪了闪,开口便要夸奖殷诵聪慧。旁边炎帝却直白地提点殷诵,让百姓都识字对整个人族是一件好事,但是对殷诵,对王族与拥护他们的贵族而言就很难说了。
伏羲瞧着三人的言语官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怡然模样。他甚至有心情插嘴和殷诵开玩笑道:“百姓若识了字,便能看懂律法。从此以后,天下的君主再想像纣王一般,杀伐随心可就难了。”
殷诵歪头,笑答:“仓颉造字,本就是为了整个人族。何况,我想着既然殷商可以代夏,天意亦有意让周人代商,这世上怕是不能有王朝能够千秋万代不灭的。”
“我殷氏子弟日后同样未必没有没落的时候。到了那时,若是连字都不被允许识得,家族岂非没了再次腾飞的机会?”
“先祖成汤见猎者捕鸟四面围网,劝其‘网开一面’。如今,我等身为后人,岂能对百姓四面围困,不予求进上升之路?”
伏羲点点头:“你所言,正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之理。”
炎帝老爷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黄帝老爷这时从怀里掏出一车竹简,将它丢进殷诵的储物袋。黄帝与殷诵说道:“若论医术,我不比兄长差。这一套《黄帝内经》你拿去,也替我这个老祖宗传给那些后人吧。”
殷诵连忙替百姓们感谢下跪。
黄帝随手一挥,两点金光落在殷诵特意悬挂在腰间的金令上。金令的表面立刻出现八条金龙浮游其上。
殷诵看了看金令的变化,再一次感谢圣人所赐。
殷诵得了准确的答案,没有逗留,当即就出了火云洞。
依旧是童子护送他出来,而后由他自己飞落山脚。
殷洪正焦急地等在山脚下。殷诵毕竟是去见三位圣人,殷洪这个做叔叔的如何不担心他哪里出了纰漏,惹怒了圣人老爷?
二殿下在山脚下是站着不舒坦,坐着也不舒坦。直到看见侄子安然无恙地回来,殷洪才从焦虑中定下心来。
殷诵刚刚落地,收起机械翅膀。二殿下立刻迎了上去。
殷洪一把抓住殷诵的手,好一顿上下左右的打量。
看到侄子确实没有损害,殷洪松了口气:“这地方可真是吓煞人也。”
圣人居住的地方,威压甚重。殷洪现在佩服极了自家侄子。就是他这样修行二十余年的炼气士,光是站在山脚下感受一番圣人威压,都要面白气虚。殷诵这小子肉体凡胎一个,却是去火云洞跑了一趟,直接和三位圣人面对面。
殷诵让叔叔不要紧张,三位圣人的威压确实吓人,但是当面见过就会发现,他们其实都是十分和蔼的老人家,亲切得很。
殷洪不大敢相信这句话。
殷洪不想久留,连忙要施展口诀,带着殷诵回去与闻仲大军汇合。
殷诵却低下头,一动不动地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抬头对殷洪说道:“我们先去西岐一趟。”
殷洪不解:“回去那里做什么?”大军早就离开西岐地界了!
殷诵道:“我要去证明一件事。”
殷诵语焉不详,没有告诉殷洪自己要做的是怎样的一件事。这件事便是对他来说,也是一趟不知后果如何的冒险。但是殷诵决定去冒一次险。
这件事只要办成了,会给他省下很多麻烦。他便是直接一刀捅死纣王,三界六道也没人敢阻拦他!
便是不成……殷诵觉得芙蓉峰上的三位圣人肯定会出手,保住他这个女娲老圣人钦点的人族气运“继承人”!
殷洪对殷诵要做的事是半点都摸不着头脑。但是殷诵在他这里信誉十分不错。二殿下想着自己手中有阴阳镜这些宝贝,不怕西岐出尔反尔,于是一口答应了殷诵,将他带回了西岐。
叔侄两人回到西岐,也不入城。殷洪在殷诵的要求下,带着他去到了封神台。
殷洪站在封神台下,眉头紧锁,一张俊脸立即变得黑梭梭一片。
殷诵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又想到了师叔祖没告诉他上了封神榜这件事,殷洪肯定不乐意进去。
殷诵不勉强,他和殷洪打了个招呼,然后照例让千里眼和顺风耳敲开了封神台的大门。
监守官柏鉴日日守着封神台,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在看到西岐向殷商投降时,这位监守官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柏鉴一面为师父姜子牙所在的阵营被闻仲大军打败而悲叹,一面又为封神榜极可能因此不会被打开,他的失职不会被发现而窃喜。
柏鉴这会儿看到理应跟着闻仲大军离开数日的殷诵,竟然出现在封神台下。这位监守官当即心头一跳,颇为忌惮地看着这位殷商王孙。
殷诵没有和柏鉴多说什么,直接将多了八条金龙的金令展示给监守官看。
柏鉴瞧向金龙上的八条金龙,当即明白自己的旧主——黄帝老爷已将眼前青年视作继承人。谁敢和殷诵作对,就等着承受圣人老爷的雷霆一击。
柏鉴就是有万般的胆量,也不敢给殷诵绊一脚。他连忙退到一旁,任由殷诵在封神台内施为。
殷诵见柏鉴十分识相,并不去刁难他,反而安慰了他一句。然后殷诵跑上顶楼。
沐浴在百灵幡的红光下,殷诵一把将封神榜拿在手里。他这一次没有揭开榜,而是扭头就走,竟是要将这张神榜带出封神台。
这可得了?
不说柏鉴,就是千里眼和顺风耳看到了,都要惊呼出声。
殷洪在外边,看不得封神台内的情状。他听到一声声惊呼传出来,还当殷诵遭遇了危险,下意识就要拿方天画戟去砸封神台底层的大门。
殷诵抢在殷洪出手前,打开了大门。殷洪瞧见他出来,连忙收起兵器。
殷洪正要关心殷诵几句,就看到殷诵左脚刚刚跨出封神台大门,九天之上立即风云卷动,好似一个倒扣的漩涡。
“竖子尔敢!”
天云之上,一声怒喝爆如九天玄雷,震得天地都似都动了起来。
怒喝声未落尽,一只金光璀璨、香气盈满整个西域的大手从倒扣的漩涡中伸出来,直直地抓向殷诵。
岐城相府内,哪吒正和师叔姜子牙禀告军中事务。如今,包括哪吒两个哥哥金吒、木吒等诸位同门师兄弟都回去了昆仑山,不曾见一个回来。哪吒只能身挑数人的活儿,镇守在西岐军中。省得西岐新旧两派权贵撕扯“头花”的时候,动了军中的根基。
岐山上空的异象一起,立刻惊动了师叔师侄两人。
姜子牙如今对师门已经丧失了信赖,早把封神台与封神榜这档子事抛在了脑后。如今看到异象突变,姜子牙恍然才想起岐山上还有一座封禅台。
哪吒却是心头猛烈一跳,大感不妙,火速蹬上风火轮,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大手抓去的方向。
第100章 所以是为什么呢
在闻太师的指挥下, 殷商大军刚刚走出西岐地界,过了绝龙岭,就在山脚驻扎下了营地。
营地驻好后, 太子和两大亲信温良、马善在营帐内商量了一些事务。
三人商议妥当后, 走出营帐。殷郊抬头就看到太师闻仲。
此时,闻太师正站在绝龙岭山脚一处石碣旁, 仰头回望绝龙岭。
殷郊远远瞧见太师神色有异,颇似感叹。殷郊一时好奇, 猜测太师与绝龙岭或许有些渊源。
太子当即想要走上前去。就在这时, 乔扮成亲卫“姜野”的姬发从旁边走来, 将殿下拦了拦。
姬发微微垂眼行礼后, 抬头向殿下禀告道自己刚刚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卑职听闻,太师出师时,师父金灵圣母告诫过, 他这一生不可与“绝”这一字相遇。遇之有性命之忧。”
殷郊闻言一惊。他在昆仑山时几乎是闭门修行, 偶尔去太华山窜窜门,与王弟团聚一番。他对两座山头之外的事情, 了解得着实不多。
即便如此,殷郊依旧听师父广成子与其他师叔谈起过截教通天教主的四大门人:多宝道人、金灵圣母、无当圣母、龟灵圣母。
虽然广成子等阐教金仙们对截教四大亲传弟子的出身十分不屑,殷郊却能听出其中几位师叔对这四个妖道的实力十分忌讳。尤其是金灵、无当两位圣母,实力尤其浑厚。
殷郊不由得忧虑, 金灵圣母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
姬发瞧出殷郊面色不乐, 轻轻在他身旁安抚:“据卑职所知, 当初太师率领三十万大军出征西岐,走的正是眼下这条路。太师来时必然已经经过了绝龙岭。由此可见, 圣母是料错了。或者此‘绝’非彼‘绝’。”
殷郊转头看向姬发,与他四目相对。但其实隔着面具, 殷郊并不能将姬发的眼神看清。
殿下眸光浮动。他总觉得,自己一点都看不懂武王此人。若说君王心深不可测,他也不曾见过生父纣王是这个样儿的。
太子殿下忽然认真地与姬发说道:“修仙界有句话,叫‘天意难违’。你对‘天意’二字是何解?”
姬发因为面具而显得暗沉的双眸微微眯了一下。他微笑道:“天意,大概就是令人知‘天意’,而与‘天意’相争吧?”
殷郊不禁问道:“若是天意于自己有利,也要去争么?争什么呢?”
姬发敛下眉眼,没有说话。
殷郊瞪了姬发一眼,干脆赌气扭头去看闻太师。
闻太师掐在此时,昂首阔步从石碣旁的山道下来。瞧老太师气色,竟然十分的红润,比先前好多了。
却在这时,西域的天空之上风起云涌,天象异变,一声爆喝,一只大手从漩涡云中直直伸向西面的大地。
众人齐齐翘首望向大手所在方位。姬发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
听到爆喝跑出营帐的姬旦,在瞧清楚大手抓握的方位时,整个人都被吓得身形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去。
殷郊喃喃不解:“岐城怎会招惹来这等大恐怖?”
站在岐山封神台下,招惹来大恐怖的殷诵,左手紧紧握住封神榜。他梗着脖子,仰头直面抓向自己的金色巨手。
只在一瞬间,殷诵的双眼被金光刺伤,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光芒,别无其他色彩。甚至连他的听力都受到了影响。此时殷诵除了自己的心脏声,四周都是轰鸣的声音。
殷诵双手紧握,心脏扑通扑通跳得猛烈,几乎要从他的胸腔里挣脱出去。感性让他心生恐惧,恨不得立刻闭眼晕倒;理性却在告诉他在真正的危险降临前不可退却。
退一步,才可能将他置身在殒没的危机中。
殷洪就站在侄子正前一丈处。大手抓过来时,整个岐山都笼罩在大手的金光下。殷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几乎死过去。
二殿下连忙低头,向亲侄子望去,而后就感觉到眼前一道灰影闪过。
哪吒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岐山。他一眼看到立在巨手掌心下的殷诵,惊得肝胆俱裂。哪吒哪里还能多思多虑什么?立即将风火轮的速度催逼到最快,直接扑向殷诵,将人抱在怀里,也是护在心口前。
金色巨手刚刚压在岐山山顶,殷诵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比金手更加磅礴浩瀚的能量。八条金色的巨龙从他身体里腾飞而出,齐齐冲向金色巨手。
巨手陡然一震,穹顶之上传来一声惊愕的吸气声,而后从东方传来一声老朽声音:“师尊,不可!”
巨手迟疑了一瞬,立即被八条巨龙纠缠上。八条巨龙齐齐张口,咬在巨手上。整只巨手被巨龙拖拽住不得脱离不说,八条巨龙竟然还在不停地吞噬巨手。
哪吒扭头看向咬住巨手的金龙。他对它们十分的熟悉。
这八条金龙与他在轩辕庙的紫檀木柱上见过,亦是与当年护着小木盆,差点撕裂整个东海的八条猛龙的模样相同。
却也不是完全一样。眼前这八条金龙只是表面氤氲金光,金光之下是如同火山岩浆一般灼热火红的血肉、脉络。
比起十七年前,哪吒在东海上见过的八尾金龙,眼前这八条更加强壮巨大,宛如幼龙已经长成,露出了狰狞凶狠的面容。随着巨手不断被吞噬,巨龙体内的红越发显眼。
就在哪吒细细将金龙辨认时,一道青色剑光自东北方位而来。这道剑光看似平平无奇,却令见到他的人无不神魂颠倒,仿佛见到了一生最痴迷的人与事物。
这道绝美的剑光无比精准而直接地截断了巨手手肘。巨手上半截手臂脱离了巨龙的纠缠,立即缩回了漩涡云层中。
随即,一切异象相继消失,岐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金红色的巨龙回归到殷诵的身躯中。殷诵的目力和听力当即恢复。
殷商王孙眨眨眼,不期然对上回过头来的表哥。
殷诵刚想要为哪吒特意跑来护着他而高兴呢,却瞧出哪吒神色不对,
殷诵根本顾不上先前的猜测被证实的窃喜,两臂一张,紧紧地抱住哪吒。然后殷诵将脸埋到哪吒的肩膀上:“哥哥,我差点就吓死了!”
哪吒这一次不为所动。他一把将殷诵扯开,怒红着双眼瞪向青年姣好的面容。
哪吒发狠,殷诵差点死在大手下的恐惧让他忍无可忍地凶了一句:“你这个混账!”
殷诵愣了愣,毫无应对哪吒怒火的经验,顿时双腿就有些软。
哪吒一把拽住殷诵的右手,扣住他的五指,就要扯着人往岐城去。
殷洪这时候已从方才震撼的场面中缓过神来。二殿下定了定神,也不管先前是什么情况,急忙跑到哪吒身前,拦住他:“你做什么?快放下诵儿!”
哪吒冷冷地横眼瞪向殷洪:“我把诵儿交给你们兄弟,你们就是这样不加管顾,任他胡来的?”
殷洪也知道方才那些的源头肯定是自家侄子引出来的。因而他被哪吒这句话堵得不轻。
二殿下觉得自己颇冤枉。殷诵这个侄子,除了哪吒的话会听上几句,别人哪个能阻拦得住他做事?
便是哪吒,当年不也丝毫阻拦不住殷诵叛逃西岐么?
殷洪心底可惜,殷诵是跟着他们兄弟两个叛逃的,他没法儿拿这话来和哪吒呛声。
二殿下皱皱眉,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哪吒多余去管殷洪,转身就拽着殷诵蹬上了风火轮,飞回了岐城。
殷诵没有挣扎,还有闲心回头朝自家叔叔摇手再见,示意殷洪先行回去和大军汇合,不必担心他在哪吒身边。
殷洪哪里肯回去呢?他和大侄子不同,他可清楚现在闻仲大军内不仅有自己的兄长,还有侄子的“亲爹”。殷洪实在不想回去,同时面对殷郊和姬发的怒火。
二王子认命地念口诀,使用风行之术远远地缀在风火轮后面。
千里眼和顺风耳瞧着众人都离开了,两鬼也无心继续留下。他两个不甚诚意地安慰了老同僚两句,转身化成常人看不见的鬼影,跟着去了岐城。
哪吒将殷诵带回了城西的豆腐店。
将人放入后院,哪吒一手指着院落,双眼冷冷地盯着青年,命令道:“这几日,你好好呆在这儿,哪里都不准去!”
殷诵立即听明白了,哪吒过几日就会把他放出去的。殷诵知晓哪吒正在气头上,舍不得也没那胆儿顶撞他,叫他更生气。殷诵连忙如同幼时那般乖巧地点头。
哪吒见他听话,直冒三丈的火气不知不觉歇下了七尺。
哪吒故意凶巴巴地瞪了殷诵一眼,当即转头出了豆腐店。他怕自己继续留下来,剩下的二丈三尺的火气没会儿功夫全都给他弄熄了。
这不行!
哪吒心中计较,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吓唬这小子一顿,叫他吃点教训。否则,日后殷诵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危险”来!
哪吒暗恨,殷郊和殷洪这两个家伙实在是不靠谱和不中用。他养了那些年养出来的乖宝宝,落在这两人手里,五年不到,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叛逆的样子!
哪吒越想越生气,真恨不得现在就追上闻仲大军,和殷郊大打出手一顿!
哪吒前脚刚走,殷洪和二鬼后脚就潜入了豆腐店。
殷洪一露脸,立刻跑到侄子面前,问他道:“走不走?”殷洪暗笑哪吒是气糊涂了,只是把殷诵丢在院子里就完事走了,半点没想着预防殷诵会跑路。
哪吒竟是连店铺里两个伙计都没有通知,使唤他们好好看守殷诵。
出乎殷洪意料,殷诵摇摇头,没有同意:“我答应表哥不走的。我现在走了,他会担心我是被人掳走的。”
殷洪翻了个白眼,而后走到一旁石桌边坐下。殷洪冷下脸,语气不善地追究起来:“刚刚那些异象,是怎么回事?”
殷诵走到石桌旁,捡了张石凳坐下。千里眼和顺风耳连忙追了过去,规矩地立在他身后。
殷诵把封神榜放到石桌上。
殷洪看见封神榜上的封面,气不打一处来:“你吃饱了没事,拿它出来干什么?”
殷洪看见封神榜,哪里还能不知道那只巨大的金手是怎么招来的?他实在不明白殷诵冒这个险做什么,封神榜上的名单不是被他替换了一大半么?
殷诵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将缘由向亲叔叔娓娓道来:“此前我从老师姜子牙那里得知,三教掌教算错,以为人族气运皆在武王身上,燃灯老道才叫武王去抵挡红砂阵。”
殷洪若有所思,示意殷诵继续说。
殷诵说道:“武王身死,显然人族气运不在他身上。”
殷洪神色一惊。随即二王子想到武王已经起死回生,他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变出一丝心虚起来。
殷诵瞥了殷洪一眼,对这位叔叔此刻在心虚什么,一清二楚。他只佯装不知,继续向殷洪解释:“人族气运的去向十分重要!我不放心,所以请叔叔你带我去了一趟芙蓉峰,向三位圣人求解。”
殷洪一脸了然,暗道肯定是三位老爷告诉殷诵,人族气运在他身上呢。这小子就飘了,竟然跑去封神台招惹了那只大手。
却是不知道那只大手是谁的!
好在,过程惊险了一些,好歹叫这个侄子没死在封神台上。
否则……二殿下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面对母后、王兄,还有两位相爷。
殷诵嘴角挂起一丝坏笑,对叔叔说道:“却不知道为什么,圣人老爷竟然告诉我,人族气运从武王姬发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
殷诵故作不解地问二殿下道:“我与武王统共接触了两三次,人族气运怎么从他身上转移到侄儿我身上呢?”
殷洪接收到侄子眼中的困惑之意,脸色微微地僵了僵。他干笑着重复殷诵的话道:“是啊,怎么就……转移到诵儿你身上呢……你让叔叔想一想,叔叔一定给你编……找出缘由来。”
二殿下绞尽脑汁,很快说道:“这必是上天觉得诵儿……比那武王优秀一百倍,更适合成为人族的领袖。”
殷洪说着说着就将自己说服了。他一拍手掌,欣然道:“一定是这样!”
豆腐店这边,不论殷洪如何劝说,殷诵就是不肯跟着他离开。丞相府中,哪吒回到了姜子牙的书房中,来与师叔相见。
哪吒将岐山上的情况与姜子牙说了一遍。
姜子牙其实刚刚就在丞相府最高的塔楼上眺望,将岐山上诸多异象尽收眼底。
姜子牙所学和哪吒这些三代弟子都不同。姜子牙擅长卜卦,对望气这门学术颇多研究。
姜子牙见到那八条吞噬巨手的金红色巨龙,一眼就认出它们是原本属于周室王朝的国运。
姜子牙暗暗心惊,同时也是咋舌不已:虽说子继父业是人之常理,但是武王自己都没有成为天子,国运就被殷诵继承走了,这未免也……太着急了些。这样的“手脚”叫别人如何能想到呢?
姜子牙已经确定,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一个十分了不得的推手在推动。
姜子牙问向哪吒道:“殷诵如今身份非同一般。想来这一点你是十分清楚。你将他扣在家中,是有什么打算呢?”
哪吒目光闪了闪,表情已经从盛怒变回寻常。他声音清冷地禀报师叔道:“原来是想干脆把他带回乾元山或是哪里,看管起来。”
哪吒顿了顿,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清冷:“但真将他扣在家里,又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未必能防住他一辈子不逃走。若是防住了,于他于我同样不是好事。”
“你怕你阻断了他的计划,叫他恨你?”姜子牙忽然幽幽地问道。
哪吒迟疑了一下,而后十分肯定地点了下头:“是。师侄不愿诵儿恨我。”
姜子牙微微皱眉,对哪吒与殷诵的关系,心中忽然起了古怪的念头。他欲张口告诫哪吒一些话,但是最终没有开口说出这些话。
哪吒则是向姜子牙请了一份差事:“师叔先前说,西岐这边安定后,便使我去朝歌保护四殿下。这件事师侄应下了。”
姜子牙自然清楚,哪吒去了朝歌真正要保护的人只有殷诵一个。
姜子牙刚刚歇下的心立即又冒了出来。老道士与同门师侄说道:“你原先不是说,要回去乾元山闭关修炼的么?”